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2002年9 月,一场匪夷所思的侵权案以庭外和解的方式悄然告终。在这场音乐版权之争中,音乐出版商彼得斯公司声称, 英国作曲家、制作人迈克 巴特在专辑《古典涂鸦》(Classical Graffiti)里剽窃了约翰凯奇的音乐。为了避免诉讼,巴特给予了凯奇的出版商相应的赔偿,具体数目不详,但是据说达到了六位数。引起争议的是哪部作品呢? 正是《4 分33秒》(1952)。它要求演奏者在演奏时不奏出任何声响。
《4 分33 秒》是凯奇最著名的乐曲,然而其中并没有凯奇创作出的声音,有的只是演奏这部无声乐曲时自然响起的杂音。这些声音在演出现场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吱吱嘎嘎的椅子声、咳嗽声、低语声、风声(或许是暖风机或空调的声音)……有时还会有愤怒的观众发出的声音,因为这部凯奇所谓的“我的无声作品”在第一次演出时让很多观众怒不可遏。有些人在第一次听过这部作品后认为,似乎凯奇只想把这首曲子当成一个华丽的玩笑,属于达达主义或是荒谬至极的概念艺术。还有很多人写了长篇大论来探究这首曲子可能包含的各种含义。
从凯奇早年的作曲生涯中,丝毫看不出他会在《4 分33 秒》以及之后的大部分音乐作品中进行如此极致的探索。年轻时的凯奇是打击乐的开拓者。在节奏的重要性有时似乎胜过其他所有音乐元素的年代,凯奇对该艺术形式的钟爱在当今的音乐界仍然是显而易见的———他在这方面具有天分,留下了奇异新颖的乐曲。凯奇也对电子音乐和不同寻常的新型乐器怀有浓厚兴趣,其中最有名的是所谓的“加料钢琴”,也就是在三角钢琴的周围和琴弦间插入螺栓、螺钉、橡胶楔子等材料。凯奇试图通过作品表达的情感得不到批评家的理解,这让他感到失落沮丧。他开始相信,自我表达还不能为音乐创作提供充分的理由。20 世纪40 年代中期,一位名叫吉塔萨拉伯海(Gita Sarabhai)的女子让凯奇接触到了印度哲学和美学,从而使他发现了另一条道路:“让头脑冷静,让心灵安宁,使之易于受到神的影响。”3 几年后,凯奇开始专注于佛教禅宗。禅宗相信,常怀同情心、不加主观判断地接受生活,乃是顿悟之源。
20 世纪50 年代初期,凯奇对音乐和作曲家在社会中的作用有了新的认识,这让他在作曲中舍弃了自己的好恶,希望声音只是因为声音本身而被人们喜爱,而不是因为作曲家运用声音表达个性或展示天赋的方式。通过他所说的“ 随机操作”(chance operation),凯奇确立了一种新的作曲方式。他解释道,他的做法已经从进行选择变成了提出问题;他相信,只要决定去做,谁都可以完成他正在做的事;他还非常肯定地认为,他的音乐将会让人们有机会享受声音本身,欣赏日常生活的复杂、无常乃至温和朴实之美。
凯奇的观点并非无可指摘。他所说的偶然和不确定的音乐之中,仍然掺杂了他自身大量的感受和审美直觉;由于通过随机操作进行创作非常复杂又耗费时间,人们难以将其付诸实践,就连凯奇自己也不例外;这种音乐引发了诸多反响,其中很多让凯奇都无法认同,甚或出乎他的预料。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段时间未免太长了———对凯奇作品的一种典型评价将他塑造成了卓越的哲学家:他提出了突破性的艺术理论,对不同流派的艺术家和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极大影响,但他自己的艺术从未与其理论匹配。幸运的是,如今很多作者已经澄清了凯奇的方法,很多音乐家、演奏者和唱片公司都出色地演绎了凯奇在运用随机法之前和之后创作的作品,尽可能以最佳方式说明了这些乐曲本身就是成功的音乐佳作。
凯奇一生扮演过多重角色:先锋派复兴的鼓吹者、美食烹饪师、社会评论家、菌类专家。除了不计其数的乐曲外,他还创作了大量独特的视觉艺术和文学作品,其中很多都是借助随机操作完成的。悖论的是,凯奇完成的每部作品都具有一种难以模仿的特色,明确无误地昭示着创作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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