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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毛泽东终其一生的枕边书。
“请购整个中国历史演义两部(包括各朝史的演义)。”(“整个中国历史演义”即蔡东藩所著《历朝通俗演义》)——毛泽东致电党中央派驻西安联络局局长李克农。该书是毛泽东一生的枕边书,并推荐给儿子毛岸英和其别的人来阅读!
2、中国唯一一套贯穿2000年的历史演绎巨著。
蔡东藩以正史为经、轶闻为纬,从秦朝到民国2000余年历史,用《三国演义》式的语言,写成了这套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自出版以来,累计销量超过1000万册。
3、作者耗时十年终完成的巨著。
蔡东藩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整套《历朝通俗演义》耗时十年才全部完成。本套书初版11部全部是石印线装本。1935年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共11部,600余万字。
4、原汁原味,保留作者自己批注的注释、夹批和后批。
该书的一大特色就是蔡东藩自己为著作批注的注释、夹批和后批,自批自评,行文嬉笑怒骂、妙趣横生,全部按原文保留。
5、兼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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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自平民皇帝朱元璋开国,终至明思宗殉国,经历276年。朱元璋应运而兴,不数年即驱逐元帝,统一华夏,好不容易将当时的外族赶出中土,却又怕不断的骚扰,只好将长城筑高筑厚。也唯有此时,出现一位七次下西洋的郑和,带着当时的最高科技,庞大船队大大宣扬明帝国的势力。明成祖以善战夺得政权,并将国都由南京迁移到北京,往后将近五百年,帝国中心始终不曾离开北京。
《历朝通俗演义(插图版)》内容简介:
1916年开始蔡东藩用十年时间完成了《历代通俗演义》,时间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国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其内容跨越时间之长、人物之众、篇制之巨,堪称历史演义之最。被人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这即是一部历史巨著,也是一部文学巨著,阅读《历代通俗演义》,既可以了解中国历史,又可以欣赏传奇故事,能够增强读者的阅读兴趣,亦能最大限度地做到普及历史常识,是一部具备再版价值的图书。本套数增加了插图,选配了符合历史事件的版画,可以将历史事件更直观、清晰的呈现给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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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蔡东藩(1877~1945年),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民国著名演义小说作家、历史学家。14岁中秀才,后又进京朝考,名列优贡,分发福建候补知县,因不满官场恶习,数月即称病回乡,辛亥革命之后,曾先后在杭州及绍兴等地教书。1916年开始蔡东藩用十年时间完成了《中国历代通俗演义》,时间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国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其内容跨越时间之长、人物之众、篇制之巨,堪称历史演义之最。被人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蔡东藩这套演义重史轻文,尽管略输文采,但却提供了一部浩瀚而通俗的中华通史,为普及中国历史知识做出了不可磨灭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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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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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权门势倒祸及儿曹 王府银归途逢暴客……………………… 1
第二回 破奸谋严世蕃伏法 剿宿寇戚继光冲锋……………………… 7
第三回 误服丹铅病归冥箓 脱身羁绁怅断鼎湖……………………… 14
第四回 王总督招纳降番 冯中官诉逐首辅…………………………… 20
第五回 莽男子闯入深宫 贤法司力翻成案…………………………… 26
第六回 夺亲情相臣嫉谏 规主阙母教流芳…………………………… 32
第七回 王宫人喜中生子 张宰辅身后籍家…………………………… 39
第八回 侍母膳奉教立储 惑妃言誓神缄约…………………………… 45
第九回 据镇城 氏倡乱 用说客叛党骈诛…………………………… 51
第十回 救藩封猛攻平壤 破和议再战岛山…………………………… 57
第十一回虎将征蛮破巢诛逆 蠹鱼食字决策建储……………………… 64
第十二回获妖书沈一贯生风 遣福王叶向高主议……………………… 70
第十三回审张差宫中析疑案 任杨镐塞外覆全军……………………… 76
第十四回联翠袖相约乞荣封 服红丸即夕倾大命……………………… 83
第十五回选侍移宫诏宣旧恶 庸医悬案弹及辅臣……………………… 90
第十六回 大吃醋两魏争风 真奇冤数妃毕命………………………… 97
第十七回 王化贞失守广宁堡 朱燮元巧击吕公车………………… 103
第十八回 新抚赴援孤城却敌 叛徒归命首逆伏诛………………… 110
第十九回 赵中丞荡平妖寇 杨都谏纠劾权阉……………………… 116
第二十回 魏忠贤喜得点将录 许显纯滥用非法刑………………… 122
第二十一回兴党狱缇骑被伤 媚奸珰生祠迭建……………………… 128
第二十二回排后族魏阉谋逆 承兄位信邸登基……………………… 134
第二十三回惩淫恶阖家骈戮 受招抚渠帅立功……………………… 142
第二十四回徐光启荐用客卿 袁崇焕入援畿辅……………………… 148
第二十五回中敌计冤沉碧血 遇岁饥啸聚绿林……………………… 156
第二十六回战秦晋曹文诏扬威 闹登莱孔有德亡命………………… 162
第二十七回陈奇瑜得贿纵寇 秦良玉奉诏勤王……………………… 168
第二十八回张献忠伪降熊文灿 杨嗣昌陷殁卢象升………………… 175
第二十九回失襄阳庸帅自裁 走河南逆闯复炽……………………… 181
第三十回 决大河漂没汴梁城 通内线恭进田妃舄………………… 188
第三十一回扰秦楚闯王僭号 掠东西献贼横行……………………… 194
第三十二回周总兵宁武捐躯 明怀宗煤山殉国……………………… 201
第三十三回乞外援清军定乱 覆半壁明史收场……………………… 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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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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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权门势倒祸及儿曹
王府银归途逢暴客
却说御史邹应龙,因得了梦兆,专劾东楼,拜本上去,当由世宗展览,疏中略说:
世蕃凭借权势,专利无厌,私擅爵赏,广致馈遗,每一开选,则视官之高下,而低昂其值;及遇升迁,则视缺之美恶,而上下其价;以致选法大坏,市道公行,群丑竞趋,索价转巨。如刑部主事项治元,以一万二千金而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而得知州。至于交通赃贿,为之通关节者,不下十余人,而伊子锦衣卫严鹄,中书严鸿,家奴严年,中书罗龙文为甚,即数人之中,严年尤为狡黠,世蕃委以腹心,诸鬻官爵自世蕃所者,年率十取其一。不才士夫,竞为媚奉,呼曰萼山先生,不敢名也。遇嵩生日,年辄献万金为寿。嵩父子原籍江西袁州,乃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等处,无虑数十所,而以恶仆严冬主之,押勒侵夺,怙势肆害,所在民怨入骨。尤有甚者,往岁世蕃遭母丧,陛下以嵩年老,特留侍养,令其子鹄,代为扶榇南旋,世蕃名虽居忧,实系纵欲。狎客曲宴拥侍,姬妾屡舞高歌,日以继夕。至鹄本豚鼠无知,习闻赃秽,视祖母丧,有同奇货,骚扰道路,百计需索。其往返所经,诸司悉望风承色,郡邑为空。今天下水旱频仍,南北多警,民穷财尽,莫可措手者,正由世蕃父子,贪婪无度,掊克日棘,政以贿成,官以赂授,凡四方小吏,莫不竭民脂膏,偿己买官之费,如此则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竭?天人灾警,安得不迭至?臣请斩世蕃首,以示为臣不忠不孝者戒!其父嵩受国厚恩,不思报而溺爱恶子,弄权黩货,亦宜亟令休退,以清政本!如臣言不实,乞斩臣首以谢嵩、世蕃,幸乞陛下明鉴!
