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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海关密档——民国海关事件掠影(一部海关档案,半卷民国通史!海关秘辛,承载多少屈辱与抗争,真实档案,直叫人为之拍案震惊)

書城自編碼: 2033379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歷史专业史
作 者: 杨智友
國際書號(ISBN): 9787308109499
出版社: 浙江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3-02-01
版次: 1 印次: 1

書度/開本: `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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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关秘辛,承载多少屈辱与抗争
真实档案,直叫人为之拍案震惊
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吴景平教授,北京大学历史系王奇生教授,《看历史》杂志唐建光主编,联袂强力推荐!
一部海关档案,半卷民国通史!
內容簡介:
民国以降,外籍税务司海关制度依然尾大不掉。中国的国门不是中国人看守,而是外国人把持!
从晚清政府削弱海关权力,到孙中山南方革命政权与洋人叫板;从地方军阀动摇海关根基,到北洋政府与南京国民政府对海关权益逐步回收,外籍税务司制度日趋式微,直至在天安门广场开国大典的礼炮声中随风而逝。但是,那曾经激荡在历史天空中的一幕幕海关风云,却永远不会湮没……
本书以六位民国风云人物参与的重大海关事件为切入口,在全景展现收回海关主权艰难历程的同时,折射出海关视野里斑斓多彩的民国历史镜像。
關於作者:
杨智友,1968年生于江苏省南京市。厦门大学历史学硕士,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副研究员,江苏省第四期“333高层次人才培养工程”培养对象。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海关史。出版合著、参著作品多部,在核心、知名刊物上发表民国史研究论文、文章数十篇。尤擅以隽永文字表现严肃历史题材,其在台湾《传记文学》上发表的多篇文章,对促进两岸文化学术交流不无裨益。
目錄
《看历史》―蓝狮子新历史记录者写作计划总序

前言 海关视野里的历史镜像
引子: 赫德和他的海关帝国
第一章 孙中山与“粤海关事件”
关山重重
关余事件

黑云压城城欲摧
壮志未酬
第二章 唐绍仪的海关因缘
赫德的对手
总理的得失
中山模范县
南方巨大良港
未了的心愿
第三章 顾维钧与“安格联事件”
外交报国
巴黎和会
导火索

出人意料的罢免令
第四章 张福运与海关自主
哈佛同窗
初出茅庐
关务署长
海关自主
缉私风云
第五章 阎锡山与“津海关事件”
山西王
中原大战
和平接管
图穷匕见
喋血天津海关
第六章 丁贵堂的海关传奇
华洋平等
抗日的烽火
虎口脱险
大结局
参考文献
后记
內容試閱
第一章 孙中山与“粤海关事件”


民国鼎革,共和肇建;洋关制度,尾大不掉。为了对抗北洋军阀的倒行逆施,孙中山在广州发起“护法”运动。其领导的南方革命政权自1918年至1924年,先后发动了争拨关余的斗争并将其推向高潮,爆发了
“粤海关事件”。
在呼啸而至的时代大变局中,轰轰烈烈的收回粤海关运动,却戛然而止。长久以来,或归咎于孙中山力有不逮,面对海关堡垒无功而返;或定性为国民党幻想和平,慑于列强联手知难而退。打开海关密档,拂去历史尘埃,便是“粤海关事件”的来龙去脉。
关山重重
1912年的第一场雪虽已消融,但南京煦园的寒气,逼人依旧。
2月20日上午,一封来自重庆军政府的电报让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本已冰冷的心情跌至谷底。
南京大总统武昌黎副总统鉴:
税关抵押赔款虽系戴在约章,其汇解款向归我有,兹据重庆税司称:奉总税司札开,所有各省海关税饷不如交上海汇丰银行,存储在总税司名下作为赔款之用。以总税司为担保赔款之人……各省海关所收全数税项应由各税司汇交总税司……事关全国各省办法,应取一律。稍不审慎即有财权操诸外人之虑。请速详复以便交涉。
渝军政府张培爵、夏之时叩。删。印。
财权操诸外人之手!
在这料峭的春寒里,左支右绌的财务难关本就令孙中山难以应付,但雪中送来的却不是炭,这样的坏消息,分明就是寒霜。
不名一文
孙中山似乎总是缺钱。

“在孙博士壮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募集革命资金的工作,明显地成了他的主要职业。”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家韦慕庭(Clarence
Martin Wilbur)的总结非常贴切。但孙中山一开始并不是一个吸金高手。
辛亥前,自称“专任筹款,以接济革命之进行”的孙中山长年在海外奔走,“周游世界,为革命寻求金钱,他总以为金钱就在眼前,但是,他弄到的一点钱往往仅够他的食宿和购买下一站的车票和船票。”但孙中山并不沮丧,为了筹集起义所需的资金,他在欧美各国和东南亚的华侨当中宣讲革命精神,与保皇党势力进行激烈争论。由于海外侨胞对孙中山了解不多,加上保皇党的蛊惑,很多人不相信他的革命宣传,把他看成是讲大话的骗子。
在南洋的一家华侨餐厅里,一位侨胞问孙中山:“推翻满清,你有多少兵力啊?”
孙中山微笑作答:“我们的军队多着呢。”
“那你的军队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吃饭?”
孙中山正色道:“清朝的军队就是我们的军队,满清皇帝在给我们训练军队呢!”
众人捧腹,于是戏谑地称他为讲空话的“孙大炮”。
“大炮”
系粤语“不切实际之人”的意思,暗讽孙中山言辞夸大却不实在。但正是孙大炮持之以恒的四处奔走游说,最终赢得了海外华侨的支持。武昌首义革命成功后,孙中山并没有立即回国,而是从美洲绕道欧洲,两个半月之后才回到上海,力图争取列强在外交与财政上的支持。
当孙中山从“地湾夏”号邮轮走下舷梯,蜂拥而上的记者纷纷询问,因为之前《申报》几次登载孙先生购买兵舰带回的消息。
孙中山坦然道:“予不名一文也,所带者革命之精神耳!”
这番表白自然让广大民众深受鼓舞,但非凡的革命气魄背后其实是无奈。就在从法国马赛启程返国的前一天,他受到法国东方汇理银行总裁西蒙的宴请。宾主言谈甚欢,但当孙中山提出借款要求时,西蒙却以四国银行团已达成协议严守中立等理由婉拒。尽管孙中山的外交借款努力全部落空,但在席间他发表谈话,称海关税收关乎中国财政,革命党人因列强控制海关而深受其害,并发出了要“重新掌握海关及其税收”的豪言。
革命精神固然是个好东西,但毕竟不能当饭吃,更不能生出钱来。南京临时政府匆匆建立后,为了换取列强的同情和承认,在《宣告友邦书》里主动接受清朝“遗产”,承认条约和债赔。但如此示好,孙中山也没有盼来外国银行的贷款复电。而当时聚集在南京准备发动北伐的各路民军多达二十万人,连军饷都发不出,“嗷嗷待哺,日有哗溃之虞”。
何至于落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
原来,大清王朝在武昌烽火中土崩瓦解。短短的一个月内,南方十三个省和最大的城市上海纷纷宣布独立,清廷所派的海关监督或逃、或降。由于列强截夺了中国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海关税款,革命党人失去了原可指望的关税这一项比较可观和稳定的财政补充渠道,遂使南京临时政府从一开始就陷入财政危机的困扰之中。
但各地战事未断,军费开支浩大。当时的秘书长胡汉民在自传里记述,一次安徽前线告急,军饷粮饷皆缺。孙总统大笔一挥,拨款20万,不料胡汉民手持总统手批前去财政部拨款时,才发现国库内只有区区10枚银元。
如今,三个月前“重掌海关”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但眼前这封电报却清清楚楚地表明,列强对中国海关税款实施的“乾坤大挪移”,已从各口岸蔓延到内地,即将大功告成。

对于海关,孙中山并不陌生,既有流亡海外时遭受的难言屈辱,也有首义未遂痛失手足的锥心创痛……
起义未遂
多年以后,孙中山在《建国方略》里回忆了这段沉痛往事。
惨淡经营已过半载,筹备甚周,声势颇众。本可一击而生绝大之影响,乃以运械不慎,致海关搜获手枪六百余杆,事机乃泄,而吾党健将陆皓东殉焉。此为中国有史以来,为共和革命而牺牲者之第一人也。
这里的“海关”,指的是粤海关。所描述的事件,是广州起义。被孙中山赞为“吾党健将”的陆皓东,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1894年甲午中日战事发生,孙中山“以时势可乘,赴檀香山,创立兴中会。……于乙未孟春抵香港,与陆皓东、郑士良、陈少白、黄咏商、杨衢云、谢缵泰诸人,策划进行,欲袭广州以为根据。”
然而,这耗时半年、精心策划的第一次反清武装起义却一枪未发即遭镇压,功亏一篑!
乙未广州之役计划不可谓不详:香港会党乘夜轮到广州,埋伏在水上及附城的会党分路响应,约定以青天白日为旗、用红带缠臂作标志,于次日10月26日(重阳节)起事。
重阳节向有登高习俗,起义选在这天,是否有“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之意,已无从可考,但显然“双九”(
农历9月9日)也没有带来好彩头。这一天,各路人马都到达了广州,然而作为主力的香港队伍迟迟未到,等了几个小时,始得杨衢云发来的密电,说香港主力部队及军械不能按期到达,要推迟两天才到,原来的起义计划被全盘打乱。
孙中山考虑到误期可能导致消息泄露,于是立即用暗语复电杨“货不要来,以待后命”,并迅速与陈少白等先后离开广州。但此时起义消息已经泄露,清朝广州海关(粤海关)搜获了起义军偷运的左轮手枪600余支!两广总督谭钟麟接到密报,急调1000多名清兵回城防范,并四出搜捕革命党人,起义流产。
陆皓东本有机会逃生。他在撤离后,发现革命党人名单留在机关,便不顾个人安危和党人劝阻,毅然返回销毁,不幸被捕。在清廷大狱中,陆皓东受到严刑审问,“彼叱令使跪,其坚不屈膝。最后彼气急败坏,以钉插其手足,凿其牙齿,极尽严刑酷法之能事”,而终未能使之屈服。1895年11月7日,陆皓东被绑赴刑场,年轻的大好头颅就此落地。如果不是起义枪械被海关查获,又怎会手无寸铁,以致束手就擒?
作为孙中山的发小与忠实助手,陆、孙两人感情深厚,“饮食起居必与共焉。”陆皓东的英年早逝让孙中山有断手失足之感,痛彻肺腑,直到他的晚年,还念兹在兹,称誉他为“中国有史以来为共和革命牺牲者之第一人”。
陆皓东们的事泄并非运气不好。辛亥革命前,清廷通过海关抵制革命,各地海关税务司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充当清政府的守门员。早已布下道道关卡,严阵以待,企图把“谋反”扼杀在襁褓之中。
“大清邮政官局”,这个国字号的邮政机构居然由海关办理。总税务司兼任总邮政司,各关税务司兼任邮政司。他们滥用职权扣留信件、起获情报,协助清政府逮捕从海外归来的革命党人,搜查革命党进口的军火。非但粤海关,其余九龙关、潮海关、琼海关、江门关、三水关,都接到清廷“切实查禁香港武器销售,以杜绝革命党人活动而遏其起事”的札文。黄花岗起义前夕,总税务司饬令各海关“认真稽查,无使私运军火入境。”
起义被镇压后,粤海关税务司梅乐和(F.W.Maze)不仅将详细情报呈送总税务司以制定对策,还协助搜查出入境的革命党人。“以遏乱萌”,不舍昼夜。
F?W?Maze,这个用英文镌刻的名字,在今天的上海海关大楼401房间的窗玻璃上,仍然清晰可辨。那是1927年,调任江海关税务司的梅乐和搬进刚建成的江海关大楼401室,洋洋得意地扬起右手,用钻戒在窗玻璃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带有孩童心理的不经意间的举动,成为了洋人把持中国海关近百年历史的最为形象的见证。
伦敦蒙难

