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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你不知道,其实我每次见你都很痛苦,
因为总是害怕你下一秒就会说‘我们分手吧’,
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却还在害怕被杀死。
听起来有些可笑是不是?
可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顾怀南
你原谅我所有错误,
包容我莫名的自尊,
接受我伤人的骄傲,
我们之间如果隔着一百步的距离,
你走完了九十九步。
——南澄
说不可能的人是你,
坚定地要分手的人也是你,
你都忘了吗?
我没有兴趣再玩这个游戏了,
我们真的结束了。
——顾怀南
突然觉得你很残忍。
——南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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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微酸袅袅:生于东部大海上一座叫舟山的小岛,在江城武汉度过了无所事事的四年,做过两年半吊儿郎当的伪财经记者,现宅于蜗居,安心写字,立志成为内心纷呈的生活家。青春是一种信仰,迷恋所有美好的细枝末节。
曾出版:《半夏锦年》、《薄荷微光少年时》、《是你路过我的倾城时光》、《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樱花落海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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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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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人海中寻找你存在的印记
第二回 他在害怕如果反复想起你,他会死
第三回 时间又温柔又残酷,像熔炉熔化过去,催生新的未来
第四回 爱情像银行信用,总是贷而不还会被加入黑名单
第五回 好像总是在较劲,和你,也和我自己
第六回 我没有喜欢别人的经验,你可别再骗我了
第七回 就算青春终将散场,我也不想和你别离
第八回 我想你感受我的伤心,被背叛、被孤立、被拒绝,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嫉妒
第九回 只有嫁给你,才是我苍白生命里最斑斓、最炽热的梦想
第十回 肉体的伤口忍一忍就能好,心里的伤口却不知要熬到何时才会痊愈
尾 声 你是我关于未来的最美好的憧憬
番 外 交换的人生
后 记 我亲爱的小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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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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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人海中寻找你存在的印记
2012年夏天,顾怀南终于回来了。
他离开两年,南澄找了他两年。从纽约到洛杉矶到西雅图再到重回纽约,顾怀南换了几座城市,南澄就有几趟越洋旅行。
她甚至找到了顾怀南买过书的那家二手书店,得到一个和他寄给她的小说扉页上一模一样的书店章印,却始终没有在异国的街头和她心心念念的男子相遇。
最绝望的时候,南澄也忍不住泄气地想:是不是她和他的缘分已经用尽,耗光了运气,从此只剩下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但当下一次假期来临,她还是会拖着行李箱独自奔赴未知的旅程。
虽然不知道遇见了又能怎么样,但南澄始终觉得不甘心,她和顾怀南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就这么仓促而惨淡的分别。
——而如今,他真的又回来了。
下班时分突然下起了暴雨,大雨如注,南澄撑着一把黑伞在路边站了十五分钟都没有看到一辆空车,反而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不得已,她跑回人行道旁的商铺屋檐下避雨。
老板正将卷帘门拉下,金属卷轴发出巨大而刺耳的声音。
下雨天的视线差极了,一眼望出去天地间只是一片茫茫的灰色水雾,南澄呆呆地看着从屋檐上不断滴落的水珠。
雨水将这座城市不断冲刷,寂寞被一遍一遍清洗。
“南澄,怀南回来了。”
温瑞言的这句话像闪电劈开了阴霾的天空,照亮了南澄潮湿的瞳仁。
她握着手机踌躇许久后才问道:“他……还好吗?”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只传来细微的电波杂音,过了一会儿温瑞言才开口:“我也不知道那算好还是不好。”
“我知道了。”南澄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水滴,像童年时沉睡的美梦。
“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吗?”温瑞言好像轻轻叹了口气,以微不可闻的声音。
“不用了,我会再找他。”南澄挂上电话,又在原地呆立了几秒钟,然后淋着雨一路走回了家。
那天的雨下得真大,雨点打在身上像是会砸出一个坑,让裸露的皮肤上疼痛感越来越密实。远方传来阵阵闷雷的声音,风起云涌,像是要把天地搅乱,但南澄的心里却只是反反复复回响着一句话:他回来了。
南澄还没练习好与顾怀南重逢时的开场白,他们见面的机会却猝不及防地来临了。
一年前,南澄从旱涝保收但人际关系复杂的《沪城晚报》辞职,跳槽到一家财经杂志做人物专稿记者,现在她已经是这个版块的主笔了。
这次南澄受邀参加的是美国艾谷科技和中方公司签署战略协议的新闻发布会,暨艾谷科技大中华区负责人的首次媒体亮相。
来发布会现场前,南澄的顶头上司陆际平还特别交代:“听说这位新上任的负责人从不接受专访,坊间资料很少,希望你能让他破例。”
对方公司发过来的资料上只有负责人的英文名字和近两年的工作经历,信息少得可怜。
“我会努力争取的。”当时的南澄斗志满满地保证。
但当周围掌声响起,身旁几个年轻的女记者突然发出少女追星般的惊叹声,南澄从写满资料的文档中抬起头看到顾怀南的身影时,她来时的信心在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是他啊……”跑财经线的老记者有人还记得他,微微的惊讶里还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顾怀南当初走得并不光彩,背负着“败家子”的骂名,他用两年时间终于证明自己并不是无能之辈,也算衣锦还乡。但沾染过尘土的羽翼无论如何清洗,都很难在短时间里让别人忘记他当初的狼狈模样。
后排已经有人小声地、兴奋地交换着关于顾氏破产的各种隐秘消息和桃色传闻。
南澄无意识地握着笔,在记事本上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身体和心情都像泡在记忆的海水里,潮湿,咸涩,沉浮不定。
她偶尔抬头隔着人群望向顾怀南。他看起来一切都好,依然得体而英俊,眼神幽深如湖水,沉稳和冷静淹没了他曾经的冲动和张狂。
南澄不太记得他在台上说了些什么,似乎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又似乎妙语频出,因为身边的人时不时笑着鼓掌。可她没办法集中精神体会到他玩笑中的趣味,耳边是后排两个老记者低声而持续的絮絮声。
她远远望着眼前的他,脑海中出现的却是从前的种种过往。
终于到了自由提问环节,南澄举了几次手都没有得到发问的机会,其他记者的问题也都不温不火的。
直到那个来自城内某大报的记者站起身,问了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问题后,所有人的注意力才被真正集中起来。
“顾怀南,顾总,好久不见。”他就坐在南澄身后,声音好像就从她的头顶砸下来,“两年前顾氏的决策失误,导致数十人破产失业,生活失去着落,最终也使顾氏几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当时您没有留下任何话就消失了,现在回来了,有没有什么要回应的?您不觉得应该对那些因为你而不得不从零开始打拼的人道歉吗?”