世宗览罢,即召入大学士徐阶,与他商议。阶密请道:“严氏父子,罪恶昭彰,应由陛下迅断,毋滋他患。”世宗点首,阶即趋出,径造严府。此时严嵩父子,已闻应龙上疏,恐有不测,见阶到来,慌忙出迎,寒暄甫毕,即问及应龙劾奏事。阶从容答道:“今日小弟入直西内,适应龙奏至,上头阅罢,不知何故大怒,立召小弟问话。弟即上言严相柄政多年,并无过失,严公子平日行为,应亦不如原奏的利害,务乞圣上勿可偏听,小弟说到此语,但见天威已经渐霁,谅可无他虞了。”这是徐阶弄巧处。嵩忙下拜道:“多年老友,全仗挽回,老朽应当拜谢。”对付夏言故态,又复出现。世蕃亦随父叩头,惊得徐阶答礼不迭,连称不敢,一面还拜,一面扶起严嵩父子。世蕃且召出妻孥,全体叩首,阶又谦让不遑,并用好言劝慰,方才别去。
严嵩父子,送阶出门,还家未几,即有锦衣卫到来,宣读诏书,勒令严嵩致仕,并逮世蕃下狱。嵩跪在地下,几不能起,但见世蕃已免冠褫衣,被锦衣卫牵扯而去。嵩方徐徐起来,泪如雨下,呜呜咽咽的说道:“罢了!罢了!徐老头儿明知此事,还来探试,真正可恶!”你也被人播弄么?转又自念:“现在邀宠的大臣,莫如徐阶,除他一人,无可营救。”正在满腹踌躇,鄢懋卿、万寀等,都来探望。万寀为大理寺卿,懋卿时已入任刑部侍郎,两人都是严府走狗。见了严嵩,嵩方与交谈,不防锦衣卫又到,立索世蕃子严鹄、严鸿,及家奴严年,吓得严嵩说不出话,鄢、万两人,也是没法,只好将三人交出,由锦衣卫带去。忽又由家人通报,中书罗龙文,也已被逮了。真要急杀。这时候的严府内外,统是凄惶万状,窘迫十分,大众围住鄢懋卿、万寀,求他设法。懋卿搔头挖耳的,想了一会,方道:“有了!有了!”与“罢了罢了”四字,相映成趣。大家闻了此语,忙问何法?懋卿道:“你等休要慌张,自有处置!”说罢,便与严嵩附耳数语。嵩答道:“这也是无法中的一法,但恐徐老头儿作梗,仍然不行。”万寀道:“何妨着人往探,究竟徐老头儿是何主见?”嵩乃遣心腹往探徐阶,未几还报,传述徐阶言语,谓“我非严氏,无从得高官厚禄,决不负心”等语。懋卿道:“这老头儿诡计多端,他的言语,岂可深信?我等且照计去办再说。”随即匆匆别去。不一日,有诏将蓝道行下狱,原来道行扶乩,已被懋卿等察知,此次欲救世蕃,遂贿通内侍,倾陷道行,只说应龙上疏,由道行主唆所致。世宗果然中计,竟将道行拘系起来。懋卿等复密遣干役,嘱令道行委罪徐阶,便可脱罪。道行道:“除贪官是皇上本意,纠贪罪是御史本职,何预徐阁老事?”偏不受绐,鄢懋卿等奈何?严嵩父子奈何?这数语报知懋卿,弄得画饼充饥,仍然没法,不得已减等拟罪,只坐世蕃得赃八百两,余无实据,于是世蕃得谪戍雷州卫,其子鹄、鸿,及私党罗龙文,俱戍边疆,严年永禁,擢邹应龙为通政司参议,侍郎魏谦吉等,皆坐奸党,贬谪有差。
未几,御史郑洛,劾奏鄢懋卿、万寀,朋比为奸,鄢、万皆免官。又未几,给事中赵灼、沈淳、陈瓒等,先后劾工部侍郎刘伯跃,刑部侍郎何迁,右通政胡汝霖,光禄寺少卿白启常,副使袁应枢,湖广巡抚都御史张雨,谕德唐汝楫,国子祭酒王材,俱系严家亲故,陆续罢去。舆论大快。
已而朝旨复下,加恩有严鸿为民,令侍嵩归里。徐阶见诏,以世宗竟复向嵩,不无后患,急欲入内启奏。世宗望见徐阶,便召他上前,与语道:“朕日理万几,不胜劳敝,现在庄敬太子载壑,虽已去世,幸载垕、载圳,俱已年长,朕拟就此禅位,退居西内,专祈长生,卿意以为何如?”阶叩头极谏,力持不可,世宗道:“卿等即不欲违大义,但必天下皆仰奉朕命,阐玄修仙,然后朕可在位呢。”阶尚欲申奏,世宗又道:“严嵩辅政,约二十多年,他事功过不必论,唯赞助玄修,始终不改,这是他的第一诚心。今嵩已归休,伊子已伏罪,敢有再来多言,似邹应龙一般人物,朕决不宽贷,定当处斩!”欲禁止徐阶之口,故尔先言。阶不禁失色,唯唯而退。及归至私第,默念:“严嵩已去,一时未必起复,这且还是小事,唯裕王载垕,景王载圳,并出邸中,居处衣服无殊,载圳意图夺嫡,莫非运动内禅,致有今日之谕,此事不可不预防呢。”看官总还记着!小子于五十九回中,曾叙过世宗八子,夭逝五人,只载壑立为皇太子,载垕封裕王,载圳封景王,载壑年逾弱冠,又遭病殁,当时廷臣曾请续立裕王,世宗以两次立储,皆不永年,因拟延迟时日,再行册立。景王本册封安陆,只是留京不遣,徐阶乃潜结内侍,嘱他乘间奏请,说是景邸在京,人言藉藉,应早事安排云云。此策一行,才有旨令景王就国。景王就封四年,尝侵占土地湖陂,约数万顷,既而病逝,世宗语徐阶道:“此儿素谋夺嫡,今已死了。”言下似觉惬意,并无悲感。阶亦不过敷衍两语,暗中恰不免失笑,这是后话不表。复应第五十九回事,看似闲文,实是要笔。