镇压起义后,清政府把孙中山看作心腹大患,以1000两花银的重赏通缉。不到30岁的“匪首孙文”不得不放眼世界,开始流亡海外。按孙中山自述,自1895年以后“便环绕地球,周游列国,一面考察各国的政治得失和古今国势强弱的道理,一面做我的革命活动,约计每年绕地球一周,到武昌起义前,大概绕过了地球六七周”。
流亡生活尤其是刚刚出逃的日子充满惊险,绝没有自述文字那般轻描淡写。孙中山先是易装,“换上苦力的衣服,专走人多的地方,经顺德乘小船至香山的唐家湾。通知家人尽速逃离之后,转赴澳门、香港”。
接着辗转流亡日本和美国等地。
再是易容,他剪辫留须,化妆得自信满满,殊不知清廷密探一路跟踪,他人还没有到英国,但行程、船号甚至登陆地点,早就通过海底电缆,被清廷驻英公使馆了如指掌,于是他接下来的伦敦蒙难也就顺理成章。
1896年10月11日上午,孙中山去拜访他在香港西医书院读书时的老师康德黎(James
Cantlie),被清公使馆的鹰犬诱骗劫持,立刻关进了公使馆三楼的一间密室。
诱捕孙中山后,公使馆根据清政府的密电,用7000英镑的高价租了一条两千吨的轮船,还造了一个大木箱,阴谋几天后以“遣送疯子”为名,把孙中山装在木箱内秘密押解回国处死。
其时清政府在英国本土并无引渡条约,加以孙中山身份特殊,英国外交部拒绝代行拘捕,此行动经过孙之业师康德黎博士向媒体及外交部披露后,旋即舆论哗然,掀起轩然大波,群众聚集千余人包围清使馆,在舆论压力下,清使馆不得不在10月23日释放孙中山。
孙中山终于从囚禁地走出,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一向阴霾的伦敦街头阳光灿烂,许多英国人微笑着向他挥帽致意。英国社会各界全力帮助他转危为安的传奇经历,促使孙中山确信立宪政治之优越。他在《致伦敦各报主笔函》中深有感触地说:“最近几天中所发生的实际行动,使我对充溢着英国的宽大的公德心和英国人民所崇尚的正义,确信无疑。我对立宪政府和文明国民意义的认识和感受愈加坚定,促使我更积极地投身于我那可爱而受压迫之祖国地进步、教育和文明事业。”
显然,30岁的孙中山还太年轻,对这个老牌帝国的认识还停留在表面。
英国人营救孙中山,多半是出于法律和道义的缘故,并不意味着英国政府会冒与清政府对抗的风险去支持他的反清事业,因为英国在中国有着巨大的利益。我们不妨来听一下一个19岁就来华的英国人是怎样评价孙的伦敦奇遇。
他在广州密谋与发动叛乱,并利用英国的领土指香港加害于一个友好的邻国,所以他完全不值得同情。他如果在中国被捕,很可能已被绞死、剖腹挖心和肢解。
真不愧是一个中国通,十年后刽子手不正是用铁锤将睾丸砸碎,再活活剖开胸腔,从而将反清志士徐锡麟处死的吗?
这个60多岁,对大清律有着如此深刻理解的英国老头,就是梅乐和的舅舅,大清国的海关总税务司——赫德。
尽管从未谋面,但这个被孙中山称为“在中国最有影响的外国人”和他开创的海关帝国,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如影随形,始终是孙中山革命事业的关卡!
就像眼前这封电报,又在不动声色地挑战着孙中山的神经。
可就在8天前,清帝宣布接受优待条件,正式退位。孙中山遵守诺言,向临时参议院提出辞职,现在已是名副其实的“虚位以待”袁世凯。
即将让位而去的孙中山,面对列强“以挖家底的暴力方式把关税剥夺净尽”,除了默默吞下苦果,也只有等待时机,新帐旧仇一并勾销了。
关余事件

1917年7月1日晨,北京。警察挨家挨户地发布命令,悬挂黄龙旗。停业五年多的黄龙旗店重操旧业,一时供不应求。“没有朝服的人就急忙到旧衣铺去抢购朝服,没有发辫的人就到戏装店定做用马尾制作的假发辫,他们穿上长袍马褂,晃着真真假假的大辫子招摇过市。”
几天后,南苑航空学校派飞机向紫禁城投下三枚炸弹,宫中就像炸了锅,从太妃到太监,乱成一团。段祺瑞组织的讨逆军击败张勋的“辫子军”,进入北京。
“辫帅”张勋逃往荷兰公使馆。
历时12天的张勋兵变、溥仪复辟的闹剧结束了。
争拨关余

安格联勾结公使团夺取中国关税保管权,致使南京临时政府陷于军费无着的境地。且不论袁世凯的手腕,单是财政匮乏就足以使南京临时政府夭折。
1912年4月,孙中山辞去了临时大总统职,打算从此投身于修筑铁路、兴办实业的社会活动,同时对袁世凯也心存幻想。他哪里想到,袁世凯作为一个从前清走过来的旧官僚,坚持使用集权式的传统政治手法,来治理中华民国,早把共和理念远远抛在了脑后。
宋教仁被袁世凯刺杀后,双方惟有兵戎相见。袁世凯的北洋军编制整齐兵强马壮,孙中山领导发起的二次革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就失败了。袁获胜后,把北洋集团军官派往南方各省担任都督,全国各省的军政大权,相继落入袁世凯的手中,他朝思暮想的,凌驾于全国的中央集权初步形成,为他的进一步专制打下基础。而此时的孙中山,却不得不再次流亡日本,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新的革命。
时机终于到来。1916年6月6日,袁世凯仅仅做了八十三天的洪宪皇帝,就因尿毒症不治,死于北京。原第一副总统黎元洪依法上位,继任大总统。段祺瑞出任国务总理,掌握军政大权。由于《临时约法》的缺陷,黎、段之间的“府院之争”,剑拔弩张。
袁世凯称帝失败后,孙中山重回中国。1917年6月,安徽督军张勋以调解“府院之争”为名,率“辫子军”入京,解散国会并将黎元洪赶出总统府,公然拥废帝溥仪复辟。段祺瑞闻讯,旋即自任总司令,组织“讨逆军”于天津马厂誓师,将六千“辫子军”杀得片甲不留。他重执北京政府牛耳后,为把持朝政,拒绝恢复《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和国会。
身在上海的孙中山,将自己主持制定的这部《临时约法》视若生命,因为它是共和的象征,是被迫出让政权后的底线。面对段祺瑞蹂躏约法、破坏民国,孙中山发起护法运动,号召拥护《临时约法》,恢复国会,得到了西南军阀某种程度的支持,海军总长程璧光也率第一舰队脱离北洋政府,拥护孙中山的护法主张。
1917年7月17日,孙中山率领两艘军舰到达广州,正式揭起护法旗帜。多数国会议员不满于段祺瑞的毁法专擅,亦纷纷南下追随。
8月,孙中山在广州召开“非常国会”,成立与北洋政府对峙的护法军政府,任海陆军大元帅,南北战事重开。
南京政府时期
“金库仅存十洋”的财政窘况令孙中山记忆犹新,但广州政府仰西南军阀鼻息,其情形甚至比五年前的南京政府更糟,“政令不出士敏土厂”。
这厢帅府办公,那边生产水泥,就连3个平方大的卫生间墙壁上,也挂着一幅世界地图。
如此窘迫的处境并没有动摇孙大元帅东山再起的意志。
这个世界从来也不太平,如火如荼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终于将中国也卷了进去。津海关加班加点,20万华工从大沽乘船驶向生死未卜的欧洲战场。西线有战事,无数华工异乡埋骨,换来法国福熙元帅的一句表扬——
“(华工们)在现代武器的炮火下仍能保持良好队形。”
尽管协约国出尔反尔,让北京政府借参战换取修订海关税则的希望化为泡影,但那些永远无法返回家园的华工冤魂,换来了德、奥两国的赔款取消。再加上银价上涨,中国进出口贸易发展,致使“税收愈旺,余额愈多”,关余数目大大增加!
由于关余不在担保债、赔范围之内,“总税务司乃于1917年以关余规元1000万两,提供北洋政府作为普通行政费用。”因为在安格联的心目中,北京政府方为正统。
这一举动引起了孙中山的异议。
不知他是否想起了5年前那份雪上加霜的电报。孙中山认定,护法军政府也应该堂堂正正地索要中国海关收入——关余。
何谓“关余”?

原来,列强剥夺海关税款保管权的最大理由,就是用来拨付外债和赔款。到了1917年,因为“商业渐复旧观”,关税征收激增,所以除了偿还当年应付的债赔两款份额以外,尚有剩余,这就是所谓的“关余”。