全场安静,顾怀南微微扬着下巴,挑高了眉毛望过来。他之前演讲时就离开了座位,走到主席台前,此刻闲散地靠坐在桌沿边拿着话筒,平视着对方回答说:“因为我的决定而使无辜投资者受到损失,从道义上来说,我感到非常抱歉,并且这两年来也时刻警醒自己。不过就像我对自己的决策失误负责,接受顾氏破产的结果一样,每一个人的失败,自己首先得承担大部分的责任。”他说完这些后停顿了一下,又笑眯眯地问,“哎,您是哪家报社的?《沪城日报》吗?”
“……是是,希望有机会给顾总做个专访……”这一次,南澄身后的那个声音放低很多,姿态也矮了下去。
这家外资科技公司的来头不容小觑,与之合作的中方公司更是城中大鳄,《沪城日报》每年的广告收入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它们的贡献。
顾怀南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他的新闻会首秀。
他回答《沪城日报》那个记者的提问时一眼也没瞧过南澄,但在说完最后一句结束语时却突然向她所在的方向又轻又快地瞥了一眼。
南澄没防备他会看过来,目光与目光在虚无的空气里相撞,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敏感又多疑地觉得他的眼神好像在她的皮肤上又轻又凉地划过,像锋利的刀子,有淡淡的薄荷气味。
发布会在不算热烈的掌声中结束,顾怀南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离开,南澄没时间犹豫,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她气喘吁吁追到电梯口,隔了几个人就着急地喊出声:“顾怀南!”可是电梯门还是按时关闭了。
南澄有些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那明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在短暂的停顿后竟又缓缓打开——顾怀南按着开门的电梯按钮,微微眯着眼睛,远远地望着南澄。
那一刻,时间好像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周遭的所有人和物在瞬间褪去颜色,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像宣纸上含水过多的墨滴一层又一层的渗透开去。
只是极短的一瞬,南澄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要继续呼吸。
“有事吗?”顾怀南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像来自宇宙星空的深处。
“那个……”南澄一下子语塞,情急之下说,“我能为您做个人物专访吗?”
顾怀南没有预料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愣了愣,眸色微沉,沉默几秒,在南澄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才漫不经心地答:“好啊。”
——似乎,很容易的样子?
不是从不接受任何专访吗?
电梯门再次关上,有同行羡慕嫉妒恨地推推南澄的肩膀说:“行啊你,‘美人计’十分成功啊!”
南澄愣了许久,才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然后捂着后知后觉、快要跳炸的心,走出发布会现场。
回到杂志社,陆际平亲自打内线过来询问:“发布会怎么样?”大约是因为其中的中方公司也是杂志广告收入大户之一,他十分看重这次的发布会。
“……就那样。”
“就那样是什么样?约到专访没?”
“约了。”
“具体约在什么时候?”
“……”南澄无言以对,她怕坦诚说不知道,陆际平会直接从十八楼追下来一巴掌拍死她。
“你不会没有和对方约时间,只是得到一个随便应付的客气承诺吧?”电话里的语气已经不善起来。南澄初进杂志社时,陆际平曾一对一地带过她,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对她要求格外严格。
“我……”救命短信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南澄一边翻看短信,一边如释重负地说,“当然约了,下周三下午,广茂大厦一楼星巴克。”
短信是顾怀南的助理发过来的,没有记录的陌生号码,礼貌而制式的开场白和清晰明了的时间地点。她有那么一瞬间欣喜可能是顾怀南还保留着她的手机号码,随即又想起发布会入口的媒体签到处,她留过名字和电话。
但不管怎么样,顾怀南为她破例,给了她一个做专访的机会,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个不算太坏的开始。
苡米曾经说过:“如果有个男人愿意一次次为你破例,做一些他本来不愿做的事情,甚至违背他向来的原则,那么就算没有十分爱,至少也有个七八分的喜欢了。”
听到这句话的当时没有什么太大感觉,但此时此刻,南澄多么希望苡米说的就是金科玉律,所有人都尊奉行事,包括顾怀南。
他爱她的时候,她千方百计寻找他不爱她的蛛丝马迹,后来他心灰意冷,远走他乡,她却开始依着细枝末节想要拼凑出顾怀南还爱她的可能。
苡米还说过:“人心本来就爱犯贱,很多人拥有的时候觉得可有可无,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可这有什么用?所以我选择在拥有的时候珍惜,但失去了也绝不后悔,就当从来没有拥有过吧。”
如果是其他的人或者物,失去了就失去吧,可是因为那个人是顾怀南,南澄无法这么潇洒地放手。
拥有过就是拥有过,有些回忆无法磨灭,她没办法无动于衷地看着顾怀南与自己渐行渐远。
周三下午,约定的时间地点,南澄准时赴约。与她一起的还有不在计划里的陆际平,他临时通知她,顾怀南的采访由他亲自来做。
陆际平升为主编之前也是记者出身,在圈内小有名气。南澄没有看过他写的东西,只听说他的比喻又形象又狠辣,奚落别人都能让对方无奈失笑。
“……收起你看外星人的眼神可以吗,南小姐?”在停车场,陆际平边拉车门边说。
南澄回了神,眯起眼微笑说:“我明明在看偶像,怎么成了外星人?”