且说严嵩就道后,尚密赂内侍,令讦发道行奸状。道行竟长系不放,瘐死狱中。乩仙何不助他一臂?及嵩到南昌,正值万寿期近,即与地方官商议,在南昌城内铁柱观中,延道士蓝田玉等,为帝建醮,祈求遐福。田玉自言能书符召鹤,嵩即令他如法施行,田玉登坛诵咒,捏诀书符,在炉中焚化起来,纸灰直冲霄汉,不到片刻,居然有白鹤飞来,绕坛三匝,望空而去。嵩遂与田玉交好,令授召鹤的秘法,一面制成祈鹤文,托巡抚代奏。时陶仲文已死,又死了一个神仙。朝命御史姜儆、王大任等,巡行天下,访求方士,以及秘书符箓等件。姜、王二人,到了江西,与嵩会晤,嵩便将蓝田玉所授符箓,浼他入献。旋得朝旨,温词褒奖,并赐金帛;随即上表谢恩,并乘机干请,略言“臣年八十有四,唯一子世蕃及孙鹄,赴戍千里,臣一旦填沟壑,无人可托后事。唯陛下格外矜怜,特赐臣儿放归,养臣余年”等语。谁料世宗竟怫然道:“嵩有孙鸿侍养,已是特别加恩,还想意外侥幸么?”这语也出严嵩意外。嵩闻世宗谕旨,甚是怏怏,忽见世蕃父子,自外进来,不觉又惊又喜,便问道:“你如何得放回家!”世蕃道,“儿不愿去雷州卫,所以暗地逃回。”嵩复道:“回来甚好,但或被朝廷闻知,岂非罪上加罪么?”世蕃道:“不妨事的。皇上深居西内,何从知悉?若虑这徐老儿,哼!哼!恐怕他这头颅,也要不保哩。”嵩惊问何谓?世蕃道:“罗龙文亦未到戍所,现逃入徽州歙县,招集刺客,当取徐老头儿及应龙首级,泄我余恨。”嵩跌足道:“儿误了。今幸圣恩宽大,俾我善归,似你赃款累累,不予重刑,但命谪戍,我父子仍然平安;尚未吃一点苦楚,他日君心一转,可望恩赦,再享荣华。如你所说,与叛逆何异?况且朝廷今日,正眷重厚升,徐阶别字。升迁应龙,倘闻你有阴谋,不特你我性命难保,恐严氏一族,也要尽灭了。”为世蕃计,尚是金玉之言。世蕃不以为然,尚欲答辩,忽闻人声鼎沸,从门外喧嚷进来。嵩大惊失色,正要命家人问故,但见门上已有人进报,说是伊王府内,差来三十名校尉,二十余名乐工,硬索还款数万金,立刻就要付他。嵩叹道:“有这等事么?他也未免逼人了。”当下责备门役道:“你所司何事,乃容他这般噪闹?”门役回答道:“他已来过数次,声势汹汹,无理可喻。”嵩闻言,气得面色转青,拈须不语。看官!道这伊王是何人?原来是太祖二十五子厉王的六世孙,名叫典楧,贪戾无状,性尤好色,尝夺取民舍,广建邸第,重台复榭,不啻宫阙;又令校尉乐工等人,招选民间女子,共得七百余人,内有九十名中选,留侍王宫,其余落选的女子,勒令民家纳金取赎,校尉乐工等,乐得从中取利,任情索价,并择姿容较美的,迫她荐枕。上下淫乱,日夕取乐,就是民间备价赎还,也是残花败柳,无复完璧。巡抚都御史张永明等,上言罪状,有旨令毁坏宫室,归还民女,并执群小付有司。典楧抗不奉诏,永明等又复奏闻,经法司议再加罪,照徽王载故例,废为庶人,禁锢高墙。载事见六十六回。典楧方才恐惧,即遣人赍金数万,求严嵩代为转圜。严嵩生平所爱的是金银,便老实收受,一口答应;哪知自己也失了权势,惘惘归来。典楧闻这消息,因令原差索还,不要加息,我说伊王还是厚道。接连数次,都被门上挡住,他乃特遣多人,登门硬索。严嵩不愿归还,又不好不还,沉吟了好一歇。怎禁得外面越噪越闹,不得已将原金取出,付还来使。乐工校尉等,携金自去,到了湖口,忽遇着绿林豪客,蜂拥而来,大都明火执仗,来夺金银,乐工等本是没用,彼此逃命要紧,管着什么金银?校尉三十名,还算有点气力,拔刀相向,与众盗交斗起来,刀来刀往,各显神通。究竟寡不敌众,弱不敌强,霎时间血染猩红,所有三十名校尉,只剩得八九人,看看势力不及,也只好弃了金银,落荒逃去。众盗撵金归还,顺路送到严府。看官阅此!这班绿林豪客,难道是严府爪牙么?据小子所闻,乃是世蕃暗遣家役,及带来亡命徒多人,扮作强盗模样,劫回原金。严氏父子,喜出望外,自不消说。世蕃狡险,一至于此。典楧已经得罪,还向何处申诉?眼见得这项劫案,没人过问了。
世蕃见无人举发,胆子越大,益发妄行,招集工匠数千人,大治私第,建园筑亭,豪奴悍仆,仍挟相府余威,凌轹官民。适有袁州推官郭谏臣,奉公出差,道过嵩里。但见赫赫华门,百工齐集,搬砖运木,忙碌非常,内有三五名干仆,狐裘貂袖,在场监工,仍然是颐指气使,一呼百诺的气象。谏臣私问随役道:“这不是严相故第么?”随役答一“是”字,谏臣乘便过去,将入工厂,观察形景,不防厂中已有人喝道:“监工重地,闲人不得擅入,快与我退下去!”谏臣的随役,抢上一步,与语道:“家主是本州推官。”言未已,那人复张目道:“什么推官不推官,总教推出去罢了。”推官的名义,想是这般。谏臣听了,也不禁启问道:“敢问高姓大名?”那人复道:“谁不晓得是严相府中的严六?”谏臣冷笑道:“失敬失敬!”严六尚谩辱不绝,随役正要与他理论,被谏臣喝止,悄然走出。厂内也有稍稍知事的,语严六道:“地方有司,应该尊敬一点,不要如此待慢。”严六道:“京堂科道等官,伺候我家主人,出入门下,我要叱他数声,哪个敢与我抗?偌大推官,怕他什么?”谏臣踉跄趋走,工役等一齐嘲笑,随手拾起瓦砾,接连掷去,作为送行的礼物。放肆已极。那时谏臣忍无可忍,不能不发泄出来,小子有诗咏道:
意气凌人太不该,况遭州吏一麾来。
豪门转瞬成墟落,才识豪奴是祸媒。
毕竟谏臣如何泄愤,容俟下回表明。
徐阶之使诈,不亚于严嵩,然后人多毁嵩而誉阶,以阶之诈计,为嵩而设。明无阶,谁与黜嵩?然后知因地而施,诈亦成名。古圣贤之所以重权道者,正为此也。但严氏之被谴,何一不由自取?于阶固无尤焉。嵩以青词得幸,骤跻显位,柄政至二十余年,无功于国,专事殃民,而其子世蕃,贪黠尤过乃父,放利而行,怨愈丛,祸愈速,安得不倾?安得不亡?况逃戍所,豢恶客,劫还贿银,嵩之所不敢为者,而世蕃独为之。死已临头,犹且大肆,此而不遭覆殁,天下尚有是非乎?至于豪奴走狗,凌辱推官,恃势行凶,更不足道,然亦未始非严嵩父子之所酿成。有悍主乃有悍仆,敢告当世,毋挟强以取祸焉。
第二回
破奸谋严世蕃伏法
剿宿寇戚继光冲锋
却说袁州推官郭谏臣,因受严六的凌辱,无从泄愤,遂具书揭严氏罪恶,呈上南京御史林润。巧值林润巡视江防,会晤谏臣,又由谏臣面诉始末,把罗龙文阴养刺客事,亦一一陈明。林润遂上疏驰奏道:
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群盗,悉窜入逃军罗龙文、严世蕃家。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推严世蕃为主。世蕃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朝政,动摇人心,近者假治第为名,聚众至四千人,道路汹汹,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
疏入后,世宗大加震怒,立命林润捕世蕃等,入京问罪。林润得旨,一面檄徽州府推官栗祁,缉拿罗龙文,一面亲赴九江,与郭谏臣接洽。谏臣先白监司,将严府工匠四千人,勒令遣散,然后围住世蕃府第。罗龙文在徽州,闻有缉捕消息,急忙逃至严府,不防严府已围得水泄不通,此时自投罗网,还有什么侥幸?一声呼喝,已被拿住,严世蕃本无兵甲,所有工匠,已被遣散,只好束手受缚。林润乃谕袁州府,详访严氏罪状,汇集成案,复上疏劾严嵩父子道:
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嵩与世蕃,则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世蕃已逾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严寿二、严银一等,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劫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楧,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群奸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尽送父嵩。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嵩不能无罪也。现已将世蕃、龙文等,拿解京师,伏乞皇上尽情惩治,以为将来之罔上行私,藐法谋逆者戒!
这疏继上,世宗自然动怒,立命法司严讯,世蕃在狱,神色自若,反抵掌笑道:“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龙文已经下狱,难道能请龙王么?严氏旧党,在京尚多,统为世蕃怀忧,暗中贿通狱卒,入内探望。世蕃道:“招摇纳贿,我亦不必自讳,好在当今皇帝,并未办过多少贪官,此层尽可无虑。若说聚众为逆,尚无实在证据,可讽言官削去。我想杨、沈两案,是廷臣常谈,据为我家罪案,今烦诸位当众宣扬,只说这两案最关重大,邹、林两人,并未加入奏疏,哪里能扳倒严氏?他们听以为真,再去上疏,那时我便可出狱了。”奇谈。大众道:“杨、沈两案,再或加入,情罪愈重,奈何谓可出狱?”我亦要问。世蕃道:“杨继盛、沈炼下狱,虽由我父拟旨,终究是皇上主裁,若重行提及,必然触怒皇上,加罪他们,我不是可脱罪么?”世宗脏腑,已被他窥透,故在京时所拟奏对,无不中彀,几玩世宗于股掌之上,此次若非徐阶,亦必中彼计,奸人之巧伺上意也如此。大众领计而去,故意的游说当道,扬言都中,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大理寺卿张守直等,果然堕入狡谋,拟将杨、沈两案,归罪严氏,再行劾奏。属稿已定,走谒大学士徐阶,谈及续劾严氏的事情。徐阶道:“诸君如何属稿,可否令我一闻?”光升道:“正要就正阁老呢。”说罢,即从怀中取出稿纸,交与徐阶。阶从头至尾,瞧了一遍,淡淡的说道:“法家断案,谅无错误,今日已不及拜疏,诸君请入内厅茗谈罢。”于是阶为前导,光升等后随,同入内厅,左右分坐。献茗毕,阶屏退家人,笑向光升等问道:“诸君意中,将欲活严公子么?”奇问,恰针对世蕃奇谈。光升等齐声答道:“小严一死,尚不足蔽罪,奈何令他再活?”阶点首道:“照此说来,是非致死小严不可,奈何牵入杨、沈两案?”老徐出头,小严奈何?张永明道:“用杨、沈事,正要他抵死。”阶又笑道:“诸君弄错了,杨、沈冤死,原是人人痛愤,但杨死由特旨,沈死由泛旨,今上英明,岂肯自承不是吗?如果照此申奏,一入御览,必疑法司借了严氏,归罪皇上,上必震怒,言事诸人,恐皆不免,严公子反得逍遥法外,骑款段驴出都门去了。”仿佛孙庞斗智。光升闻到此言,才恍然大悟,齐声道:“阁老高见,足令晚辈钦服,但奏稿将如何裁定,还乞明教?”阶答道:“现在奸党在京,耳目众多,稍一迟延,必然泄漏机谋,即致败事,今日急宜改定,只须把林御史原疏中,所说聚众为非的事件,尽情抉发,参入旁证,便足推倒严氏了。但须请大司寇执笔。”光升谦不敢当,永明等复争推徐阶,阶至此,方从袖中取出一纸,示众人道:“老朽已拟定一稿,请诸公过目,未知可合用否?”预备久了。众人览稿,见徐阶所拟,与林润原奏,大略相似,内中增入各条,一系罗龙文与汪直交通,贿世蕃求官;二系世蕃用术者言,以南昌仓地有王气,取以治第,规模不亚王阙;三系勾结宗人典楧,阴伺非常,多聚亡命,北通胡虏,南结倭寇,互约响应等语。光升道:“好极!好极!小严的头颅,管教从此分离了。”徐阶即召缮折的记室,令入密室,阖门速写。好在光升等随带印章,待已写毕,瞧了一周,即用印加封,由光升亲往递呈,大众别去徐阶,专待好音。