按理说关余不在偿付债赔之列,如何使用应悉听中国政府尊便,列强无置喙余地。但公使团“颇认为中国关税之安全、关政之完整,与各国有深切之影响,故声言中国政府应经过征求公使团同意之正式手续,方可动用关余。”
惜乎公使团的衮衮诸公长于清谈不擅业务,“一切都得征询总税务司的意见”,安格联既保管全国海关税款,又经理外债包揽内债,如今趁势控制关余,俨然已成为北洋政府的太上财政总长,一言九鼎,真可谓“金口玉言”了。千家驹在《旧中国公债史资料》一书中,对于安格联垄断北洋政府财政权力,作了这样生动的叙述,“安格联成了中国的太上财政总长,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要经常奔走于总税务司之门,他的一言一笑都可以决定中国财政总长的命运,也可以影响公债的价格。”
1918年9月,徐世昌就任总统,标榜“偃武修文”,主张南北休战。在此和风轻拂的背景下,广州军政府向公使团提出分享“关余”这个大蛋糕的想法显得合情合理。
尽人皆知,北京政府曾提关余甚钜。今使护法各省,亦得提用关税余款,照北方之数相等或至少依照比例之数,以作地方行政之用,方觉合于公理。
军政府财政总长伍廷芳通令安格联,“如分拨之议不成,则该政府不问公使团是否同意,将执总税务司以负此项失败责任。”
表明必得此款之决心及倘若事败必究其责的严正态度。
安格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自有海关以来,总税务司第一次收到的严厉命令。时值巴黎和会召开前夕,到处都弥漫着一团和气,列强借机敦促中国南北方举行和谈。尽管安格联狡辩“鄙人不过为税收之会计员耳,”但他迫于压力不得不进行疏通。而北京政府面对列强的施压,被迫同意南方政府有权摊分关余,经双方博弈,得出一个精确的结果,即按照1918年军政府管辖下各口岸关税和全国海关税收总数比例核算,军政府分得13.7%的关余。截止1920年3月为止,广州军政府先后六次收到“共规平银三百九万五千六百一两。”
但劲吹的和风显然没有光顾广州护法军政府,由于西南军阀和直系军阀勾连挤兑,迫使孙中山离粤赴沪。1920年3月,军政府发生分裂,伍廷芳携“应用文件、印信及关税余款”步孙后尘。见此情形,北京政府请求安格联停止给南方拨付关余,“现值彼方局势又有变动,应请贵总税务司于该(关)款提出后暂交广东税司先行保存。”
公使团也借口南方政府内部分裂,权力所及仅广东一隅,不能代表西南诸省,为此停止拨付关余,交由总税务司暂代保管。
得而复失
1920年10月,盘踞广州的桂系军阀被“救粤军”所败,孙中山从上海返回广州,重组广州军政府。为完成北伐大业,遂向公使团提出继续依前例拨付关余,并要求发还积欠的250万两关平银,以解燃眉。但这一正当要求却遭到了公使团的断然拒绝,非但不同意“将属中央政府之全部关余,摊交未经正式承认之政府”,还“南水北调”,将应当拨付给南方政府的关余全部划给北京政府。
很显然,安格联和北洋政客们沆瀣一气,抱成了一团。这激起了孙中山的愤慨,也激怒了广东的民众。
南方天空阴云密布。再不采取行动,无疑坐以待毙。
1921年1月1日,广东各界群众数万人在广州举行游行示威,要求继续讨伐桂系,逼迫北洋政府和外交使团交回应拨关余。经过军政府时,孙中山亲自接见游行队伍,表示“余可完全答应,但诸君亦须合力相助乃可”。不久,军政府再次向北洋政府和北京外交使团提出交涉,外交使团以孙中山主持的军政府权利只及广东,属非法政府为借口,拒不拨付关余,并将保管的250万两关平银拨归北洋政府使用。
孙中山得知消息后,于
1月21日指示伍廷芳向各国驻粤领事团提出严正抗议并发布命令:“凡在军政府所属各省海关,须自2月1日起,服从军政府之训令,听其管辖。”但也同时强调“各省关税仍照前尽先摊还外债,绝不欲稍有妨害债权人之利益。”
盛怒之下的孙中山还是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既措辞强硬态度鲜明,又给了列强转圜余地。
但这一纸命令,显然还是触到了列强的痛处。
一直以来,公使团不遗余力地强调海关行政的“完整性”,而该命令却无视海关自诩的所谓“国际性”、“中立性”,并触及到海关外籍税务司制度,因此列强万万不能接受。第一个跳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格联。
他致电粤海关税务司魏阿兰(C. Wilfred
Allan),指示他“可以承认当地政府并执行其命令,但广州政府不能有任何影响关税的行动,否则,英国政府将立即做出反应。”同时警告伍廷芳要三思而后行。
28日,军政府外交部照会广州沙面各国领事,决定:
军政府委任魏阿兰为海关代理副总税务司,管理南方省份内各海关的行政和税收,听取军政府的训令和指示;
辖区内海关征收的全部关税,汇给代理副总税务司,分别存入外国银行和华资银行,存入外行的金额约为偿付外债所需数目,存入华行金额约为“关余”部分。

“代理副总税务司”,这顶金光灿灿的头衔几乎已逼近海关这个帝国大厦的金字塔顶部,但魏阿兰没有勇气接过军政府抛来的橄榄枝。在安格联的授意下,他忙不迭赶紧下令将粤海关的税收及海关印章分别存放沙面汇丰银行和英国领事馆,又火速请求英国炮舰支援。只是不知道一旦军政府接管粤海关,他有没有勇气呼唤“向我开炮!”
港英当局闻讯派兵200名赶往广州西堤保护海关,公使团也慌忙命令各国驻华军舰驶入黄埔示威恐吓。
2月10日,伍廷芳打电报给公使团再次逼宫,明确表示“若不交款,必派人接管粤海关。”
总税务司安格联意识到军政府的力量是无法抵挡的,担心军政府真的采取行动,将使形势进一步恶化,影响海关完整,便用机要通令向粤海关税务司传授机宜:
在这个问题商讨期间,我和伍廷芳博士的频繁通讯中,确实感到从一种不堪设想的地位提供一个退却的立足点,这是得策的。处在这种困境中的我本身和海关官员,向来总是承认事实上的政府的权力,而当它的命令不和中国的国际协定冲突时,总是遵循的。
从“未经正式承认之政府”,到“事实上的政府”,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弯。
经频繁与伍廷芳接触,讨价还价,安格联说服公使团同意拨付关余给军政府,必须用于“广东市政、币制、蚕业之改良”及西江“河道之疏浚”。但美国政府却立场异常顽固,美国公使声言,只承认北京政府,不能考虑南方与北方之间的问题。主张公使团不和军政府直接接触,要“军政府提请北洋政府同意”,遭到孙中山的断然拒绝。
最终,公使团为推卸责任,撕毁前议,悍然决定将西南关余交付北洋政府。
年关将至,此起彼伏的炮竹在羊城街头炸响,这提醒孙中山,如果收不回“关余”这个大红包,军政府前途堪忧。在2月25日的广州海陆军警同袍社春节宴会上,孙中山食不甘味,痛斥公使团出尔反尔,并通过伍廷芳举行记者招待会,指责安格联在关余事件中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3月6日,广州一万多民众在东园召开“国民请愿收回关余大会”,力挺孙中山,并“请组织正式政府以利交涉。会后并列队游行,民气十分高昂”。这多少给了孙中山一些安慰。
一个月后,孙中山在广州举行宴会,告诉国会议员说,过去关余交给护法政府,实等于国际上承认西南政府为交战团体的表现,但“今日驻京各国公使决将关余交回北京伪政府,是明明取消已经承认我之西南交战团体,亦不啻对西南宣告死刑,国际上既已取消前次承认,诸公想想,我们护法关系人不皆成了土匪。兄弟每念及此,中心如焚,应急谋救济方法以为对待,其方法为何,即立即选举总统,组织正式政府,使西南各省能取得同外国进行谈判的合法地位”

黑云压城城欲摧
1916年5月的一天,英国建筑师大卫?迪克(David C.
Dick)一反平时的装束,身着庄重的黑色礼服,款款走向“大钟楼”垂直升降笼式电梯。没有一个总税务司署工程处的工作人员感到惊讶,他们知道,今天是大卫的节日。
这部当时最先进的垂直交通系统缓缓上行。当大卫从顶层阁楼走出,未等盛大的庆功酒会开始,他就已经醉了。
抬望眼,珠江逶迤,波光粼粼,两岸的无敌江景尽收眼底。回首听,穹窿造型的全机械传动式立钟顺时转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光阴就像江水一样汩汩流淌,无数个好日子等着他去享受。
这一天,是这座高达31.85米,总造价为30万银元的广州地标式建筑——粤海关大楼的竣工日。大卫确信,各口岸海关一定会模仿他的杰作,欧式钟楼将成为中国海关的独特标志。
前事不忘
“当——当—当”,每逢整点,位于珠江之滨粤海关大楼顶部的自鸣钟都会准时响起,雄浑而悠长。
它不仅报时,还有报刻的功能。每隔15分钟,便奏响英国古典名曲《威斯敏斯特》。在粤海关税务司等一干洋员耳里,悠扬的钟声仿佛天籁般动听,而在这萦回的钟声背后,却是中国海关主权拱手出让的耻辱历史!
钟声在岁月里流淌,不动声色。似乎在转眼间,时针已指向1923年3月1日。
这一天,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迎风招展,孙中山重建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这是他在广州第三次建立革命政权。
在孙中山的生命历程中,有一个城市占据着相当重要、无可替代的位置。这座城市就是被孙中山称之为家乡的广州。弹指一挥,广州起义已过去了二十八年,尽管以未遂告败,然推翻清廷、缔造共和的革命火种却自此点燃。若不是粤海关助纣为虐,充当清廷鹰犬,亲手设计青天白日满地红旗的陆皓东怎会英年早逝?
然而,时至今日,这面寄托了孙中山无限情感的旗帜也只能飘扬在他所到之处。
国旗代表着国家的形象与尊严。遥想当年,清政府拿不出自己的“国旗”,各国只好凭想当然去视“龙旗”为理所当然的“国旗”了。1862年8月,为控制中国新建近代海军大权,在署理海关总税务司赫德操纵下,清廷花巨资从英国购买了一只以阿思本上校命名的小舰队,在英国休假的第一任海关总税务司李泰国为此设计了一面“绿底,有两个交叉着的黄条”的旗子作为中国的国旗!所幸清廷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没有采纳他这不伦不类的创意,拍板决定将“三角黄龙官旗”作为大清的兵船和海关识别旗。
在辛亥革命的烽火中,这个腐朽的王朝土崩瓦解。然而那些“像海怪似的从洋上来的外国人”非但没有被驱逐到海里去,海关反以“中立”为名,成为最后的堡垒。
福建军政府通知闽海关俄籍税务司单尔,所有该司辖下新、常各海关暂归都督监理,遭到无理拒绝。税务司单尔坚守岗位,拒不换旗。最后宁愿悬挂白旗也不挂革命军军旗。很显然,在单尔的字典里,白旗并不代表投降。
民国元年中华民国诞生,孙中山主张以“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为中国国旗,惟南京临时参议院议定五色旗为国旗,并将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定为海军军旗,十八星旗定为陆军军旗。
孙中山坚认五色旗为国旗之决议不妥,咨覆参议院,力主应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为国旗:
自乙未年陆皓东身殉此旗後,如黄冈、防城、镇南关、河口,最近如民国纪元前二年广东新军之反正,倪映典等流血,前一年广东城之起义,七十二人之流血,皆以此旗。南洋美洲各埠华侨同情于共和者,亦已多年升用,外人总认为民国之旗。……青天白日,取象宏美,……示光明正照自由平等之义,着於赤帜,亦为三色,其主张之理由尚多。
不久,孙中山艰险反袁,在东京成立中华革命党。再度规定以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为中华民国国旗,但此旗始终没有机会飘扬在神州上空。直到1921年5月5日,孙中山以维护法统之决心,在广州就任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再度促使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为国旗。可是这面旗帜的命运却随陈炯明的反戈一击而下旗!
孙中山广州蒙难,孤悬江上的“永丰”舰成为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驻锡的最后一片国土。蒋介石不得不像普通水兵一样,“在漆黑的夜晚,冒着生命危险潜行上岸,寻找食物和药品。”而粤海关税务司魏阿兰竟敢一叶小舟,单枪匹马登上军舰,以妨碍商业贸易为名来下逐客令!
为他撑腰的,自然是那个尾大不掉的海关帝国。
“当——当—当”,伴随着苍凉的钟声,时间在流逝,关税在流失,还有比那关税更加宝贵的国家尊严!
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插上“大钟楼”的那一刻,何时方能到来?

