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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琼花一笑

書城自編碼: 2465961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大陸原創
作 者: 布衣祺
國際書號(ISBN): 9787539957944
出版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4-08-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20/304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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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不及她鬓上琼花一笑,既不能同生,同死又何妨?
安平王爷冷艳一笑:敢跟本王抢老婆的人,是都活腻歪了吗?!
內容簡介:
小时候娘跟我说,男女之间,情浓情冷便好像花开花谢般自然,恩爱花开时,便欢享恩爱,可以尽情欢喜;情冷弃置时,便笑看花谢,本也无需悲戚。
我便是个世所不容的怪胎。恨王爷的,要我死,毁却的是王爷的尊严。爱王爷的要我死,护住的是王爷的性命和心念。
却不知爱如花开,只要条件适宜,阳光雨露,它该开时便开了,心其实也挡不住。
只是卿的毒,却是我的药……
關於作者:
布衣祺,晋江人气作者,在晋江原创网上连载《琼花一笑》(原名:君心已成妖)、《袖手姻缘》、《王爷年少》等,均获得极高人气,为广大读者们喜爱。
目錄
第一章 小妾
第二章 宠祸
第三章 祭花
第四章 问罪
第五章 冰融
第六章 情话
第七章 明心
第八章 诡谲
第九章 破茧
第十章 故人
第十一章 前缘
第十二章 上邪
第十三章 厮守
第十四章 云起
第十五章 龙战
尾声 圆满
內容試閱
第一章小妾



出了巷子口,不远便是安平王府。牙婆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停住脚步去看夏心夜,夏心夜只跟着停下,半垂眼帘,表情清淡无波。

还这么安静,倒也是奇女子。

那安平王府,民间称鬼府,但又岂止是阎王殿那么简单。“宁可上吊死,不饮安平水。宁在青楼亡,不见安平王。”那是个人人避之如洪水猛兽的地方,安平王府整整三年买不到女人了。

一想起这些牙婆便觉阴森入骨,只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往前走,内心里叹了口气,这好端端的女孩儿,竟生生被卖到这活阎王殿,真是作孽呀!

安平王府的总管卫襄已在门口等候,牙婆见了,加快脚步迎过去,人未到,声先至:“哎哟,卫总管,这人我可带来了!您忙着管事,我们到了让人通报一声就罢了,怎么敢劳您出门呢!”

牙婆正说着,夏心夜已跟着牙婆走到王府门前。卫襄先是瞟了她一眼,伸手将两千两的银票交给牙婆,淡笑着对牙婆道:“王妈辛苦了,若是不嫌弃,就进府里喝杯茶吧。”

牙婆拿了钱连忙笑了:“王府贵气,我这等下贱人,哪敢叨扰,怕是脏了府上的地,老身这就告辞了!”

卫襄笑道:“王妈走好,以后有生意,多想着点咱安平王府。”

牙婆连声道:“那是自然!卫总管可是咱们有名的财神爷,我们巴不得呢!”

说完牙婆肥胖的身影逃也似的快步而去。夏心夜上前给卫襄见礼,卫襄复又看了她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脚下是青石路,路旁的石缝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偌大的王府后院少有人迹,放眼望去都是参天的古槐梧桐,期间偶闻蝉噪鸟鸣,仿若一下子置身幽静的山林,暑热消得干干净净。

夏心夜跟着卫襄,在一排青瓦白墙的屋前停步,一个打扮体面、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迎了出来。卫襄道:“徐奶娘,人我领来了,交给你了。”

夏心夜福身行礼,很优雅周全的礼仪。徐奶娘微怔,细细打量她一番,还礼让她起来,对卫襄道:“人交给我,你放心。”

卫襄走了。徐奶娘问了夏心夜姓名、年岁,遂带她进房间,对她道:“夏姑娘就睡在这儿,生活用具都齐全,有什么缺的尽管问我要。若是闷了,花园里随意走,但不能出这后院。一日三餐我会打发小厮送来,姑娘想吃什么,也尽管说。”

夏心夜抬头微微一笑,徐奶娘顿时觉得,那一双墨玉揉碎万点柔辉,这女子的眉目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温润澄明,一种暖洋洋的清净沁人心脾,竟是让人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心里有了好感,话自然就多了,徐奶娘几乎是有些关切地问:“姑娘有什么忌口的吗?”

夏心夜道:“多谢奶娘关照,奴婢爱清淡,不喜辣,不喜羊肉膻腥。早晚,只一些清粥小菜就好。”

徐奶娘拉住夏心夜的手笑道:“姑娘快别奴婢奴婢地叫,姑娘是侍候王爷的人,算是半个主子的。”

夏心夜被她拉着手,福身道:“在奶娘面前,奴婢不敢当。”

徐奶娘望着眼前清润俊美的容颜,微带慈祥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姑娘先不用害怕,王爷今晚不在府上。”

夏心夜低头嫣然一笑,徐奶娘瞬间恍惚,这女子笑得,竟有那么几分明媚。

心夜请徐奶娘坐下,然后一头跪在地上,徐奶娘惊慌道:“姑娘,这使不得!王爷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可是我,我没那么大权力,救不得你!”

夏心夜握着徐奶娘的手道:“奶娘您听奴婢说,奴婢无所求。只是奴婢戴罪之身,将死之人,奶娘竟不嫌弃,还这般关怀善待。奴婢已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请奶娘受奴婢一拜吧!”

徐奶娘忙扶她起来,心酸地对她叹了口气道:“真真是个叫人心疼死的孩子!怎么就……”

徐奶娘觉察话语不妥,不再说。夏心夜反倒抚着奶娘的手安慰:“奶娘不必叹息,奴婢本要被沉塘杖毙,能侍候王爷,奴婢不怨。”

徐奶娘越发唏嘘:“姑娘你切莫听外面人的胡说,王爷其实……”徐奶娘顿了一下,“其实是个极好的人,这园子也挺安全的,别看四下没人,但王府的侍卫个个都武功高强着呢,姑娘千万不要害怕。”

夏心夜笑道:“奶娘放心,奴婢胆子大。”

徐奶娘心里叹息:还胆子大,胆子再大,最多三个月,也会成了具腐烂的尸首。这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曾死过人,曾经有个姑娘被卖进来,就住在这间屋里,一晚上就给吓疯了。

这些话也不能说,两个人坐着闲聊了几句,奶娘告辞。不久小厮送来了晚餐,甚是丰盛。



入夜后,夏心夜乘着月光在无人的大花园里转了半圈,林木蓊郁阴森,除了她的小屋,竟找不到一丝光亮。

夏虫的鸣叫甚是聒噪,心夜折了一大把花,插在屋里的清水瓶里。那把花正轰轰烈烈地开着,在烛光里绚烂娇美。

传说中,安平王府的每块砖都覆盖过死尸。这间容纳妾室的房子,她是第二十一个住进来,之前的人非疯即死,最多活不过三个月。步步是鬼,处处惊心。

夏心夜吹灯静卧就寝,竟是一夜好眠。

徐奶娘带着小厮来送早饭时,夏心夜正弯腰在幽深繁茂的花径里剪带露的月季花,她自己用柳条编了个小篮子,盛了花放在脚底下。

听见脚步声,夏心夜回头,见是徐奶娘,笑着上前行礼问安。徐奶娘被她回眸破颜一笑的绰约风姿惊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姑娘你这大清早在花丛里,我老眼昏花还以为自己遇到花仙了!”

