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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就在那里,未曾远离
你就在这里,生死不弃
曾经以为遍寻不到的情
曾经以为遗落不见的花
上天将他们还给了我,带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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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男主人公白鹭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工作狂,某一天他在自己的办公室突然倒下不省人事,医院鉴定他突发心梗,休克时间长达五分钟。本来回天无望的他却与死神擦肩而过,醒来后的白鹭变了一个人,他不再醉心于工作,也不再沉迷于物质。他卖掉了在公司的股份,只为能和她的妻子秦臻朝夕相守。可是曾经多么盼望拥有幸福婚姻的秦蓁却早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冷漠取代了温情,财富超越了一切,甚至她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不顾家庭而拼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向上爬。面对性情大变的丈夫,面对他再度的体贴关爱,秦臻起初竟有些慌乱无措,但她慢慢回忆起了两人从读书时相识的日子,回忆起了两人一无所有时携手共进的时光,秦臻也渐渐走出了人生迷失的十字路口。但是大病一场的白鹭在唤醒了夫妻两人的真正感情后,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两人的婚姻纪念日那天倒下了。而重新明白生活方向的秦臻陪着白鹭走完生命最后一程,怀揣着两人共同的孩子,坚定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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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作者周星余曾创作故事《叫水的少年》,参加了第十届新概念大赛并获二等奖,且收录于《新概念精选集》。她还出版了长篇都市小说《两生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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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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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Chapter 1 Five Mins
Chapter 1 最熟悉的陌生人
Chapter 1 倒置的沙漏
Chapter 1 前尘尽弃
Chapter 1 流岁往昔
Chapter 1 一把尘埃
Chapter 1 颠倒世界
Chapter 1 不曾远离
Chapter 1 为你而来
Chapter 1 The Wonderland
尾声
初心不负——致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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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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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是一首歌的时间,很多事情便斗转星移,幻若尘沙。
白鹭第一次与上帝见面时,秦臻正脚蹬一双鞋跟超过七厘米的小羊皮高跟鞋穿行在刚打过蜡的大理石地板上,手里托着一盘纸杯蛋糕走得摇曳生姿。大厅里的水晶吊灯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不过经常出入这些场合的人们对此也习以为常,或许只觉得这样光鲜亮丽,看起来纤尘不染的地方才真正适合他们打拼数年的身份。
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大概是因为甜点吃得太多,体内过度活跃的糖分让她一双手有些细微的颤抖。不过,总得有人勇于献身去尝尝那些纸杯蛋糕。秦臻倒不担心滑上一跤摔了托盘,但这一盘里的蛋糕可是不便宜的,全是精心烤制,每个蛋糕上都点缀着写有名字的可食金叶,绝非普普通通的“贝蒂妙厨”速成品。
宴会厅的四周摆放着一张张圆桌,桌上的纸杯蛋糕替代了席次牌——作为一个创意策划人,正是这些花样让秦臻的生意蒸蒸日上。今晚他们将为公司筹集新运营项目的资金,如果服务生听话又懂事地不停给宾客们满上价格不菲的香槟王,说不定他们将要收到的金额会超出原本的预算。
“秦臻!”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托盘,转身就看见了花艺师的一张苦瓜脸。
“餐饮公司想把摆在桌子中央的花饰弄矮一些。”他哭丧着脸发出了求救的哀号。倒也不怪他吓成这样,他的上司是个举止有些狂躁的小个子女人,名字似乎是叫Christina还是Prina,总之生硬得给人一种很不好对付的感觉。而且常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两片薄薄的嘴唇上露出一抹隐隐成形的小胡子,还专门喜欢涂些金属色泽的珠光唇膏,私下里,连秦臻都有点儿怕她。“谁,都,不许,碰这些摆饰。”秦臻尽力摆出一副不容违抗的口吻。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秦臻伸出纤长的手指拿过来,心不在焉地瞥了瞥来电显示:是她的丈夫白鹭。早前他已经发过一条短信,告诉秦臻他要出趟差,因此无法出席闺密马上要为她操办的生日晚宴。她毫不意外地歪了歪头,心里默默地飘过这么几句:要是与我争宠的对手是白鹭的小下属,那倒还容易分个高下,但白鹭公司的生意显然更加让他魂牵梦萦,谁也别想勾走专心工作的他。
很早以前,秦臻就已经接受了现实:白鹭的最爱已经成了工作,甚至超过爱她。