剑拔弩张

孙中山主张集权,要武力北伐,统一中国,而陈炯明主张联省自治,以南北和平的手段来谋求统一。无法调和的矛盾,导致陈炯明的反水。正可谓祸生肘腋,这给了孙中山沉重一击,争拨关余的大好形势亦毁于一旦。
“竞存(陈炯明字)恶劣当不至此”,但回报他的却是炮弹、水雷和内鬼。在孙中山的革命生涯中,要论危险,以此次为甚!死里逃生后,孙中山并没有在上海做寓公,而是接受共产国际和中共的帮助,着手准备国民党的改组,渐渐地走出了屡挫屡败的阴影。
1923年1月17日,苏联特使越飞到达上海,在李大钊的陪同下,会见了孙中山,就当前远东局势和中国革命问题,进行了为期六天的商讨,最后发表了《孙文越飞宣言》,声称中国的独立统一,可以俄国援助为依赖。
2
月,孙中山命滇桂联军合力击溃盘据广州的陈炯明军队,第三度入粤,建立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搁置的收回关余问题也提上了议事日程。

此时,广州政府“转战经年,东、西、北江三面,此起彼伏,无有宁时。滇、桂、湘、豫之师云集其间,殊非一省力所能胜”。
7月20日,孙中山派外交部部长伍朝枢走访日本驻粤总领事天羽英二,要求日本以1919年南方护法政府为例,向驻北京公使团及总税务司安格联提议,将“关余”的13.7%拨给广州政府。
8月,孙中山再度要求公使团分拨关余,他敬告安格联和广东税务司“因伊等服务民国政府,至该广东税务司且隶属广东政府之下也”,
但没有收到回音。
9月5日,孙中山令大本营外交部长伍朝枢,通过英国驻广州领袖领事真密孙James,Jamieson,正式照会北京公使团,展开关余交涉。
照会认为,北洋政府以关余兴兵侵伐西南,实乃不平之事,强调:
今日之北京,已无所谓‘中国的政府’存在。北京政府亦不过今日国中政治之一部分,惟其据有中央政府之旧址,故得外交上之承认耳。
如果今日之北方,可以无条件接受关余,则广州政府,当可以无条件接受同样之关余!
并附公函抨击美国将关余尽付北京政府的动议。不久,再次照会公使团,郑重声明北洋政府在1921年3月做出的“停拨广州政府关余之命令”无效!
面对“孙大炮”接踵而至的炮弹,公使团展现出“文韬武略”。
文者,外交也。在领衔公使致广州领袖领事的电稿中有这样的表述:
伍(朝枢)氏缕述广东部分之关余应付彼处政府之理由,……本使告以彼方要求应得之数诚难核算。伍云凡在广州征收之数即应认为广东政府应得之部份,余曰不然。……至于付与广东政府一节,列强只知与北京政府共事。……
伍云孙至不得已时只有强行占领海关,余云孙若以武力取海关则列强在粤之舰队必以武力拒之。……
孙逸仙博士及广州当地政府关于分配关余事,前曾请求领衔公使再将前项决议重加讨论。现据使团闻知孙博士暨该政府未得使团答复业已示威,欲将广州中国海关暂行收管,为此使团电请执事应警告广州当地政府,使团不容中国海关受有任何干涉,倘有某种干涉举动,使团当用其所认为适当之强力方法以谋应对。
武者,炮舰也。此乃列强的看家本领。
美国领事率先电令小吕宋舰队司令,急调6艘鱼雷艇驰援,并载部分水兵到香港待命,加上英、法、日、意、葡等国16艘军舰,迅速集结黄埔。
9艘军舰驶入沙面。100名法国水兵登陆,驻舰官兵进入临战状态。
“外舰炮衣尽脱”,战机一触即发!
静谧的白鹅潭,硝烟弥漫,恶浪滔天!

在孙中山亲笔拟定的照会里,出现了“强行占领海关”六字。尽管有“至不得已”的前缀,但这样措辞强硬的激进言辞,仍为辛亥革命十余年来所仅见。
支撑这六个字的后盾是什么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苏联将援助国民党组织培养军队、实行经济援助以及中国共产党和广大民众的支持,这给了孙中山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决心!12月7日,他在接见《字林西报》记者时,表示了截留关税的决心。
据该记者报道:“查两广关税,岁以千万元计。此原为粤人之款,故彼拟截留之。彼将令税务司缴出粤省关税之全数,如不徇从其请,则将另易总税司。”
当记者询问孙中山,假如各国阻止截留,“是否将与各国抗?”
孙中山坚定地宣称:“彼力不足与抗,然为四大强国压倒,虽败亦荣。果尔将另有办法”。
这意味深长的“另有办法”,无疑暗示“拟与苏俄积极联盟。”

在随时有可能擦枪走火的担忧下,粤海关开始转移海关仓库的银元,将机密文件运至炮舰保管。但洋员们对他们引以为傲的坚船利炮仍然满怀憧憬,坚信孙大炮的高调,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这种念头被12月13日《申报》上的一纸宣言所击破。
在《孙中山扣留粤海关之宣言》中,他们读到“为使广东地方安靖,付与直派(北洋政府)之税款以后应即停止。总税务司及粤税务司,均为中国公仆。……盖海关始终为中国政府之机关,即列强固亦承认关税余款之支配与使用,纯属中国内政问题也!”
未及洋员们从这些“骇人主张”里醒过神来,在丰宁路西瓜园举行公民大会的一万多民众游行至粤海关。“争回关税”口号的巨大声浪,将“大钟楼”的钟声湮灭……
壮志未酬

院中的紫丁香正在春季盛开着。公使馆的鹦鹉常常一直耐心地倾听,还参加我们的讨论(有时很得体),不时地发出哑哑笑声,或者一声压低的咯咯声,或者突然一声尖叫。它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但是只会讲汉语,所以参加集会的大部分外交官都听不懂。
这是司空见惯的公使团例会。民国初年,外国在华建立的根基中,最惹人注目的部分恐怕就是北京的外交使团,它由15国的特命全权公使组成。除了宴会、舞会和看戏,外交官们还无休止地讨论印花税、货币流通、金融危机及其他财政事项。
当然,还有海关事务。
千万不能责怪这只可怜的鸟儿,它已经是学舌鹦鹉中的佼佼者。要知道,那么多种语言,比叽叽喳喳的鸟语还复杂,能洗耳恭听就不错,别说去学了!
南下调停
调集海军耀武扬威,是公使团反复磋商集体智慧的结晶。正如美国公使舒尔曼(Gould
Shurman)在华北美侨公宴上所言,“广州政府以要求关余不遂,至于有强截之恐吓。如任其自然,不加制止,则继广东之后者,必有同样之要求。二十年来,金瓯无缺之海关,非导致破碎不堪不可,则外国人之债权无确实之担保,此其直接影响于外人利益者实大,故各国考虑之余,至不得不集中海军于广州。”
但南中国海风起云涌,争拨关余的交涉已发展为收回粤海关事件,考验着列强们的神经。面对孙中山的强硬态度,“复凛于南中国民意之不可侮”,他们终于意识到,武力恫吓并不总是那么有效。
革命形势的蓬勃发展,引起了列强的恐慌。美国公使舒尔曼肩负赴粤调停的使命,在他那“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官邸里已无法安坐。
这不是一件美差,但却是公使团的一致意见。
新年将至,空气明显缓和。为示诚意,舒尔曼在法舰和葡舰悄然离去后,再令美国驱逐舰离开广州港域。接着借口赴滇,“顺道”来粤,粤海关事件开始有了转机。
1924年1月4日,舒尔曼搭乘“墨黎纳”号美舰自香港抵广州,与该处领事团及各国海军官员会议
,讨论粤海关问题。“美使秉承美政府宗旨而行事,采取稳健和平的立场,发言异常慎重,认为继续以炮舰威胁,并非良策。”
5日,舒尔曼在广州与大本营外交部长伍朝枢先行会晤,次日,他由伍部长等陪同,拜谒了孙中山,双方倾谈2个小时。
此时的孙中山正忙于国民党改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筹备也让他颇费思量,见公使团确有调和之意,他也不愿树敌太多。尽管美国是参与示威行动中派出军舰最多的国家,但孙中山考虑到革命事业的进展,同意对话解决。
想当年,孙中山困守“永丰”,无奈之下,暗示如能有尊严的退路,愿意离粤,希望领事团从中斡旋。但正是眼前这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家伙,坚决不同意“为孙逸仙安排一个光荣的退路”。因此在他与舒尔曼谈话时,“其初颇不投契”。
舒尔曼亦有同感,“两小时谈话的前十五分钟,孙氏对我谈起世界上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中、俄、德、印度等之间的冲突,以及资本主义国家—包括美国—
未来关系等,简直像一个疯狂的人”。
当他 “重申尚无承认军政府之机会,孙先生意颇不悦”。
孙中山质疑美国的诚意,他向舒尔曼表示,如不接受广州政府之要求,则将海关接管,即便他不得不同列强各国作战,也将用武力取得关税。舒尔曼反问孙中山,何时接管海关?孙中山义正词严,在自己这一代一定要接过来,言下之意,目前争取“关余”的斗争只是收回海关的第一步。但很显然舒尔曼对孙的咄咄逼人早有准备,他甚至微笑着答应将竭尽所能,友好解决向广州政府转交关余的问题,只要将关余用于改善内河航行和改善航道而不是用于军事需要。
这个主意听起来似乎不错。
从话不投机到小心试探,从针锋相对到互有让步,孙中山表示原则接受的同时,也责备列强对中国的不公正态度。对于后者,不知是否有意回避,舒尔曼在之后对记者的谈话时只字不提,而是把方案公之于众。
“截留关余,兹事体大,如果强迫实行,必致引起与列强之冲突,后患更不知伊于胡底。至将关税剩余,分配于中国各地之官府,列国亦已声明,决无此种意旨。至于保全军政府之体面,拟留关余若干,以为浚疏西江一节,请向余外交团之同僚与总税务司安格联接洽此事,研究有无可行之理由。”
舒尔曼的折衷建议“庶使各方均能保持面子”,弥漫在粤海关上方的紧张空气,因此大为缓和,而“列强在广州外海陈兵已近月余,士兵颇感劳顿”,部分军舰开始撤离,满足了水兵们对上岸的极度渴望。
1924年4月的北京,又是一个丁香花开的季节,参与海军示威的各国公使们说着鹦鹉听不懂的话,形成了会议纪要:
目前可以撤离军舰,结束示威。现场海军军官负责安排撤军,尽可能不去炫耀。各国领事将通过私人谈话的形式通知中外人士,只要孙逸仙表现出任何准备夺取海关的意图,舰船将立即返回广州。倘若广州政府攻击海关,各国领事将代表所有列强提出抗议,并要求驻泊广州的舰船采取必要行动。
4月25日,停留在广州白鹅潭的最后一批英、美、日军舰全部撤离,列强的海军示威宣告结束。

