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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此后宫门似海,盘根错节,她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希望一朝宠冠后宫。
是沈萱还是重生后的宁鸢只愿和他携手。
这本是最不一样的宫斗。
?穿越与宫斗的完美结合。
?故事情节复杂矛盾,在文的开头隐藏了一个秘密,后文皆为揭密的过程,其中参杂各种尔虞我诈。
?情节残忍,真相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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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罗帐垂,红烛燃,清幽果香,君郎身旁,在后宫的日子,这样便足以。
15岁那年,沈萱被赐婚于三皇子李纯为正妃,她满心欢喜。身为兵部尚书的女儿,这桩婚事不得不说是门当户对,也是一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姻缘。27岁那年李纯登基,她理所当然执掌凤印。但做皇后之后,沈萱的身体每况愈下,长期服药不见起色,这时,她还有了身孕。她不愿舍弃这个孩子,却因身子吃不消而小产,继而血崩而死。自此皇上因为皇后薨逝而颓丧。
不可思议的是,恍如一梦,她醒来之后灵魂竟到了宁鸢这个小采女身上。既然再世为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与心爱之人再次相守。在精心设计之下,怀上子嗣,荣获圣宠。
然而就在她怀有身孕喜不自胜的时候,一次意外,却让她发现了当年的秘密......
皇上,你可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萱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彼心即我心,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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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云苒
磨铁中文网签约作者,擅长细腻绵情的情感描写,以写作为第二生命。网络代表作《九重宫阙之宁鸢》深受读者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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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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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
第二章 和宫觐见
第三章 一箭双雕
第四章 惊雷
第五章 中秋夜宴
第六章 一舞动长安
第七章 下毒
第八章 迁居
第九章 白雪红梅晋封时
第十章 除夕
第十一章 雨露承恩风波起
第十二章 含元殿内初相识
第十三章 走水
第十四章 心计
第十五章 承宠
第十六章 新晋贵宠
第十七章 信任
第十八章 移宫
第十九章 采选
第二十章 难产
第二十一章 有喜
第二十二章 举荐
第二十三章 新人
第二十四章 惊天秘闻
第二十五章 滑胎
第二十六章 心死
第二十七章 折辱
第二十八章 绝境
第二十九章 转机
第三十章 夺宠
第三十一章 喜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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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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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
元和元年,四月春暖,草长莺飞。
罗帐垂,红烛燃,清幽的果香似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里,沁人心脾,甜而不腻。沈萱闻着满室的香甜,却是靠在鹅毛软垫上,微微喘气,颇有些吃力。
怀孕已经八月有余,身子不仅是越来越重,亦是越来越弱,做什么事都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年跟随皇上南征北战,累垮了身体,如今不管多少汤药灌下去都有些积重难返之象。
“哎呀……姐姐怎么不躺着呢?”随着说话声一块儿踏进屋里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肌肤白皙,眉眼弯弯,这是她唯一的妹妹——沈芙。
见她手中还端着一碗药,沈萱瞥了一眼,便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知道这药不好喝,瞧,我已经拿了蜜饯在边上放着了。”沈芙端着药走到床边坐下,又扶起沈萱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这才亲手给她喂药。
药依旧是那样苦,喝了大半年,这样的苦味早已熟悉,却还是不能习惯。小时候她身子一向很好,却不知如今怎么说垮便垮了下来。也许命数都是注定的,她也过了这么多年的好光景,老天总要向她收回一些才算公平。
含着蜜饯让口中的苦味散了些,她才能开口说话:“先前不是让你去休息了吗?怎么又亲自把药拿来了?”
“你是我唯一的姐姐,芙儿自然要亲力亲为。”沈芙把药碗搁在一旁,又取了一把竹丝扇来轻柔地替她扇着风,“这偌大的皇宫,说起来什么都是最好的,可姐姐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她说着不由得有些哽咽,顿了顿才又道,“爹娘和哥哥们都很担心,我听说昨儿个爹爹还上疏皇上,说要在外头请大夫来给姐姐瞧瞧,说这太医院的人都不知是怎么当差的,多少药用下去也不见起色。”
沈萱淡淡地笑了,心中半是感动半是担忧:“爹爹不该这样说的,让太医院的人听见了心里头也不舒服。何况皇上会为难吧?爹爹都上疏了,他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有什么可为难的?”沈芙不以为然,“皇上当下便答应了,如今爹爹已遍访名医,相信不日便会请入宫中为姐姐请脉。姐姐就放宽心,好好休息好好养胎,来日为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外甥!”
“你这皮丫头……”沈萱笑着摇摇头,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却忽然一丝疼痛自腹中传来,不禁轻抽了口气。
“怎么了?”沈芙忙伸手扶她,“是哪儿不舒服吗?”
“可能是胎动,不……啊……”又是一阵绞痛,她不由得呻吟出声来,脸色亦瞬间变得惨白,过了一小会儿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就仿佛要滴下来似的。莫不是孩子要早产?沈萱一惊,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咬紧牙关道,“快去请太医!怕是……怕是……”
沈芙一下明白过来,连连点着头冲了出去,沈萱身子一软,顺着软榻便悠悠滑了下去……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疼痛,每一下都像是要把她撕裂开来,又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在拖着她不断往下坠,往下坠……不管她如何努力,如何伸出双手想要抓牢眼前的一切,却依然逃不开,只能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翻滚、挣扎。
耳边还有稳婆们在不断说着什么,可沈萱已经全都听不清了,她只想在这一片黑暗中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哪怕……只是听他再唤一声“萱儿”,她便心满意足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萱儿,这便是说我与你呢。”
“萱儿,我定向父皇表明心意,此生此世,你都是我唯一的正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萱儿,彼心即我心,不负相思意。”
“萱儿,朕已坐拥大唐江山,你理当是朕的皇后,此生此世,绝无更改。”
“这胎一定是个小皇子,萱儿,待他长大了,朕便封他为太子,让他把朕打下的江山好好地绵延下去,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只可惜,她连白头到老都已经不能再相伴了。前尘往事点点滴滴,都是她心头至宝,且让她守着这些回忆到阴曹地府中去吧,而他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待他百年之后,他们再于奈何桥上相遇,一同饮下孟婆汤,一同轮回,来世再完成这“白首不相离”的承诺……
眼皮越来越沉,沈萱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被黑暗完完全全地包裹……上穷碧落下黄泉,直教人生死相许。
奋力穿梭在一片黑暗的迷雾中,只隐隐约约觉得前方有一丝光明,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向那个地方走去。她只觉得每走一步都那样的艰辛,身后似有千军万马在拖曳,可那丝光明,仿佛是他的脸孔,让沈萱不忍不愿也不能就这样离去。
忍受着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的疼痛,眼前的光明终于触手可及,她伸出双手,想要拨开那层朦胧,却无论如何都拨不开,反让它把自己缠绕得愈加紧致,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不……不要……沈萱挣扎着睁开眼睛,才发现方才不过是梦一场,唯有头晕得厉害。只是……只是她竟没死?之前因动了胎气早产,她不是早已药石无医?
全无头绪。
沈萱抬起一只手来按了按额头,哑声唤道:“晴芳,晴芳你进来。”晴芳是她的贴身侍婢,平时总在近旁,今日倒不知走去了哪里。
稍待了一会儿,却还是不见人来,她正头晕得难受,不由得急躁起来:“人呢!都去哪儿了?来人!”
“来了来了……哟,采女您醒了?”终于有个小丫头施施然从外头走进来,言行举止却并不谦卑,沈萱蹙起了眉头,倒是不记得她宫中何时有这样不懂规矩的宫女了。
“你叫什么名字?本宫头晕得厉害,去请太医。”
“请太医?”那丫头似是怔了下,自行走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采女您不是病糊涂了吧,也没烧着呀……奴婢春禾,您不认得了?”
竟真有这样不懂规矩的宫女,沈萱眉头紧蹙却心中猛地一震,倏然转醒过来。采女?那宫女方才唤她采女!眼睛猛然瞪得老大,她一下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也顾不得头晕了,草草环顾了一下四周便说不出话来。
这间屋子绝不在甘露殿中,小小的一间房,布置得十分朴素,确实只是个采女的规格,还是个不受宠的采女。沈萱心中紊乱,下意识地将手放到小腹之上便又是一怔——这小腹平平,莫说没有怀孕过的痕迹,也不是有孕之前她触碰自己的感觉。再看双手,也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手,要更纤细些、瘦弱些。
“您……您没事吧?”方才自称春禾的宫女见眼前之人总像是不大正常,不由得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肩:“采女?宁采女?”
沈萱浑身一颤,半晌才能说上一句话来:“宁……采……女?”
“是呀。”她点头,“奴婢是春禾,您是宁采女,这儿是您的房间。”
又是一阵头晕袭来,沈萱捏了捏眉心,在心中反复思量,却也实在想不起这宁采女是何许人也。后宫中人实在是多,平日里她们去甘露殿向她请安,也只有才人以上的位分才可入得殿内,其余人等不过是在院中遥遥行礼,也许宝林她还能依稀认得几个,这最末等的采女如何能记清。
只是……她如今是再世为人,重生到这采女的身子里了吗?是上天听见她的祈求,让她有机会可以再见一见他,可以再续前缘?那之前的那个她呢?又当如何?
定了定神,沈萱忙试探着问道:“皇后……皇后她怎么样了?”