是时世蕃在狱,闻光升、永明等,已将杨、沈两案加入,自喜奸计得行,语龙文道:“众官欲把你我偿杨、沈命,奈何?”龙文不应。世蕃握龙文手,附耳语道:“我等且畅饮,不出十日,定可出狱。皇上因此还念我父,再降恩命,也未可知。唯悔从前不先取徐阶首,致有今日,这也由我父养恶至此,不消说了。功则归己,过则归父。今已早晚可归,用前计未迟,看那徐老头儿,及邹、林诸贼等,得逃我手吗?”除非后世。龙文再欲细问,世蕃笑道:“取酒过来,我与你先痛饮一番,到了出狱,自然深信我言,毋劳多说。”原来两人在狱,与家居也差不多。没有如夫人相陪,究竟不及家里。他手中有了黄金,哪一个不来趋奉?所以狱中役卒,与家内奴仆一般。两人呼酒索肉,无不立应,彼此吃得烂醉,鼾睡一宵。到了次日午后,忽有狱卒走报,朝旨复下,着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鞫讯,已来提及两公了。世蕃诧异道:“莫非另有变卦吗?”言未已,当有锦衣卫趋入,将两人反翦而去。不一时,已到长安门,但见徐老头儿,正朝服出来,三法司等一同恭迓,相偕入厅事中,据案列坐。两人奉召入厅,跪在下面,徐阶也未尝絮问,只从袖中取出原疏,掷令世蕃自阅。世蕃瞧罢,吓得面色如土,只好连声呼冤。徐阶笑道:“严公子!你也不必狡赖了,朝廷已探得确凿,方命我等质问,以昭信实。”世蕃着急道:“徐公!徐公!你定要埋死我父子吗?”何不立取彼首?徐阶道:“自作孽,不可活,怨我何为?”言毕,便语三法司道:“我等且退堂罢!”法司应命,仍令世蕃等还系。徐阶匆匆趋出,还至私第亲自缮疏,极言事已勘实,如交通倭寇,潜谋叛逆,具有显证,请速正典刑,借泄公愤!这疏上去,好似世蕃的催命符,不到一日,即有旨令将世蕃、龙文处斩。世蕃还系时,已与龙文道:“此番休了。”奸党齐来探望,世蕃只俯首沉吟,不发一言。还有何想?既而下诏处斩,两人急得没法,只得抱头痛哭。其时世蕃家人,多到狱中,请世蕃寄书回家,与父诀别。当下取过纸笔,磨墨展毫,送至世蕃面前。世蕃执笔在手,泪珠儿簌簌流下,一张白纸,半张湿透,手亦发颤起来,不能书字。也有今日。转瞬间监斩官至,押出两人,如法捆绑,斩决市曹。难为了数十个如夫人。朝旨又削严嵩为民,令江西抚按籍没家产。抚按等不敢怠慢,立至严府查抄,共得黄金三万余两,白金三百余万两,珍异充斥,几逾天府。更鞫彭孔及严氏家人,得蔽匿奸盗,占夺民田子女等状,计二十七人,一律发配,将严嵩驱出门外,家屋发封。嵩寄食墓舍后,二年饿死。相士之言,不为不验。二十余年的大奸相,终弄到这般结局,可见古今无不败的权奸,乐得清白乃心,何苦贪心不足哩。大声呼喝,不啻暮鼓晨钟。
嗣是徐阶当国,疏请增置阁臣,乃以吏部尚书严讷,礼部尚书李春芳,并兼武英殿大学士,参预机务,一面再惩严党,将鄢懋卿、万寀、袁应枢等,充戍边疆,了结奸案。总督东南军务胡宗宪,因素党严嵩,心不自安,又见倭患未靖,恐遭谴责,乃于一岁中两获白鹿,赍献京师,并令幕下才士徐文长,附上表章,极称帝德格天,祥呈仙鹿等因。世宗览表,见他文辞骈丽,雅颂同音,不由的极口的赞赏,当晋授宗宪为兵部尚书,兼节制巡抚,如三边故事。且告谢元极宝殿及太庙,大受朝贺。已而宗宪复献白龟二枚,五色芝五茎,草表的大手笔,又仗着徐文长先生。名副其实。世宗越加喜欢,赐名龟曰玉龟,芝曰仙芝,告谢如前。赍宗宪有加礼。小子叙到此处,不得不将徐文长履历,略行叙述。越中妇孺,多道文长轶事,故不得不提出略叙。文长名渭,浙江山阴人氏,少具隽才,且通兵法,唯素性落拓不羁,所作文词,多半不中绳墨,因此屡试不合,仅得一衿。至宗宪出督浙东,喜揽文士,如归安人茅坤,鄞人沈明臣等,均招致幕府。文长亦以才名见知,受聘入幕,除代主文牍外,且屡为宗宪主谋。凡擒徐海,诱汪直,统由文长筹画出来,所以宗宪很是优待。后来宗宪被逮,文长脱归,佯狂越中,卒致病死。至今越中妇孺,谈及徐文长三字,多能传述轶闻,说他如何忮刻,其实都是佯狂时候的故事,文长特借此取乐,聊解牢骚呢。力为文长解免。
话休叙烦,且说胡宗宪位置愈高,责任愈重,他平时颇有胆略,与倭寇大小数十战,屡得胜仗,每临战阵,亦必亲冒矢石,戎服督师,不少畏缩。嘉靖三十八年,江北庙湾,及江南三川沙,连破倭寇,江、浙倭患稍息,流劫闽、广。宗宪既节制东南,所有闽、广军务,亦应归他调遣,凡总兵勋戚大臣,走谒白事,均从偏门入见,庭参跪拜,宗宪直受不辞,稍稍违忤,即被斥责。以此身为怨府,积毁渐多。且自严氏衰落,廷臣多钩考严党,宗宪虽然有功,总难逃“严党”二字。到了嘉靖四十一年,已经谤书满箧,刺语盈廷。世宗本是个好猜的主子,今日加褒,明日加谴,几成常事,至给事中陆宗仪等,劾他为严氏余党,始终自恣等罪,遂下旨夺宗宪职,放归田里。越年复有廷臣续弹,有诏逮问,宗宪被逮至京,自恐首领不保,服毒身亡。颇为宗宪下曲笔,然谓其难逃严党,已成定评。宗宪一死,倭益猖獗,竟陷入福建兴化府,焚掠一空。自倭寇蹂躏东南,州县卫所,屡被残破,从未扰及府城。