审时度势

尽管孙中山20年前曾在旧金山海关蒙受羞辱,但他始终对美国抱持热切期待,其革命思想或建国理念,都与美利坚合众国的经验密切关联。即使美国兵舰的火炮瞄向广州城,孙中山仍试图用《致美国国民书》感化对方,“华盛顿及林肯之国是否誓拒其对于自由之信仰,而转为力争自由国民之压制者乎?吾人实不信此,并深愿贵国舰队人员详思此问题,然后放炮向吾等轰击”。
如此苦情的表白或许能感动美国民众,但冥顽不化的美国政府却对孙中山不予理睬,甚至鄙视。舒尔曼的广州之行虽有所缓冲,也没能消除孙中山对美国政策的不满。
既然美国的外交大门始终未能叩开,孙中山不得不“以俄为师”。1924年1月24日,刚刚领教了帝国主义淫威的孙中山和国民党在广州召开一大,广州“列宁”鲍罗庭——这个被孙称为“无与伦比的人”亲自起草了宣言,对三民主义作出了新的解释,反对帝国主义的内容成为亮点。而在《对外问题态度案》中,不仅提出收回关余,还主张“本党尤当更进一步,主张收回海关”。
当然,一大宣言——这篇注定永垂史册的经典文献不能仅让布尔什维克人专美,还得经过共产党人的翻译和国民党人的润色。
他们的名字是瞿秋白与汪精卫。
会上,孙中山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现在是拿出鲜明反对帝国主义纲领,来唤起民众为中国的自由独立而奋斗的时代了!不然就是一个无目的无意义的革命,将永远不会成功!”
晚年的孙中山,在经历过无数的沉痛体验后,终于抛弃了争取欧美国家支持中国革命,或至少不干涉中国革命的幻想,真正做到了人如其名以硬碰硬。但这门“孙大炮”威力虽在,长期的疲于奔命却已埋下巨大的隐患!
从1月27日起,孙中山不顾疲累,每周一次,在广州国立高等院校礼堂宣讲《三民主义》,对世界情势了如指掌的他,引征举例,信手拈来。粤海关事件这一最新热点自然成为鲜活的案例。
……对于中国,象前几日各国派二十多只兵船来示威,广州人民便立时觉得痛痒,大家生出公愤。就是全人民也起公愤!
此次广东和外国争关馀,关税馀款本该是我们的,为什么要争呢?因为中国的海关被各国拿去了。
我们从前并不知道海关,总是闭关自守,后来英国到中国来叩关,要和中国通商,中国便闭关拒绝。英国用帝国主义和经济力量联合起来,把中国的关打开,破了中国的门户。……
弄到现在,全国海关都在外人的手内。中国同外国每立一回条约,就多一回损失,条约中的权利总是不平等,故海关则都是由外国所定,中国不能自由更改。中国的关税,中国人不能自收自用,所以我们便要争!

孙中山用一个坚定的手势结束了演讲,但粤海关事件并没有画上句号。舒尔曼返回北京后,随即向北洋政府外交总长顾维钧建议,由北洋政府拨出部分关余给广州,供疏浚西江之用。但顽梗的安格联风闻广州政府曾宣布将另行委派总税务司,便以海关行政完整性为由,表示关余提支会动摇债信,拒绝拨付关余。但抛出了在粤海关和常关中每月收取一笔固定款项用于治河的方案。
北洋政府主管各机关经认真考查“粤省要求分得关余经驻京美使提议拨款修浚西江以资调停一案”后,6月19日,命令安格联,“关于由粤海海常关税项下月拨关平银一万四千两以充该省治河局经费既准外交部转准和欧使照复各国公使可表同意,应即由总税务司令饬粤海关税务司遵照办理。”
粤海关关余充作西江疏浚费用,每年不过16.8万两。数字倒挺吉利,与孙中山的初衷相比,却不可以道里计。但无论如何,在一定程度上纾解了广州政府的经济困难,更重要的是,战果虽不辉煌,却意味着列强炮舰政策在中国的第一次失败。
而在广东这个“远东唯一飘扬着反帝斗争旗帜的地方”,仍是山雨欲来,危机四伏。盘踞东江的陈炯明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攻”;商团团长陈廉伯蠢蠢欲动,叛乱蓄势待发;而挂着国民党招牌的各路军阀和国民党内的右派势力亦是甚嚣尘上。
孙中山审时度势,暂停在粤海关问题上纠结,即派大本营建设部长林森为广东水利督办,兼理广东治河事宜 。
是所至嘱

1924年8月10日,“商团团长汇丰银行买办陈廉伯与陈炯明相结,英人助之,由挪威轮‘哈佛’(Harvard)将所购军械运至广州,谋危害广州政府。”孙中山即命蒋介石扣留军械,广州商团因此举行全省大罢市,并电请北京外交团及总税务司援助。英国代理总领事翟比南Bertram
Giles向广州政府发出警告,如干涉,“英海军即以全力对待之。”
9月4日,报纸刊登了孙中山措词激烈的反英宣言:“自广州汇丰银行买办公开反叛政府之始,余即疑其此种反国民运动,必有英国帝国主义做后盾。”
10月10日,游行群众“被商团击毙数十人”
“孙文下野”的口号响彻广州,以“扣械事件”而引发的“商团事变”终于将孙中山推向入粤以来“又一生死关头”。
在西关冲天的火光中,陈廉伯逃往英舰亡命香港,他导演的商人造反这出另类戏剧虽然收场,但后果很严重。大元帅府财政总长廖仲恺辞职走人,因为
“默察现状,广东财政,已濒绝境!”
广东军事形势的变幻无常,迅速加深的财政危机,加上英帝沿袭炮舰政策思维,在商团叛乱中表现“不俗”。这一切引发了南方政府的强势反弹,收回粤海关的号角再次吹响。
孙中山命令外长伍朝枢训令税务司,收回粤海关。10月17日,任命罗桂芳为粤海关监督,23日,罗桂芳接任海关监督,准备接管海关。广州领事团见事态严重,立即派英海军陆战队在沙面登陆,英印水兵50名前往布防。24日,沙面续到印度兵数百人,实行戒严。沿岸堆沙包作炮垒,海关文件送入沙面。与此同时,白鹅潭也响起了列强的集结号,英、法、美、葡等国8艘军舰陆续开进,武力护关。
炮衣卸下,露出黑洞洞的炮管,齐齐指向士敏土厂元帅府。
空气仿佛凝固。然而,海关不是西关,枪弹横飞的场面不仅没有出现,南方政府还突然宣布停止接收海关,“一阵轰轰烈烈收回粤海关的运动,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关键时刻,怎么就挺而不举了呢?
原来,就在罗桂芳号称“予我士兵十人,驳壳枪10支”,就可收回粤海关的当天,发生了一件足令孙中山更为关注的大事件——“北京政变”
!第二次直奉战争期间,直系将领冯玉祥在孙中山领导的南方革命影响下率师回京,于10月23日发动政变,接管北京全城防务,软禁贿选总统曹锟,把末代皇帝溥仪赶出紫禁城。吴佩孚无力回天,大哭一场,在英国军舰掩护下,落荒南逃。
24日,冯玉祥等邀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相较而言,北方的政局动荡更让孙萦怀不已,解决“时局”问题上升为目前最为迫切、最为紧要的关键!
27日,经过紧急“商讨应付北方时局办法”,孙中山认定此时乃“和平统一之良好机会”,毅然决定北上。而此时与列强大动干戈,又怎能“冀与北方当局合作”?
尽管他深知,要让列强“和平的退回我们的权力,那就像与虎谋皮,必然做不到的。我们要完全收回我们的权力,便要诉诸武力。”但在这非常时刻,孙中山果断下令鸣金收兵,停止接管粤海关事宜,11月1日,广东军政府第31号《大本营公报》对外宣布:撤消罗桂芳粤海关监督的任命。
孙中山这一年已58岁,由于长期奔走革命,积劳成疾,此番抱病北上,竟是不归之旅。不知是否有预感,他离开广州时特意对广东政府的人事作了安排,任命胡汉民为“副大元帅”,然后在宋庆龄、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以及十几名国民党官员陪同下开始了北上之旅。临行前,他发表《北上宣言》,重申必须打倒军阀及其赖以存在的帝国主义,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
谁也没有料到,“废约”不仅是先生最后的宣言,也成为他寥寥数月后的政治遗言!而收回海关、实现关税自主的雄心壮志,也是今生难酬了!
1925年初,孙中山在北洋政府的老巢北京被确诊为“最烈肝病”。
最厉害的肝病,当然就是肝癌。
以当时的医疗情形而论,治疗癌瘤最流行的方法是镭锭放射疗法,可以阻止癌细胞继续蔓延,可是一切都显示为时已晚。

绝望之余,宋庆龄等人都请孙中山改用中医。在当时的西医院中,是容不得中医中药的。孙中山就医的协和医院态度十分明确,要服用中药就必须搬出医院,即便是孙中山也不能例外,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孙中山本身也不信中医,但随着病情的加重,在宋庆龄和侍疾同志的苦苦哀求下答应一试。于是2月18日出院后便移居铁狮子胡同行辕,改由中医治疗。初诊两日,颇见小效,继则药石无灵了。
3月12日晨,漫天的雪花席卷京城,“孙中山病笃,时作呓语,并呼:‘和平、奋斗、救中国!’至9时30分,竟与世长辞!”
临终遗嘱:
“…… 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张召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是所至嘱!”









第二章 唐绍仪的海关因缘

中山逝世,巨星陨落。为“纪念先生之功,以志不忘,如美人之于华盛顿”,
陆海军大元帅府决定将孙中山的故乡香山县易名为中山县。1929年2月8日,国民政府第十九次国务会议确定中山县为全国模范县。是年春,中山县训政实施委员会在南京成立,委员为清一色中山籍人士。唐绍仪出任主席,两年后兼任县长,再续未了的海关前缘,在这小小的试验田里大展宏图。