夏心夜提起花篮子陪在徐奶娘身侧,徐奶娘细致地问她昨夜是否安睡。夏心夜道:“承蒙奶娘关照,昨夜一切都好,清风明月蝉语花香,是个好居所。”

徐奶娘一边笑,一边观察,心中暗暗赞叹,看夏心夜神采奕奕的样子,的确不是在说谎。这安平王府美则美矣,只是花木过于繁盛,且亡人太多,阴气过重,他们自己人都觉得阴森,实在是算不上好居所的。

晴晴朗朗的天气,花枝摇曳日影,深深浅浅的浓荫新绿透过窗子直送到眼前来。夏心夜用了早餐,徐奶娘和她坐着说了一会子话,起身道:“姑娘啊,前边还有些子杂事,老身这就回去了。府里莫说是丫鬟,就是小厮也没几个,实在是抽不出什么人服侍姑娘,姑娘要是闷了就四处走走,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也好让人去做!”

夏心夜笑道:“奴婢光顾着说话,差点误了奶娘的正事,还请奶娘勿怪才是。”

徐奶娘笑眯眯地又客套了几句,寒暄着离去了。



夏心夜送她出去,回头沿着条小路随意走开去,一路上修竹拦路,丝萝沾衣,走到尽头竟是两株高茂繁盛的琼花树,郁郁生姿。

夏心夜远远地驻足仰望,树上雪团样的琼花已怒放,容光正浓。

她出神看了半晌,黯然转身回返,未出三步,听到身后有人道:“既是来了,怎么不近前就走了呢?”

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近乎调笑的慵懒语调,唬得夏心夜一下子怔住,回身。

繁盛的琼树后面,是深翠的浓荫,浓荫里铺着张竹席,一个男人似笑非笑地敞腿倚树坐着,极具放浪的姿势,贵气却浑然天成。

他一身黑衣,别无装饰,阳光斜落在他身上,让他裸露的脸和颈项白如沁光的美玉,夏心夜看过去时不由得眯了眼,几乎有些晕眩。

他浓眉,朗目,嘴角漫不经心地上挑,似乎在笑,更似乎带着讥诮。

夏心夜的念头瞬息间百转千回,然后上前几步,盈盈下拜道:“奴婢夏心夜见过王爷。”

秦苍盯着她:“怎么了?刚才看见我,跑什么?”

夏心夜还真是没看见他,可是他既然已经咬定是看见了,那就看见了吧。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垂眸道:“奴婢误打误撞闯进来,不知王爷在此,但请王爷恕罪。”

秦苍笑:“你也知道有罪吗?”

夏心夜道:“奴婢见花盛而惊心,冒犯王爷尊驾,扰了王爷兴致,故有罪。”

秦苍默默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你过来。”

夏心夜走近上前,跪坐在他面前。秦苍伸手便捏住了夏心夜的下巴,抬起她的头,动作三分戏弄,七分轻薄。

他说道:“堂堂御史府,就怜惜一具薄木棺材吗?纵犯了天大的错,赐死也就算了,用不着非把你卖到我这阎王殿里来做妾,受尽万劫不复的荼毒之罪吧,嗯?”



夏心夜不说话。秦苍拿过她的手,深一下浅一下地揉弄着她的指节,然后浓笑着低身凑过去,在夏心夜的唇上一吻,笑言道:“温香暖玉,真是好皮相。”

夏心夜低着头想躲,又不敢,任他玩弄亲吻,脸便红了。

秦苍见状,用力往前一拉,夏心夜便重重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夏心夜的鼻子撞到他半敞的胸怀上,耳后是他吐出的湿热的呼吸,一种极为强烈的男性气息,弄得夏心夜连脖子也红了。

秦苍伸嘴便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在她耳边笑道:“你竟然脸红了,枕席间的事,难道还没做过吗?”

夏心夜羞不能言,秦苍抬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眸子笑道:“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萧慕然竟也舍得,嗯?”

夏心夜在被迫抬眸的瞬间,跌进他幽旷而深邃的目光里,他的眸子宛若墨海,摇荡着星光,黑暗得有几分诡秘。

也不容答话,秦苍的唇便盖在了她的唇上。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在舌齿间升起蔓延开,夏心夜痛得睁开眼,却见秦苍正半眯了眼,几乎是妖娆地舔舐着嘴角的血痕。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宇,柔声道:“疼吗?美人。”

夏心夜低低笑了一声。

秦苍有点意外,松了手道:“傻丫头还敢笑,不知道我怎么对付女人吗?我三年没碰活物,手生了就更没分寸,你害怕的话,现在寻死还来得及。”

夏心夜抿了抿嘴,被正在斟茶的秦苍斜眸一眼瞧见,问道:“你笑什么?”

夏心夜道:“王爷,奴婢自己走进您的府里,虽是随您处置,却没想着死。”

秦苍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夏心夜膝行过去,谦卑地为他再斟上,秦苍却不再喝,而是伸手折了枝琼花,选了一朵斜插在夏心夜的鬓角,扬着花枝在她脸前晃道:“美人,喜欢吗?”

夏心夜在日光花影里笑道:“谢过王爷,奴婢喜欢。”

秦苍却已经起身踏步而去,高大英挺的背影,宽大的衣袂正盖住小径的绿植。



夜幕降临,夏心夜穿着件绣花的白袍,走在暗长的阁道里,卫襄掌灯在前面带路,灯笼在他手下晃动,晕黄的光只能照到三尺以内。

在一扇巨大的雕花门前停住,卫襄轻轻地敲门,说道:“王爷,人带来了。”

“进来吧。”房里的声音低哑懒散。

卫襄垂手对夏心夜道:“夏姑娘,请。”

夏心夜对他行了个礼,推门而入。卫襄看见她在转身时,在弱淡的光影中好像清浅地笑了一下。

这个女人还在笑!卫襄顿觉有几分惊心的诡异,他曾经征战沙场,再惨烈的死亡也见过,却从未轻信鬼神,只是这女人那看似温顺的垂首一笑,竟让他在突然之间心怦怦地跳,他家主子做戏太多了,不会是,怨毒的阴魂来寻仇了吧?