春禾有些惊讶她会问起皇后,探头看了看门口无人方小声道:“昨儿半夜您昏迷的时候皇后娘娘薨逝了,连腹中的小皇子也未能保住。听闻此刻皇上正在甘露殿,哪儿都不肯去。”
薨逝……小皇子也未能保住……沈萱心中蓦然一痛,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虽知道自己活不了,可也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够平平安安地到这世上来,但她这做娘的不中用,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他,还未让他看一看这五彩纷呈的人世间,便匆匆而去了。
上苍何其残忍。
皇上心里也一定很难受,同一时间失去了尚未出世的儿子与结发妻子,青梅竹马的当年,她曾承诺要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却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他必要怨怼。
抹了眼泪,沈萱掀开薄被便要下床,春禾轻呼一声,忙将她拦住:“采女您这是要做什么,去甘露殿吗?”沈萱应了一声,又听她道,“您不知道,您昏迷的时候,娴芳仪已经派人来传过话,暂时各宫众人都不必赴甘露殿守丧,只皇上和沈才人在那儿守着。采女,这可是皇上的意思,您要是去了,恐怕要连累我们所有人。”
“沈才人?”她记得后宫贵人之中,似乎并没有这一位。
“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听闻皇后弥留之际,皇上为让皇后安心,特册封她妹妹为才人。”
竟是这样!沈萱沉默了下来,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只是芙儿年方十五,如此一来,这一生便都辜负了。若是留在家中,父亲必会为她指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可以为人正妻,不必与这后宫三千佳丽争那一个男子的恩宠。
不过春禾这一拦,也让沈萱心思清明起来。如今她再世为人,可说出来谁会相信?人人只当她是蓄意争宠又或是妖孽附身,指不定一把火烧了,她还拿什么来与他再续前缘。她不能,不能再以沈萱的身份活着,到了这个身子里,是福是祸,她都只能是另一个人了。
“春禾,你还记得本……还记得我的闺名是什么吗?”
“自然记得。”春禾不明白今日这采女是怎么了,总问些奇怪的问题说些奇怪的话,但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回答道:“您的闺名单字一个鸢字,皇上当时还曾夸过您是一朵漂亮的鸢尾花呢。”
鸢尾……沈萱淡淡笑了笑,手却慢慢握紧了一边的薄被。原来再世为人,她叫宁鸢,是一朵宁静的鸢尾花吗?她不要做一朵默默无闻的鸢尾,她要回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身边灿烂夺目地绽放。
第二章 和宫觐见
皇后薨逝,和宫服丧,免除一切典仪,三月不闻乐声。
皇帝李纯日日夜宿甘露殿,无论多少人劝说于龙体有碍,他都不曾听劝。最后还是太后亲赴甘露殿,将皇帝连拖带拽地“请”去了她的祥恩殿,这才让后宫诸人松了一口气。这也难怪,皇上皇后夫妻十二载,鹣鲽情深,如今生死永隔,如何能不伤心。
宁鸢耳闻这一切,纵然心痛,奈何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小小采女,不要说劝慰,就连面见皇上也是一桩难事。开始的时候,她自然是心焦不已,可慢慢沉静下来,接受了这样一个身份,她也就想明白了——只要还活着就会有重聚的机会,以她对皇上的了解,要沐浴圣恩并非难事,此时静下心来暗待时机便可。
如此,服丧期间,她也渐渐弄明白了这身体原先那位主子的情况。
原来这宁鸢的父亲原是中州长史,也是位正六品的官员了,奈何遭奸人陷害,家道中落,父亲惨死狱中,家中女眷则一应送入长安为婢。她与妹妹入了宫做宫女,可妹妹身子弱,一路舟车劳顿,入宫没几日便撒手人寰,留下她独自一人。好在她人长得清秀,也颇聪慧,新帝登基之后她就被送去御前奉茶。有日皇上略饮了酒,见身旁红袖添香不由得心动,便宠幸了她,随即封了采女的位分。只是毕竟是一时兴起,宠幸了一两次之后,也就渐渐抛之脑后了。
这样也好,做一个皇上都不记得的女人,才好以全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采女,听云姑姑来了。”
春禾自门外进来,通传了一声便迎了来人入内,宁鸢听闻忙迎了出来。她如今住在秀坤宫,此宫的主位是娴芳仪司徒露薇,而这听云是娴芳仪的贴身侍婢,她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
“宁采女安好。”
“姑姑客气了,快不要多礼。”宁鸢忙虚扶了一把,笑着问,“不知姑姑怎么来了我这偏殿,可是芳仪娘娘有何吩咐?”
听云倒也不与她客气,就势站起来掸了掸裙摆,道:“方才惠妃娘娘派人过来传话,让明日辰时和宫入宝华殿觐见,芳仪娘娘听闻,特意让奴婢来与采女说一声,明日也当打扮妥当了去宝华殿,不能失了礼数。”
“是。”宁鸢略略福身,“劳请姑姑回娘娘的话,妾身自当准备妥当,不叫娘娘失礼。”
听云斜斜瞅她一眼,欲说什么却还是按捺住了,应了一声便福身告退。宁鸢又笑着送她到门口,这才渐渐敛了笑容回内室坐下。
惠妃……郭静岚。
她竟这样耐不住吗?皇后刚刚薨逝,她便急着要代皇后执掌凤印。不过想想也是,她盼这一日该是盼了许久。当年她与沈萱同日被赐婚于李纯,彼时,沈萱之父为吏部尚书,郭静岚之父郭暧乃升平公主的额驸,然而册封之时,却是沈萱为正妃,她为侧妃。
皇上登基,沈萱的父亲位迁尚书左仆射,居从二品,而额驸郭暧却英年早逝。没了母家的支持,自然是沈萱被册为皇后,郭静岚为惠妃。虽然惠妃乃三妃之首,但终究还是低人一等。从嫁入王府,十年间一直屈居人下,心高气傲的她怎能甘心。现如今皇后去了,后宫除却太后便唯她独尊,她也是时候好好扬眉吐气一下了。
只是恐怕要苦了后宫诸位姐妹,宁鸢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郭静岚为人泼辣任性,从前除了稍稍给她这个皇后一些面子,对其他人早就已经趾高气扬了。娴芳仪当年也是府中的侧妃,因为父亲位居从四品所以只封了芳仪,这两年可没少受惠妃的气。
看来宫里就要有好戏上演了,但愿她只是个看戏的,而不要做那戏中人。
第二日天微亮,宁鸢就起身了。现在她是个采女,身边只有一个宫女服侍着,可不比从前。但是和宫觐见,从头到脚都马虎不得,惠妃又是个喜欢无事生非的主,她位分虽居最末,但若有何处不妥当,用来杀鸡儆猴真是最顺手不过的了。
洗漱完毕,用鸭蛋粉扑了面,以铜黛细细描绘出涵烟眉,又以绵燕支点缀,宁鸢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方打扮妥帖。春禾细细打量她的妆容,心中不禁疑惑:“以前皇上过来,也未见采女如此悉心装扮,怎的今日……不过您细细打扮起来,真美。”
宁鸢也在镜中仔细瞧着现在这个自己,说实话,这丫头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也着实清丽无双,一对剪水双眸尤其好看,难怪皇上会一时动心。这样的女子再加上几分聪慧,想要博得男子的宠幸并非难事,可她却不受宠,想来,也从未对皇上的恩宠上过心吧。
淡淡一笑,她吩咐道:“春禾,替我梳一个单螺髻。”
“会不会太普通了?”春禾眼珠子滴溜一圈,笑问,“不如梳个垂髫分肖髻,还有些活泼之色。”
“不必了。”宁鸢摇摇头,想了想又开玩笑道,“垂髫分肖髻也好看,待来日我若得蒙圣宠晋了御女,你再替我梳吧!”