赫德的对手

火车奔驰在美国中西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沿途经过的车站能看到穿着土著衣服的印第安人,他们挽弓佩箭,头发上插着鹰的羽毛,脸上涂着京剧脸谱般的颜色。
1874年,12岁的幼童唐绍仪在28天横渡太平洋后,仍然不觉得疲倦,津津有味地观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他今后的人生,或比那印第安人脸上五彩斑斓的颜色,还要绚烂。
随着洋务运动的展开,从1872年到1875年,清政府每年派30名幼童赴美学习。
唐绍仪是第三批。
6天6夜的火车后,幼童们抵达纽约,他们被分配给来自美国各地的接待家庭,唐绍仪的留美学习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平步青云
与孙中山在海关洋员绝唱时分方出现在世博会上不同,唐绍仪在赴美第三年就“由美国女教师携行”,
在1876费城博览会上躬逢其盛。
这是一届第一次出现华人身影的世博会,他就是宁波海关的文牍李圭,在天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举荐下,赫德派遣李圭作为秘书,随中国参展团来到费城。在偌大的展馆里,这个海关秘书面对轰鸣的机械和精巧的发明目瞪口呆,但一群西服革履的少年看客却让他喜出望外。
这就是包括唐绍仪在内的留美学子,只见他们“装束若西人,于千万人中言动自如,无畏怯态,英语精熟,言谈彬彬有礼,举止颇为洋派。”
李圭见到少年同胞,连忙嘘寒问暖:想家否?答:想也无益,惟有一意攻书,回家终有日。这些稚气少年的回答多么老成而富有见地。
14岁的少年唐绍仪在“赫德之赛会”上东张西望,谁又会想到,30年后,他会成为赫德最为恐惧的对手!
去美七年,唐绍仪“一意攻书”,先小学后中学,一路念到哥伦比亚大学,孰料尚未毕业,朝廷就以留学生“中学荒废,不堪管束”为由,将四批120个幼童全部召回。然而,幼童已出落成青年,西方民主共和的思想在唐绍仪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1883年,唐绍仪被派去清廷藩属下的朝鲜海关帮办税务,担任税务司穆麟德(德籍)的秘书、翻译。次年朝鲜发生甲申政变,一名亲华将军被亲日派打伤,避居海关公署。
当此非常时刻,唐绍仪手执洋枪,在门前一夫当关。
一哨人马匆匆而来,被唐绍仪大声喝止。那意气凛然的勃发英姿,让带头之人不由刮目相看。这个人,就是正以“帮办军务身份驻藩属国朝鲜”的袁世凯。
袁世凯勒令士兵后退,亮明身份后,对唐绍仪在兵变中舍身护主的义气胆识赞赏有加。这是袁唐结交之始,两人惺惺相惜。
当袁世凯被任命为驻朝鲜总理交涉通商大臣时,立刻想到了唐绍仪,调来做自己的西文翻译兼随办洋务委员,实际上就是副手。在他提携下,唐绍仪很快升任驻朝鲜交涉通商书记官,官居“五品顶戴”,成为袁在朝鲜期间的“主将”。几年后,袁更是力荐唐绍仪担任龙山商务委员,即驻汉城领事。
一条飞黄腾达的道路由此展开,这一年,唐绍仪27岁。
中日甲午战开前,朝鲜已是黑云压城。袁世凯预感大势已去,连发三封急电,请求回国,嘱咐唐绍仪代理其职,看管公署,静观其变。在唐绍仪手持刀枪骑马护送下,袁化装离开汉城,直到在仁川登上英国军舰“平远”号,方长出一口气。
那知日本人闻讯后,立即派出军舰火速追击,必欲杀袁而后快。无奈茫茫大海,不见“平远舰”踪影,一腔仇恨,发泄到中国驻朝鲜总理公署。1894年7月23日,日军在围攻朝鲜王宫的同时,对公署发起进攻。敌众我寡之下,唐绍仪机敏地从后院逃脱,暂避英国总领事署。后在英人帮助下,乘船赴天津与袁世凯会合。
在朝鲜长达十年的患难与共,尤其是这次变起俄顷的非常事件,令袁唐成为义结金兰的拜把兄弟。这以后,伴随着袁世凯的节节高升,唐绍仪也随之青云直上。及至李鸿章去世,袁世凯擢升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袁接任后下发的第一道人事命令,便是令39岁的唐绍仪升任天津海关道(海关监督),由他来执掌这大清国最著名的“肥缺”。
成为“道台大人”的唐绍仪,与别的傀儡式海关监督不同,他利用通洋文洋法的优势,直接与洋人沟通。不仅极力维护常关主权,还将天津海关治理得井井有条,为财政亏空的清政府提供了比上一任多出许多倍的关税白银。

改弦更张
1906年5月,《新民丛报》主笔梁启超针对时下的热点,撰写了题为《关税权问题》这篇评论,此文开头即列出新闻事实:
四月十六日上谕:户部尚书铁良,著派充督办税务大臣;外务部右侍郎唐绍仪,著派充会办税务大臣。所有各海关所用华洋人员,统归节制。钦此。”
紧接着,在第二段,梁启超即对此事作出简洁明快的判断:
“此事于理宜行乎?曰:宜。于时事可行乎?曰:未可。”
为了支持上述判断,梁启超在后面详细回顾了五十年中国关税权的演变历史:列强是怎样逐渐控制了中国的关税权,而腐败的清王朝又是如何一步步出让这项主权的。以此证明,关税权的现实状况,不是仅凭一纸任命书而能够轻易改变。
饮冰室主人不愧眼毒笔辣,事情的一步步发展,果然不出所料。
上谕的出台背景,实在因为赫德走得太远。甲午战后,海关的权势,已臻登峰造极,让朝野人士大感不安。总税务司赫德“权足倾国”,几成清政府的“太上皇”。这种喧宾夺主的现象,成为清末新政中重拳出击的目标。
这道改变海关隶属关系的谕旨是以札文的形式在5月9日发给赫德的,由于保密工作无懈可击,一向消息灵通的他居然蒙在鼓里。

海关改由税务大臣管理,也就是说,一向由外交部门统辖的海关,改归财政部门统辖了!这是个晴天霹雳!引起了各国政府,特别是英国政府、舆论界及海关洋员的极大震动。而事处风暴中心的赫德,似乎非常平静。既不作公开评论,也没有表现出怨忿。自打两年前商部收回了海关主办国际博览会的展出权后,他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
“铁良,满人,是一个温和进步派”,他并不陌生,“唐绍仪,汉人,是广东极端维新派的领袖”,这,或许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三年前,英国出兵西藏,要挟达赖和班禅私签《拉萨条约》,妄图将西藏从中国领土中分割出去,一时朝野哗然。朝廷急命唐绍仪为三品京堂候补加副都统衔领议约全权大臣,赴印度谈判。经过十数轮舌战,最终英方在条约中承认了中国对西藏的主权地位。

西藏谈判,一战成名,唐绍仪晋升外务部右侍郎,进入清廷外交决策的行列,也进入了赫德的视线。
在给中国海关驻伦敦办事处主任金登干(james duncan
campbell)的信中,赫德倾吐了他的担忧。“唐一开始就对亲英的情绪不感愉快,而他的外国教育或许会导致他把海关推进窘困地步。”

金登干虽说是下属,但也是赫德最亲密的朋友,除了公事往来,赫德有什么心事,也最愿意向他述说。

接到谕旨的第11天,“海关将劫数难逃”的念头愈发折磨着赫德,他知道,唯一的办法是列强的联合一致、出面干涉。
可这又有多大的成算呢?赫德将他难以言宣的隐衷,一股脑儿地倒给了金登干。
大部分公使支持英国可能提出的要求,可是,一些公使则将保持中立。他们的态度会坚定中国旨在由他们自己管理他们的海关的念头。铁腕人物唐绍仪将浴血奋战,而且他很了解外国人,不会被轻而易举地排挤出去。英国说:‘你们必须信守诺言,由英国人担任总税务司,你们还必须遵守《借款合同》,不得对海关作任何变动’,中国则回答说:‘所有的协议继续有效,但海关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要按自己的意愿指派总税务司。

赫德的兵棋推演证明了他数十年的修为,面对公使团的诘难,唐绍仪的回答好似赫德信函中假定情节的翻版,“由于总税务司是中国的雇员,中国政府有权控制他的行动。”
清政府在这件事上形成了共识,那就是必须削弱海关的权力。改变海关行政隶属关系,完全是中国的内政,无转寰余地。
更大的动作,还在后面。
剪除羽翼

唐绍仪信佛,借义于著名僧人“唐三藏”,时人多在日记、书信中用隐语“三藏”、“和尚”称谓之。但他作风果敢泼辣,似乎与行事温吞的唐僧不搭界。而铁良姓铁,却一向温和。这两人搭档,倒也相得益彰。
1906年7月22日,铁良和唐绍仪联袂宣布,遵旨成立税务处。唐绍仪是会办大臣,理应辅佐正职,但实际工作却是由他主持。
新官上任照例要发表谈话,唐绍仪向外界声称“此次奉命办理海关税务,实为收回税权之一大关键。且海关为中国海关,聘用洋员自应归中国节制。今虽时事艰难,无所措手,亦当力任其难。”
两天后,税务处
“酌调人员,以资差委”,从户部、外务部抽调了20多名精明强干的官员,并从海关选拔了一批阅历丰富的高级华员,“使政府这一新部门(税务处)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
税务处的设立,切断了总税务司与外交机构的联系,换言之,不再让总税务司干预外交事务了。
这无疑剪除了总税务司的一大翅膀。
时值酷暑,赫德正在避暑胜地北戴河休养。这一纸札文,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两个多月来,他清醒地分析了各种形势,5月9日的谕旨只是设置两位税务大臣而已,还没有设立什么机构。如果事情还是照老样子进行,那也不过是多了两个新上司而已,还不至于马上出现什么害处。
他极力抚慰海关洋员的“人心惶惑”,告诉他们要坚定信心,新上司绝不会对他们长期在中国海关忠实有效的服务视而不见。这好像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现如今,一切语言都是那么苍白!眼睁睁地看着唐绍仪——这个“受过外国教育的广东先驱挤进海关”,他意识到,“作为太上顾问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中国不再需要依赖别人了。”在“中国人治中国”这一众所瞩目的时代发展趋势下,就算列强出面干涉,也无济于事。何况各缔约国从一开始就步调不一,有一些国家“竟是幸灾乐祸,对于总税务司的羽翼可能被剪除掉而暗自得意”。
赫德这么能掐会算,也没有想到不久以后,一场羞辱不期而至。
9月9日,赫德第一次拜访税务处,主管大臣铁良和唐绍仪像约好似的,均避而不见,只是由两名从海关调来的关员出面接待。
赫德威风了几十年,清政府官封其一品,挂太子少保尚书衔,随便进出各贵官衙门,畅通无阻,如履平地。谁又敢给这个老佛爷的大红人设门槛呢?哪曾想这次以名刺拜见铁、唐两位大人,竟吃了一个闭门羹。
赫德不胜讶异,派人打听其故,唐绍仪传话:“总税务司服官中国四十余年,对于官制、官规,尚不习乎?税务总署,实为全国税务之最高衙门,税务会办大臣,实为总税务司之直接上司,照例下官见上官,初次必须用手折,绍仪虽不肖,亦不敢违朝廷体制。”
很显然,这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无奈之下,赫德只好改用手折求见唐大人。以往他拜访各衙门长官,均受特殊礼遇,自中门长驱直入。这次唐绍仪故意中门紧闭,让赫德走侧门,进门后让其旁坐,自己端坐正中。
唐绍仪的刻意安排,起到了预想的效果。向来备受荣宠的赫德难堪至极。他当天就写信给金登干,描述了他那五味杂陈的感受。
这次拜访帮助我认识到,从外务部转辖税务处而产生的变化意味着什么。税务处的出现意味着总税务司的放逐。它包含着一种痛苦的因素,我担心,它不会使我的日常工作称心如意。
5月9日,7月22日,9月9日,马不停蹄的忧伤撕扯着这个72岁的老人,他开始萌生去意。但为了挽救岌岌乎殆哉的海关帝国,他必须接受这一改变,在新机构的统辖下,站好最后一班岗。
立威宣示后,唐绍仪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节制海关洋员、设立税务学堂、接管邮政事务……,海关帝国的根基开始动摇。

总理的得失

1912年6月15日。东方才露鱼肚白,唐绍仪就换上便服,从北京麻线胡同3号自家宅院里走出。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带着两三个随从人员,坐一辆人力车来到北京前门车站,搭上开往天津的头班火车。
这是一班慢车。唐绍仪倒身而卧,心灰意懒的他已经筋疲力尽。
当天,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收到了这样一封辞职信。
国务总理唐绍仪为呈请事:绍仪现因感受风热,牵动旧疾,恳请给假五日,赴津调治。惟总理职务关系重要,不容一日旷荒,并乞大总统于国务员中简派一员暂行代理。
这一日,离唐绍仪3月25日南京组阁,尚不足百天。
分道扬镳