陆际平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摇头叹道:“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那说明陆总平易近人呀。”南澄坐在陆际平身边的副驾驶座上,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姿势却像个第一次坐车的小孩,双手抱着自己的包包坐得笔直。
这是她少数几次坐异性的私人汽车,封闭而狭窄的空间里浓郁的男性气息让她微微不安。
陆际平比南澄大一轮还多,当初是他拍板在三个候选人里要了她,还亲自做了一阵她的责编,一点一点磨她的稿子,让她很快就适应了杂志社的工作节奏。
南澄对他是有感激的,尊敬里还带着些莫名的亲切,像一个相熟已久的长辈。
“等会儿,我就在一边好好向陆总您学习了。”南澄还没想好怎么和顾怀南面对面,陆际平的存在是个很好的缓冲。
陆际平不知她内心起伏,误解了她的意思,觑她一眼说:“你呀,又想着偷懒。”
虽然是以上司的身份说出的类似批评的话,可是因为那轻而柔的语气,所以听在南澄的耳里倒像是在纵容她的任性了。她想起很久以前——大约是回南家后一年,她在一次绘画比赛里得了一等奖,因为不想被发现,所以回家后就把奖状和奖品都塞进了床底,没想到还是被南宇发现了。
那天晚上他把奖状和奖杯都擦干净放在茶几上,带着点笑意和宠溺地“责备”南澄:“你呀,得了奖,都不知道要颗糖吃。”
以往的经历让南澄对各种感情的亲疏距离丧失判断能力,惶惶地不知道南宇是真的在为她的得奖而开心,还是在批评她“不会要糖吃”。她惴惴不安地站在角落里,紧张地捏紧衣角。
明明是想要给予赞扬,可是南澄的反应充满了抗拒和害怕,畏畏缩缩的样子无法让人心生欢喜。南宇的脸色不由得渐渐沉下来,挥挥手,让南澄拿走她的奖状和奖杯,之后也没再提起。
在南宇那里糟糕的记忆后来都成了南澄的经验,以应对陆际平这样的长辈。
她笑眯眯的,有点厚脸皮地回:“能偷懒也是托了陆总的福啊。”她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绝对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怀南先一步到达采访约定的地点,南澄和陆际平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翻看文件,一边和身旁的助理可可说着什么。
“怀南,好久不见。”陆际平笑着主动伸出手。
“陆总真是越来越年轻了。”顾怀南礼貌又恰到好处的回应,瞥到陆际平身后的南澄时微笑着点头致意。
南澄机械地跟着点头,她这才知道原来顾怀南和陆际平是旧相识。
也对,陆际平浸淫财经媒体界多年,顾怀南曾是顾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他们有太多见面的机会了。
让南澄忐忑多日的采访最后更像一场老朋友的叙旧,陆际平和顾怀南侃侃而谈,她之前做的访问提纲被自然地糅合在内,所需要的信息和态度都如愿得到。
南澄插不上话,只是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近距离细看顾怀南,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到他过去两年的人生印记。可不知是她笨拙,还是顾怀南隐藏得太好,他的气色和神态都看起来相当完美,没有任何可以让南澄窥探的线索。
采访在预定的时间内顺利接近尾声,陆际平起身再次与顾怀南握手:“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怀南,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陆总真客气。”顾怀南笑着说,“那先这样,下次我们再……”
他的话音未落,意外就发生了。
一个神色阴沉的中年人在经过他们身边时突然拔出刀子,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扑向顾怀南。
没有时间留给南澄思考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扑过去抱住了顾怀南,用身体替他遮挡危险的降临。
“你害得老子倾家荡产,老子等了两年才等到你回来……杂碎,见鬼去吧!”袭击者大叫着疯狂挥舞手里的匕首,瞪着顾怀南的双眼发红,像是会滴下浓稠的血液。
他的第一下扎偏了,第二下还没来得及狠狠扎下去就被人打偏了角度,随即被咖啡店里的工作人员制伏。
他的刀尖只来得及划破南澄的衣衫,但还是在她后背划出一条十厘米长的血痕。
顾怀南在南澄抱紧他后的第一时间反手抱住她转身,所以南澄后背上的那道伤痕的末端划在了他的手臂上。
顾怀南有一瞬间好像失去了心跳和呼吸,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痛,而是长时间地凝视南澄后背上的伤口——几秒钟像是有一辈子那么长,最后只轻声问出:“痛不痛?”
“不……”南澄的声音又轻又薄,被四周嘈杂的人声盖过。
顾怀南抱着南澄的样子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他们在混乱而喧闹的咖啡厅里紧紧拥抱了七秒钟,像忘却了过去和现在,时间被凝固在树脂里化成了一块琥珀。
但很快顾怀南就清醒过来,然后他轻巧又快速地推开了南澄。
南澄的怀抱突然空了出来,浓浓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而后背好像有一段皮肤烧了起来,一直烧进她的心里。
110在第一时间赶到。顾怀南脱下西服披在南澄的身上,遮住她身后裸露的皮肤,然后冷静地吩咐助理:“叫小丁过来送南记者去医院。”然后又转向陆际平道,“南记者就先劳烦陆总照看了,我录完笔录再去医院看望她。”
南澄在走出大门前回了一次头,顾怀南也正望着她的背影,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顾怀南的眼神微凉而澄净,让南澄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在冬天里含着一颗薄荷糖,对着窗玻璃哈出丝丝凉气,然后玻璃上迅速凝起一层白雾,遮住了窗外的景致。
她能感觉到顾怀南对她还是有怀恋的,可是他好像已经关起了心门,吝啬她的再次探访。
“看不出啊南澄,你挺勇敢的。”在没有旁人的外科诊疗室里,陆际平赞赏地说,“这下顾怀南该对你印象深刻了。”
南澄没有搭腔,她只是趴在床上,心里猜想着顾怀南什么时候会出现。
他说过他会来看她,那她就会一直等他。
杂志社有事情需要陆际平解决,他先走一步,临走前叮嘱南澄:“回家好好休息,放你两天假。”
“谢谢陆总。”
目送陆际平离开后,南澄披着顾怀南的西服外套,独自在医院大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的伤势不需要住院,可她也不想回家,因为心里还期待着顾怀南会兑现承诺来看她。
她想再见到他,哪怕只是礼貌而克制地对望。
可那天南澄等了许久许久,等到大厅里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从亮如白昼,到最后只剩角落几盏引路的小灯,顾怀南也没有出现。
她坐在昏黄的灯下,鼻息间萦绕着来自男生外套的淡淡香气,但令她失落的是那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少年的味道了。
苡米两天后才知道南澄发生了意外,立刻打车来看她。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南澄才开门,苡米就扑上来抓着她的肩膀前前后后看了几遍,确定她安然无恙后才放下心。
“你的黑眼圈怎么越来越严重了?”苡米的气色还不如南澄这个“负伤者”。
“别提了,昨天加班到大半夜,我现在都还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你们公司这么忙啊?”南澄去厨房洗水果。
“唉,我以前觉得银行里都是资本家,每天上班八小时累得像狗一样,但和现在一比,那简直就是天堂。”苡米在客厅的沙发上瘫坐下来,“我现在的上司简直就是吸血鬼,让我们这些小员工‘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但即使这样我还存到了钱,因为忙到根本没时间花掉。”
伴着哗哗的水流声,南澄问她:“后悔吗?”