卫襄按了剑刚想闯进去,就听见里面秦苍的声音,他倏尔冷静下来。

秦苍的声音依旧有点懒:“夏姑娘,还当真是胆子大。”

夏心夜进去的时候,秦苍正在梳发。

他一身宽松疏散的黑布衣,整个人敞腿屈膝靠坐在雕花木床上,苍劲白皙的手指拿着一缕头发梳着,其余的落发散垂至枕席间,说不出的缭乱飘逸。

秦苍的目光含着笑,三分兴味七分轻佻,他瞟了眼刚进门的夏心夜,说了卫襄刚听到的那句话。

夏心夜端正恭敬地给他行礼,秦苍的手指在牛角梳齿尖上划过,发出一串细微的声响。

他盯着夏心夜笑道:“夏姑娘当真好风致。”

“王爷谬赞。”夏心夜低着头,目光落在他把玩牛角梳的手上。

秦苍道:“既是来了,为何不抬头看我?过来。”

夏心夜低着头缓步走至他的床榻旁,秦苍挪开他赤裸的脚,对夏心夜道:“坐啊。”

夏心夜一时迟疑。

秦苍接着道:“怕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侧着头,眼神似乎带着钩,钩向夏心夜低垂的脸。

夏心夜微微抬起头,顿时一双青眸,半室玉润。

这是间颇为大气的卧房,雕花红木床,雕花红木桌椅,雕花红木柜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年深还是因为光影幽暗,所有家具都黑漆漆的,徒现一副优雅厚重的轮廓。

王府即便缺钱,也不至于连灯也点不起,可这偌大的卧房却只点着一盏如豆的青灯,只能用主人偏爱幽暗来解释。

秦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道:“你既进了我的屋,自然是知道干什么来的。”

夏心夜轻声道:“奴婢知道。”

秦苍一下子便笑了,满屋子突然间都是他浓重而舒张开的气场。

室阴森,人鬼魅,那个发笑的俊美男人半敛着笑,突然道:“你来。”

夏心夜温顺地再近前,在他身边站定,却被他伸手一扯跌坐在床席上,一下子对上秦苍的脸。幽暗中他的脸美若刀削,眸子深黑而亮,虽带着笑,却冷冽,深不可测。

秦苍低头啄了一口她的唇,把玩着她的脸端详道:“好一个柔美芳鲜的人儿。”

之后他的唇轻挑起,轻叹道:“可惜不到三个月,便剩一堆白骨了。”

夏心夜静默不语,一双眸子清润如旧。

秦苍半眯了眼:“你不在乎?”

夏心夜道:“生死不由己,又说什么在乎,不在乎。”

秦苍遂又笑了,他行至窗前,伸手打开窗,皎洁的月光瞬间闯入,卧室的幽暗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转眼成灰白。

那是一个很大的窗子,一打开,月光如流水般倾泻,清风拂面,室外的楼阁亭台,小桥流水,诸般景致皆尽收眼底。

秦苍便站在月光中,黑衣散发,清朗的眉目在半笑不笑间愈显风华。

他倚窗独靠,手里把玩着牛角梳,叹气般笑道:“清幽月夜,你身陷囹圄之中,可知这是地狱还是人间。”

他那一瞬间的笑容,美而寥落,风吹过来,他衣散发开,翩然飞举中竟是英挺如玉山。

夏心夜凝眸间惊魂无语,这个传言中半人半鬼的王爷,竟还保留着如此姿仪!

秦苍侧首对夏心夜道:“这可怎么办呢,我也不想杀你,可本王实在是好几年没有女人了,见到你,当真是不习惯。”

夏心夜不说话。秦苍转身行至她身旁,负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让人勒死你吗?因为,我要亲手掐死你。”

他说着,手抚上了她的脖子。夏心夜绝望地仰面,闭目。

秦苍看着他手里秀美的容颜,凑过去在她耳边柔声道:“你恨我吗?”

夏心夜道:“原本死路,无可恨。”

秦苍的牙咬住了她的耳垂,微微用力,轻声道:“那,恨萧慕然吗?”

夏心夜道:“恩断情绝,也无所恨。”

秦苍的手微微用力,问道:“知道必死,为何还活着受辱?”

夏心夜的头高高地仰起,因为秦苍的力道有一点阻滞她的呼吸,气顺之后,她闭目苦笑道:“蝼蚁尚且偷生,奴婢因何不活?”

秦苍手上用力,却是低头吻住她的眉心,说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说。”

夏心夜道:“王府的琼花甚美,奴婢死后,还请王爷割爱,赠送一大枝。”

秦苍浓笑:“这没问题,我把你埋在琼树下,满树的花都是你的。”

夏心夜还来不及感谢秦苍的大方,整个人已被秦苍横抱起,被他低头亲吻住。

“卿刚才的心愿当真是风雅洒脱至极,本王喜欢。”秦苍说着,将夏心夜按在床上,把细细密密地吻落在她的唇间,竟是火热缠绵又温柔缱绻。

一下子是死之边缘,一下子是生之欢好。夏心夜被禁锢在他的身下怀中,任凭他。

秦苍停了嘴,笑着看她海棠初绽般酡红的容颜,爱抚道:“如此风雅剔透的人儿,我怎么舍得杀呢?”说着埋首深嗅她颈项间的馨香,然后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颈项的血管一下子被他吮在口中,夏心夜仿似置身于死亡与爱欲的关口,心惊悸动,身体却一阵麻酥。

秦苍在喉咙里含混地笑了,一边解落她的衣,一边张嘴咬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道:“卿定当是温柔婉转风情万种,一会儿别叫得惊天动地惨绝人寰,逼我真的掐死你,好吗?”



午后困倦,夏心夜靠在宽大的红木椅上,一边小憩,一边晾她半湿的发。花园里极其静,只有树上的蝉肆无忌惮地聒噪。

痒。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用羽毛在她脸上划。夏心夜蹙眉一睁眼,对上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看着夏心夜受到惊吓,林依一下子跳起来,抓着鬼脸欢声大动,仰天狂笑跺脚不已。

“哈哈!你害怕了吧!不是说胆子大吗?青天白日也被吓一跳,还说什么胆子大!”