一页便笺,寥寥数十言。
标志着唐绍仪与袁世凯的决裂。
两人近三十年的私谊,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残存,但已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了。
其实早在半年前的1911年12月8日,唐绍仪那耐人寻味的举动,就让平生多疑的袁世凯不由不生出几许狐疑……
那是辛亥事发后,唐绍仪代表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乘专列南下上海开始和谈之旅的晚上,他“在铁路卧车四号房中剪了辫子”。于是,大清王朝历史上吊诡的一幕出现了:作为朝廷命官的唐绍仪,西装,领带,法式皮帽,一身西人装束,而前来迎接他的南方革命党谈判代表伍廷芳,却是长袍马褂,外加一顶瓜皮帽。
袁世凯认为君主立宪才是中国的正确选项,他授意唐绍仪,除了“民主”二字,任何条件都可以让步。但唐绍仪那尘封已久的“共和理想”破茧而出,他议和的指导思想是“清廷不足保全,而共和应当推动”。这种表态明显触犯了清廷的利益,加上他竭力排斥奉袁命监视和议的保皇党人,一时间,“唐绍仪非议和也,乃往献江山耳”的鸹噪令袁唐开始生隙。
派人监视唐绍仪,无非是因为他乃广东人,袁世凯知道粤人最讲乡谊,须防备唐与孙中山一伙私通。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唐绍仪和伍廷芳曾为同僚,夙有交谊,更共乡里。据立宪派人物赵凤昌回忆,“伍、唐遂假其寓所,每夜同往聚谈。在议场时,板起面孔,十足官话,及到赵处,则共同研究如何对付北方,以达到目的。”
孙中山到沪后,唐绍仪立即以北方总代表约见,因“孙、唐同乡里,彼此一见,以乡音倾盖,握手孙中山,似故交,此后,不三五日而一晤。”
这两人的乡里,更为接近。一个是香山县的翠亨村,一个是唐家湾,相隔仅20公里。
此时,唐绍仪对和议的态度,已然是“为顾全大局,与孙文、黄兴推诚协商,稍稍迁就,以冀合拢”。相应地,袁世凯对唐绍仪拟订的许多有利于南方的条款深感不满,对其猜忌更深。
正当唐绍仪和伍廷芳就召开国民会议的细节达成初步协议时,南方革命党人成立了临时政府,选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愤怒的袁世凯电示唐绍仪辞职,自任总代表,与伍廷芳对话。
袁世凯表面上杀气腾腾,但因南方气势日盛,所以并不敢动兵,仍盘算在民、清双方进行投机。因此,他罢唐后,又密令唐绍仪暗中协助谈判。经过一段时间的南北攻讦,孙中山处境维艰,无钱无兵,确定共和后让位而去。
在少年唐绍仪身上打下烙印,让成年唐绍仪无比醉心的共和制度确立,延续千年的封建皇权就此终结。

“美利坚之平民政治,吾侪游学此邦时,即已醉心。洎奉使新大陆,益悟其共和政体之有利于国计民生,更复倾倒不置。”
唐绍仪在谈判期间对伍廷芳的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表白,或许是他出发时剪辫之举的注解。
还有一个袁世凯永远也不知道的秘密。唐绍仪已经是第二次剪辫子!第一次是他在幼年留美期间,因辫子受人嬉笑,遂偷偷将其剪去。19岁留美归来,用假辫子替代,第一次跪谒李鸿章时,因假辫子滑落,差点穿帮。后因在清廷为官,才重新蓄辫。
2月12日,清帝退位。南北议和结束,唐绍仪完成了在历史转折时刻所承担的大任。
唐绍仪背叛了大清,却没有背叛内心。
袁世凯在北京就职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用内阁权力来限制袁成为南方党人的唯一办法。内阁中最关键一职,非总理莫属,谁能担当此大任呢?
孙袁双方相持不下。最后,还是赵凤昌出了一个好主意,唐绍仪参加同盟会而任总理,理由是“新总统的第一任内阁,是新旧总统交替的一个桥梁。所以这总理必须是孙文、袁世凯两位新旧总统共同信任的人物。”
历史选择了唐绍仪。
3月23日,唐绍仪出任内阁国务总理。一周后,由孙中山主盟,唐绍仪加入了同盟会。其时,“会场全体鼓掌赞成,唐思考移时,签字认可,起立宣誓。”
袁世凯对唐绍仪参加同盟会,看似默许,其实大为不快,其“不满之辞,逐渐露骨。”
责任内阁制系以内阁代元首对国会负责,总统居虚尊之位。但袁世凯手握兵权,一贯独断专行,绝对不肯甘居虚位。在他看来,唐绍仪经他一手提拔,不该自做主张。而今唐却力图按共和体制的要求去实施总理的职责,“事事咸恪遵约法”,不时和他争得面红耳赤,他不由“疑唐挟同盟会以自重,有独树一帜之意”。
唐绍仪组阁之初,财政困难竭蹶之状,已达极点。唐奉袁令,向六国银行团商洽借款。银行团提出以监督中国财政为借款的必要条件,唐绍仪以此项条件苛刻,遂严辞拒绝。为了冲破银行团的藩篱,转向比利时借款一百万磅。这次交锋的实质,是民国政权在海关主权尽失后,企图保持部分独立主权的反映。但就是这点诉求也触怒了列强,引发“六国银团”抗议事件。它们放风说唐绍仪有排外举动,严重损害了袁世凯和列强之间的“友谊”。
至此,袁世凯倒唐心意已决。
得之桑榆
唐绍仪的出走,正中袁世凯的下怀。但其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四位内阁成员联袂请辞,却是袁始料未及。
在天津英租界马厂道的一栋洋房里,50岁的唐绍仪,在宦海浮沉数十载后,终于难得地清净下来,对袁世凯散布的“唐贪污潜逃”的谣言充耳不闻。他后来解释:“我与项城之谊,君所共知。欲治理中国,非项城诚心与国民党合作不可。然三月以来,审机度势,恐将来终于事与愿违,故不如早为计也。国家大事,我又何能以私交而恂公义哉?”
失去相交多年的袁世凯,那也是缘分尽了。但唐绍仪维护约法,对民主共和赤胆忠心,赢得了孙中山的信任。他对唐绍仪的去职大为叹息:“内阁中唐少川辞职后,虽然名义上还有党人在内阁中担任总长,只怕没有多大力量,又为官僚所化,也就很难依靠了。”
一个多星期后,一个不速之客的造访,给安静的唐宅带来了欢声笑语。这个年轻人,就是日后被人称为“民国第一外交家”的顾维钧。
事情还得从四年前说起。
1908年,唐绍仪作为清政府特使访美,向美国政府退还庚子赔款兴学一事致谢,他返国前夕,发函邀请四十位在美留学的学生代表,作为他的客人访问华盛顿。此举一是慰勉,鼓励莘莘学子好好学习,二是物色杰出人才,日后好引荐他们回国服务。聚会过程中,中国留学生也要向清政府的使节答谢,大家一致推选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顾维钧为致词代表。
小校友顾维钧才华横溢的演说给唐绍仪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此翩翩少年,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女婿人选。会后,唐绍仪私下接见了顾维钧,对他的发言表示了欣赏,并鼓励他学成后为国效力。
唐绍仪出任第一届内阁总理后,便向袁世凯推荐了顾维钧。1912年4月,顾维钧回国抵北京,任总统袁世凯英文秘书兼内阁秘书。唐绍仪有心将顾收为东床快婿,便千方百计地创造女儿唐宝玥与顾维钧接触的机会。
在唐绍仪亲自安排的一次内阁青年同事野炊会上,顾维钧与唐宝玥相识了。唐宝玥,又名唐梅(英文名May),端庄大方、性情温柔,受过良好的西方教育。遇到“貌美善言”的顾维钧,一见钟情。就在顾维钧与唐宝玥开始最初交往的时候,唐绍仪和袁世凯发生了冲突,心灰意懒之际,辞去内阁总理职务,避居天津。
如今顾维钧登门拜访,唐绍仪自然欣慰,但他没想到顾刚刚辞去职务。顾维钧的理由是,总理提出辞职以后,整个内阁的成员应该一起共进退。危难知真情,这不由不让唐绍仪深以为许,没有看错人。
 
顾维钧来到天津后,客居利顺德饭店。但几乎每天都被唐绍仪邀请去他家作客。在顾维钧回忆录里,对这一时期与唐宝玥的交往,这样写道:按照他(唐绍仪)的授意,我俩总是下午出门,不是闲逛,就是买东西,喝茶。我是单身汉,虽然住在一家英国饭店里,还是几乎成为唐家的常客。只要没有其它约会,我总是和他们家人一起吃午饭和晚饭。
就在这时,袁世凯派人让顾维钧继续回总统府供职,刚刚步入仕途的顾维钧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在唐绍仪的建议下,顾维钧同意了在外交方面发挥所长的复职要求。与此同时,在唐绍仪的有意撮合下,早已情愫暗生的顾维钧与唐宝玥,关系“更加熟稔”,不久后宣布订婚。
顾维钧回到北京后,被委派到外交部任职。这时正值陆徴祥出任外交总长,按照西方国家外交部的模式来改组外交部。顾维钧如鱼得水,一开始主要从事秘书和翻译工作,但很快就被晋升为外交部参事,逐渐崭露头角。为感念岳丈的知遇之恩,顾维钧将自己的字也易为了“少川”。
仿佛是冥冥中的天意,唐绍仪负气出走,却收获一东床快婿。他的平生憾事,还得依靠女婿弥补。就在唐绍仪初见顾维钧的前一年,因为清政府的妥协,致力于收回海关控制权的唐绍仪被迫辞去税务会办大臣,铁良孤掌难鸣,“大以失臂助而叹息”,税务处工作江河日下,梁启超的预见变成现实。及至顾维钧出道,不仅尝试通过外交手段收回丧失已久的国家主权,还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罢免了敢于抗命的总税务司安格联。
免职下课!这可比老丈人煞赫德的威风还要过瘾。
唐少川想做而没有做的事,顾少川做了。