春禾愣了会儿,她服侍宁鸢也有大半年的时光,印象里采女从不是个对位分恩宠上心之人,所以渐渐地她也就不那么小心服侍了。如今采女病了一场,醒来倒像是想通了。本来嘛,在她想来,既然已经是采女,何不再努力一些做个才人、美人,比起最末等的采女来,那些才能算是个正经的主子。
她想着也不禁喜上眉梢,忙点头应是:“奴婢这就给您梳,一会儿梳好了再配一支素银雕花簪,还有您那件湖蓝织花锦的衣裳,一定娟秀大方。”
“好。”宁鸢转过身去,任由她为自己梳髻,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要在这后宫生存,身边必要有个贴心体己的侍婢,当年做皇后时,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晴芳服侍着,可现在再想要她服侍必然是不可能的。这个春禾,虽然开始的时候对她不甚恭敬,但她区区采女且不受宠,那样对她也是人之常情。
方才她特意说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谁知这丫头一点就透,竟也是个明白事的。这样一来,她好歹也有了个可以相助之人——至少,不会坏事。
卯时三刻,后宫妃嫔齐齐候在了惠妃的宝华殿外。为首站着的自然是娴芳仪,之后是育有皇长子的纪美人,次之是方才人、程才人,再后是六位宝林、十位御女,最末是她们一众采女。宁鸢低眉垂首而立,心中却有疑惑,妹妹沈芙已经被封为才人,怎的今日却未曾见她在人群中?只是她的身份也不便开口询问,只好作罢,静静等候觐见。
一会儿娴芳仪先进去,然后再依着位分分批进去。晨昏定省时,宝林、御女与采女是不必入正殿的,但和宫觐见不同,每个人都得入正殿叩拜请安,方可离开。
惠妃,真是好大阵仗。
此时正值炎炎七月,虽是清晨,太阳却早已高挂,站了不一会儿身上便有一层汗水。宁鸢在宫门外足足候了大半个时辰,首领太监才出来通传各位采女觐见。她虽明知众人不可能格外留意她,但还是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才跟着大伙儿一起走进去。
进了正殿,只见惠妃坐于上首,娴芳仪与纪美人坐于左边,方才人与程才人坐于右旁,宝林、御女等人皆站在后头。至于她们采女则一字排开,因人数较多,共站了三排,每排六人,宁鸢正巧站在第二排中间。众人站好后便齐齐下跪,行叩拜大礼:“臣妾恭请惠妃娘娘金安,娘娘万福。”
语音落,正殿内便一片寂静,不再有人出声。这么安静而诡异的氛围,宁鸢不由得就紧张起来,于是把头埋得更低,只盼望不要有人注意到她。
静待了片刻,惠妃的声音终于懒懒地响起:“嗯……都起来吧。”
“谢惠妃娘娘。”宁鸢跟着众人起身,头依然低着,并不敢抬头望。
惠妃斜眼打量着她们,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撇着茶沫,忽而轻声一笑:“一个个都低着头做什么?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一个个都是怎样的花容月貌。”
宁鸢微微蹙了蹙眉,还是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人一块儿抬起了头,方看清了惠妃今日的装扮——头上梳的是朝云近香髻,髻上斜插一只金镶玉步摇,髻周以珠翠点缀,艳若桃李;银盆似的脸上峨眉淡扫,美目顾盼,额间一朵梅花花钿精致雅丽,楚楚动人;而身上穿的是大红色的云锦织花罗襦,又以金丝银线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雍容华贵。看来她这一早上,着实是精心准备了。
惠妃细细瞅了她们一会儿,又是莞尔:“本宫还以为都是如何绝色呢,原来也不过尔尔。周采女是哪一个?到前头来。”
站在宁鸢左边的女子身子颤了颤,缓缓地走了出去。宁鸢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得背影单薄瘦弱,见之可怜。
“嗯,你倒果然有几分姿色。”惠妃饮了一口茶,脸色蓦然一变,“给本宫掌嘴!”
“是。”她身边的人即刻上前,两个小太监将那周采女摁住,另一个宫女伸手便是重重一巴掌下去,丝毫不手软。
那周采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地,连声求饶:“娘娘息怒、娘娘赎罪!臣妾不知做错了何事,臣妾以后一定不敢了!”
惠妃斜睨她一眼,并不吱声,只是使了个眼色,手下的宫女便又上前狠狠几个耳光下去,很快就将那周采女的嘴角打得肿起了一块。宁鸢看她跪在地上受罚,心中无比难受,如鲠在喉,却又什么都做不得。她如今人微言轻,纵然想要替人出头也要看看自个儿有没有那个分量,否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就是她自己了。
“好了,住手吧。”足足好几十个耳光下去,惠妃终于开了腔,“你可知本宫为何要掌你的嘴?”
“臣妾不知……”那周采女已经连话都说的含混起来。
惠妃冷哼一声:“皇后仙逝,你们就当本宫也耳聋了吗?竟敢在背后说本宫的闲话!”
“臣妾没有……”
“还敢说没有!”惠妃将手中的茶杯丢了出去,正巧就砸在周采女额上,顿时有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你以为本宫就那么好糊弄?你在背后说本宫巴不得皇后快点儿死,好早点执掌后宫凤印,还说本宫的儿子顽劣不受皇上喜爱,远远及不上其他几位皇子,你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吗?”
周采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回话,更不敢去碰额上的伤口。其实她心里也应该明白,不管这些话她是否说过,如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惠妃需要有这么一个人让她立个下马威。
正殿内肃然无声,众人都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半晌才又听惠妃道:“来人,给本宫把这贱妇拖出去,送到掖庭宫服役。”
周采女闻言抬了抬头,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原本她说了也是无用,多说多错,倒不如不说。至少还能留条活路。
周采女被太监们拖了出去,殿内又沉默下来。宁鸢复又低下头,在心中冷笑。
当年她还是皇后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大的阵仗,纵使底下有人做得不对了,她也是小惩大诫,不会动不动就送去掖庭宫,更不会下这样重的手。可如今的后宫,真的已经易主了。
“娘娘,人既然已经发落了,就不必再动气了。”方才人一直与惠妃交好,此刻终于笑着开口打圆场,“您瞧瞧,众位姐妹都还在等您的吩咐呢。昨儿个您不是说,今天和宫觐见,您要赏各位姐妹吗?臣妾就不客气,第一个讨赏来了。”
惠妃听闻嫣然一笑,嗔道:“本宫头一个就不赏你!你们大伙儿说说,她如今也是有身孕的人了,昨儿个到我宫里瞧见有自己喜欢的糕点就可劲儿地吃,一点儿都不注意,是不是不该赏她?”
“能吃是福。”娴芳仪也笑道,“就是要像方才人这般心宽体胖,将来才能为皇上添一个皇子呀!”
“没错没错……”
殿中众人纷纷舒了口气,开始谈笑起来,宁鸢却顿觉心中悲凉。转世重生当真是好事吗,她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与皇上再续前缘又是不是真的可以?当了太久的妻,她几乎忘却了什么叫作“妾”,更何况是这最末等的妾。
她要费尽心思让皇上注意到她,可焉知会不会在皇上注意到她之前,就先被惠妃注意到了而死无葬身之地呢。
一山不容二虎,来日她若得势,惠妃绝不能容她。
第三章 一箭双雕
从宝华殿中出来的时候已近午时,因早晨忙着梳洗装扮并没有吃东西,宁鸢骤然到了日头底下不禁有些眩晕。但毕竟还在宝华殿门口,她不好表露,只好硬撑着往秀坤宫的方向走了好长一段路才一个踉跄停了下来。
“这位姐姐不要紧吧?”
正晕乎着,忽而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宁鸢一抬头,便瞧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搀扶着她。这位女子她也未曾见过,但当即还是谢礼道:“我不要紧,谢姐姐关心。臣妾秀坤宫宁采女,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位女子尚不曾开口,她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回道:“这是凌御女,随纪美人住祥鸾殿。”
“原来是凌姐姐。”宁鸢略福了福身子,“臣妾不大出门,所以不认得姐姐,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凌御女温柔浅笑道:“妹妹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我叫凌若幽,你要是不嫌弃,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凌若幽,听这名字她倒是想起几分了。皇上登基的时候,各地皆选送了女子入宫,这凌若幽就是那个时候被送进宫来的,只是她父亲官职不高,所以当时给她拟了一个御女的位分。
原来是出身小门小户的女子,怪不得如此好说话。宁鸢心中的防备瞬间卸下许多,笑道:“我姓宁,单名一个鸢字。只是我却不能直呼姐姐的名字,毕竟是在宫里,不好乱了规矩。”
“那便都由你吧。”凌若幽也不勉强,“对了,你身边怎么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瞧你脸色苍白的,可是不舒服?”
宁鸢摇了摇头:“不碍事,许是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加上这会儿日正当午,才有些头晕。方才惠妃娘娘赏了好些东西到秀坤宫,我身边伺候的丫头帮着娴芳仪那边的人拿赏赐去了。”
“那我便送你回宫吧,秀坤宫离祥鸾殿也近得很。”不由分说,她就已经挽着宁鸢向前走去,宁鸢想了想便也没有拒绝,在这宫里,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絮絮叨叨说了一路闲话,凌若幽将她送至宫门口方才告辞,宁鸢目送她走远,回到自己偏殿的时候春禾也回来了。宁鸢见她一脸欢喜,不由得笑问:“什么事儿值得你这么开心?”
“惠妃娘娘好大方,赏了好多好多东西!”春禾眼睛闪亮闪亮的,“里面有不少都是奴婢从来没有见过的,而且娴芳仪也大方,分了不少给各偏殿。奴婢刚送去库房存起来了,您要去看看吗?”
宁鸢黯然,摇了摇头。有什么好东西会是她没有见过的,惠妃那儿的赏赐,怎比得她从前甘露殿中的一半。
见宁鸢并不感兴趣,春禾有些惋惜,但很快又转换话题道:“方才奴婢似乎瞧见凌御女了,您是和她一块儿回宫的?”
“我在路上有些不舒服,她送我回来。可有什么不妥?”
春禾四下张望了一番,走去将房门掩好,方道:“奴婢劝您不要与凌御女过从甚密,从前您总是待在屋里不愿出门,所以不知道。那位凌御女入宫没多久便得罪了惠妃娘娘,娘娘很不待见她呢,您要是与她走得近,若让惠妃娘娘知道了,难免要不痛快。”
那凌若幽看起来为人直爽,也难怪会不经意间就得罪了惠妃。也罢,她们二人只是初识,想来分居两宫,日后就是想要亲近也不是那么容易,倒是不必放在心上。
“对了。”春禾正要出去,一转身又记起一件事,“今晚皇上要来秀坤宫用膳,采女要不要去正殿作陪?”
“皇上要来?”宁鸢一怔,心中涌起淡淡的喜悦与期盼。她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自相识以来,二人就不曾分开过这样长的时间。可是要去吗?宁鸢蹙眉,又觉得有些不妥。听他们说来,这个宁鸢之前是十分淡薄的性子,不仅不常出门,就是皇上来了也几乎不去正殿作陪,此时她若忽然转了性子,难免惹人怀疑。
想去去不得,想见见不到,莫不是悲思愁苦。纵然千般不愿,她低叹了口气,也只好摇头拒绝了此事。
“您不去?”春禾不解,“虽然皇上常来,可难得用膳的时候许偏殿陪着,您真的不去?”