苡米愣了愣,然后郑重地回答:“没有,一次也没有。
她回来得比顾怀南早。
或者说,苡米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她在日本只待了不到一个月,看完那一季的樱花就又拖着行李箱回国了。
第一次和山口去日本被他的求婚吓到,分手,回国;第二次她在最后关头输给无法被说服的那个自己,再次告别,回归。
不过这一次,苡米知道将是诀别——他们或许还会再见面,很多年后携家带口的欢聚,像住在久远记忆里的一个亲切的朋友,但再也没有牵彼此手走过一生的可能。
两次机会足以让苡米确定自己的心意,也是她对自己任意伤害山口的底线了。
如果她还有第三次机会可能狠狠摔碎山口的心,那么苡米会选择自己先跳到太平洋里去喂深海大鲨鱼。
“没什么好后悔的,辞职、接受求婚、悔婚、回国……这一路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但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认。”随即她又眯起眼笑着说,“现在也不赖啊,就是穷一点罢了。”
“虽然不舍得你远嫁,但我能感觉到山口对你的感情,他是真心爱你的。”南澄问,“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苡米说:“就因为我知道他真心爱我,所以我才必须离开。他是我觉得自己快挂掉时随手抓住的一根稻草,可他却愿意给我所有我想要的一切。想想我之前,有过那么多各种各样的男朋友,帅的酷的炫的,有钱的有权的有势的,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山口这样愿意单膝下跪捧给我一枚钻戒,说要拉着我的手过一辈子。”
南澄只是听苡米这样说都觉得很感动。
“突然觉得你很残忍。”她同情山口。
“不不,”苡米否认,“如果我和他结婚,那才是真的残忍。我离开他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如果我真的嫁给了山口,让他娶一个没办法全心全意爱他的妻子,那才是对他最重的伤害和最深的侮辱吧。”
“你说得也没错,可是大多数女生穷尽一生也不过是想遇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像山口这样的极品好男人,你觉得你能遇到几个?”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苡米突然念了一句徐志摩的话。
“我在日本想明白一件事:结婚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爱情的最终结局,它仅仅只是另一个阶段的开始。我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遇到像山口那样爱我的人,可是我不能因为担心遇不到下一个这样的人就拉他下水吧?”
苡米和山口去试过婚纱,全手工刺绣修身鱼尾裙摆,衬得她腰肢纤细,每走一步都摇曳生姿,裙摆上缀满了闪亮的水钻和立体的花朵,像年少时的春天外婆家屋后的那片开满白色山花的山坡。
山口整理着领口从试衣间出来,亮面质感的西服挺括合身,让他比平常更显挺拔英俊。
当时苡米望着山口想,这就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场景了吧,离幸福最近的距离。
可她转身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竟然没有喜悦,只有绝望——没有人知道她多么希望此刻站在她身后的人是温瑞言而不是山口。
苡米曾经以为她和温瑞言能不能在一起只是时间的问题,只要她一直一直那么喜欢他,只要她不断努力,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温瑞言终将会爱上她的——可谁知命运弄人,她竟然遭遇那样的事……
以为远离故城就能换一种心境,换一种人生,可那天苡米独自坐在更衣室里,脚边堆着脱下的婚纱,洁白蓬松,像一座小小的雪山——她发现她失败了。
她说服不了自己。
山口拍打着更衣室的门,用不流利的中文关切地问:“苡米,你还好吗?”
那一刻,她终于做出决定。
“我打开门用力抱住山口,然后发挥我高超的吻技把他亲得昏头昏脑的,然后告诉他:ごめんなさい(对不起),原谅我,永远永远不要再等我了。”苡米说,“那个吻呀,就像动外科手术要开胸破肚前打的麻药,我先给山口点甜头,然后再往他心口用力插上一刀!我当时都没敢看他就跑了,现在想想,我就是个胆小鬼啊。”
“你回国为什么不立刻联系我,害我以为你真的当日本主妇去了。”这个问题南澄想问很久了。
“妈呀,我哪好意思啊?当初说得信誓旦旦,结果没两天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之前的工作也丢了,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还有我爸妈。”
苡米回国后恍恍惚惚过了三个月,直到她租的房子到期,付不出房租才给南澄电话,请求支援。
“你和我讲什么面子?以后不许这样了。”南澄拍了她一下。
“别动……哎呀,你害我眼线画歪了!”苡米出门前匆忙没有化妆,此刻正对着南澄家的落地镜描眼线。
“等下还有约会吗?”南澄问道。
“没有啊。”苡米擦掉画歪的眼线,又将眼尾妖娆地勾起来,“没有约会也要化妆,时刻保持美丽是身为女人的职责啊,况且我又不知道我的真命天子会在哪个拐角出现。你不知道日本那些欧巴桑,都一把年纪了,但是个个出门都化妆,就算只是出去倒个垃圾也打扮得像是要去走T台……一开始我也觉得她们也太装了,活得太累了吧?可是回国后看到大街上穿着睡衣拖鞋逛街,不穿内衣胸垂到肚脐眼上的妇女,突然觉得日本阿姨们好值得尊敬。”
苡米说得犀利刻薄,但也不无道理,南澄不禁莞尔。
苡米最后涂上口红,抿了抿唇说:“好啦,出门吃饭去吧。我新发现一家很好吃的港式茶餐厅……或许还会有一场意外的‘邂逅’。”
起初南澄以为苡米说的“邂逅”只是句玩笑话,直到她看到司徒美娜,才明白原来她意有所指。
那是一家港式茶餐厅,她们点单后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没过多久,南澄就看到有个女人提着垃圾袋从楼道里出来。
她穿着宽松变形的白色大T恤,牛仔裤,脚上趿一双廉价的塑料拖鞋,长发胡乱地在脑后扎成一个髻,黄色和黑色的发束间杂,显出许久未曾打理的毛糙质感。
她将垃圾丢入街边的垃圾桶,因为路过的男人多看了她两眼便杵着手指头当街大骂,对方已经走出很远,她依旧骂骂咧咧,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直到那女人皱着眉头过街,正脸朝向南澄这边,她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竟然就是曾经风情美艳的司徒美娜!