林依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紫衣裙,白皮肤,神色倨傲。她作弄人后就好像穷乞丐在街上捡到金元宝,乐得颇有几分眉飞色舞上蹿下跳。

夏心夜靠在椅子上看着她癫狂。

林依乐够了,指着夏心夜道:“你就是夏心夜?京城里都说你胆子大,我就不信!什么胆子大,不过是厚脸皮!要我是你,早就一头撞死,还有脸来安平王府?”

夏心夜不以为意:“是,我是厚脸皮。”

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林依就像吃了个闭门羹,堵心得难受,她昂着头不满地对夏心夜“哼”了一声。

夏心夜只是笑笑,侧身用发带绑发。

林依也不知为什么,便被她那嫣然淡笑惊了一下,好像凭空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触了她的心,她莫名心虚,硬着头皮上前几步,骄横道:“贱女人,我和你说话呢,你也敢不理我?”

夏心夜被她尖刻的用词割了一下。贱女人。

“依儿!不得无礼!”秦洗墨快步走过来,出声呵斥。

夏心夜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气度华贵的锦衣少年,林依已跑着迎了上去,偎在秦洗墨身侧,指着夏心夜道:“你这贱人,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秦洗墨瞪了林依一眼,拱手道:“依儿无礼冒犯,姑娘莫怪。”

夏心夜忙俯身下拜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林依在一旁“哼”了一声,拉着秦洗墨道:“太子哥哥切莫理这讨厌女人!我们走!”

秦洗墨拧眉呵斥道:“依儿!”

林依见秦洗墨不悦,一下子甩开他的手,昂头顶嘴道:“我怎么了?”

秦洗墨不理她,再次向夏心夜拱手行礼。林依见状,气得上前一步,挥手打了夏心夜一耳光,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太子当前,哪有你现眼的地方,还不滚!”

“是谁这么大胆子,在我府里,就敢欺负我的女人啊?”

人未至,语先到。秦苍从幽深的花木中拐出来,宽大的黑衣拂过枝叶。

“见过二叔。”秦洗墨甚是恭敬地在前面行礼,林依在他身后不甘地嘟着嘴。

秦苍轻轻扫了一眼林依:“小丫头果真是厉害霸道,我王府里的女人不在王府待着,你想让她滚到哪儿去?”

说着秦苍的目光飘到夏心夜身上,夏心夜对他福身见礼。

秦洗墨尴尬得面红耳赤,忙作揖道:“二叔恕罪,是依儿刁蛮顽劣,冒犯了夏姑娘。”

秦苍盯着林依,负手道:“刁蛮任性,就到我安平王府来撒野了?”

林依扬头道:“我有什么错!她一个勾引主子被卖掉的贱女人,有什么资格让太子哥哥两次三番向她认错!”

秦洗墨斥道:“依儿闭嘴!休要再胡闹!”

林依委屈道:“我怎么胡闹啦!”

秦洗墨道:“还不向二叔认错!听见了没有!”

林依红着眼圈,执拗地和秦洗墨僵持着,秦洗墨扯了她一个趔趄道:“过来,认错!”

秦苍伸手掐了一朵刺玫花,一点点撕碎,冷眼旁观。

一时间,秦洗墨逼着,秦苍等着,林依僵持着。

瞟见夏心夜端着茶走过来,秦苍勾唇一笑,发声道:“你让她和我认什么错,她得罪的人又不是我。”

秦苍唯恐天下不乱地抛下这句,秦洗墨当时就冒冷汗了。林依任性不乖巧,让她向秦苍认错尚且不肯,让她向她口中的贱女人认错,她岂能不闹?

眼看着夏心夜越走越近,秦洗墨转头斥责林依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走!就知道惹二叔生气!”

林依心里正怵秦苍,此时倒也机灵,低头垂首向秦苍行了个礼,一溜烟跑远了。

秦苍看在眼里,噙了笑。夏心夜请两个人过去喝茶,秦洗墨长长一揖道:“刚才依儿无礼,小王代她向姑娘请罪,万望姑娘恕罪。”

夏心夜忙还礼道:“殿下金身,奴婢万万担当不起,莫要折煞奴婢了。”

秦苍笑道:“过来,让我看看。”

夏心夜温顺地走过去,秦苍的手指轻轻抚在她挨打的脸上,柔声道:“还疼吗?”

他的姿态话语都温柔宠爱至极,夏心夜低下头,秦苍反倒凑近前孟浪地低头吻了她一口,柔声道:“怎么了?嗯?”

夏心夜受宠若惊,欲退身,被秦苍用手臂箍住,然后旁若无人地握起她的一捋长发深嗅道:“好香!”

秦洗墨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垂手在旁看着花木左右欣赏。秦苍似乎想起他,唤道:“墨儿!”

秦洗墨忙躬身应道:“二叔!”

秦苍笑道:“二叔怕是要爽约了,美人在侧,没有心思与墨儿下棋了。”

秦洗墨道:“二叔既无闲暇,那墨儿先行告退了。”

看着秦洗墨告辞而去,秦苍抚着夏心夜的脸,低头吻了吻。

她只简单地在肩后束了发,别无装饰,秦苍便伸手折了枝并蒂开放的刺玫,拔了刺别在她的鬓角。

刺玫色艳而芳香,与清润素净的人正相得益彰。秦苍满意地笑,举步到花架石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轻抿。

他靠在红木椅上,响晴的午后,从花叶间散落下来的日光有几分烫。茶入喉,秦苍侧首道:“你这是什么茶?”

夏心夜道:“回禀王爷,这茶唤作美人香。”

秦苍道:“美人香?”

夏心夜道:“是。明月庵的玉清师太精通茶道,用上好的新茶与各种花木相配,茶与花相生相长,各尽其妙,还能拥有健体、解毒、养颜种种好处,其中最著名的两道茶,便是凌波步与美人香。”

秦苍道:“卿嗜饮美人香?”

夏心夜道:“是,奴婢确是嗜饮美人香,特意央了奶娘买来。”

秦苍复抿了一口茶,品道:“这美人香,是雨前的龙井配……”秦苍蹙眉,“刺玫?”

夏心夜莞尔:“王爷明鉴,美人香确是雨前龙井配刺玫花蕾。”

秦苍道:“那么一大丛刺玫就在眼前,我想不明鉴,成吗?”