“皇上来这儿,主要是为了陪芳仪娘娘,咱们又何苦去扰了他们的兴致。”宁鸢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掌心,想了想又问道:“你平时可有留意皇上约多久来一次秀坤宫?”
春禾细细回忆了会儿:“一月之内总也会来三四回,回回都是用了晚膳之后留宿,皇上还是很疼爱芳仪娘娘的。”
宁鸢应了一声,吩咐道:“这几日你替我准备一些莲子和薄荷,暑热难耐,我想亲手做些薄荷莲子羹给芳仪娘娘送去。”
春禾忙点头称是,宁鸢想起芙儿的事,又问她:“对了,不是新封了一位沈才人吗?你可知今日她怎么没去宝华殿?”
“奴婢听说,沈才人向皇上请了旨,要为先皇后守丧一年,皇上也许了,准她不参与后宫诸事。”
原来是这样……芙儿到底是不愿意做这个才人的,只可惜木已成舟,她又是沈家现在唯一的女儿,她不来担这份责任谁人来担呢。名门贵戚与皇室之间的婚姻从来都不只是单纯的感情,那些盘根错节的前朝关系,难免要将女子作为牺牲品。
芙儿是聪明的,她知道皇上册封她为才人完全是因为沈家在前朝的地位,所以自请守丧韬光养晦,可俗话说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一年之后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宁鸢缓缓喝着杯中的水,又恨自己心中一片清明——把什么事情都想透了、看穿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将薄荷梗一一洗净后放入收集的晨露中用小火慢煮,煮透之后再去渣澄清,然后将莲子去皮去芯,加入澄清的薄荷汁中用小火焖着,直至莲子完全酥软方可加糖调味……如此折腾近两个时辰,才可得一碗薄荷莲子羹。
春禾连连咂舌:“难为您天还未亮就起身去收集晨露,又在这小厨房里忙了一早上,总算是做好了。可咱们都已经往正殿送了好几日的莲子羹,怎么芳仪娘娘那边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宁鸢小心地将羹汤盛入白玉碗中,又撒了几缕撕碎的荷花瓣在上头,看着粉白相映煞是好看这才慢条斯理道:“斜江风起动横波,劈开莲子苦心多。你且将这薄荷莲子羹送去,该来的,总会来。”
春禾半信半疑地将羹汤装入食盒中送去正殿,半炷香后回来时已是兴高采烈:“采女,娘娘让您今日再准备一些送去呢!说是晚上皇上要过来,娘娘觉得这薄荷莲子羹清热去火,想给皇上也用些。”
比她预计得更快了一些,宁鸢看了看还剩下的晨露,不禁有些遗憾:“不知道皇上今日就会来,晨露准备得少了点儿,晚上定是不够,只好用寻常的水替代了,味道难免要差些。”
春禾一愣:“您知道皇上若来,芳仪娘娘会让您准备薄荷莲子羹?奴婢还只当是……”
“当我想讨好娴芳仪?”宁鸢笑了笑,“你没想错,我住在这秀坤宫,她是一宫主位,我理当与她交好。”
“那现在可谓一箭双雕!”春禾不禁喜笑颜开,“奴婢猜测,定是芳仪娘娘知道皇上可能也喜欢喝薄荷莲子羹,所以才叫您准备。哎呀,那您也梳妆打扮吧,说不定皇上当真喜欢,娘娘就将您引荐给皇上了!”
宁鸢莞尔:“我只为与娴芳仪交好,其他的……你真以为她会让我去见皇上?”
“不会吗?”春禾不解,宁鸢扬了扬眉,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兀自从小厨房中走了出去。
她又想起了当年,那时候皇上还未登基,他们还在王府中过日子。有一年大暑,她亲手为还是王爷的他做了这薄荷莲子羹,谁知他竟喜欢得很,便常常要喝,就是到了冬天也还惦念着夏日快来。当时府里头都知道,也有些人学着做给王爷吃,只是都做不出她做的味道来。
娴芳仪那个时候也已经在王府中了,这件事情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今日皇上喝了这薄荷莲子羹不喜欢也罢,若是喜欢,她又岂能不说这是她自己的一片心意呢?宁鸢从未想过靠这羹汤来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只求势单力孤的她在这后宫中,能先找到一个依托。
如她所料,那晚娴芳仪果然没有让她过去,只是第二日一大早,听云就过来请宁鸢去正殿一聚。宁鸢心里早有准备,简单挽了个单螺髻穿着杏色罗襦群便带着春禾去了正殿。
因时辰尚早,娴芳仪半卧在榻上也并未精心梳妆,正半眯着眼睛休息。榻前摆了一盆刚从冰窖起出的冰块,听云则立在她身旁轻轻摇着竹丝扇。
宁鸢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全礼:“臣妾恭请芳仪娘娘万安——”
“你来了。”话音刚落,娴芳仪的声音便响起,“快免礼吧,赐座。”她说着,又吩咐殿内另一名宫女道,“浅儿,去给宁采女端一碗冰镇酸梅汤来。”
宁鸢忙谢恩:“谢娘娘恩典。娘娘今日看起来似乎有些疲累,臣妾实在不该一早就过来叨扰。”
娴芳仪笑道:“不过是昨晚陪皇上说话说得晚了一些,没什么要紧的。倒是我们姐妹之间平时走动得不多,如今有时间,是该好好说说话。”
“娘娘说的是,臣妾早些时候身子一直不适,所以不能常来陪伴娘娘,是臣妾的不是。”
“既然是姐妹之间,就不必这样客气了。”娴芳仪看着她,眼中隐隐有赞许之意,“你现在的那间屋子,住得可还好?我瞧着这几日正是最热的时候,你那儿太阳西晒,怕是不舒服。”
宁鸢忙道:“谢娘娘关心,臣妾住着挺好的,夏日难免热一些,但等天凉快了,冬日里也有阳光,倒是别人盼也盼不来的。”
娴芳仪淡笑:“你倒豁达,那我也不便勉强你。”话正说着,宫女送上了冰镇酸梅汤来,她努了努嘴道:“快喝点儿吧,说了一会儿话,也该渴了。”
宁鸢点头称是,微微抿了一口,顿时一股清凉涌入喉间,恰到好处的酸甜十分解渴:“娘娘殿里的厨子好手艺,臣妾许久没有喝过这样好的酸梅汤了。”
“那便多喝一点儿。”娴芳仪道,“只是酸梅汤也不过寻常物件,人人会做,倒是妹妹你这几日给我送来的薄荷莲子羹,就连皇上也都赞不绝口呢。”
总算是说到正题了,宁鸢心中浅笑,面上却是淡然:“娘娘谬赞,臣妾不过是想着薄荷凉爽、莲子清热去火,这才做了一些给娘娘送来。既然娘娘和皇上都喜欢,臣妾不如把烹制的法子教给娘娘,皇上来了若能喝到娘娘亲手做的薄荷莲子羹,一定觉得美味了十倍。”
娴芳仪却摆摆手,笑容间颇有些深意:“这倒不必了,就劳烦妹妹做羹汤的时候,顺道给我做一些吧。我这人手笨嘴拙的,怕是学不会。”
宁鸢没有料到会这样,愣了一下,又听她道:“皇上晚间总爱用些点心,我看你手巧,不妨再琢磨琢磨有什么糕点能配着薄荷莲子羹一块儿用的。”
“是。”宁鸢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先应承下来,心中却满是疑惑。
听娴芳仪的意思,竟是有意要将自己举荐给皇上,可这未免也太快了,宫里不是个人人都可以尽信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小心思。她虽摆明了想要靠拢娴芳仪,可对方还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也不曾细细观察,怎就透露出此意来了?
可再转念细想,宁鸢就渐渐明白过来了。
如今宫里惠妃独大,次之为娴芳仪,再次之为纪美人。纪美人虽育有皇长子,但素来性子恬淡,常伴在太后身边吃斋念佛,并不参与后宫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其余的人,大多依附惠妃,其中略得宠的也有几个,好比方才人、严宝林等人,如此看来,娴芳仪跟前倒确实没有个可心的人。
这一切心思都不过在转眼之间,宁鸢顿了顿,接着方才的话道:“臣妾不常伴在皇上身边,也难得见天颜,臣妾琢磨着,若是做好了糕点,还是送到娘娘这儿来。娘娘若觉得好吃,便叫臣妾再给皇上做一些。”
“如此也好。”娴芳仪眉眼含笑,“那你便先回去吧,一会儿皇上下了早朝还要过来用膳。你今日也不曾妆点,不宜面圣。何况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
“是,臣妾告退。”宁鸢起身行礼后,便拜别了娴芳仪往自己的偏殿去。
既然娴芳仪说来日方长,那她且静静等待。皇后仙去,正巧给了后宫众人一个机会去接近皇上宽慰皇上,这么多人都虎视眈眈着,她若不能一朝得宠,恐怕就要命丧黄泉。
第四章 惊雷
滴碎荷声万顷,浮萍乍满清池。天阴沉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终于狂风暴雨而至,天边乌云如墨,轰隆隆的雷声响彻长安。
宁鸢倚窗而立,瞧着外头烟雨蒙蒙的一片,心里头还在琢磨着要做些什么点心。从前她做薄荷莲子羹的时候,偶尔也会做一些红豆马蹄糕,皇上亦十分喜爱,可如今若一切都照着从前来,未免太露痕迹。但别的能让皇上喜欢的,在这时节又取不到上佳的食材,着实有些费神。
一道闪电自天际划过,骤然照亮了整座宫殿,随即一声炸雷,宁鸢心中一跳,蓦然往后退了两步,就看见春禾打着伞从院子里奔来。她头发有些散乱,身上也几乎湿透了,好不狼狈,宁鸢忙去给她开门。
“这大雨天的,你上哪儿去了?”