“她怎么……”
“很惊讶吧?”苡米说,“她大约是年前搬到这一区的,我在这里看到过她两三次,每次都被狠狠shock到。”
司徒美娜径直朝她们所在的茶餐厅走来,她要了一份外卖,坐在门口的位子等。南澄一直看着她,司徒美娜有所感应回过头来对望,然后她张嘴做了某句脏话的嘴型,接着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那般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她好像没有认出南澄,只当她是奇怪的路人。而南澄近看,才发现眼前的司徒美娜与两年前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样子相去甚远。
两年前她青春正盛,像一枝怒放的野玫瑰,美艳带刺,只不过短短两年,她光洁的皮肤变得蜡黄松弛,黑眼圈浓重,看起来像是老了二十岁。
南澄不知道这两年间司徒美娜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料想她如今的惨状和她去台湾后发生的事情分不开。
雷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南澄不忍细想,也无法想象。
司徒美娜拿了外卖就往外走,茶餐厅老板用带着浓重粤语腔的普通话喊她埋单:“小姐,你还唔结账。”
“一起吧老板。”南澄站在柜台边,看着司徒美娜的背影心里觉得惶惶的。她对苡米唏嘘道,“人生无常,你看她以前多嚣张风光,现在落得疯疯癫癫,孑然一身的下场。我曾经恨过她对我做的事,但看到她现在这样还是会觉得难过。”
或许想起那些浪掷青春的曾经以及不愉快的过往,苡米突然感怀自身,低声说:“我多怕我以后老了,也会像她现在这样凄惨。”
“胡说。”南澄打断苡米,“你和她不一样。况且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紧紧抓住你,拽着你,不会让你有这种可能。”
“说说而已嘛。”苡米拉着南澄的手,转眼像个小女孩那样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像坏回忆都已烟消云散。
第二回 他在害怕如果反复想起你,他会死
南澄和苡米逛完街,吃过晚饭后才回家,南澈正在家里打扫卫生,她忍不住扶额问他:“你是在用实际行动羞辱我吗?作为一个男生,你要不要这么勤快啊!”
南澈笑笑说:“今天刚好有空嘛。姐,这些票据你还要吗?”他将手里的一个纸盒子递给南澄。
厚厚一沓纸,都是这两年她出国的机票和随手买的明信片。
顾怀南离开后对南澄隐形,可是他不可能真的和所有人都切断联系,偶尔会寄明信片给家人,南澄便厚着脸皮去求顾乔正。
一开始,顾乔正根本不理她。
他已经从顾家的大别墅搬了出来,住在一栋远离市中心的跃层公寓里,之前家里的佣人早已遣散,只有一个在顾家工作多年的老管家依然跟着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顾氏破产,他失去一生心血打造的基业,身体大不如前。近几年听从医生的建议修身养性,每天早上六点十五分都会到附近公园打太极拳,七点半左右散步回家。
南澄知道后每天清晨就等在他公寓楼下,跟着他去公园,与他一起打完整套太极,再转车去上班。
顾乔正不搭理她,她也不上前纠缠,只是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面前。
直至有一天,顾乔正终于忍不住,转过身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看到她就想到顾氏无故遭劫,当初得知顾怀南那么做仅仅是为了帮这个女人“报仇”这种可笑的理由后,他气得差点吐血。虽然这两年为身体着想,顾乔正逐渐释怀,肯承认顾氏没有了的事实,却依然无法做到心平气和面对旧人旧事,更别提原谅南澄了。
南澄回答他:“我只想知道怀南在哪里。”
“我不知道。”顾乔正见南澄并不相信,补充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寄钱、寄明信片回家,但没有留地址……你以后别再出现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那个孽子也不会再回来了,你等也没用。”
“我可以复印他寄回家的明信片吗?”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脸皮怎么这么厚?”
