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2月10日,一位男仆给当时10岁的伊丽莎白·亚历山德拉·玛丽·温莎(Elizabeth Alexandra Mary Windsor)带来一个消息——她的伯父爱德华八世为了迎娶一位离过两次婚的名叫沃利斯·沃菲尔德·辛普森(Wallis Warfield Simpson)的美国女人而选择退位,使得她的父亲在距离41岁生日只有4天的时候意外地成了国王。爱德华八世是在父亲乔治五世去世后继承了王位,却仅仅当了9个月的国王,也使得他成了如一则尖酸的笑话中所说的“历史上首个放弃了国家巨舰而去美国巴尔的摩港的小货船上当三副[ 三副,船员的职务名称。次于大副、二副,一般掌管航用仪器﹑图书等,航行时轮流值班驾驶。此处讽刺爱德华八世是辛普森的第三任丈夫。
]的君王”。
“这是不是说你就得当下一个女王了?”伊丽莎白的妹妹玛格丽特·罗斯(Margaret Rose,此为其幼时称谓)问道。“嗯,有一天吧。”伊丽莎白答道。“你真倒霉。”玛格丽特·罗斯说道。
两位公主一直是媒体和公众所关注的焦点,却过着一种无忧无虑且与世隔绝的生活,周围有女家庭教师、保姆、女仆、宠物狗和小马的陪伴。一年中的很多个月份里,她们都是在英格兰、苏格兰的乡下过着田园诗般的日子,还爱玩像“抓日子”那样的游戏——当秋天的树叶落下时,在空中抓住它们。负责照看她们的是一位精力充沛的苏格兰保姆,名叫马里恩·“克劳菲”·克劳福德(Marion“Crawfie” Crawford)。她偶尔会带两位公主乘地铁或公交车在伦敦逛一逛,体验一下平民的生活,但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是深居简出。
伊丽莎白出生在1926年4月21日那个雨夜,在玛格丽特出生之前的4年时间里一直是家里的独生女,稍显早熟。温斯顿·丘吉尔在她两岁时见过她一次,当时就惊讶于“在这个幼儿身上散发着一种威严和沉稳的气势”。克劳菲则说伊丽莎白“干净利落、有条不紊……像她的父亲一样”。她热情亲切,做事用心,忙碌的时候最感到快乐。她很早就具有了区分能力——这将在她以后应对自己的职责需求时颇有帮助。比伊丽莎白大8岁的表姐玛丽·克莱顿夫人回忆道:“她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一匹马。她这样做的时候,当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不会立刻就答应,过后会说:‘我是小马,不会说话。’”
爱德华八世的退位危机使整个王室陷入混乱,不仅仅因为它是一则丑闻,还因为它给王位的继承带来了巨大麻烦。大家之前称伊丽莎白的父亲为“伯蒂”[ 其全名为Albert Frederick Arthur George Windsor,艾伯特·弗雷德里克·阿瑟·乔治·温莎,伯蒂是艾伯特的昵称。
],他选择用“乔治六世”作为自己的称谓,目的是让外界知晓王室的稳定,以及对自己父亲乔治五世的继承。(乔治六世的妻子也因其登基而获封,是为“伊丽莎白王后”。)然而,伯蒂之前并未被当作王储培养。当他跟他母亲谈起刚刚落在肩上的重任时哭了起来。他告诉表弟路易斯·“迪基”·蒙巴顿勋爵(Lord Louis“Dickie” Mountbatten):“我从来都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我从没批阅过政务文件,我只是一个海军军官,我只知道这点儿事。”新国王生来拘谨,身体稍显虚弱,还常常被焦虑所困扰。他患有严重的口吃,因此常常陷入沮丧和挫折之中,心里承受不住时就会爆发出“咬牙切齿”似的暴躁脾气。
然而,乔治六世的责任感极强,尽管不情愿,他还是坚强地挑起了国王的重担。同时,他还要保证他的小“莉莉贝特”(Lilibet)——伊丽莎白在家里的昵称——不会再像自己那般毫无准备地继承王位。于是,在乔治六世登基时,伊丽莎白就成了“准继承人”而不是“女王储”,以备万一乔治六世夫妇再生下一个儿子。但伊丽莎白和玛格丽特·罗斯姐妹俩都是剖腹产生出来的,以当时的医学水平来说,如果再做第三次剖腹手术对王后而言就太危险了。按照传统,莉莉贝特在公共场合应该称呼她的父母为“国王和王后陛下”,但在私下仍叫他们爸爸妈妈。
海伦·米伦在备演2006年的《女王》一片时,曾反复观看一段20秒钟的影片,因为她觉得这段影片颇有意味。“那是在女王十一二岁时拍摄的,”米伦回忆道,“她从一辆很大的黑色轿车中走下来,外面迎接她的是一些高大的男士,她伸出手,表情庄重而从容。她心里明白该怎么做,她的表现也非常得体。”
“我觉得有太多的问题可以通过培训来解决,”女王在她登基40周年前夕如此说道,“只要经过恰当的培训,就能做很多事情。我真希望自己曾有过这样的教育经历。”用今天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女王所受的正式教育可谓参差不齐。在她所处的时代和阶层中,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在家里“上学”,并且,其所学的知识也更多地强调实用性而不是理论性。“女孩子很少会去上大学,除非她们非常聪明。”女王的表姐帕特里夏·蒙巴顿(Patricia Mountbatten)如此说道。王室保姆克劳菲能教授历史、地理、文法、文学、诗歌和作文,但她“数学很差”,同样是克劳菲“学生”的玛丽·克莱顿说道。于是,王室从外面请来别的女家庭教师,给她们讲授音乐、舞蹈和法语。