春禾一脚踏入屋内,迅速关上门后用背抵着瑟瑟发抖,一张小脸竟是煞白。雨水顺着她的发际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细看之下左脸上赫然有被打过的痕迹。
宁鸢心中一凛,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春禾眼神有些许空洞,半晌之后才傻傻地看向宁鸢,哆嗦道:“奴婢……奴婢路过秀坤宫,被惠妃娘娘训斥了一顿……”
“训斥?她为何好端端的会去训斥你?”宁鸢百思不得其解,“她可是命人掌嘴了?你脸上有些肿,我去拿鸡蛋给你敷一下。”
“不用……”春禾拽住了她的袖子,身子虽还在打战,神色却已经镇定了些,话虽说得断断续续,但也能让人听明白了,“奴婢……奴婢原本是要直接回宫的,谁知路……路过太液池的时候看见了一直跟在惠妃娘娘身边的盈香。她见了奴婢,就……就说娘娘有事召见,奴婢便去了。”
“然后呢?”
“惠妃娘娘一见奴婢,便问了薄荷莲子羹的事。”
薄荷莲子羹!宁鸢一怔,忙盘算着惠妃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前晚皇上夜宿秀坤宫才尝到了莲子羹,那必是昨晚夜宿宝华殿时对她提起了。惠妃娘娘好小的心眼儿,一碗羹汤也能让她如此惦记!
春禾说到此处亦是顿了顿,才接着道:“惠妃娘娘问来问去,其实也不过想知道您那碗羹汤究竟是为了娴芳仪还是为了皇上。”
“那你怎么说?”
“奴婢自然说,娘娘是想着天热,便做了一些给娴芳仪送去,好清热解火,从未想过皇上也会品尝。”
“这样说没错,那为何还……”
春禾眼中隐有泪意:“娘娘并不相信奴婢,奴婢死死咬住了不肯松口才放奴婢回来,且叮嘱了不许乱说。”
宁鸢稍稍松一口气,忙宽慰道:“还好,只是挨了两巴掌,一会儿用鸡蛋敷一敷也就没事儿了。来,先过来把湿衣服都换下,再喝杯茶压压惊,今儿这事就算过去了。”
说着,她搀起春禾的手想要往前走,谁知春禾猛地将手缩回去,脸上又显现出惊恐之色,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回想之事。宁鸢看着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就猛地揪了起来:“可是……还有别的事儿?”
“采女,奴婢害怕!”春禾忽地便哭了起来,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便上前一把抱住了宁鸢,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宁鸢更惊,忙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你别怕,别怕,你现在回秀坤宫了,安全得很,有什么事儿都慢慢说。我虽人微言轻,可上头还有娴芳仪,还有太后呢,你别怕。来,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春禾呜呜咽咽道:“奴婢……奴婢从宝华殿后头绕回来的时候,看见……看见……”她又顿了顿,抽泣了好一会儿才道,“奴婢看见他们在埋个活人!”
“什么?”宁鸢一愣,疑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把人给活活埋了!”春禾浑身战栗,“奴婢瞧得真真的,那人还活生生地在挣扎!”
宁鸢心头一紧,联想到那场景几欲作呕。她早知道惠妃手段狠辣,却不想会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奴才们就算犯了大错,也有体面的死法,这把人活活生埋又算什么。
“采女,奴婢害怕……他们会不会也把奴婢这样处置了……”春禾还在哭着,情绪一时释放了便难以收回,看来确实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宁鸢虽然震惊,但知道此事自己根本就插不得手,春禾既然看见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保住她的平安:“他们可有发现你瞧见了?”
春禾哭着摇头:“应当没有……否则……否则……”
否则她也不能活着回来了,宁鸢心中了然,她看着春禾,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那记住了,你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日后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各宫有各宫的规矩,惠妃娘娘处理她宫中的人自有她的道理,你千万千万不可再对旁人言说,记住了吗?”
春禾连连点头,却又哭道:“可是……可是奴婢瞧得真切,那被处置的,根本就不是宝华殿的人。”
“那人你认得?是谁?”
“是……是从前服侍皇后娘娘的晴芳姑姑!”
晴芳!宁鸢只觉得胸口一紧,双腿发软,人便踉跄着向后倒去。
“采女!”方才还泪眼蒙眬的春禾这会儿倒是被她惊了,忙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
宁鸢眼神空洞,脑中亦是一片空白,良久才木然问道:“你确定……是晴芳姑姑?”
春禾怔了怔,犹豫了下才点头:“奴婢入宫的时候随姑姑学过规矩,不会认错。”
几个炸雷又在乌云中翻滚,外头闪电耀眼,就仿佛划过了她的心口。宁鸢缓缓转醒,心中的疼痛便一波一波袭来。
是晴芳,竟会是晴芳。
年幼时,母亲把年长她五岁的晴芳带到她身边伺候她,晴芳便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般照顾。
她做错了事情,她会抢在之前承担责罚,毫无怨言。
她生病昏沉,她会守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她嫁入王府,她簌簌落泪,比自己嫁人了还要开心。
开心时,晴芳会在身边,难过时,她更如姐姐一般照拂自己,二十年的时间不离不弃,可如今,她竟就这样不在了?
眼泪不知何时夺眶而出,可她却哭不出声音,只好死死咬住嘴唇,任由腥甜的血液流进嘴里,更显出苦涩与心痛。外头依然大雨滂沱,佳人却永不再,可是老天也在为她哭泣……
“采女?采女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采女?”春禾原本心里就还在害怕着,见宁鸢忽然变了副模样更是担心,急得眼泪也啪啦啪啦掉了下来。
宁鸢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嘴边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自己咽下去。疼痛让她想放声大叫,想痛快落泪,可理智却要她收敛,要她淡然,要她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胸中似有一块大石紧紧压着,让她透不过气来,却又还留那么一丝缝隙,告诉她必须要挣扎,要苟延残喘地活着。
雨声渐渐变小,天际也微微有了一丝雨后的光亮。宁鸢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收住了眼泪。她知道春禾心中必定有许多疑问,却也不能一一解释了,只好随口道:“当年我尚为宫女时,也曾受过晴芳姑姑的恩惠,我原本没有想到会是她……刚才一时情难自禁,也算哭一哭送她上路了。”
春禾本就受了惊吓,再被宁鸢这么一吓,此时反倒忘了哭,连连安慰说:“您且放宽心,晴芳姑姑一定会知道您的这份心意的。她一直伺候在皇后身边,您就当她这是陪皇后去了。”
“是,她是去尽她们的主仆情谊了。”她是替自己承受了那么多年来惠妃对她的怨恨,临了都还是为了她。宁鸢用手帕拭去眼泪,心思已经完全清明,“春禾你且记住,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就是你自己也要将它忘掉,知道吗?”
春禾称是:“奴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敢给您找麻烦,今日之事,已经忘了。”
她虽心中有许多害怕,但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宁鸢轻叹口气,挥挥手示意她回房换衣服休息去,便自己也回到床上躺下。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天竟已然放晴,只闻得院子里鸟鸣阵阵,蝉声绵绵,还有屋檐上淅沥落下的水珠,清脆叮咚。宁鸢闭上眼睛,心思已是百转千回。
转世重生,她原未想去争得一些什么,即便不那么受宠,她也只求还能再看见皇上,还能陪在他身旁。可如今晴芳之仇却不能不报,他人既然要将事情做得如此狠绝,她断没有白白受着任人宰割的道理!
惠妃不是想做皇后吗?从今日开始,宁鸢便要她这念头从此成为梦幻泡影。她小小采女家门戴罪之身不敢高攀,可娴芳仪的家世背景眼下比之惠妃已经毫不逊色,她就不信凭她这么多年对皇上的了解,与娴芳仪联手会斗不过她!
第五章 中秋夜宴
几日之后,果真从甘露殿传来了晴芳失踪的消息,宁鸢神色如常,只当什么都不知晓,潜心准备娴芳仪要她琢磨的糕点,倒也真想了个点子,当下准备妥当作好了送去正殿,不多会儿,那边便有人过来请她过去。
“臣妾恭请芳仪娘娘万安——”
“起来坐吧,你我之间,不必这许多礼节。”娴芳仪坐在上首,见她抬头的一瞬间,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了惊讶之色。
宁鸢心中了然,也只是淡笑着谢恩坐下。她今日不再素面而来,早在把点心做好之后就已经悉心装扮,一袭草绿色的襦裙随风轻摆,娇嫩青葱。娴芳仪既有意扶持,她也要让她知道自己确实值得她花费心思。
“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总爱穿颜色艳丽的衣裳,你这草绿衫子倒真少见。不过……”娴芳仪顿了顿,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这样,也别有一番滋味。”
“娘娘谬赞,”宁鸢道,“娘娘身份高贵,穿着艳丽才真真好看,臣妾不过蒲柳之姿,选这草绿色也只因为天气炎热,想着穿淡雅些,看着也凉爽。”
“是这个理。”娴芳仪赞许,“我瞧着,你倒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怪不得做什么事儿都这般让人喜欢。”她说着瞅了瞅就摆在手边的糕点,那正是宁鸢才派人送来不久的,“味道很好,我吃出了桂花的味道,似乎还有些碎藕丁,只是不知为何闻起来不单有桂花的香甜,还另有一缕幽香,你还放了什么?”