兴化为南闽名郡,夙称殷富,既被陷入,远近震动,幸有一位应运而生的名将,为国宣劳,得破宿寇。终以此平定东南,这位名将是谁,就是定远人戚继光。个儿郎齐声喝采。继光字元敬,世袭登州卫都指挥佥事,初隶胡宗宪部下,任职参将,能自创新法,出奇制胜。闽患日急,巡抚游得震飞章入告,且请调浙江义乌兵往援,统以继光。世宗准奏,并起复丁忧参政谭纶,及都督刘显,总兵俞大猷,合援兴化。刘显自广东赴援,部兵不满七百人,惮寇众不敢进,但在府城三十里外,隔江驻兵。俞大猷前被宗宪所劾,遣戍大同,至是复官南下,兵非素统,仓猝不便攻城,亦暂作壁上观,专待继光来会。倭寇据兴化城三月,奸淫掳掠,无所不至,既饱私欲,乃移据平海卫,都指挥欧阳深战死。事闻于朝,罢巡抚游得震,代以谭纶,令速复平海卫所。适戚继光引义乌兵至,乃令继光将中军,刘显率左,大猷率右,进攻平海。倭寇忙来迎战,第一路遇着戚继光,正拟摇旗呐喊,冲将过去,不防戚家军中,鼓角骤鸣,各军都执筒喷射,放出无数石灰,白茫茫似起烟雾,迷住眼目,连东西南北的方向,一时都辨不清楚。倭兵正在擦目,戚家军已经杀到,手中所执的兵器,并非刀枪剑戟,乃是一二丈长的筤筅,随手扫荡,打得倭兵头破血流,东歪西倒。这筤筅究是何物?据戚继光所著《练兵实纪》上载著,系将长大的毛竹,用快刀截去嫩梢细叶,四面削尖枝节,锋快如刀,与狼牙棒、铁蒺藜相似,一名叫作狼筅,系继光自行创制的兵器。倭兵从未见过这般器械,惊得手足无措,急忙四散奔逃。哪知逃到左边,与刘显相遇,一阵乱砍,杀死无数。逃到右边,与俞大猷相值,一阵乱搠,又杀得一个不留。还有返奔的倭人,经继光驱军杀上,头颅乱滚,颈血飞喷,顿时克复平海卫,把余倭尽行杀死,转攻兴化,已剩得一座空城,所有留守的倭兵,统皆遁去。这番厮杀,共斩虏首二千数百级,被掠的丁壮妇女,救还三千人。小子有诗赞戚继光道:
偏师制胜仗兵韬,小丑么幺宁许逃。
若使名豪能代出,亚东何自起风涛?
欲知以后倭寇情形,且从下回再表。
严世蕃贪婪狡诈,几达极点,而偏遇一徐阶,层层窥破,着着防备,竟致世蕃授首,如庞涓之遇孙膑,周瑜之遇诸葛孔明,虽有谲谋,无从逃避,看似世蕃之不幸,实则贪诈小人,必有此日。不然,人何乐为正直而不为贪诈乎?严氏党与,多非善类,唯胡宗宪智勇深沉,力捍寇患,不可谓非专阃材,乃以趋附严、赵,终至身败名裂,一失足成千古恨,有识者应为宗宪慨矣。书中褒贬甚公,抑扬悉当,而叙及戚继光一段,虽与俞大猷、刘显等,并类叙明,笔中亦自有高下,非仅仅依事直书已也。
第三回
误服丹铅病归冥箓
脱身羁绁怅断鼎湖
却说戚继光等克复兴化,福州以南,一律平靖,唯沿海等处,尚有余倭万余人,往来游弋,扰害商旅,未几又进攻仙游。继光闻警,即引兵驰剿,与倭人相遇城下,一声号令,如风驰潮涌一般,突入敌阵。那倭酋见戚军旗帜,已是心惊胆落,略战数合,急奔向同安而去。继光挥兵追击,至王仓坪地面,杀敌数百。余寇奔漳浦。继光督各哨兵,直捣倭酋巢穴,擒斩殆尽;还有杀不尽的余党,都逃向广东潮州方面,又被俞大猷迎头截击,几无噍类。统计倭寇起了二十多年,攻破城邑,杀伤官吏军民,不可胜纪,转漕增饷,天下骚然,至是受了大创,才不敢入寇海疆,东南方得安枕了。归结倭患。
当下以海氛肃清,封章入告。世宗以为四方无事,太平可致,越发注意玄修。方士王金、陶倣、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等,陆续应募,先后到京,作伪售奸等事,不一而足。一夕,世宗方在御幄中,闭目趺足,演习打坐的工夫,忽闻席上有一物下坠,开目寻视,见近膝处有大蟠桃两枚,连枝带叶,色甚鲜美,随手取食,味甘如醴。次日临朝,与廷臣言及,都说皇上诚敬通神,所以仙桃下降,世宗愈加虔信,即命方士等建醮五日夜。醮坛未撤,又降仙桃。万寿宫内所畜白兔寿鹿,各生三子,群臣又复表贺。世宗下诏褒答,有三锡奇祥等语。上欺下蒙,成何政体?并授各方士为翰林侍讲等官。得勿与清季牙科进士,工科举人,同类共笑乎?陶仲文子世恩,希邀恩宠,伪造五色灵龟灵芝,呈入西内,称为瑞征。又与王金、陶倣、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等,杜撰仙方,采炼药品进御。其实此类药品,统非神农本草所载,燥烈秽恶,难以入口。世宗求仙心切,放开喉咙,服食下去。不料自服仙药后,中心烦渴,反致夜不成寐。问诸众方士,统说是服食仙药,该有此状,乃擢世恩为太常寺卿,王金为太医院御医,陶倣为太医院使,刘文彬等为太常寺博士。滥假名器,无逾此日。
时有陶仲文徒党胡大顺,得罪被斥,复希进用,竟伪造《万寿全书》一册,诡说由吕祖乩授,内有秘方,系用黑铅炼白,服饵后可以长生,名叫先天玉粉丸,当遣党徒何廷玉,赍送京师。可巧江西道士蓝田玉,由姜儆、王大任,邀他入京,屡试召鹤秘法,颇得世宗宠信。回应六十八回。廷玉遂走此门路,复贿通内侍赵楹,将方书进献。世宗披览数页,大半言词怪僻,情节支离,不由的奇诧起来,便问赵楹道:“既云乩示,扶乩的人,现在何处?”赵楹答说:“现住江西。”世宗不答。揣世宗不答意,恐已疑为严党。赵楹走报田玉,田玉转告廷玉道:“你师傅大喜了。皇上正在此惦念哩!”廷玉也欢喜不迭,即与田玉计较,诈传上命,征大顺入京。大顺到京后,往见田玉,自恐前时有罪,不便再入面君。田玉也不免迟疑起来,又去与赵楹商议。赵楹笑道:“这也何妨,皇上老眼昏花,难道尚能记得吗?就使记得姓名,亦不难改名仍姓。前名胡大顺,今名胡以宁,不就可没事么?”大顺心喜,当由蓝田玉出面,具疏上奏,只说是扶乩的人,已经到京。世宗随即召见,大顺硬着头皮,趋入西内,三呼舞蹈毕,跪伏下面。偏是世宗眼快,瞧见他的面目,似曾相识,只一时记不起来,略问数语,便令退去。