伊丽莎白的父母并未打算让她在学习上有多么优秀,也没想过让她成为一个博学的人。她没有同学以供比较学习上的进步与否,也无须参加各种考试。克劳菲在1932年加入王室这个大家庭时,伊丽莎白和她的妹妹分别是6岁和2岁,乔治六世对克劳菲的要求只是让其教会两位公主“写一手好字”。伊丽莎白的字曲线平滑而干净,跟她母亲和妹妹的字迹十分相似,只是笔画稍粗犷一些。克劳菲对自己的职责则要求更高,她觉得应该“又快又多地”给两位公主灌输各种知识。她让伊丽莎白阅读《儿童报》(Children’s Newspaper),这是一份时事荟萃,为她以后对《泰晤士报》(The Times)和BBC[ 英国广播公司,全称为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成立于1922年,是英国一家由政府资助但独立运作的公共媒体,长久以来一直被认为是全球最受尊敬的媒体之一。
]广播中时政新闻的青睐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对此一位王宫顾问曾有过观察,他惊讶于伊丽莎白在17岁时就“对国家时事有着一流的见解”。
在她的整个少女时期,伊丽莎白有时间为自己每一天的“安静阅读”制订计划,她读斯蒂文森(Stevenson)、奥斯丁(Austen)、吉卜林(Kipling)、勃朗特三姐妹(The Brontes)、丁尼生(Tennyson)、斯科特(Scott)、狄更斯(Dickens)、特罗洛普(Trollope),以及其他经典作家文集。从小到大,她的最爱始终是历史小说,特别是关于“英联邦的各个角落里的人和事”,英联邦基金会(The Commonwealth Foundation)的董事马克·柯林斯(Mark Collins)如此说道。几十年后,“哈利·波特系列”小说的作者J.k.罗琳(J.K.Rowling)受邀与女王共进午宴,她告诉J.k.罗琳说自己幼年时的广泛阅读“令我受益匪浅,因此现在的我阅读速度非常快。我必须读得很快,因为我要读的东西太多了”。
成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之后,伊丽莎白的课程强度和广度都大大增加了。她的家庭教师里最为重量级的是亨利·马汀爵士(Sir Henry Marten)、伊顿公学[ 伊顿公学,Eton College,坐落在温莎堡山下,地处白金汉郡的泰晤士河河畔,是一所历史悠久的男生寄宿学校,也是英国最著名的贵族中学,由亨利六世于1440年创办。伊顿公学以“精英摇篮”、“绅士文化”闻名世界,也素以管理严格著称,学生成绩大都十分优异,被公认是英国最好的中学,是英国王室、政界、经济界精英的培训之地。这里曾造就过20位英国首相,培养出诗人雪莱、经济学家凯恩斯,同时也是英国王子威廉和哈里的母校。在伊顿每年250名左右的毕业生中,70余名进入牛津、剑桥,70%进入世界名校。伊顿公学的毕业生被称作“Old Etonians”(伊顿老男孩)。
]的副教务长。马汀是学校标准教材《英国简史》(The Groundwork of British History)的合著者,但他不是一个老学究。亨利·马汀当时66岁了,仍然单身,他长着一张大圆脸和一颗锃亮的脑袋;他常常喜欢把手帕的一角放在嘴里咬着;他在书房里养着一只大乌鸦当宠物,其书房里一摞一摞地堆满了书,克劳菲把它们比作“石笋”。亚历克·道格拉斯-休姆爵士(Sir Alec Douglas-Home)是日后伊丽莎白女王的第4任首相,他回忆说,“马汀是一位很有个性、精力充沛、满腔热情的老师”,他能把历史人物讲得栩栩如生。
从1939年伊丽莎白13岁开始,她会跟克劳菲一起乘马车到马汀的书房,每周两次,去学习历史和复杂的英国宪法。伊丽莎白开始时还很害羞,频频用哀求的眼神看看克劳菲以寻求安慰。马汀则从不直视伊丽莎白的眼睛,而且总是称呼她为“先生”,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仍是在给伊顿公学的男生们上课。据克劳菲回忆,不久之后,伊丽莎白就觉得“跟马汀在一起很轻松自在”了,他们很快就建立起一种惬意的友情。