南澄咬紧下唇,但过了几秒她依然低声请求:“我想看看他写的明信片。”
“你走吧,我不会给你的。”
“您不给,我就每天来这里。”
顾乔正忍不住嘲讽道:“我以为你是很有自尊的那种孩子。”
“……以前怀南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那我现在为他丢掉自尊又算得了什么?”南澄的声音和神情都显得平静极了,像夏末秋初的黄昏,像天边一抹半透明的流云。
就这样,南澄坚持了半年,顾乔正终于妥协。他吩咐管家将之后怀南寄回家的明信片都复印一份给南澄,但有一个条件——“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你会唤醒所有不好的事。”顾乔正扬着嘴角却没有笑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厌恶和轻视。
他还看着南澄说:“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三次,你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
南澄绷紧身体,深呼吸好几次后才僵硬地点头答应。
她拿了复印好的明信片准备走,顾乔正在她身后用女生刚好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比阁楼里的老鼠还让我厌恶……说穿了你和你妈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你的包装更漂亮一些罢了。”
南澄停下脚步,她忍了又忍,可眼前不断浮现徐明美形容枯槁的笑脸……她还是没忍住,愤而转身对顾乔正说:“其实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给我妈妈钱,给她漂亮的房子,给她精致的食物,给她美丽的裙衫——你没把她当人,你只当她是你豢养的一只金丝雀——不,可能连金丝雀都不如,在你眼里她只是你的情妇,而你是她的恩客。最后她老了,病了,你就漠不关心地任她离去。你说你曾找过她,装作关心的样子,那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所认为的‘善良’之心,掩盖你灵魂上恶臭的疮疤。如果可以,我当然也不想再见到你。”
南澄很少与人恶言相向,这可能是她到那时为止的人生里第一次口出恶言。
顾乔正鄙夷的眼神和话语准确戳中了她自尊心上最脆弱的位置,而他言语中对她妈妈的轻鄙之意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
南澄就像一只被逼急了咬人的兔子,字字如箭,反唇相讥。
但她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因为对方毕竟已经是个风烛残年、健康堪忧的老人,他还是顾怀南的父亲,掌握着有关他下落的唯一信息。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顾乔正果然气得直用拐杖敲击地面,手哆嗦个不停。他冲过来夺走南澄手里的明信片,狠狠撕碎后丢在地上,然后“咣当”一声关紧铁门。
南澄捡回所有碎片,趴在自己家的地板上拼了许久才拼凑完整那三张明信片。
上面真如顾乔正所说没有具体地址,她只能从邮戳上得知顾怀南的寄出城市。之后她攒钱,攒假期,飞去他的城市,希望有机会遇见,可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在曼哈顿那次她实在很绝望,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木椅上,前方是报纸上所描述的南宇和安萍遇袭的位置,如今绿草如茵,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有奔跑着去捡飞盘的金毛大狗,有蹒跚学步的孩童,也有肩并肩坐在一起晒太阳的年轻恋人。
他们在阳光下接吻,长满雀斑的侧脸上没有一丝阴影,亦没有任何悲伤的痕迹,有的是满满的青春和暖而甜的幸福。
南澄走了一天,又饿又累,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在映衬她的孤单和伤感。在那一瞬间她想起顾怀南,想起南宇,想起安萍,想起许许多多再也不见的人和遥遥未可知的命运……最后她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落在指缝里的眼泪大而湿润。
有个金发碧眼的小朋友跑过来,探头探脑地张望几眼,然后在她身边安静地坐下来。
他不做什么,也不说什么,只是坐在哭泣的南澄身边陪着她。
那是非常温柔的十分钟,云朵路过他们的头顶时好像都放轻了脚步。
南澄觉得难为情,她抹干泪痕对小男孩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哑着嗓子说:“Thank you。”
小男孩回赠给她一个又纯真又灿烂的大大笑容。
他低着头很努力地从口袋里翻出一颗水果硬糖递给南澄,稚气但大声而肯定地说:“Have a nice day.”
远处,他坐在树荫下休息的父母正充满善意地投来微笑的目光。
南澄想她一辈子都会记住那颗水果糖的滋味——甜美而微微酸涩,就像被她搞砸之前她和顾怀南的爱情一样。
回忆总是这样凉薄而绵长。
“这个我自己处理吧。”南澄抱着盒子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那些机票和明信片按照日期整理成一沓,收起来放入抽屉。
——她真的又再见到顾怀南了,带着无法知晓的可能。
关于顾怀南的那篇人物专稿,南澄写了不下十个开头。或许是类似“近乡情怯”的那种情绪作祟,她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反反复复重写好几遍,之后又修改了三次,在屏幕上敲下最后一个句点时窗外已万籁俱寂。
她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和排版,离线发给陆际平。
没想到对方很快就接收,显然隐身许久。
“还没睡啊。”南澄发了个笑脸过去。
“嗯。”
陆际平反应冷淡,南澄想了想,在对话框中输入:没事我先睡了。
还未点击发送,对方又发来两个字:“失眠。”
“哦,可我好困,先睡啦。”南澄笑着点击发送,然后飞快地退出了聊天软件。
她刚入职时对杂志风格还把握不好,写稿很慢,可陆际平偏偏找麻烦都会丢很多工作给她,好几次把她逼得在家里捶胸哀号,恨不得变身嗜血狼人撕烂所有稿件一了百了。
如今只是这种小小的“报复”,也让南澄觉得快乐。
屏幕这头,陆际平望着南澄灰暗的头像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他对南澄一直很严格,但从另一方面看,对一个人严格是因为对她有所期待,觉得她可以做到更好的程度。他欣赏南澄身上所拥有的稳重和谦虚,而这正是他认为当下许多年轻孩子所缺乏的。
南澄当然也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在陆际平眼里,那些缺点都无伤大雅,像美女脸上的几点淡褐色的雀斑,反而衬得对方俏皮可爱。
他愿意纵容。
陆际平将抽了一半的烟搁在手边的烟灰缸上,然后打开南澄发过来的文档看了几遍,写了长长的修改意见后又发了回去。
第二天是周五,南澄没去办公室,待在家里一边啃面包一边照着陆际平的意见修改稿子,瞥到右下角的时间时才恍然想起温瑞言的律师事务所今天开业。他昨天还特意打了个电话提醒她不要忘记。
南澄用最快的时间洗漱和换装,然后锁门狂奔出去打车。坐在出租车里时她又突然想起:作为共同的朋友,顾怀南也有可能出现。
南澄对着后视镜查看自己的脸,有点懊恼出门时太慌乱而忘了涂口红,气色看起来不佳。
不过到了现场后她发现似乎是她想多了,顾怀南没有出现,他只派人送来一个花篮和一幅城中名家的字画。
温瑞言律师事务所的开业剪彩规模不大,来的人多是他这几年有长期合作的伙伴和几个关系亲近的朋友。
南澄和几个曾经采访过的长辈打了招呼,然后笑着走向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苡米。那天她穿了一件露单肩的小礼服,细高跟鞋,唇膏颜色又艳又美,衬得她肌肤胜雪,光彩夺目。
苡米略显无聊地拨着头发,完全不知已经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甚至还有人偷偷向温瑞言打听她的名字和来头。
“你知不知道好多人在偷看你?”南澄挨着苡米坐下,压低声音问道。
“谁啊?有帅哥吗?”苡米托着下巴眸光流转,随即又撇嘴道,“不过有没有都一样,反正我没有兴趣。”她已经过了因为被英俊的男生注意而窃喜不已的年纪。
“今天周五,‘吸血鬼’大发善心给你放假吗?”南澄问。
“拜托,会发善心的老板我怎么可能会狠心叫他‘吸血鬼’呢?”苡米说,“我是拍着桌子以辞职相威胁,才要到今天的假的。”
南澄不免担心地问:“你不怕就这样丢了工作?”