世宗的体质,本是不弱,精神也很过得去,平时览决章奏,彻夜不倦,自从服过仙方,遂致神经错乱,状类怔忡,白日间遇着鬼物,或有黑气一团,瞥眼经过,不见仙而见鬼,莫非遇着鬼仙?其实是真阳日耗,虚火上炎的缘故。世宗不知此因,反令蓝田玉等,入宫祈禳。可奈祷了数日,毫无灵验。这岂祈禳所能免的?田玉恐缘此得罪,只说是蓝道行下狱冤死,所以酿成厉鬼等语。同姓应该帮助,且为同业预防,田玉之计,可谓狡矣。世宗似信非信,不得不问大学士徐阶。徐阶奏道:“胡大顺不畏法纪,乃敢冒名以宁,混入斋宫。蓝田玉私引罪人,胆大尤甚,臣意请严行惩处,休信妄言!”世宗愕然道:“胡以宁便是大顺么?怪不得朕召见时,装出一种鬼鬼祟祟的模样,朕亦粗忆面目,似曾见过。这等放肆小人,岂可轻恕?”至此才知,想世宗已死了半个。徐阶道:“宫中黑眚,出现已久,亦岂因道行瘐死,致成鬼魅?况蓝田玉系严氏党羽,妄进白铅,居心很是叵测。甚至伪传密旨,外召大顺,若非执付典刑,何以惩恶?”说得世宗勃然奋发,立饬锦衣卫拿问蓝、胡两人,交付法司严讯。待至供证确实,拟成大辟,并因狱词牵连赵楹,一并问罪。不意世宗反悔惧起来,又欲把他宽宥,徐阶忙入谏道:“圣旨一出,关系甚重,若听诈传,他日夜半发出片纸,有所指挥,势将若何?”世宗乃命将蓝田玉、胡大顺、赵楹三人,一概处斩。但世宗虽诛此三恶,斋醮事依旧奉行。是时前淳安知县海瑞,因严、鄢伏罪,复起为户部主事,见世宗始终不悟,独与妻孥僮仆等,预为诀别,竟誓死上疏,当由世宗展阅。其词云:
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分辨,天下欣然。望治未久,而妄念牵之,谬谓长生可得,一意修玄,二十余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人以为薄于夫妇。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无时,盗贼滋炽,陛下试思今日天下为何如乎?古者人君有过,赖臣工匡弼,今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仙桃天药,同词表贺,建宫筑室,则将作竭力经营,购香市宝,则度支差求四出。陛下误举之,而诸臣误顺之,无一人肯为陛下言者,谀之甚也。自古圣贤垂训,未闻有所谓长生之说,陛下师事陶仲文,仲文则既死矣,彼不长生,而陛下何独求之?诚一旦幡然悔悟,日御正朝,与诸臣讲求天下利病,洗数十年之积误,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天下何忧不治?万事何忧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世宗览到此处,竟致怒气直冲,将奏本掷至地上,顾语内侍道:“竖子妄言,快与朕拿住此人,不要放走了他!”太监黄锦,方在帝侧,即还奏道:“闻此人上疏时,已预买棺木,与妻子诀别,僮仆等亦皆遣散,坐待斧钺,决不遁走的。”当下传旨,命将海瑞系狱。锦衣卫奉命去后,黄锦复将原疏检起,仍置座右,世宗取疏重读,不觉心有所触,默念蓝田玉、胡大顺等,都是假药为名,蒙蔽朕躬,海瑞所言,亦有足取。遂自言自语道:“这人可拟比干,但朕确非商纣呢。”相去无几。自是世宗遂患痼疾,渐将批奏事搁起。自四十四年孟冬,心常烦懑,直到次年正月,服药无效,病反加重。这是仙药的灵效。意欲往幸承天,亲谒显陵,取药服气,遂召徐阶入见,问明可否。阶劝帝保重,不可轻出。世宗又道:“朕觉得自己烦躁,不愿理事,因此欲闲游散闷。倘恐朕出外后,京都震动,朕却有一法在此。裕王年已及壮,不妨指日内禅,此后朕无所牵累,便好逍遥自在了。”阶又奏称:“龙体违和,但教保养得宜,自可告痊,内禅一事,暂从缓议为是。”世宗又道:“卿不闻海瑞詈朕么?朕不自谨惜,致此病困,若使朕得御便殿,坐决机宜,何至被他毁谤呢。”始终是恶闻直言。阶复奏道:“海瑞语多愚戆,心尚可谅,还乞陛下格外恕他!”瑞之不死,赖有此言。世宗叹道:“朕也不愿多杀谏臣了。”阶退出后,法司奏称海瑞讪上,罪应论死,世宗略略一瞧,便即搁过一边,并不加批,瑞因得缓死。
转眼间已是暮春,徐阶荐吏部尚书郭朴,及礼部尚书高拱,可任阁事。于是命朴兼武英殿大学士,拱兼文渊阁大学士,既而自夏入秋,世宗痼疾愈深,气喘面赤,腹胀便闭。求仙结果,如是而已。乃自西苑还入大内。太医等轮流诊治,无可挽回,延至冬季,竟崩于乾清宫,享寿六十,当由徐阶草就遗诏,颁示中外道:
朕奉宗庙四十五年,享国长久,累朝未有,一念惓惓,唯敬天勤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诳惑,自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现在监者即释复职,特此遗谕!