中山模范县
1925年4月12日,上海公共体育场。
正是清明时节,霏霏的细雨打湿了人们的双眼。
当天的上海《民国日报》上,刊发了《十万市民痛哭孙先生》的报道,上面写道:
上海市民追悼孙中山大会,于4月12日上午在公共体育场举行。唐绍仪主祭。与会者团体四百余相,人数在十万左右,场内拥挤不堪,几无立足之地。上午十时半起公祭。十一时游行,沿路高呼革命口号,青天白日大旗迎风展扬。
唐绍仪宣读之祭文是:
上海市市民唐绍仪等敬以香花清樽致祭于国父孙中山先生之灵曰:……呜呼,国之父,民之师。志士仁人之血,青天白日之旗。而今而后,所不遵先生之遗言,继之以鞠躬尽瘁者,灭亡无日,将慰先生之灵于何时。
四天后,孙中山的故乡香山县易名为中山县。
老骥伏枥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逝世。噩耗传来,寓居上海闭门谢客的唐绍仪悲痛不已,第二天即嘱公子唐榴代表他前往孙寓致祭。不日,他出任“追悼会筹备处干事”,在章太炎陪同下,前往北京,迳往铁狮子胡同行辕中山灵堂吊唁。
自辞去内阁总理一职后,唐绍仪不再与袁世凯和北洋军阀合作,而是与孙中山同一战壕,在护国、护法斗争战线上“南北奔驰”。孙唐这两位“同乡里”的政治家,携手创立共和后又共同维护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主张总统制,一个憧憬政党政治和责任内阁制;一个主张国民革命,一个醉心地方自治;一个是天生的革命家,一个却是地道的理想主义者,两人于1921年孙中山任非常大总统时,政歧日益凸显。为避免正面冲突,唐绍仪或回香山唐家故里,或远走沪上小住。不过他们始终是君子之交,并未反目为仇,一直保持着私人的过从和友谊。
如今,一别四年,音容宛在,却是阴阳两隔。唐绍仪老泪纵横,失声痛哭。千言万语,化为一幅挽联:
约法坏,民国危,革命未成功,谁复能支大厦?
议和终,致位去,补天太无术,自愧有负使君。
这一刻,所有的恩怨,皆随风而逝。
回到上海,唐绍仪在十万人公祭大会上,以一个上海市市民的名义,发出继承中山遗志的心灵告白。
遥想当年,唐绍仪组阁之时,正当五十盛景,作为民国第一任内阁国务总理,他提出一整套完整的政治设计和振兴外交实业的措施。然而,随着那一纸辞呈,远大抱负只能付诸流水。
此时的唐绍仪,已是一个63岁的上海寓公。无官无职,流连于古玩店,尤爱古瓷,往昔的鸿鹄之志,化为壶中乾坤。
这个“地道的理想主义者”,还有机会践行他的理想,施展抱负,再展雄风吗?
又是四年,孙中山儿子孙科的一封来信,让唐绍仪为之一振。
虽说唐绍仪与孙中山在政治上渐行渐远,但这两个同乡共事多年,乡谊加私谊,使得唐孙两家一直保持着不错的私交。孙去世后,唐绍仪常去澳门或翠亨村探望孙夫人卢慕贞,时而将卢氏接到其唐家私人花园——共乐园小住。自然,唐绍仪与小一辈的孙科关系也颇密切,经常指点一二。孙科也乐得向这位堪称国民党元老的唐世伯请教。
这封信,正是围绕有关设立中山模范县的问题,征求唐绍仪的意见。
何谓模范县?就是为全国1700多个县树立起经济和文化建设的模范标本。如此光荣的使命,当然非中山县莫属。这一年的6月,即将操办孙中山奉安大典,设立中山模范县,不仅可以配合这一盛事,还可以将其作为试验田,在全国率先试行国父的“训政”学说。
唐绍仪对此动议,举双手赞成。早在9年前,他就对孙中山提出过在香山设立模范县的建议,记得当年他是这么说的:“我就是做一个县知事,当可把香山建设妥当。”

中山虽小,但也可为。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唐绍仪拒绝出任蒋介石的所谓高级顾问,只是挂名做了个可有可无的中央监察委员。他很清楚,谁又会真正在乎他这个垂垂老矣的过气人物呢?而主持中山县政,看似屈就,其实不然。按照设想,中山县将直隶中央政府,享有优惠政策,蒋中正不是排斥广东籍元老吗?不如致力于家乡建设,在中山这个小小的试验田里有一番作为,了却多年的夙愿。
他不仅要指导县政,而且要把唐家湾建成“南方巨大良港”,可泊两万吨巨轮,取代香港。他要再续海关前缘,设立分关,把无税口岸从香洲移到唐家镇。一连串的设想激动着唐绍仪,他恨不得马上告诉孙科,自己愿意出山!
1929年2月 ,国民党中央委员孙科、胡汉民、戴传贤等提请中央核准改中山县为全国模范县,设立训政实施委员会,得到国民政府第19
次国务会议通过。4月,委员会在南京成立,由唐绍仪、孙科、李禄超等九人组成,清一色的中山县县籍。唐绍仪担任主席,新任模范县县长为李禄超,他曾经是孙中山的英文秘书。
在唐家湾乡亲的欢迎会上,唐绍仪演讲道:“总理为柱石,我们为砖瓦木碎,我们建造一所房屋,柱石固然是重要材料,砖瓦木碎也不能不需要。建国纲领,以县为自治单位,我们砖瓦木碎材料,正合在一处建筑起来,为县自治努力。以二十五年时间,把中山建设妥当!”
布衣县长

中山虽小,但级别高,影响大。一举一动都相当引人注目。还有一条特别重要,其县务自己说了算,广东省政府不能横加干涉。时值有“南天王”之称的陈济裳任广东省主席,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改派其亲信秘书黄居素,将李县长取而代之。
黄县长与唐绍仪多有不合。县长不配合,唐绍仪怎能实现他人生最后的荣光?
唐绍仪自有主张。先运用其广泛的人脉,遍邀各方名人来中山唐家湾小住,胡汉民、汪精卫、吴铁城、孙科、张继,一时间,中山县城门庭若市,政治明星闪亮登场。唐绍仪备感有面子,也让年仅32岁的黄县长见识一下老前辈的能量。
尽管黄县长“慑于唐绍仪的威望”,将县政府从石岐迁到唐家,但唐绍仪接着还是开始了“驱黄”的活动,对他这个政坛耆宿而言,真是易如反掌。只不过将《中山县训政实施委员会组织大纲》进行了微调,将其中一条改为“中山县长在训政期内由省政府任用中山县训政实施委员会主席兼之”,唐绍仪便如愿以偿。
在1931年3月16日的就职宣言中,唐县长发出恪守总理遗教的誓言。他这么说,也的确是这么做到了。
短短数年间,“中山县的治绩颇为卓著”,一个当年的清廷二品大员、民国第一总理,蜕变为一个深受家乡父老乡亲爱戴的“布衣县长”。
记得驻美公使伍廷芳迎接唐绍仪访美,“伍先生夫妇素俭省,购小束鲜花相迎,少川颇感不满,次日即遣人送返大玫瑰花数百朵。此种玫瑰每朵价值数元,总价当在数百美元之数,于此亦可见少川手面之阔绰。”
现在的唐绍仪,每天一大清早就起来,穿着灰布衣,沿着山房路行走,见到猪挡路,便去轰赶。
曾经那个“素以豪侈闻”,爱讲排场的唐绍仪再也看不到了。
他像上了发条似的,忙得不亦乐乎,把个七品县官当得有板有眼。修马路,建医院,兴学校,甚至还野心勃勃地想在中山县的海岸上建成一个大海港。比当初做总理还要认真,还要有兴致。看到民工修马路,碰到土地公公挡路不敢动,他就用手杖敲敲土地公的头,然后让民工下手。马路修好后,下水道的井盖老被偷,唐绍仪也有办法,令人在井盖上铸刻“盗买与盗卖,均罚五十元;报信或引拿,均六成充赏”字样,效果还真的不错。
也难怪,总理任期不过三月。如今他可以从从容容地,把在民国内阁未及实施的民主政治,在中山县府推行;开开心心地,为乡里乡亲办点实事,造福桑梓。
唐绍仪仿佛总有使不完的劲,莫非是孙中山在默默地注视着他,驱策着他?这个念头不是没有理由。不说翠亨村,就是在唐家湾,中山先生的身影也无处不在呢。
推开自家二楼的百叶窗,几乎伸手可及的,是隔壁唐雄家,这不正是三十多年前孙中山在广州起义失败后的避难所在?那时的孙中山可真够狼狈,遭清政府通缉,不敢回家,坐小电船逃到唐家湾。是唐雄舍身接应,自扮新郎,将孙中山化装成新娘,用花轿送到澳门,方逃过追捕。
沿着方才轰猪的山房路走到尽头,在古木葱郁、绿荫如盖的飞鹅山麓,是他的私家花园——共乐园。唐雄的觉悟怎么那么高呢?甘愿在园子里打点帮工。不谈为革命散尽家财,就冲是孙中山救命恩人,怎么也该伸手要个一官半职啊。这不,他又在侍弄镇园之宝——那株日本黑松,当年孙中山赠给自己的小树苗,早已长成苍劲伟岸的参天大树。
登上共乐园的最高点观景亭,凭栏远眺。那一片浩渺空蒙,便是唐家海湾。这半月形的海湾,有着动人的传说,也有着难言的哀伤。十几年前,孙中山和另一位中山人程璧光,在他的陪同下来到这里,大元帅和海军总长被这天然形胜的优美港湾迷住了,决意要将唐家湾开辟为军港,那知一年后,建港的所有设想,被两颗子弹堪堪击碎……

南方巨大良港
 
那是1918年 2月26日,广州海珠。
夜幕初上,一个针对护法舰队统领、海军总长程璧光的阴谋计划,已经到了最后实施的关键时刻。
晚上8点多,正当程璧光在海军办事处码头准备乘船赴宴时,突然从对岸传来两声枪响。有刺客!随行人员未及反应,凶手已然迅速逃离现场。程璧光胸部中弹,虽紧急送医,但因伤势过重,终于不治。此时,距1917年7月21日,他率领海军第一舰队离开上海,南下广东护法,不过七个月的时间。
将星陨落。“护法诸省闻之,知与不知,皆失声恸”。
金星门港

南下护法的“海圻”号军舰号称“天字一号艨艟”,在这艘中国海军吨位最大、火力最强的战舰上,唐绍仪和程璧光,这两个年龄相仿、又是同乡的文臣和武将,因为孙中山的护法大旗,并肩站到了一起。
虽说某些政见不尽相同,但唐绍仪对这位出生入死的军人,多少还是佩服的。
如果说他在隐秘的火车包厢里剪去自己的辫子,可以称作个人英雄主义的话,那么程将军的剪辨之举,似乎更加惊世骇俗,更加无法(发)无天!
1911年4月,还是大清海军统领的程璧光率“海圻”号出使英国,参加英皇加冕礼。在这史无前例的万里远航中,程璧光做出惊人举动:他在后甲板集合全舰水兵,发表训令:“长发污衣藏垢,既不卫生,又有碍动作,尤以误害海军军人为甚,故实无保留之价值。”下令本舰官兵一律剪掉拖在脑后的发辫,以符合世界潮流。
遥想当年,就在唐绍仪从朝鲜全身而退后,程璧光在大东沟甲午海战的惊涛骇浪中,血染战袍。可惜一代名将,没有死于日本人的炮火,却倒在了“自己人”的两颗子弹下。
孙中山闻讯亲往现场,以军政府大元帅身份发出“缉凶令”,但一直“毫无头绪”。不久,孙中山被迫辞去了军政府政务总裁一职,第一次护法运动也就此降下了帷幕。自然,在唐家湾筹建军港并“设置要塞,藉固吾圉”的宏伟构想也搁了浅。
十几年过去了,刺杀程璧光的凶手到现在也未落法网。当初考察建港的三个中山人,也只剩下了唐绍仪。不过唐县长的野心更大,早年从事海关税务工作的经验,使他深知海关税务权益对一国经济的重要性,他心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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