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为什么是伦勃朗?
实在很难理解过去100年间为何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伦勃朗的作品时常遭窃,这些价值惊人且相对稀少的作品怎么会如此频繁地落入轻罪犯或经验老到的罪犯手里?有两个主要理由:几十年来博物馆、画廊和个人收藏家对这些珍贵艺术品疏于监管,此外伦勃朗的标志性地位让窃取他的画作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即使没有艺术背景的人——包括多数罪犯——站在伦勃朗画作前也会深受感动。伦勃朗这3个字本身就是宣传标语,在今日被用来营销牙齿美白剂和美术用品,其作品价值估计高达上千万美元,有这样的声望是理所当然的。伦勃朗的构图清楚描绘出所有想象得到的人类情绪——喜悦、愤怒、哀伤、羞愧;他的画作、素描以及蚀刻版画呈现出17世纪荷兰生活的完整万花筒,从最尊贵到最卑微的人们——甚至是死人。(没有任何细节逃得过他的眼睛,在一幅描绘好撒马利亚人寓言的蚀刻版画中,伦勃朗在主场景中详细地描绘了一只杂种狗正蹲着大便。)这位艺术家过着不平凡的、戏剧般的生活,把他的时代影像传承下来,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文化遗产。这个集名声、身价和天赋于一身的名字,不只吸引了艺术爱好者,也吸引了窃贼,不只激起好奇心,也引发了贪婪。
让事态更加严重的是伦勃朗是史上最多产的艺术家之一,他的作品分3种类型:油画、素描和在金属板上的蚀刻版画。虽然他的许多作品都已遗失,尤其是素描,但估计现存的作品至少有2 000件。100多年来,学者使用各种现代科技(化学测试、显微镜、分光镜、成像仪器)一再鉴定伦勃朗作品的真伪,统计数字随时代发生剧烈变动。在1911年时,只要是老旧的荷兰作品(甚至包括佛兰德 )都称之为伦勃朗。一名法国鉴赏家亨利?罗什福尔(Henri Rochefort)在《纽约时报》上警告美国人:“号称在美国的2 500百幅‘伦勃朗’,只有少数是真迹。” 。1968年,艺术历史学家沃特?华莱士(Water Wallace)估计“有2 300百幅伦勃朗留存至今并且已经经过鉴定——600多幅油画、1 400百幅素描以及300幅蚀刻版画” 。今日,荷兰和美国学者都同意以下的最小统计数字:约300幅油画、700幅素描以及80件伦勃朗用来印制蚀刻版画的金属板。让统计难上加难的是这些金属板曾多次复制版画,因此难以判断现存的版画是否由伦勃朗亲手印制(这会大幅提高版画价值)而不是在他死后假别人之手。今天,有6 000幅现存印制版画被归为伦勃朗的作品,基于计算、登记以及盗窃等缘由,它们都被列为伦勃朗的作品。
与此相较,目前已知的维米尔作品35件,今日维米尔的名声已经达到神话般的境界,他的素描一幅都没有流传下来。
此外,无论在生前或死后,伦勃朗都是许多优秀艺术家争相模仿、临摹的对象,这些艺术家很多是他的前同事或学生。被认定是伦勃朗的作品经过再次鉴定后常常会归为他的学徒或模仿者的作品;知名的波士顿收藏家伊莎贝拉?斯图尔特?加德纳在19、20世纪之交买下一幅当时鉴定为伦勃朗的画作《方尖塔风景》(Landscape with an Obelisk, 1638),1984年这幅画再次鉴定,被归为伦勃朗的弟子霍法尔?弗林克(Govaert Flinck) 所作。相反,2010年10月荷兰鹿特丹的博曼斯美术馆(Museum Bojimans Van Beuningen)欣喜地获得一幅再鉴定后确认为伦勃朗作品的画作,这幅名为《托比亚斯和他的妻子》(Tobias and His Wife, 1659)的画作一直以来被认为是伦勃朗的弟子贝伦?巴伦特?法布里蒂乌斯(Barent Fabritius)之作,直到一名荷兰教授、权威的伦勃朗研究计划主席恩斯特?范?德?韦特林(Ernst van de Wetering)检验过后,宣称这幅画是伦勃朗真迹,画作立刻由不起眼的接待区移至真正的博物馆展区,价值由11万美元飙升至1 100万美元。
不管正确的统计数字是多少,无可否认的是,伦勃朗比他同期的任何艺术家都留下了更多的伟大艺术品,因此足以让各大博物馆以及许多较小的展馆都能拥有至少一幅伦勃朗的作品(还有更多在艺术品商人及私人收藏家手上),然而这样的数量仍让每幅伦勃朗都相当珍贵,并且引诱犯罪。伦勃朗的作品尚不及艺术界超级明星梵高、塞尚及毕加索等人,在拍卖时达到8 000万至1.4亿美元的天价,但过去10年间,仍有多幅伦勃朗破了19世纪以前绘画大师的作品纪录,包括《两手叉腰的男人肖像》(Portrait of a Man with Arms Akimbo, 1658)在2009年以3 320万美元的高价成交(哥伦比亚大学在1974年以100万美元出售),以及《一位62岁的女士的画像》(Portrait of Aeltje Uylenburgh, Aged 62, 1632),这幅画在2000年以2 750万美元售出,并在2006年以3 100万美元转手。