遗诏一下,朝野吏民,无不感激涕零,独郭朴、高拱两阁臣,以阶不与共谋,未免怏怏。朴语拱道:“徐公手草遗诏,讪谤先帝,若照律例上定罪,不就要处斩么?”嗣是两人与阶有隙,免不得彼此龃龉,后文再表。
且说世宗既崩,承袭大统的嗣皇,当然轮着裕王载垕。王公大臣,遂奉载垕即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隆庆元年,是谓穆宗。上皇考尊谥为肃皇帝,庙号世宗,追尊生母杜氏为孝恪皇太后,立继妃陈氏为皇后。先是裕王元妃李氏,生一子翊,五岁即殇,李妃随逝,以陈氏为继妃,追谥李妃为孝懿皇后,翊为宪怀太子。凡先朝政令,未尽合宜,悉奉遗诏酌改,逮方士王金、陶倣、申世文、刘文彬、高守中、陶世恩下狱,一并处死,释户部主事海瑞于狱。瑞自下狱后,早拚一死,世宗崩逝的消息,丝毫不及闻知,只有提牢主事,已得风闻,并因宫中发出遗诏,有开释言官等语,料知海瑞必然脱罪,且见重用,此人颇有特识。乃特设酒馔,携入狱中,邀瑞共饮。瑞见提牢官如此厚待,自疑将赴西市,倒也并不恐惧,依旧谈笑饮啖。酒至半酣,与提牢官诀别,托他看顾妻子。提牢官笑道:“今日兄弟薄具东道,非与先生送死,乃预贺先生得官呢。”海瑞不禁诧异,急问情由。提牢官起身离座,低声语瑞道:“宫车已晏驾,先生不日将大用了。”瑞惊起道:“此话可真么?”提牢官道:“什么不真!今已有遗诏下来,凡建言得罪诸官,存者召用,殁者恤录,现在监者释出复职。”瑞不待说毕,即丢了酒杯,大哭道:“哀哉先皇!痛哉先皇!”两语出口,哇的一声,将所食的肴馔,尽行吐出,狼藉满地,顿时晕倒狱中,良久方苏,复从夜间哭到天明,知将死而反恣啖,闻驾崩而反恸哭,如此举动,似出情理之外。人谓海瑞忠君,吾谓此处亦未免矫强。果然释狱诏下,提牢官拱手称贺。瑞徐徐出狱,入朝谢恩。诏复原官,越数日,复擢迁大理寺丞。过了三年,除佥都御史,巡抚应天等府。
瑞轻车简从,出都赴任,下车后,即访查贪官污吏,无论大小,概登白简。并且微服出游,私行察访,以此江南属吏,咸有戒心。自知贪墨不职,早乞致仕归田。就是监督织造的中官,也怕他铁面无情,致遭弹劾,平日减去舆从,格外韬晦。一切势家豪族,把从前朱门漆户,都黝墨作黑,以免注目。或有在籍作恶的士绅,避往他郡,不敢还乡。瑞又力摧豪强,厚抚穷弱,下令雷厉风行,有司皆栗栗危惧,不敢延误。吴中弊政,自海瑞到后,革除过半。又疏浚吴淞白茆河,通流入海,沿河民居,无泛滥忧,有灌溉利,食德饮和,互相讴颂。历举政绩,不愧后人称述。只是实心办事的官吏,往往利益下民,触忤当道。其时秉政大臣,如资望最崇的徐阁老,与郭朴、高拱未协,屡有争议,又严抑中官,以致宵小侧目,他遂引疾乞归。郭朴亦罢。高拱去而复入。此外有江陵人张居正,尝侍裕邸讲读,穆宗即位,立命为吏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参大政。拱与居正统恃才傲物,目空一切,闻海瑞峭直严厉,不肯阿容,暗中亦未免嫉忌。自己刚傲,偏不许别人刚直,所以直道难行。瑞抚吴仅半年,言官已迎合辅臣,劾瑞数次,有旨改瑞督南京粮储。吴民闻瑞去位,多半攀辕遮道,号泣乞留。瑞只挈一仆,乘夜出城,方得脱身。百姓留瑞不获,大家绘了瑞像,朝供香,暮爇烛,敬奉甚虔。瑞督粮未几,又不免为言路所攻,乃谢病竟去。直至居正没后,始复召为南京右都御史。一行作吏,两袖清风,到了神宗十六年,病殁任中,身后萧条,毫无长物。佥都御史王用汲入视,只有葛帏敝籝,寥寥数事,不禁叹息异常,当为醵金棺殓,送归琼山原籍,买地安葬。发丧时,农辍耕,商罢市,号哭相送,数百里不绝。后来赐谥忠介,这就是海刚峰先生始末的历史。小子爱慕清官,所以一直叙下,看官不要认做一团糟呢。了却海瑞,免得后文另叙。且有佳句一首,作为海刚峰先生的赞词道:
由来贤吏自清廉,不慕荣名不附炎。
怎奈孤芳只自赏,一生坚白总遭嫌。
欲知后事如何,且从下回交代。
语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世宗致死之由,即伏于此。夫辟谷为隐者之寓言,炼丹系方士之伪论,天下宁真有长生不老之术耶?况乎年将耳顺,犹逼幸尚美人,色欲熏心,尚望延寿,是不啻航舟绝港,而反欲通海,多见其不自量也。迨元气日涸,又服金石燥烈之剂,至于目眩神迷,白昼见鬼,且命蓝田玉等为之祈禳,至死不悟,世宗有焉。海瑞一疏,抉发靡遗,可作当头棒喝,而世宗乃目为诟詈,微内监黄锦,及大学士徐阶,几乎不随杨、沈诸人,同归地下乎?世宗崩而海瑞出狱,观其巡抚江南,政绩卓著,乃复不容于高拱、张居正诸人。张江陵称救时良相,乃犹忌一海瑞,此外更不必论矣。直道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海刚峰殆亦如是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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