宁鸢细细解释:“臣妾这几日一直在琢磨要做些什么别出心裁的糕点,可想来想去,山珍海味皇上也都吃过了,臣妾再怎么心灵手巧,恐怕也比不过司膳房的人。后来看着丹桂飘香莲花满湖,臣妾心想,倒不如做些时鲜的。如娘娘所说,这糕点里头,有磨碎的桂花粉和切碎的莲藕丁,至于那股幽香,大概是因为蒸煮糕点的水用的是荷花水。”
“荷花水?”
“正是,臣妾将荷花洗净了放入水中煮沸,澄清晾凉,再用那煮过荷花的水放在蒸笼下头蒸糕点。如此一来,荷花的清香便能一点一点渗入糕点里边。再者,奴婢用来盛放糕点的是刚摘下来的荷叶,恰好能护着这香味不散。”
“原是如此……”娴芳仪怔怔地盯着那点心看了会儿,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道,“下月中秋佳节,和宫夜宴……你,也去。”
“臣妾也去?”宁鸢一愣,着实没有想到。
娴芳仪挑眉:“你不想去?”
“那倒不是……”短暂的愣神,片刻间她已恢复了常态,“臣妾只是想着,和宫夜宴,宝林以上的位分才能在御前陪着,可臣妾身份低微……”
“纵使身份低微不能在御前伺候,但精心准备,为皇上献舞一曲却也没有什么不可。若还能奉上亲手准备的汤羹点心,想必单是这份心意,皇上也会放在心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若她还不能明白,就当真是枉费了娴芳仪这一番苦心了。宁鸢站起身对娴芳仪行了个大礼,低眉敛目:“娘娘提携之恩,臣妾永记于心。臣妾定当好好准备,中秋之日绝不让娘娘失望。”
娴芳仪微笑着点头,只是笑容之中,却仿佛总有一丝苦涩。宁鸢谢恩告退,心中明白她那一丝苦涩是从何而来。后宫佳丽三千,谁人不想得到皇上的盛宠,可谁人又能永远一枝独秀?为了保住自己长远的富贵荣华而精心设计,要亲手将别的女子送上龙床,心里怎能不苦。
闭了闭眼,宁鸢忽然有些害怕了。当年她是皇后,她的身份和皇上的宠爱让她从来不需要去操心这些事情,但以后呢?她再世为人,身份早已不同,难保日后有朝一日她也要像娴芳仪这样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些事情,她不愿也不想。
夏去秋来,立秋之后,正午的时候日头虽还毒辣,但早晚时分却已是凉了下来,只是此时已近傍晚,秀坤宫后院里的宁鸢依然香汗淋漓,脸上热得红扑扑的,倒添了几分娇憨。
自那日从娴芳仪处回来,教她跳舞的舞娘便悄悄住进了秀坤宫,每天调教着她。宁鸢从前也细细学过舞蹈,如今重拾旧爱,倒不算难,不过几日,就跳得越发顺畅了。不过跳得顺畅还远远不够,想要在皇上面前一舞使其倾心,不单舞姿要美,心思也不能少花。
“采女累了吗?午歇之后就一直在练习,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喝点水润润嗓子。”教她跳舞的舞娘名唤云初容,眉长入鬓,口似樱桃,体态纤纤,柔若无骨。
宁鸢略停下来,接过春禾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嫣然一笑:“我还不累,正在兴头上呢!只是不管怎么练,总觉得无法比拟当年杨贵妃一二……不,莫说杨贵妃,就连你,我也是比不上的。”
云初容低下头若有所思,静默了会儿道:“这霓裳羽衣舞本也不是原曲了,只是我尽力想去复原罢了。你虽有些舞蹈底子,但这舞到底是有些难的,我想着,或许还应该再改动改动。”
“我原不是很懂,不过既然挑了这支舞,若再改得面目全非,就白白浪费你的一番心意了。”宁鸢喝了口茶,又道,“再练几天吧,离中秋尚有大半个月,若还是不好,换一曲简单些的,也很方便。”
云初容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温和清雅:“芳仪娘娘慧眼,采女是个聪明人,想来不会让大家失望。”
宁鸢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正要说话,就听见个颇为熟悉的声音道:“我当妹妹在哪儿,原来在这后院里,叫我一顿好找。”她忙循声看去,竟是凌若幽袅袅婷婷地走来了。
“哟!”凌若幽边说边走近,“瞧着这是在跳舞呢?妹妹今日好兴致。”
宁鸢忙将手中的茶杯递给春禾,疾步上前略施了一礼:“凌姐姐安好,怎么今日忽然来我这儿了?”
凌若幽扶她起来,眉眼弯弯:“我在宫里头无聊得很,想起上回和妹妹聊得投契,所以才想来看看妹妹,倒不知打扰妹妹跳舞的雅兴了。”她说着看向云初容,面上便有惊艳之色,“这位姐姐倒是有些面生,不过生得真好看!”
云初容低头上前见礼:“妾身云氏,只是宫中的舞姬,来教宁采女跳舞罢了,不敢受此夸奖。”
“你还找了舞姬来教你,看来不是闹着玩儿呢。”凌若幽有些好奇,“你怎么忽然想起学跳舞了?”
献舞之事本就只有几人知道,娴芳仪断然不会四处张扬,在中秋之前让旁人知道自己会落下这么一颗棋子,可眼下被凌若幽撞了个正着,说是不说?
宁鸢心中犹豫,笑着看了云初容一眼,只见她微微垂目,却看不出是个什么态度。但时间容不得她细想,索性实话道:“不瞒姐姐,芳仪娘娘看皇上近来神思倦倦,所以在中秋宴上想给皇上献舞。只是娘娘身份尊贵,在那样的场合也不大合适,便由妹妹代劳了。”
她相信凌若幽是个聪明人,况且早前听春禾说她与惠妃结下了梁子,想来也不会再来拆娴芳仪的台面。
“我说呢,竟是这样。”凌若幽神色自如,看不出任何情绪,“也好,我这会儿瞅着,妹妹倒当真是一副跳舞的好身段,相信中秋夜宴当日,表现一定不俗。”
“承姐姐吉言。”
“妹妹客气了。”凌若幽莞尔,“我不知妹妹要跳什么舞,只是想起幼时父亲曾请了舞姬来家中,那位舞姬翩若惊鸿,舞蹈之时还能抚琴弄弦,美得有如天仙下凡。我就想,再好的舞蹈,皇上恐怕也都看过了,妹妹可要在别的上头多下些功夫。”
宁鸢连连颔首:“姐姐说得有理,我许久不跳舞,正想着自己身子骨都不软了,难免要丢脸,姐姐这是给我灵感了。”
凌若幽笑着摇头,道既然她在习舞就不打扰了,遂带着宫女离开了后院。宁鸢让春禾送她们出去,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素日里都没有人来找我,也不知今日她怎么就来了。你看……”
此时云初容才抬起头来,遥遥望了望凌若幽的背影:“虽然献舞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她说着顿了顿,眼神转到宁鸢身上,便带了几分郑重,“有些话我说了,采女可以不听。方才那位,不像是个好糊弄的主,采女日后若与她来往,务必要多留一些心思。”
“此话怎讲?”
云初容却只笑了笑不作答,示意宁鸢接着练习,自个儿目视前方有些出神。宁鸢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知道不会再等到答案,便也只好叹口气,静下心来继续跳舞。
十数日的时间眨眼而过,八月十五这日,明月高挂,太液池旁的荷花朵朵怒放,清香满园。麟德殿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宫中人分坐各位,等待皇帝李纯过来。
惠妃郭静岚倚坐左首,头梳高椎髻,缀以金海棠珠花步摇,身着桃色团绣烟霞罗衫,配以金丝牡丹披帛,丰姿冶丽,国色天香。娴芳仪司徒露薇端居右首,挽着凌虚髻,斜插一支凤蝶鎏金银钗,穿着寒烟紫蝴蝶穿花锦绣襦裙,秋波微转,如琬似花。
继而往下,左边依次是纪美人纪蕊儿、方才人方锦茵,右边则是程才人程婉与沈才人沈芙。虽然皇上应允了她可以不参与后宫诸事,但今日中秋夜宴,沈芙几经思量还是出席了。她并未多做打扮,只是简单挽了单螺髻,着一身藕色轻纱罗裙,清秀婉约。
再往后,依次坐着的诸位宝林、御女,也大多盛装而来,虽不能与惠妃、娴芳仪比之,但也是个个都水灵秀气,观之可亲。
“皇上驾到——”
随着首领太监周福海的一声通传,众人纷纷从座位起身,绕到桌前跪下接驾。
“快都免了吧!家宴而已,不必拘礼。”先是听见个温柔谦和的声音响起,才看见一男子自麟德殿门口款款而至。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明明是男儿郎偏叫人无端想起“明眸皓齿”这四个字,却又清新俊逸,雅人深致。
“皇上可算是来了!”惠妃头一个站起身,柔柔笑着迎上前去,语带娇嗔,“臣妾们在这儿好等,都要望眼欲穿了,这才把您盼来……”
李纯深深看她一眼,紧紧握住她的手,牵着大步向前,直至桌前坐下:“朕前朝有些事情,这才来晚了,也就你敢抱怨。对了,怎的不见太后?”
