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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董桥:“我要求自己的散文可以进入西方,走出来;再进入中国,再走出来;再入……总之我要叫自己完全掌握得到才停止,这样我才有自己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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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丛书是作者于1995年至1997年在香港《明报》撰写的专栏文字结集,分为阅读、文物及政治文化、语文、人物交游几大类。这些文章曾在香港文化界引起广泛的关注,之后上海的报纸也有陆续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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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董桥:福建晋江人,1942年生,台湾成功大学外文系毕业,曾在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研究多年。历任《今日世界》丛书部编辑、英国国家广播公司制作人及时事评论、《明报月刊》总编辑、《读者文摘》总编辑、《苹果日报》社长。他的文笔雄深雅健,兼有英国散文之渊博隽永与明清小品之情趣灵动,为当代中文书写另辟蹊径。出版文集《双城杂笔》《这一代的事》等三十余种,深受读者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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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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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旧作
董桥
六十年代读完书我到新加坡住了一年。玫瑰园一位邻居俞老师是教书先生,五十岁光景,清癯儒雅,说话抑扬顿挫,国语标准极了,老花眼镜从早到晚挂在胸前晃来晃去,短袖衬衫浆洗得干净硬挺,天多热风多大油亮一头花白头发总也不乱。俞家客厅挂着俞平伯一幅小中堂,工楷抄录杜工部《秋兴》一首。俞老师说他和俞平伯同姓不同乡,早年在北平上过俞先生的课,胜利后南来前夕求俞先生写了这幅字。俞老师在一家中学教国文,平日谈天爱谈白话文言夹杂为文的窍门,爱谈英文小说对话译成中文的难处。交往熟了俞老师给我看过他的几本笔记簿,密密麻麻记了许多中文英文的病句和佳译,说是将来退休很想写一本《书海沉浮录》。
七十年代我去了几趟新加坡每一趟都去看望俞老师,退了休他和俞太太都苍老了许多,老说身体多病,精神不济,想写点文章都没法写了。八十年代我再去,玫瑰园俞家应门的是一对日本夫妇,说俞先生年前过世,俞太太回台湾跟女儿女婿住,房子卖给他们了。九十年代《明报》要我开专栏写些读中文读英文的心得,我想起俞老师也想起他的《书海沉浮录》,索性改“书海”为“英华”做了栏名念纪这位客地相逢的旧邻居。《英华沉浮录》一写好几年,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四日写到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先是老朋友潘耀明在明报出版社替我一本一本结集出版出了十卷小书。卖得似乎不错,老潘索性出了十卷盒装本,袖珍简便,轻巧可喜,台湾远流出版社看了喜欢,公元两千年依内容重新编成六册一套书,谈阅读谈文物谈文化谈语文谈人物分门类分得清楚,还挑选六个篇名做了书名:《天气是文字的颜色》、《红了文化,绿了文明》、《竹雕笔筒辩证法》、《锻句练字是礼貌》、《给自己的笔进补》和《酒肉岁月太匆匆》。真是匆匆,明年二○一二年一月我满七十岁,知交胡洪侠从我几十年来写的一千八百多篇文章选了七十篇编出一部《董桥七十》,香港版归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大陆版归北京海豚出版社出版。香港牛津一九九八年至今替我出版了十几二十种文集,总编辑林道群说还要重出一些旧书为我庆旦,连远流版《英华沉浮录》也要重编重印,嘱我写一篇随笔压卷。七十“从心所欲,不踰矩”。从心所欲谁都乐意。不踰矩,不容易。卖文几十年,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忽然都在情理之中,真好。
重印旧作我倒不放心也不情愿,生怕那是踰矩了:旧作难满意,再搬出来让人指指点点未免可笑。前辈鲍耀明先生最近在北京拍卖周作人生前所藏墨迹为香港英华渔人协会筹款,里头一件沈尹默替周作人写的“苦雨斋”匾额我一见倾倒,尺寸不大,大字小字沈先生写得拙,写得稳,写得苍秀,买是买不起了,剪下图录压在书桌玻璃垫下看看过过瘾。周作人一九六一年给鲍先生的信上说,沈尹默写“苦雨斋”匾额原本写了两枚,一枚从前裱好挂在家里,经乱已经散失,这一枚未曾装裱,苦雨斋也改建给儿子住了,匾额用不上,不如送给鲍先生:“此系大约三十年前之物,其时沈君尚未成为海上书家,其字似亦更有其趣,请查阅,未知以为如何?”我的旧文能像沈先生的旧字写得那么好重印我不介意。事实不然:我迟疑是难免的,林道群年轻悟不出我这层顾虑。美国文评家埃德蒙?威尔逊七十岁那年印明信片列明他拒不从命的二十件事:拒绝审读原稿;拒绝依题为文;拒绝写序;拒绝作宣传语句;拒绝做编辑工作;拒绝当文学评审;拒绝开课;拒绝讲学;拒绝演说;拒绝广播拒绝上电视;拒绝参加笔会;拒绝回答问卷;拒绝出席研讨会;拒绝售卖原稿;拒绝送书给图书馆;拒绝为陌生人签书;拒绝名字印上信笺;拒绝提供个人资料;拒绝送照片;拒绝发表文学或其他问题之意见。来信请他做里头任何一件事他只消在相关项目上划勾回复了事。这张卡片挨骂挨了好几年,我原想订一条“拒绝重印旧作”只好作罢。人老了怕热闹怕多事怕应酬不奇怪,高兴了写写文章出出新书蛮好玩,回锅翻炒老东西那是后人的事了。威尔逊七十高龄了还这么孟浪实在过分,吴鲁芹先生说不想从命可以回信婉拒,可以置之不理,犯不着这样粗鲁相待。现代人心急,我的旧信札旧原稿签名本老早让人扔出去拍卖了。也许是电脑普遍,人人打字,我这一代老人文稿还写在原稿纸上,书迷看了好玩争相收去。图书馆里相识的一位书迷乔先生说过不了几年书都存在网上,图书馆里这堆书也许都成废纸,劝我赶紧化身电脑人。
我不甘心,情愿这辈子接着写原稿纸制造古董,印纸本书制造情趣。老派人舍不得老派事,重印我的旧作正是抗拒电子书的壮举,总比都往网上贴要好。昨天晚上老穆来我家谈天,他说出版社还翻得出我的旧作去重印,可见谷仓丰盈,年年有余,好兆头,怨什么!记得玫瑰园俞老师家里藏着一幅吴青霞的《游鱼图》,说是五尾鲤鱼五福临门,年年春节都拿出来挂在厅堂上讨吉利。俞老师说早年他的老师朱自清家里也收着一幅明朝人画的《游鱼图》扇页,朱自清说画得真讨喜:“兴许朱老师也在讨个吉利!”这两天北京泰和嘉成拍卖行在拍中国字画,看图录我看中张大千一幅小小的《游鱼图》,是钱君匋先生旧藏。钱先生八十年代来香港我请他吃过饭,前辈和气又有趣,画画、刻印、写字样样了不起,还设计过许多老上海书籍封面。钱先生眼尖,张大千笔法这样调皮的遣兴小品最难得,技法比齐白石娴熟多了。我打电话请谭然替我安排电话试拍,几经竞价竟然归我了,不贵,是个好兆头。游鱼沉浮,从心所欲,十足老民国游戏笔墨的风情,我看了心中又静又闲:《英华沉浮录》重印不重印出版社定夺,我不管,省心。
二○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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