马汀围绕威廉·安森爵士(Sir William Anson)所著三卷本《宪法的制定法与习惯法》(The Law and Custom of the Constitution)制定了一套精严的课程。他给伊丽莎白开出的阅读书目还包括G.M.特里维廉(G.M.Trevelan)所著的《英国社会史》(English Social History)、艾尔顿勋爵(Lord Elton)所著的《帝国联邦》(Imperial Commonwealth)、沃尔特·白芝浩(Walter Bagehot)所著的《英国宪法》(The English Constitution)——这是英国宪法解释的“黄金标准”,她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学习过。马汀所讲授的课程中甚至还包括美国历史。艾伦·“托米”·拉塞尔斯爵士(Sir Alan“Tommy” Lascelles)是乔治六世的私人秘书,当马汀问他给伊丽莎白讲授王室在宪法中的角色时该如何把握尺度时,他答道:“毫无保留地全部讲给她就行。”
与完全是白纸黑字的美国成文宪法不同,英国宪法是积累的法例和不成文的惯例、判例的合成体。它固有的可塑性取决于事件发生后人们的判断和对条文的修改。安森将其称作“一个与时俱进的结构……就像一栋房子,随着主人的改变而进行装修和布置”。英国宪法所规定的王室的职责和特权也是模糊的,它更倾向于规定“国王不应做什么”而不是“国王应做什么”。国王需要在议会通过的法律上面签字,虽然他拥有否决权,但他基本上不去行使这项权力。
伊丽莎白花了6年时间学完安森的《宪法的制定法与习惯法》,费心竭力地在那些晦涩难懂的文本中用铅笔画线,做注解。传记作家罗伯特·莱西(Robert Lacey)曾见过珍藏于伊顿公学图书馆的那三本褪色的书,书中有段内容是作者安森主张用一个更为复杂的宪法更好地维护自由,而伊丽莎白对其做了笔记。书中还有一段叙述,说英国的君主专制制度是“一种协商性、试探性的专制”,伊丽莎白在“协商性”和“试探性”两个词下面画了线。马汀给她讲授英国的立法程序,以及议会权力的全面性。伊丽莎白潜心学习“立法程序的细枝末节”,在莱西看来,“好像她要去下议院做议长,而不是去当女王一样”。而在她成为女王之后,其首相们也都惊讶于她对宪法条文的精通,每每提出让他们料想不到的犀利问题。
伊丽莎白16岁时,她的父母请来玛丽-安托瓦内特·德·贝尔莱格子爵夫人(Marie-Antoinette de Bellaigue)为两位公主讲授法国文学和历史。她是一位见多识广的比利时人,曾在巴黎上学,两位公主称她为“托尼”。她对两位公主的要求很高,甚至要求她们在跟她一起用餐时也要说法语。由此,伊丽莎白的法语说得很好,她在1948年22岁时去巴黎访问,巴黎人民对此深感钦佩,夸她的法语“清晰而精准”。
德·贝尔莱格与马汀当时共同承担着两位公主的教育工作,而后者常常布置题目让伊丽莎白用法语写作文。德·贝尔莱格后来曾说,马汀教会未来的女王“用自己的判断力去权衡问题的正反两个方面”。在贝尔莱格看来,伊丽莎白“从一开始就养成了一种极有把握的判断力。她似乎有种直觉,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她拥有一个‘单纯的自我’,或用法语说是‘très naturelle’[ 法语,意为非常自然。
]。她的性格中混合了生活乐趣和极强的责任感”。
伊丽莎白在性格和个性的发展方面受母亲的影响很大。她的母亲原名是伊丽莎白·鲍斯·莱昂(Elizabeth Bowes Lyon),是斯摩尔伯爵和伯爵夫人(the Earl and Countess of Strathmore)的女儿,他们共有9个孩子,女王的母亲就是在这个苏格兰和英格兰联姻的贵族家庭里长大的。1929年,《时代》杂志曾评论“她是一个精力充沛、体态丰盈、快乐的小女公爵”。她如饥似渴地广泛阅读各种书籍,尤其喜欢P.G.伍德豪斯(P.G.Wodehouse)的作品。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还喜欢读戴门·朗尼恩(Damon Runyon)所写的关于纽约的男女黑社会人物的小说,有一次她甚至用戴门的写作风格给一个朋友写信:“The way that Dame Pearl gets a ripple on, there was a baby for you——Oh boy.”[ 此处模仿戴门·朗尼恩的写作风格,若是译出,就丢失了原文的风采;另外,本句是凭空出现,毫无上下文可供参考,无从译起,因此保留原文。
]
伊丽莎白5岁时,伊丽莎白王后就开始教她读书,并让她用相当多的时间去大声朗读各种儿童经典图书。伊丽莎白刚刚学会写字,她的母亲就鼓励她每天晚上都把当天的经历和感想写成日记,而写日记也成了伊丽莎白一生的习惯。1937年,在父亲乔治六世的加冕仪式期间,11岁的伊丽莎白就有生动的“亲笔”描述,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爸爸加冕时,(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拱顶和屋梁似乎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迷蒙气氛之中。”当她的母亲戴上王冠的时候,手戴白色手套的女贵族们也都在同一时刻戴上了她们的冠冕,“那一刻真是太奇妙了。那么多的胳膊同时举起冠冕,接着那些胳膊又魔术般在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