夏心夜笑而不语,低头为他续茶。秦苍望着她道:“你嗜饮美人香,却没有一点刺玫身上的刺,平白挨了打,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算了。”

夏心夜道:“王爷说笑了,林姑娘贵为太子侧妃,以贵欺贱,奴婢能奈何。”

远天一片青碧如洗,云影也无。秦苍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昨天你前脚入王府,萧慕然后脚遣人去王婆那里追,不过是,慢了一步而已。”

秦苍正说着,眼神留意着夏心夜。

夏心夜手里的茶停滞了片刻,但神色自若。

“不后悔吗?”被续上热茶,秦苍盯着手中茶氤氲的热气,问。

夏心夜轻轻摇摇头。秦苍道:“一入王府,你便是万劫不复,我这个活阎王殿,只准进,不准出。”

夏心夜道:“既是不准出,奴婢已然进来,也就无处可悔。”

秦苍便笑了,似被勾起了无尽兴味,发声道:“那萧慕然对你到底有多好,嗯?”

夏心夜道:“御史大人喜欢听奴婢吹笛子,逢宴必令奴婢吹笛以助兴。”

秦苍的语声柔软悠长,他笑着道:“怕是不仅如此吧?”

夏心夜深垂下头,越发谦卑温顺地道:“奴婢不敢欺瞒王爷。”

“还说不敢。你知道外面现在闹成什么样子吗?那萧慕然,可是断然要休妻呢!可那纪氏是当朝吏部侍郎的侄孙女,哪儿便那么好休?萧慕然差点连父亲都忤逆了。”秦苍笑吟吟的目光落在夏心夜的脸上,“我想,纪氏再悍妒,也不至于把家里一个吹笛助兴的婢子卖给我做妾吧,那萧慕然再糊涂,也不至于就为了一个吹笛的歌婢,冒天下之大不韪,休妻忤逆父亲吧,嗯?”

秦苍最后的反问,含着笑,语声不重,却暗含威严。夏心夜低着头,语声静如春水,说道:“王爷,夫妻失和,纵然没有奴婢,也会有别人。”

秦苍微微怔了一下,敞着怀靠在椅背上。他半眯着眼,盯着她簪花的鬓角,半晌道:“看着你这水一般的人,可想不到你的心也跟这刺玫花似的,有香,还长满了刺呢!”

他说完,长身而立,眸里含着笑,清俊挺拔。

拉过夏心夜的手,秦苍深情款款地引着她来到刺玫丛前,一只白色的小蝶正落于花蕊间,秦苍也不言语,只扶住花枝,拿着夏心夜葱白般的食指,对着尖锐的刺,按下去。

夏心夜吃痛,秦苍把她的手指从花枝上拿开,指肚上顿时一个细细的血珠。

秦苍问:“疼吗?”

夏心夜抽手不成,垂首小声道:“疼。”

秦苍笑着,人凑在夏心夜耳边,轻声吐字道:“美人有刺,我容不得,你是自己拔掉呢,还是等着我来拔?”

夏心夜瑟缩着后退半步,却被秦苍未卜先知地用手臂拦腰箍住,她被紧紧地纳在秦苍怀里,语迟道:“奴,奴婢自己拔……”



“夏姑娘,您在这儿啊!”徐奶娘唤着,胖胖的身影快步而来,一旁的花木牵绊过她的衣襟裙裾。

夏心夜正坐在琼花树底下,仰面看琼花,那花开得层层叠叠,盛得有点肆无忌惮。

正值黄昏,斜阳似一片泼墨般带着股不计代价的浓艳。夏心夜闻声回眸,徐奶娘看见她的目光,心便无来由地乱跳了几下,抚着心口暗自纳闷,这女人怎的越来越美了,哪儿花木深喜欢往哪儿钻,那背影眼神,就像花鬼狐妖般美。

王府阴气重,怕也是招这些东西的。

徐奶娘这样想着,脸上却是堆着笑。夏心夜回身向她行礼,活生生端庄典雅的人,徐奶娘暗自责怪自己胡思乱想,拉着她的手道:“姑娘快走!王爷的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夏心夜茫然怔住。马车?去哪儿?

徐奶娘已经拉了她快步走,一边走一边道:“王爷有应酬,急着叫姑娘。”

王爷的应酬,怎会要她去?只是王爷既然传召,她也只能去。

见奶娘拉着自己直接往厅堂走,夏心夜迟疑道:“奶娘,这……我这个样子……”

徐奶娘道:“王爷已经在车里等了,他吩咐马上叫姑娘出来。”

夏心夜无语,和徐奶娘穿过厅堂,卫襄正在大门口等,笑道:“姑娘,请。”

秦苍正斜靠在车窗旁,他穿着身宽大的黑衣,肢体慵懒,带着几分恶作剧般的兴味,笑得很愉快。

夏心夜行礼见过他,秦苍勾手让夏心夜过去。



马车缓缓地走开了,夏心夜近前,唤道:“王爷。”

秦苍噙着笑,伸手抚过她的眼角眉梢,目光落在她清水芙蓉般的脸上,问道:“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夏心夜道:“奴婢不知。”

马车走得很慢很稳,车厢里只有微不可察的轻晃。秦苍托高她的脸,凝眸细细审看,挑唇笑道:“卿天生丽质,眸如墨玉,目横秋水,这般清清静静的就最是养眼,本王最喜欢,直接叫你来,就是怕你涂脂抹粉,反污了颜色。”

夏心夜没说话,秦苍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完全无视外面的市井繁华。

一卖布的女子一边高声叫卖,一边痛骂身侧的丈夫,秦苍听了淡淡笑道:“市井男女,快意泼辣,卿羡慕吗?”

夏心夜道:“羡慕。”

秦苍便笑了,瞟着外面的人来人往,说道:“颐养天年,安享天伦,我也羡慕。”

他的话语无波,漆黑的眸子半映斜阳,竟是深邃而绮艳。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卖花,秦苍唤道:“停车。”

车稳稳地停住,车外的小厮殷勤地过来侍奉:“王爷,有什么吩咐?”

秦苍指着卖花的女孩道:“把她那篮里的茉莉,全买来。”

小厮应是,不多时捧了茉莉回来。秦苍接了花,挥了挥手,车继续走。

幽暗的车厢里盈着香,秦苍置花于案几上,说道:“茉莉香浓,可以熏衣。”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支玉簪递与夏心夜,簪子形如象牙,簪顶雕刻着流云明月,整个簪身,玉色光润如羊脂。

“喜欢吗?”