“不是说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毕业几年,我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就算失业也能凭自己的能力再找到工作,无非是公司大一些小一些,薪水多几千块少几千块的问题。”她说得颇有几分侠气。
两人正说笑着,温瑞言走过来打招呼:“今天太忙了,照顾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说这种话,好虚伪,一定要请我和南澄吃顿大餐补偿。”苡米开玩笑道。
“好好好,没问题。”温瑞言痛快应允,停顿两秒又开口,“苡米,我有个朋友特别想认识你。就是刚才站我旁边穿灰色西装的。他是贸易公司的高管,三十二岁,未婚……”
他话未说完,南澄就知道不好,望向苡米,果然她已经变了脸色,刚才还无比灿烂的笑容已经凝固在嘴角,碍眼得像是美人脸上黏了一颗饭粒。
“……他还不错,你们或许可以认识一下,了解看看。”
温瑞言像个差劲的说客,苡米忍不住打断他,冷淡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但是真没必要,我还没有缺到需要别人给我介绍男朋友的地步……南澄,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一步。”她说完转身离开。
南澄又慌又急,看温瑞言没有追的意思,气得推了他一把,自己追了出去。
苡米没有走远,她站在写字楼下的花坛边,看到追出来的人是南澄时没有任何意外。
“我就知道是你。”她说。
初夏的正午原本该阳光猛烈,可是参天的楼宇遮蔽了阳光,楼与楼之间穿过的风又清凉又猛烈,苡米的裙摆被吹得啪啪作响,她抱着胳膊温暖自己冰凉的手臂。
“南澄,你信不信温瑞言一点也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意思?”她并不是要南澄回答是或不是,因为心里早有答案,“如果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的话,那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大傻瓜。”
“也许,是恋人未满,他不想戳破,不想破坏现在的关系。”
“不可能,南澄……我自己心里明白。”苡米理了理头发,垂着脸略显凄楚地说,“我也没要他一定要回应我的喜欢,我只是希望他不要这么殷勤的把我介绍出去,好像很想早点和我划清界限的样子。”
“就这样以朋友的关系,我心里埋一点点希望的在他身边也不行吗?我就这么招人烦吗?还是他嫌弃我曾经……”
想而不得的爱情让她的自卑心前所未有地嚣张澎湃,南澄忍不住打断她:“苡米……你很好,过去的已经过去,不要钻牛角尖。”
经过那次可怕的意外,苡米还是苡米,她看起来依然坚强、乐观、开朗,可是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笑容之下所深深埋藏的伤痕,到底还是无法恢复如初。
“你拒绝山口的原因里最重要的一个——是温瑞言吗?”
苡米没有回答,而没有回答就是回答了。
“我变瘦变美之后就不再害怕没人爱我,不再自卑配不上谁,也不觉得有哪个男人值得我费心思。可是一到温瑞言面前我就觉得好像那些自卑的回忆全部都回来了。我还是那个胖胖的、邋遢的女孩子,甚至比以前还要糟糕……南澄,我觉得自己很脏。”苡米单手捂脸,落下泪来。
南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每一个爱而不得的人都像这样痛苦,而这痛苦旁人是无能为力的。
就像她当初辜负顾怀南,而如今换他对她冷漠,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忙救赎。
路边的香樟树翠绿盎然,新生的树叶有一种生嫩的气息。路边花坛里的九重葛也开得热热闹闹的,像一小座一小座喷涌的花泉。
它们开得如此招摇欢喜,却没有香气,美丽似乎只是一个假象。
南澄送走苡米后又回到温瑞言的律师事务所时,人群已经散了,助理实习生在清扫地上的红色碎纸,而温瑞言则独自站在他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俯瞰窗外,像古时君临天下的王者在守望他的城池。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南澄问。
温瑞言没有回答,他转过身,背靠着整座城市。他身后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得好像会让人瞎掉一样。
“南澄,“他叫她的名字,缓缓说,“老实讲,我已经过了为爱生为爱死的年纪,轰轰烈烈、痛彻心扉是我的曾经,不是我的现在,也不会是我的未来。可是苡米心里还是有着少女的梦想,她要独一无二的爱情,她要全身心地投入,她要就算被烈火烧身也在所不惜的勇气。我欣赏她这样的斗志,我欣赏她的勇气,可是那些她想要的我都给不了她。既然我早就知道结果是什么,那为什么要开始呢?朋友比恋人长久……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可是我珍惜你和苡米,珍惜我们的友情——我觉得找个女人搭伙过日子比遇到能真正认同的朋友要简单一些……我不想失去她。”
南澄反驳不了温瑞言,要拒绝一个人总能找到理由,就像那天顾怀南没有去医院看她,派了助理给她订了一束花送到杂志社。旁人都觉得他得体贴心,可南澄最想要的,不过是再见一见顾怀南而已。
她过了好几秒才轻声说:“你们男人,可真狠心。”
温瑞言微微垂着眼睫,叹道:“有时候再往前一步的靠近,是离别的开始。”
南澄听了微微发怔,心里突然无比难过。苡米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她心里的卑微、忐忑、失望、患得患失,可同时她又能理解温瑞言的抗拒——因为多年之前的她对顾怀南也是这样的心情。
美丽的蘑菇通常都有毒,艳丽的花朵很多都有刺,充满诱惑力的感情呢,往往真正踏足后会发现脚下是深渊——就算不是深渊,平淡流年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他宁愿少个爱人,多个朋友。
看多了悲欢离合,爱情无非就是那样的来来回回,温瑞言已心如止水。
有顾怀南专访那期的杂志出刊了,封面上他说得那句“我不信奉成功”用了大号的宋体字,放在封面正中的显眼位置。
样刊通常都是通过邮政投递的,但是为了多一个和顾怀南见面的机会,南澄主动要求做“投递员”。
到达艾谷科技时顾怀南正在开会,接待她的是可可,上次采访见过的高挑小脸美女,笑容很亲切。
“有劳南记者了,顾总三点左右散会,你要不要等等他?”