即使只是一幅可能出自伦勃朗之手的画作也同样吸引着富豪们。2007年,一幅被英国媒体称为“仿伦勃朗”的作品[《年轻伦勃朗扮成笑着的哲学家德谟克利特的自画像》(The Young Rembrandt as Democritus the Laughing Philosopher)]在英格兰赛伦塞斯特以300万美元拍出。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伦勃朗作品都很抢手,2006年《红衣男子肖像》(Portrait of a Man in a Red Doublet, 1633)在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开价2 600万,但因为没有买家而取消,最后以未公开的价格卖给一名私人收藏家;曼哈顿一名艺术品商人手中持有一幅真人大小的伦勃朗画作《书房中的密理瓦》(Minerva in Her Study, 1635),要价4 600万美元,也没有买主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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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疯狂的行径对伦勃朗而言大概并不算陌生,他是史上第一位面向市场导向的经理人,尽管艺术品盗窃在他的年代相对而言较为陌生,不过在他进入成熟期之后,拥有一幅大师画作的风潮便开始升温。后文艺复兴时期,北欧的商人阶层兴起,这代表委托艺术家创作不再是教会或贵族的专利。伦勃朗打进了这个新兴市场,在他的巅峰时期,他管理一个画室,收满了怀着雄心壮志的付费学徒,他过着随心所欲、挥霍无度的生活(这些习惯最终毁了他);在17世纪30年代,“伦勃朗公司”以生产线般的速度大量生产肖像,大师本人在两年间产出54幅作品,同时一旁还进行着大量的蚀刻和印制作业。荷兰艺术收藏家希望以描绘真实世界的作品来装饰他们的墙面,而非传统的圣人或《圣经》故事,这些尔文教徒和门诺派教徒崇尚勤奋工作甚于安逸和休闲。正当多数欧洲人对于以视觉呈现挥汗劳动的男女避之唯恐不及时,荷兰人已经拥抱这种艺术风格,他们寻求描绘裁缝师、补鞋匠、水壶匠、工匠、磨石匠及铁匠在日常工作的器械与混乱中劳动的画像。这类场景的画作与印刷品价格不贵,而且数量也多,展现出最完整的城市样貌——从码头工人、乞丐、外国游客到医师、儿童和狗。而身为一个技术全面、充满抱负且多产的专业艺术家,伦勃朗能满足所有需求,其结果就是今日他留下了丰富的遗产供人景仰,也供人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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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到底有多少伦勃朗作品失窃也和验证其作品真伪一样困难;有些作品失窃是因为在犯案当时被认定为出自伦勃朗之手,但之后被证实不是真品[请见第四章的《靠在窗边的男人》(Man Leaning on a Sill)以及第八章的《拉比肖像》(Portrait of a Rabbi)],其他被盗的“伦勃朗作品”则因为失踪太久无法获得现代的检验和正名,有些可能是遗失或误置但被登记为失窃,另外有些盗窃案则未被察觉或通报。100多年来的新闻简讯、警方报告以及博物馆档案记录了马上破案以及至今仍悬而未决的案子,实际盗窃案的最佳估计数字如下:
无论最后统计数字如何,这张图表显示出就失窃作品而言,伦勃朗名列毕加索等级——毕加索是史上失窃作品最多的艺术家,他的原创作品达20 000件,根据声誉优良的伦敦失窃艺术品登录机构(London-based Art Loss Register)统计,截至二○一一年,约有五百五十件毕加索作品,包括油画、平版印刷、素描及陶瓷失踪或推估被窃,这个数目不包括数十件失窃但已找回的作品。不过失窃清单上有着约八十件可考的盗窃案,还是让伦勃朗领先群伦,因此研究伦勃朗作品失盗窃案例,可以让我们更进一步了解庞大、无止境又多变的艺术犯罪世界,以及幕后的藏镜人。
无论目标物多么充足,艺术品盗窃都是件难事,所以偷窃伦勃朗作品的窃贼是怎么办到的?简单的答案是:竭尽所能。他们的手法包括大胆潜入并从戒备森严的博物馆逃脱,不学无术的流氓笨拙地抢夺,采取狡猾的策略,混乱地破窗夺取、突袭,当然还有使用暴力,分析并反向推理每件伦勃朗作品盗窃案,都能让博物馆和执法人员得到重要的教训,从中学习如何保护他们的收藏品以及找回失窃作品。尽管电影里对艺术品盗窃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描绘,但艺术盗窃很少和反对圣像崇拜有关,也很少使用尖端的科技,许多在一个世纪前用来对付安保漏洞的基础科技至今仍为窃贼所用。伦勃朗本人可能会觉得讽刺的是,在他的作品盗窃案中多数都涉及愚弄或智取保护作品的安保人员,在他的名作《夜巡》(The Night Watch, 1642)当中,他将夜间守护阿姆斯特丹的守夜人描绘成一群像花花公子、准备不周的步兵,而非令人望之生畏的哨兵,伦勃朗触及到了关于安保的根本重要原则,当警卫、巡逻员、巡夜人、保全人员等在过于自信、准备不周、松懈或墨守成规的状态下,就是最易受攻击的时候,窃贼本能地了解这一点,他们总是留意着任何安保系统的软肋,正如伦勃朗自己所揭示的,在经过好几个安静、平淡的日夜后,降低防备是人性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