夏心夜笑着说喜欢。

秦苍兴致正浓,说道:“来,我为卿梳头发。”

夏心夜肩后束发的丝带被他解开,他的十指在她的秀发间行走穿梭,动作竟是十分娴熟。

车窗大敞着,安平王爷为爱姬梳发的动作正被人看得清楚确凿,秦苍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从夏心夜手里拿过簪子为她插上,狎笑着在她脸颊颈项又是一阵轻吻。

拥佳人于怀中,埋首在佳人的颈侧,秦苍半叹着柔声问:“我对卿好吗?”

夏心夜道:“王爷对奴婢……”

不等她话说完,秦苍的手虚落在她的颈上,在她耳边道:“卿想好了再说,说错了,我就在车上掐死你,然后把你抱进去。”

夏心夜无声,抬眸望他。秦苍笑,俊脸在淡弱的光中有几分幽昧。



车子驶进了京城东苑。东苑有很多王公贵族的庄园别院,自然少不了瓦肆勾栏,青楼楚馆。

映入眼底的,是一个个歌舞调笑地,夏心夜偷眼看秦苍,秦苍拈着枝茉莉花,靠着窗栏,脸上似笑非笑。

车最终停在了潇湘苑。小厮打开车门,秦苍跳了下去,回头伸手道:“下来吧。”

夏心夜很知趣地把手放在他掌心,躬身下车。早有人在一旁迎接,纷纷向秦苍行礼打招呼。

秦苍在她一下车便松了手,夏心夜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跟着,绕回廊,穿竹径,不久见到一间精致清幽的小院落,那里传来了男女喧哗的调笑声。

秦苍大踏步进去,门口迎客的小厮躬身请安行礼,然后听得一人高声笑道:“安平王爷来了?”

一男子身着华服,昂首挺胸,夸张地做着请安的姿势,调笑道:“小的给安平王爷请安。”

秦苍笑道:“免了,国舅爷领赏去吧!”

国舅爷王仲卓,是个名冠京城的风流公子花蝴蝶,但因其心思机巧善逢迎,却是权重一时。

王仲卓亲热地和秦苍一搭肩,言笑道:“小的还真是想要王爷的赏!”说完一回身,打量了夏心夜一眼。

夏心夜低着头屈身行礼道:“奴婢给国舅爷请安!”

秦苍回头带笑斜睨了他们一眼,径直迈步跨进房去。萧慕然一头撞见他,微微色变,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秦苍还礼道:“萧御史客气了。”这时诸人纷纷起身过来问候寒暄,一时室内人声鼎沸喧哗。

尾随进来的夏心夜,见了一身尴尬的萧慕然,只恭顺地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御史大人。”

她的语声淡然温润,容色如旧,既无惊乱也无悲戚。萧慕然看得心一绞,咬牙攥拳,竟是没有回应言语。

众人的目光于是落在夏心夜的身上,像是打量一件新奇的物什,言语声四起。

“这是王爷新纳的姬妾啊!如此青春貌美,王爷好福气啊!”

“哈哈!李兄你这话就错了!若论青春貌美,王爷什么样的寻不到?关键是这夏姑娘知情识趣,不辜负王爷滔天的恩泽!”

“呵呵,是啊是啊,识趣,下官该恭喜王爷!”

“贺喜王爷!”

……

围观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带着那么种心会神知的歹毒笑意,夏心夜置若罔闻,只是中规中矩地对着众人一一行礼。秦苍在人群中言笑着,与众人寒暄过后,振衣落座,余光轻扫,看见夏心夜低眉顺眼安安静静地站在了自己身后。

她容颜秀美,举止优雅从容毫无瑕疵。王仲卓瞟了一眼夏心夜,对一旁的萧慕然哈哈一笑:“这位夏姑娘,便是让萧御史念念不忘郁郁寡欢的心上人啦?今日一见,倒果然名不虚传啊!”

众人乱声附和。秦苍一笑,半软不硬的话便飘了出去:“我说国舅爷啊,你这是给本王摆什么鸿门宴啊!本王可是三年没碰活人了,国舅爷该不是有心想让萧御史再把人领回去吧?”

王仲卓哈哈笑道:“王爷这是说哪里话,小的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从王爷您手里抢人啊!只是这萧御史为情所困,夫妻不和闹得满城风雨,着实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都想窥见一下夏姑娘的仙姿玉骨,想必王爷您已经美人在怀,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众人复又笑,又响起一片恭贺声,气氛倒是有几分其乐融融的。秦苍慵懒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亮盈盈的眼神便飘向身后,很是温柔地对夏心夜笑了一下。

夏心夜迎着他的目光,垂下了头,那样子落在萧慕然的眼里竟是有了些许娇羞,萧慕然胸口一阵闷痛,不待众人开盏,独自仰头饮了一杯。

王仲卓见了,举盏大笑道:“安平王爷可是好些日子没和大家喝酒热闹了,这次王爷乘兴而来,定当尽兴而归,今儿个大家非喝个一醉方休不可!”

众人欢声举杯,萧慕然已颓然三杯酒下肚,秦苍扣着杯沿,举杯浅饮了一口。



宴饮助兴的歌姬舞女一个个青春美貌明眸皓齿,每个客人身边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陪伴着调笑劝酒,全场唯有秦苍,只随身带来的女子侍奉左右,静静斟酒,淡雅无声。

秦苍虽穿着黑衣便服却是气质高华,在满室宾客中卓然醒目如鹤立鸡群,女子们虽爱慕,却是一个也不敢近身。想来男人的地位和色相,是用来爱和攀附,而不是用来要命的。

酒过三巡,众人意兴方酣,一青衣歌女低眉款款走出来,抱着古琴行礼后,唱了一首《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琴声泠泠有清音,歌声初来舒缓,渐至深情委婉,抑扬顿挫间一唱而三叹,原本喧哗的宴席竟也渐至清静下来,直至歌女行礼告退,众人方在袅袅余音中慢慢回过神来。

一人道:“不想这曲子缠绵悱恻,欲语还休,竟有如此风致!”

另一人道:“是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因爱慕而欢喜,因地位而阻隔,心悦情生,却又咫尺天涯,人生的感慨悲叹,莫过于此啦!”

又一人道:“年兄所谓人生的感慨悲叹,倒也不尽然吧,因这一首越人歌,鄂君子皙知道了越女的心思,还笑着把爱慕他的越女带回去了。”

复有一人道:“曲尽通幽处,佳人难再得,如此两情相悦而成就百年好合的,更让我想起一个典故。”

说最后这话的,青衣儒冠,一副年轻书生的模样,正是礼部员外郎苏锦文。王仲卓听了他的话,兴致很高,连声道:“什么典故?”

苏锦文见王仲卓发问,高声道:“就是唐代韩翃章台柳的典故啊!”

王仲卓道:“别跟我个市井散客玩那些个斯文,有什么故事快点说来!”