南澄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再过十五分钟就到三点了。
“那打扰了。”虽然不知道见面要说什么,但她想见到他。
可可领着她去会客室等待,还为她冲了一杯咖啡。
十五分钟过去了,顾怀南没有出现。
又一个十五分钟过去了,顾怀南还是没有出现。
南澄看了几次时间,终于忍不住想向可可询问情况,却刚好看到顾怀南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
可可踩着七厘米高的高跟鞋小步跑到她面前,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南记者,今天顾总比较忙,所以开完会又出去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知道我在等他吗?”
“……知道。”
“哦,没事了,谢谢你的咖啡。”明知道她在等,连基本的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离开,他无非是想用行动告诉南澄:我不想见你。
南澄有些失落,还有些委屈。她想起以前念书时因为一个误会,顾怀南也故意假装冷淡不理她过,那时的南澄觉得不解,但因为害怕自己像个明明被讨厌还厚着脸皮凑上去的花痴,所以宁愿憋到内伤也不会示弱去请求和好。
最后还是顾怀南自己心软,两人坐下来化解了误会。
可如今的顾怀南,应该再也不会因为心软而回头了吧。
电梯上显示楼层的数字跳动得很缓慢,南澄皱了皱眉,心里某个角落动了动——她突然掉头奔向楼梯口。
她不想自己总是等待的那一方,命运永远掌握在对方手里。
她很想勇敢一次,为了自己。
十四层楼梯,几百级台阶,南澄只用了短短五分钟,剧烈的奔跑让她的心脏好像要在胸腔里爆掉了。她冲进停车场四处寻找,有几辆车从她身边经过开往出口,但都不是顾怀南的。
就在她放弃希望时,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车从另一边的通道往出口方向开去,车窗玻璃内端坐着的男人正是顾怀南。
“停车,停车!”南澄横穿过几辆车的缝隙,追着那辆奔驰车奔跑,可司机似乎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
或许是跑得太急了,她在减速带上一脚踩空,整个人重重摔了出去。
南澄在地上趴了几秒钟才艰难地直起身,掌心和膝盖上破皮出血,嫣红的伤口里镶嵌着灰沙和碎石。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整个地下车库,南澄抬起头,看到那辆奔驰车突然在前方停了下来,短暂的停顿后缓缓倒退到她跟前。
她眼睁睁地看着车窗玻璃被缓缓降下,顾怀南英俊又冷漠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你来干什么?”他垂着眼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君王俯视他的臣民。
南澄愣了愣,然后捡起从她包里摔出去的杂志递到顾怀南面前,结巴地说:“我,我来送样刊。”
“你可以让我助理去取,或者叫快递送来,不必亲自跑一趟。”顾怀南的声音又冷淡又疏远,像在责怪南澄多此一举,给彼此都添了麻烦。
“……其实是我想见你。”南澄鼓起勇气坦白。
“哦?”顾怀南微愣,然后轻笑一声后收敛了笑意,“可是我不想见你。”
全世界的灯火好像在他说出最后那句话的瞬间都熄灭了,南澄的心被浓浓的沮丧和失望塞满,还有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绞痛。
她的膝盖还在淌血,手里的杂志被她掌心的血污弄脏了封面上顾怀南的脸。她“哦”了一声,低着头,无意识地用袖子擦着封面。
南澄以为顾怀南会让司机开车走掉,谁知他竟然改变主意下车,但车门打开的时候又撞到了她的膝盖。
同一个伤口被二次伤害,南澄痛得不由得弓下身去,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怀南没有道歉的意思,他直视南澄苍白痛楚的脸,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拽住女生的胳膊往停车场A区走去。
南澄起先是被迫跟着顾怀南踉跄着往前走,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A区的角落里有一个简陋的厕所,门口有个水槽,而她的伤口上都是灰尘和脏东西,极易感染细菌,冲洗干净是最简单也最便捷的伤口处理方式。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顾怀南拧开了水龙头,南澄顺从地把受伤的掌心递过去。
“好疼!”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击痛得她直龇牙,缩了缩手,又再放到水流下冲洗。
顾怀南蹲下身,撕开了南澄摔破的裤子,好让膝盖整个露出来。
“先冲干净,然后去医院。”他丢下这句话后终于还是离开了。
南澄望着顾怀南钻入奔驰车,又望着车子消失在停车库的出口,耳边是哗哗的水流声。她不敢厚着脸皮让他别走,只能像这样眼睁睁地看他离去。
多年前似乎也有相似的场景,他们站在学校操场的水槽旁吵架,南澄流着泪看着顾怀南负气离去的背影。
那次受伤的人是顾怀南,他为了一个女生受伤,而那个女生在不久之前刚刚公开表达过对他的好感。
少女南澄心里不舒服可又说不出口,只会自己生闷气,而顾怀南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边在水槽旁冲洗伤口,一边夸耀自己“英雄救美”的丰功伟绩。
入秋的黄昏温度直线下降,落叶被风吹成一堆堆地旋转飞舞,自来水冲在顾怀南身上又溅在了南澄手臂上,又凉又黏。
“那么喜欢她就追她啊。”当男生再一次说出“幸亏她体重轻,不然我就抱不住她了”这种话之后,南澄终于忍不住开口。
“有病啊,干吗说这种话。”顾怀南笑着往南澄身上泼水,像往常那样逗她玩。
可南澄没心情在这时候和他玩泼水游戏,她只觉得又冷又烦,不由得恼怒地冲他吼:“你烦不烦啊顾怀南!好幼稚!”
“你又怎么了?发什么脾气。”顾怀南觉得扫兴,嘀咕道。
南澄转身要走,被男生眼疾手快地拉住,可这下他也真的生气了。
“你别走,我走!”他一瘸一拐地远离南澄的视线,而女生撇着嘴,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在他身后无声地哭泣起来。
时光流转,他们离开少年的自己已经许久许久了,爱情在兜兜转转中不断生长和毁灭,可南澄觉得自己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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