惠妃脸上颇有些得意之色,微微环顾众人,才道:“臣妾来之前去瞧过太后了,太后说想静心礼佛,不愿来这人太多的地方。臣妾想想也是,平日里太后就不喜欢大伙儿都往祥恩殿杵着,也就臣妾能常去陪着说说话。”
“朕知道你能干。”李纯夸惠妃一句,见娴芳仪还在下面站着,又温和对她道,“你也过来坐,你往那儿一站,不是让旁人也陪你站着吗?”
娴芳仪面上微红,低着头走过来坐下,柔声道:“臣妾看皇上和惠妃姐姐说得投契,不敢来打扰呢。不过皇上在前朝忙到这么晚,也该饿了,不如先吃点儿东西,要不然回头饿坏了,惠妃姐姐可要心疼。”
李纯大笑,示意其他人也都入座。惠妃斜斜瞥了娴芳仪一眼,转而斟了一杯酒,面对李纯的时候又是笑意盈盈:“那就让臣妾先敬皇上一杯,祝皇上身体安康,事事如意。”
李纯举杯与她相碰,说了声“好”便一饮而尽。娴芳仪见状,便也斟了一杯酒,道:“皇上既已喝了姐姐的酒,不妨也喝臣妾一杯。臣妾恭祝皇上福寿绵延,大唐江山千秋万代。”
“这话说得好……”李纯连连点头,又一杯酒下肚,看起来却略有几分惘然,“大唐江山千秋万代,这话……萱儿在世的时候,也时常对朕说。”
娴芳仪笑容一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嗫嚅着不知该如何接口才好。惠妃蹙了蹙眉,瞪了她一眼,方对李纯柔声道:“先皇后仁慈,事事为江山考虑,也为皇上的身子考虑。今日大喜团圆的日子,皇上可万万不能不快。”
李纯呆愣片刻,蓦然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你说得对,今日中秋佳节,也是你与娴芳仪的好日子,朕应该开心才是。”
“臣妾的好日子?”惠妃不解,看了看娴芳仪,见她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如今后宫主位空悬,诸事都要你们二人费心,亦很辛苦。”李纯顿了顿,接着道,“何况,你们二人早年便是王府的侧妃,这么多年,也该晋一晋位分了。”
惠妃一怔,惊喜的神色掩都掩不住,她虽知道皇后薨逝,她的位分早晚会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娴芳仪也是一怔,但面上更多的却是淡然。她站起身对李纯拜了拜:“承蒙皇上关爱,但臣妾不敢居功,后宫的一切,全靠惠妃姐姐劳心。”
惠妃冷冷扯了扯嘴角,打从司徒露薇进府那日起,她就瞧不惯她那副假惺惺的模样。
李纯扶娴芳仪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宽心,便扬声唤周福海道:“替朕拟旨——宝华殿惠妃郭氏,毓生名阀,协辅中闺,温慧宅心,端良著德,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为贵妃,赐封号……荣;秀坤宫娴芳仪司徒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克娴于礼,靡懈于勤。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为丽妃。”
第六章 一舞动长安
“荣贵妃娘娘大喜!丽妃娘娘大喜!”
“荣贵妃娘娘大喜!丽妃娘娘大喜!”
恭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麟德殿内众人皆是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庆贺她们二人晋升之喜,只是这中间有多少出于真心又有多少出于无奈,就不得而知了。
宁鸢此时一直在后殿候着,虽看不见殿中的情景,李纯册封她们二人的声音却是能听见的。郭静岚又该得意了,荣贵妃……她在这后宫的位子又上了一层,再晋,就该是皇后了吧?只是她这位分,是踏着多少人的鲜血上去的?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会不会被冤魂索命骤然惊醒?
这些答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宁鸢只知道,今日一舞之后,或许一切就会变得不同了。云初容不单单是个好舞娘,更深谙男子的心理。她为宁鸢安排的一切,今晚定会让她名动长安。
“皇上。”娴芳仪……不,如今已是丽妃了,她的声音柔柔响起,“方才一直顾着说话,臣妾差点儿忘了,这是为您准备的薄荷莲子羹,您平日最喜欢,今儿既然刚从前朝忙完,不如先吃一点垫垫肚子。还有这个,这也是新做的点心,您尝尝。”
宁鸢知道,这是她已将自己准备的莲子羹与桂花藕糕呈上,接下来就该是她上场的时候了。虽不是第一次在皇上跟前跳舞,可却是重生之后的头一回,加之她已经许久未见皇上,此刻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交替而来。
容不得她细想,外头一阵清脆的铃音响起,继而凝重的鼓声一下一下低擂,敲打得仿佛每个人都在心颤。远远的,悠长的笛声鸣响,和着低低的鼓声,如呜如咽,如诉如说,绵绵不绝。
突然,笛声转细,鼓声依旧,节奏却越来越快,此时琴声蓦然转响,配合着鼓点一连串的音律拔高而上,至让人意乱神迷之刻又戛然而止。然后又是笛声,这回却不再有鼓声相伴,只是缓缓地吹奏着,如花前月下,一个女子在盈盈低诉,诉说她对男子的思念,诉说她的委屈、她的忧思。
烛火明明灭灭,麟德殿内忽有荷香飘摇,让人心醉之际,有一女子和着笛声旋着舞步姗姗而至,灯火摇曳间,竟不知她是否如仙女般从天而降,众人都有些痴了。
宁鸢蒙着月白面纱长袖而舞,梨花白双绣轻罗长裙随着舞步轻旋,裙摆上缠枝云萝花纹渐次漫开,婀娜翩跹。
管弦琵琶渐起,笛音拔高,室内灯火通明,只见女子娉婷,轻步漫舞如燕子伏巢、疾飞高翔似鹊鸟夜惊,罗衣纤细从风飘舞、长袖缭绕左右交横,顾盼流转,举步轻摇。
李纯怔怔地望着舞蹈之人,唇齿间尚有薄荷莲子羹的余味,心头猛跳。那人明明不是萱儿,她的身姿,她的眼睛,都不是萱儿的样子,可为何看着她他就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他吹笛她跳舞、他作画她题词的日子里?
他忽然很想走上前摘下她的面纱看一看她的真容,可又怕此刻皆是梦一场,一走动就会惊了她,一切如梦幻泡影,什么都不见了。
愣怔之间,竟未曾留意管弦丝竹是何时低了下去,待李纯回过神时,殿中舞蹈之地已是空无一人,唯有众人沉醉的神情能够证明方才不是梦境。
“竟是……霓裳羽衣舞?”
不知是谁人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大伙儿方似如梦初醒,就连新晋的荣贵妃脸上竟也有一丝不舍与回味。跳得比方才那人好的舞姬并不是没有,只是那一瞬,那满室余香烛火摇曳,总觉得跳舞的人一颦一笑都灵动起来,痴痴地就忘了追究是不是有人刻意想要承宠。
李纯低叹一声,急急看向丽妃:“跳舞之人是谁?”
丽妃“啊”了一声,忙笑道:“皇上方才才喝过她亲手做的薄荷莲子羹呢。”她知道云初容的调教不会让她失望,但当真未曾想过今日一舞会如此出色,连她也不由得醉在其中,倒不知是她小瞧了云初容还是小瞧了宁鸢。
“是你宫内的那个采女?”李纯讶然,“传她上来觐见。”
“不忙!”丽妃拦道,“皇上,夜宴之前她已与臣妾说了,今日只想为皇上献舞一曲略尽心意。她身份低微,不愿在这样的场合与皇上相见,还请皇上见谅。”
李纯怔了怔,转头瞧见荣贵妃的脸上已有些醋意,豁然笑了,摆摆手示意不见也罢。是他痴了,以为那面纱下会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却忘了他是帝王身,早有许多无可奈何。而那个一舞倾城的女子,也已于四个月前香消玉殒,从此弃他而去了。
微风轻拂,宁鸢提着裙摆缓缓走着,不知怎么便到了太液池旁。她的心还未从麟德殿回来,眼前仿佛依然是李纯眉间微澜,沉静地望着她的样子。虽然跳舞之前告诫自己万万不能分心,可看见他的一刹那,心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向着他。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就要直接走去他身旁,再唤他一声“李郎”。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今日的效果会这样好,云初容虽已把所有安排与她细细讲过一回,但毕竟没有身临其境,刚才跳完整支舞,宁鸢才真正佩服起她来。且叮嘱她跳完之后一定要立刻离开,不能让皇上看见她面容的,也是云初容。
欲擒故纵,大概是这个理吧!
“那边什么人?”