苏锦文一笑,说道:“国舅爷,是这么回事,相传韩翃与李生友善,李生有个宠姬柳氏,艳绝一时而爱慕韩翃,李生遂成人之美,将柳氏嫁与韩翃为妻。后来安史之乱起,夫妻分散,柳氏出家为尼,等到战乱平定,好不容易夫妻有了重逢日,却又被蕃将所劫,宠以专房。”

王仲卓大声唏嘘道:“怎么这般曲折啊,锦文兄,那最后的结果,有情人两相错过了?”

萧慕然听了,冷汗浃背,偷眼望秦苍。秦苍仿似事不关己,轻轻笑了一下。

苏锦文道:“国舅爷哪里话,我刚说两情相悦而成就百年好合,结局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众人于是呵呵笑,苏锦文看向夏心夜,言笑道:“夏姑娘名动京师,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早闻姑娘出身歌伎,精于诗词有才艺,韩翃及柳氏之间的唱和,想来是难不住夏姑娘的吧?”

夏心夜在秦苍身后没说话,只把头低得更深。苏锦文催促道:“美人吟诗,必定添满室光华,我等愿洗耳恭听。”

“对对,洗耳恭听!”众人附和着,目光齐齐盯着夏心夜。

夏心夜低头看秦苍,秦苍却是不动声色地把酒在唇,自顾自地笑。瞬间冷场,众人很有耐心地等着,王仲卓正待发话,秦苍回首轻斥道:“别不识抬举,坏了众位兴致!”

夏心夜遂垂首应道:“是!”

她抬起头,眸光轻扫,以一种清扬婉转的风流态度,缓声道:“众位大人,那曲子是这样的:‘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她这坦然一开口,萧慕然突然屏息动容,以袖遮面饮酒。苏锦文瞟了一眼萧慕然,笑道:“那柳氏的应答呢?”

夏心夜道:“柳氏应答说:‘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夏心夜吟完,目中藏泪,青眸顿时光彩熠熠。待她复在秦苍身后谦卑地低下头去,那边的萧慕然正扑倒案几,佯醉不起。

王仲卓在一旁拉扯他起身,笑道:“萧兄这么快就醉了,还没尽兴,来,再喝!”

苏锦文突然慨叹道:“夏姑娘当真是好气度啊,眼看萧兄为你长醉不起,难得你不动声色,无动于衷。”

夏心夜对苏锦文行礼道:“奴婢是御史府卖入安平王府的小妾,新主对旧主,所谓‘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请这位大人口下留情,饶过奴婢吧。”

苏锦文面露尴尬,王仲卓打哈哈道:“什么什么!夏姑娘说的是什么不敢,什么做人难?”

一时无人应声,夏心夜只好谦卑地行礼道:“回禀国舅爷,奴婢说‘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

王仲卓故作茫然道:“呃,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夏心夜垂头咬住下唇,说道:“回禀国舅爷,这话出自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故事,说的是,再嫁之妇遭遇旧夫,两相尴尬。”

王仲卓哈哈大笑道:“是破镜重圆那故事啊,我想起来啦!”说完看了夏心夜和醉倒的萧慕然一眼,对秦苍道,“王爷,这事我大概也看明白了,这萧御史和夏姑娘,彼此都是情深义重的。这夏姑娘在王爷您面前,定是‘笑啼俱不敢’的,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心中苦楚;而萧兄身为御史,也自不敢与王爷夺爱,心中苦闷,竟是醉成这样!王爷,”王仲卓侧转过身,终于话入正题,“看在这一对有情人面上,我就多管闲事替萧御史问一句,自然也是不敢让王爷您吃亏的,您看这样行不行,成就了萧御史和夏姑娘这一对,小的做主,定当选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给王爷您送去,由您挑,您看不上眼,咱立马就换!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此语一出,一旁的萧慕然微不可察地战栗一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秦苍的脸上,倒也没人理会这醉倒的御史。

秦苍抿了口酒,说道:“国舅爷说的生意果然好,以二换一,本王没什么不同意的。只是,”他顿了一下,接着笑道,“诚如众位大人所言,这美女易求,识趣难得。心夜是个难得识趣的,虽然眼前有以二换一的好买卖,但也总得问问她本人愿不愿意才是。本王那鬼府三年不见活人,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投奔我,我若贪图利益轻易毁弃,怕是从此就更是无人敢来了。”

说着,秦苍回头望向身后的夏心夜,笑问:“卿愿意跟萧御史回去吗?”

一时间室内是那种屏住呼吸的寂静,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到夏心夜脸上,萧慕然更是瞬间酒醒,眼光热切地望着她。

夏心夜颤了身,面色苍白,垂头不语。

秦苍侧身抚额,耐心地道:“心夜,我问你话呢。”

夏心夜怆然后退一步,低唤道:“王爷!”

秦苍淡然道:“你不用害怕,我既放你回去,从此你就再和我没有关系。”

夏心夜垂首,用力地咬住嘴角。

秦苍回转身,放荡不羁地敞腿而坐,若无其事地继续饮酒。

夏心夜还没有回音,王仲卓哈哈笑着,拉扯起萧慕然的手臂道:“恭喜萧御史迎回心爱之人,从此妇贤妾美,享齐人之福!王爷此举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定当传为美谈。来!大家干一杯!”

萧慕然脸上不知是喜是悲,茫然怔愣如木偶傀儡。众人正附和着欲举杯痛饮,夏心夜低头从席间走出,对王仲卓行大礼,轻声道:“多谢国舅爷热心成全,但奴婢已是王爷妾,从此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她话语虽轻,却甚是决绝。众人皆是一愣,一时目瞪口呆。

秦苍淡笑里有几分慵懒灿烂,他独自倒了杯酒,放在嘴边慢慢地品。萧慕然闻听此语,一瞬间面如死灰。

王仲卓颇不自然地“呵呵”两声,说道:“看看,夏姑娘又闹小性子了不是。我就知道,你这是害怕家中主母吧!这个夏姑娘尽管放心,萧夫人悍妒,萧御史这次差点休妻,也让你家夫人吃了苦头长了教训了。这萧夫人也只当是萧御史一时胡闹未动真心,这才敢撒泼使威,将你胡乱卖了,如今夫妻失和,又见萧御史为你消沉憔悴,才知道他是用情至深,萧夫人后悔死了,昨儿个刚在祖宗祠堂发誓再不悍妒,绝不争宠,夏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夏心夜叩首行礼道:“国舅爷容禀。奴婢在御史府,不过一歌伎,蒙御史大人青眼有加,但也未纳入妾室。故而御史大人于奴婢,只有知遇之恩,尚无男女之情。如今奴婢已委身王爷,再也无颜侍奉御史大人,请国舅爷,收回成命。”

萧慕然突然立起,悲声唤道:“心夜!”