宁鸢蓦地被这声音一吓,倒真的差点儿掉进太液池中。她按了按胸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太监正急急忙忙地向她这边走来。
“你……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还戴着面纱?”小太监有些疑惑,见这人大晚上的一袭白衣站在太液池畔,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又退后了几步。
宁鸢瞧他好玩儿,扑哧笑出了声:“公公莫怕,我是秀坤宫的宁采女,看这池畔风光好,才过来走一走。”
“原是这样……”小太监也松了口气,行了个礼道,“那采女看完了风景就早些回宫休息吧,这儿黑黢黢的,要是不小心掉进池里可就麻烦了。”
“好,多谢公公提醒。”宁鸢笑笑转身待走,听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回过头看,月光清辉之下,一名男子身着青色长袍走来,剑眉星目,风姿俊朗。
“宁采女安好。”他抱拳行礼,举止儒雅,气度不凡。宁鸢并不认识他,便也福了福身,又听他道,“微臣太医院顾西辞,见过采女。”
“顾西辞?可是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未经细想,宁鸢话已脱口而出。
顾西辞微微颔首:“正是取自于此,家父最爱李太白的诗。”
“太白的诗雄奇奔放,俊逸清新,想必令尊也一定是一位豁达之人。”宁鸢微笑,忽而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顾太医夜间匆匆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西辞垂目:“七皇子身体不适,微臣正要赶去探视。”
“七皇子不适?”宁鸢一愣,转念一想,七皇子李恪去年年底出生,如今还未满周岁,确实体格较弱。她点点头,叮嘱顾西辞好生照料,便让他赶紧去了。
虽然当年她未能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但皇上膝下儿女众多,除去早夭的三公主,也已有七位皇子、六位公主。这七皇子便是其中最小的一个,生母是从前王府的侍妾、如今的严宝林严如玉。
算起来,当年同在王府伺候王爷的除了她,似乎个个都有子嗣,也就单她福薄罢了。若还有机会,她愿自己也能为李纯诞下龙儿,一补昔年的遗憾。
第七章 下毒
本以为七皇子只是体弱,吃两服药也就好了,谁知这次竟来势汹汹,太医院连番诊视,各种名贵的草药用下去还是见效不大。据说有两次,小皇子看着都像是要没了气息,吓得生母严宝林倒真昏厥了过去。
虽说膝下子女众多,但毕竟七皇子年龄最小,李纯自然格外紧张,这几日也是常常守在东宫,当真舐犊情深。
不过也正由此,宁鸢这儿就彻底没了动静,皇上心系皇子,其他诸事都无暇顾及了。想来不禁有些可笑,恁她和丽妃如何筹谋,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一舞惊动长安之后,依旧是久久的平静。
只是说平静也不尽然,皇上那头虽暂时不得空,后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却已忙活了起来。这几日里,前来和宁鸢套近乎的采女多了,御女、宝林送来的赏赐也多了,就连一向圆滑的方才人也命人送了两匹锦缎来。也难怪,那日跳舞,皇上分明是动了心的,眼下只是暂时顾不上,她们先讨好了总也没错。
这日,好不容易送走几个过来闲话家常的采女,宁鸢正想到榻上小憩片刻,凌若幽却远远地来了,她只好打起精神上前去迎她。
“我来迟了,妹妹可别怪罪。”凌若幽今日梳了个双螺髻,甜甜一笑,看着格外灵秀活泼。
宁鸢忙拉着她往里走,笑说:“哪儿的话,姐姐快请屋里坐。”
“我也是不想别人说闲话,”凌若幽长叹一口气,“你也知道这宫里头是非最多,中秋夜宴你一舞倾城,明眼人都知道皇上动了心,全都眼巴巴地想来和你攀关系。我与你本是旧识,倒不想白白摊了个巴结的名头,这才没早早地来恭贺妹妹。”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屋里,宁鸢吩咐春禾去沏壶新茶,才又回道:“说恭贺也太重了,我不过拙技,皇上一时看着新鲜。”
“新鲜是新鲜,只是在这后宫,想要新鲜本就不容易了。只是可惜……”凌若幽咂了咂嘴,“遇上七皇子生病,皇上一时分不开身,倒没空来看你了。”
“七皇子的身子要紧。”
“自己的恩宠也要紧。”凌若幽嗔了她一眼,“你别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看你总是淡淡的,对皇恩可不能如此。”
宁鸢不知今日她怎么与自己说起这个来了,但与她毕竟相识不久,也未曾说过几次话,当下只好笑笑,也不晓得能接什么话。正巧春禾沏了茶进来,宁鸢便也就当这话题过去了,不愿再说。倒是春禾道:“奴婢方才在外头看见浅儿,她说丽妃娘娘请您得空了过去一趟。”
凌若幽听春禾说了那话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怎么好像每回来得都不凑巧。既然丽妃娘娘要请妹妹过去,我就先告辞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宁鸢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才来,连口茶水都没喝上,不妨再坐一会儿。”
“不了,”凌若幽边说便向门口走,“这时辰纪美人也该从太后那儿回来了,我回祥鸾殿去陪她说会儿话。妹妹不必太介怀,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与你投缘,断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与你计较。”
宁鸢看她坦坦荡荡,反倒有些责怪自己小家子气,忙点头说自个儿下次去祥鸾殿看她,这才又把她送了出去。
“你呀……”见人走远了,她点了点春禾的脑袋,轻斥道,“虽说之前凌御女得罪了荣贵妃,咱们不好与她太过亲近,可也不能赶人呀,你好歹让她坐一会儿。”
“奴婢冤枉!”春禾嘟了嘟嘴,“奴婢真是看见浅儿了,她说得清清楚楚,请您得空了去正殿,丽妃娘娘有请。”
宁鸢一愣:“真是丽妃要我过去?”
“真是!”
春禾一脸正经,还有些委屈与娇憨,宁鸢不由得笑了。也罢,她早该想到皇上那边若没动静丽妃必有吩咐,去一趟也就是了。
略微梳洗一番去到正殿,见丽妃正与听云下棋,宁鸢便静静立在一旁,也不出声打扰。眼见听云所执黑子已经占据半壁江山,却被丽妃巧妙化解反败为胜,她不禁真心赞叹:“娘娘棋艺精湛,若是换了臣妾,恐怕就一败涂地了。”
丽妃笑着让听云收拾棋盘,抬眼瞅着宁鸢扬了扬眉:“可知今日皇上大肆封赏了?”
“封赏?”
丽妃斜靠在鹅毛软垫上,悠悠道:“晋封皇长子为邓王,二皇子为澧王,三皇子为遂王,四皇子为深王,五皇子为洋王,六皇子为绛王……”她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七皇子,为建王。”
宁鸢一惊:“七皇子还未满周岁,这就封王了?”
丽妃冷笑:“莫说七皇子,除了皇长子、二皇子与三皇子,又有哪位皇子满十岁了?还不是严宝林巴巴求着皇上要给儿子冲喜,皇上为了周全,这才逐个封了王。你别看严宝林平时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该精明的时候,她可精得很。”
“许是……真心想要为七皇子冲喜?”这话说出口,宁鸢都不由得要笑自己天真。在这后宫里,有没有儿子自然地位不同,而儿子有没有王爵,地位就更加不同。日后就算七皇子真的早夭,她严宝林若是建王的生母,地位便稳固了。
丽妃看她也是明白过来了,扯了扯嘴角道:“只恨我当年生的是个女儿,否则衡阳病重时,我也该向皇上讨个王爵,只可惜我哪儿算计得过别人。”
早夭的三公主便是丽妃所生,只活了不到半岁就撒手人寰,当时丽妃万分伤心,好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也不知是不是那时伤了身子,自那以后她便未曾再有身孕。丧子之痛宁鸢感同身受,但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来安慰丽妃,只好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宽心。
丽妃呆愣了一会儿转而浅笑:“我早就没事了,那个孩子与这尘世无缘,早去了也是种解脱。倒是你,可有为自己打算?”
宁鸢垂下头,咬了咬嘴唇:“臣妾不知道,如今皇上正是忧心的时候,臣妾也不愿让他分心。”话说完,却不见丽妃吱声,宁鸢蹙蹙眉,猜测她要自己表态,只好又道:“臣妾想,此时皇上不来也是好事。”
“哦?如何好法?”
“那晚臣妾的舞姿再美,对于皇上来说,也不过惊鸿一瞥,一时新鲜罢了。臣妾若要不辜负娘娘的提拔,让皇上记住臣妾,尚要好好花一番心思。”
“还算是个明白人,”丽妃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模样也标致,若肯用用心,想要叫皇上不记住也难。”她说完拍了拍手,只见云初容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丽妃让她起身,对宁鸢道:“以后就让她跟在你身边伺候着吧。”
宁鸢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推辞:“这可使不得!初容是娘娘一手调教的舞姬,怎可去伺候臣妾,做那些粗活。若是那样,真是委屈了她。”
“你身边少个机灵的人跟着,初容在我身边多年,为人沉稳,心思又灵巧,你且让她跟着你吧。”
“可是……”
“你不必瞻前顾后,她跟着你,日后指不定究竟是谁的福分呢。”
丽妃都已这样说,宁鸢也不好再多作推辞,只好勉强笑着点点头,接受了她的美意。但丽妃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她就不知道了,许是怕她日后会不安分,所以安插个人在她身边?那倒真是浪费了云初容,丽妃若留着她,想必也能帮到自己不少。
从正殿出来,云初容一直跟在宁鸢身后,春禾一会儿打量一下宁鸢一会儿又打量一下云初容,脸上写满了疑惑却又不好发问,一不留神竟绊了一跤。
“看你这毛躁的性子……”宁鸢忙将她搀起,细细瞧了瞧她未曾摔伤才道,“别在这儿跟着了,我想去太液池边走走,你先回去吧,有初容在就好。”
春禾思量着宁鸢该是有话要和云初容单独说,嬉笑着应了声“好”,便提着裙摆跑开了。宁鸢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转身对云初容点点头,示意她跟上自己。
时值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桥边断肠迎风妖娆。太液池旁不少宫人在此嬉戏,天上零星飘着数只纸鸢,迎着柔和的阳光,一片祥和。宁鸢闭上眼便感觉湖风徐徐吹来,带着些许潮湿与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若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日子是不是就能过得简单一些?这样的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答案,便也不需要再去问他人了。睁开眼微微叹口气,她对云初容道:“走吧,我们去旁边花园里找个清静的地方走走。好些天没有出来,人都犯懒了。”
“是,”云初容抬头看了看四周,“不如去芙蓉园吧,眼下虽不是芙蓉绽放的节令,但是花骨朵儿大概也都结了,倒不妨去看看。”
宁鸢依言点点头,带着她往芙蓉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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