夏心夜抬了抬头,眼眶湿了,她的脸白如雪,如墨的青眸在浅浅一笑的瞬间,竟是如春暖花开,光华冲淡流转。她对萧慕然叩首道:“大人妙解音律,对奴婢知音之赏,奴婢感激不尽。但御史大人夫妻情笃,恩爱情深,奴婢虽万死,不敢染指分毫,万望御史大人恕罪。”

萧慕然一时痴怔住,战栗不能言。秦苍盯着夏心夜,便笑了。

苏锦文在一旁突然冷声道:“难道夏姑娘甘心就此而死?”

夏心夜回头望他,说道:“这位大人,所谓受人之恩,忠人之事,奴婢既得王爷收留,便自当忘却一生心,尽君三月欢!何况人之死,孰可避免?松柏千岁,蜉蝣不过朝夕,人生原本如白驹过隙,奴婢便是今日就死,也无所恨。”

她的话语清净且苍凉,一时整个厅堂悄寂无声。夏心夜遂再次向众人行礼致谢,正欲返回秦苍身后,忽听得王仲卓半阴不阳地道:“你若恪守本分,不魅惑主上,怎会引起御史大人夫妇失和,进而闹得满城风雨?谁又曾听说过贞洁烈女,甘心做妾?”

此语一出,并没有人随声附和,而是都沉默着,暗暗偷看秦苍的脸色。夏心夜站定,谦卑地低着头,轻声道:“国舅爷这是说,王爷只能捡那些别人不要的残花败柳,只配得到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吗?”

王仲卓色变。秦苍突然出声呵斥道:“放肆!谁准你和国舅爷顶嘴的!”说完一个眼色示意夏心夜回他身后去,举杯对王仲卓笑道,“国舅爷切莫和个婢子一般见识!是小王管束不严,这就罚酒三大杯!”















第二章宠祸



王仲卓的面色忽阴忽晴变化不定,秦苍却是不以为意地举杯饮酒,眼神含着笑飘过去,像是在看王仲卓,更像是旁若无人。

三杯酒下肚,王仲卓打了个哈哈,回敬了秦苍一杯,口称恕罪,秦苍笑语道:“国舅爷风流雅闻,容本王请教一句,谁才是醉魂楼最当红的头牌啊?”

众人于是都笑了,气氛瞬间融洽了起来。

王仲卓更是笑得仰面:“王爷深居简出,而知晓天下事,连小的这点荒唐事也瞒不过去,小的惭愧。罚酒!罚酒!”

原来王仲卓也是这京城烟花地的领袖班头,昨夜醉魂楼,众女殷勤环绕,环肥燕瘦各领妖娆,争相邀宠吃醋,非要他评判出一个花魁头牌,王仲卓当真风流俊赏,叫人蒙上自己的眼睛,击鼓传花,花落到谁手里谁就是最当红的姑娘。结果那些姑娘们眼疾手快,在鼓声停的瞬间,把花塞到老鸨子手里,王仲卓扯下布一看,顿时哈哈大笑,于是喝令众人把四十多岁的老鸨打扮得花枝招展,当作头牌接客。醉魂楼一时欢声雷动,围观者众。

众人见王爷和国舅开始把酒言欢,遂尽兴谈笑,王仲卓又唤来歌舞伎助兴,折腾至深夜,才曲终人散。

萧慕然早醉了,真的醉了,他醉伏在案上,再没有人拉扯他。夏心夜为秦苍斟酒,秦苍不看她,她也不敢看秦苍。

众人和秦苍告辞寒暄,夏心夜低着头跟在秦苍身后,看见两个小厮叉着烂醉如泥的萧慕然,吃力地把他塞进马车,进车的时候他的头被侧梁碰了一下,他哼了一声,便又毫无知觉。

王仲卓摆脱众人走了过来,秦苍回头对夏心夜道:“到车上等我。”

夏心夜低头称是,坐上车,看着送萧慕然的小厮赶车在街市上绝尘而去。



她知道萧慕然是爱慕她的,曾温柔相对,曾信誓旦旦。

只是,那又怎样。她是个无力自主、由人买来卖去的歌伎,因为色艺出众,为他所爱。因他爱,她被卖为小妾。原本他也爱不起,也抗不过,却非要任性招惹,最终让她一人获罪,几乎至死。

怨他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夏心夜突然心中悲恸,忍不住泪落潸然。

怎么突然就忍不住,夏心夜闭上眼。辗转飘零,朝生夕死于她也不是晴天霹雳的事,当初离开萧府步入死地的时候也不曾哭。

秦苍挑帘上来。夏心夜慌乱地拭泪,秦苍看见她泪眼中瞬间闪过的惶恐,轻声道:“你哭了。”

他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她,话语温柔,不是问,是陈述。夏心夜拭干泪,垂眸致意道:“王爷。”

车开始平缓地走,秦苍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柔声道:“笑啼皆不敢,都哭成泪人了,你还不敢。”

他说完,松手靠在车上,带笑的眸子轻轻地瞟了她一眼,说道:“你会哭,倒还说明你是个人,你若是再轻言笑语的,我倒要以为你是个花鬼狐妖了。”

夏心夜只是低着头,不敢再哭。

秦苍道:“想哭就哭吧,今儿晚上,我许你哭。”

夏心夜怆然泪下,低着头隐忍住,悄悄拿袖子擦了去。秦苍等了半晌,见她不动声色,问道:“不哭了?”

夏心夜垂首道:“是。”

秦苍道:“难得我心情好,让你悲伤。你不抓住机会,日后哭哭啼啼被我撞上,我若发作,你可别怪我。”

车内光线昏暗,秦苍英俊白皙的脸也是幽幽暗暗的。夏心夜低着头轻声道:“奴婢不敢。”

秦苍听了便笑了,说道:“不哭那就过来吧。”

夏心夜过去,秦苍一把捞起她的脸,打开车窗。

淡淡的月光落在夏心夜的脸上,秦苍的手指在她苍白秀美的容颜上细细地游走,他的眸色愈深愈重,午夜风起,在车厢里倏忽而过。

秦苍伸手拔落了她发上的簪,长发如水般,在他的指缝间滑落下来。他轻轻地抚爱着道:“这么好的机会,今夜怎么不跟萧慕然回去?”

夏心夜沉默着,秦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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