她没有理睬那个电话,很自如地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后面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秦臻后来才得知,当时来电的人并非白鹭,而是他的助理Sui。
就在打那个电话之前,她的丈夫从公司董事会会议室的桌前站起身来,正当他想要开口准备说上几句话时,却一头栽倒在地毯上;与此同时,秦臻正在十公里外的某个酒店宴会厅中优雅穿行。
花艺师如今可算找到了脱身的好机会,于是一溜烟跑开了。一个棕色头发、一脸谦和的男人出现在秦臻的眼前,这是来自“Jewry”公司的雇员。
“秦小姐您好。”他的口吻颇为礼貌。
秦臻颇有些满意地笑了起来。
听,这位给出的称呼是“小姐”而不是“女士”——秦臻不由得暗自感激自己那些有氧面部护理和挑染成焦糖色的发丝。她马上要迎来自己三十五岁生日了,换句话说,抬头纹、颈纹、鱼尾纹这些在一般女性看来很恐怖的东西生长出来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一向精力旺盛,又乐于挑战的她已经顽强地躲过了它们的魔爪,并且打算能撑多久算多久。
“请问,这些东西要放在哪里?”工作人员问的是他手里托着的一盘方盒子。托盘上罩着一层黑色天鹅绒,上面有十多个银色包装的盒子,颜色正好跟贴在她那翘臀上的一个小腰带扣十分般配。
“放到正门旁边的展示桌上,麻烦你了。”秦臻告诉他,“要让人们一进门就能马上注意到。”
秦臻慢条斯理地摆完最后一个名牌,才拿出手机查了查短信和未接来电。当她气定神闲地读到那堆狂乱的未读信息时,一切已经落下了帷幕。
医院的急诊VIP病房里,一群身着名牌西服的高管簇拥在她的丈夫身旁。
办公室的Ricky对着那幕有些难言的场景看了一眼,立即大步流星地冲出了走廊,一片片白色信封好似被风吹起的纸屑一般在他的身后飞舞。他飞奔到前台,喊来两个护理员找出公司六个月前刚买的便携式心脏除颤器疾步跑了回来。
他们撕开白鹭的衬衫,然后把耳朵贴到白鹭的胸口,确认他已经停止了心跳,接着将电极板贴在他的胸部。
“分析中……”除颤器里传来了电子语音,“建议进行电击。”
意大利歌剧《奥菲欧与尤丽迪茜》是一则爱情故事,故事中的尤丽迪茜不幸香消玉殒,她那悲痛欲绝的丈夫进入冥界想让她重回人间,女高音梅兰妮即将演唱尤丽迪茜命悬一线时那一段令人心碎的咏叹调。
当时护理员正俯身在白鹭的身前一次次电击他的心脏,直到白鹭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与此同时,秦臻的心中却响起了尤丽迪茜的经典唱段——也许她自己不该为此感到惊讶,有时她还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生命中所有的重大时刻都和歌剧中一段段迷人而古老的故事有莫名的联系。
五分钟,她的丈夫白鹭在这段时间里去鬼门关转了一圈。
五分钟,把她的丈夫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似乎再也不是秦臻所熟悉的样子。
空荡荡的医院走廊显得有些过于安静,秦臻感到自己的胃不由得一阵抽搐:消毒剂的气味灌满了鼻腔、口腔和肺,令人呼吸困难——也许是“84”消毒剂,也可能是一些过氧乙酸之类的。Ricky刚刚欲言又止……门后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她已经无暇考虑。
这时,秦臻听见身后传来Ricky的脚步声,他急匆匆地进了门,差点迎头撞上一位黑发的美貌护士——她正一边低头对着一块写字板皱眉,一边向房间的矩形工作台走去。
“我是白鹭的妻子。”秦臻淡淡地开口道。
“喔!”护士差点儿没有拿稳手里的写字板。她飞快地把秦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种情形她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许多女人会仔仔细细地端详她,好瞧一瞧像白鹭这样的男人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毕竟像白鹭这样事业有成的出色男人大可以娶到一位十分出色的太太。秦臻立刻自觉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耳边回荡起了形象顾问的声音:“亲爱的,一根粉色的丝带正扯着你的头顶往天花板上拉!你感觉到了吗?那是一种伸展的感觉!伸直身体,伸直!”形象顾问是一个皮肤白皙、身材纤瘦的俊秀男子,只是偶尔出现的兰花指让人有些着急,他经常逼得秦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匆匆地奔向冰箱里秘藏的零食。自从去年以来,她已经成功地穿上了小一号的衣服,原来有点苍白的肤色也看起来健康了几分,不过秦臻绝非金玉其外的“花瓶”或者“金丝雀”。绝对不是。在秦臻看来,在自己最美好的时光里,白鹭娶了她这样的太太,实在是一件非常光鲜的事情。
“白鹭在那个VIP病房里,但如果你想先跟心脏科主任谈一谈,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这间屋子周围环绕着一个个小房间,护士说着指向其中一间。
透过一堵玻璃墙,秦臻看见白鹭躺在一张厚厚的医疗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白床单,四周环绕着几台笨重的灰白色机器。
她罕见地有些无措又尴尬地杵在门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秦臻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慌乱,随后她便得出了原因:她只是不习惯见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白鹭。
秦臻站在那里定了定神,她觉得自己需要镇定一下。
“我想先跟医生谈一谈。”秦臻说道。
护士在电话机上按下一个钮,轻声说了几句话。
“秦臻女士吗?”过了片刻,一位身穿白衣、矮小瘦削的男子快步穿过了转门,“我是心脏科主任医师,我姓金,你丈夫的治疗由我负责。”
“他到底是怎么了?”秦臻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们只告诉我他病倒了……”
金医生摇了摇头,说:“白总可能是出现了类似心梗的症状,他们不清楚原因。不过有时健康的年轻人也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心脏就是莫名其妙罢工了。”
“但是他现在没事了,”她说,“他已经安全了,对吧?”
金医生有点儿犹豫:“他们正在密切监控他的病情,肯定得在这里观察一段时间。不过您没有说错,白总算得上是比较幸运的了。他的心脏停跳超过三分钟,但我还见过心脏停跳长达六七分钟的病例,那些人也挺过来了;另外一些病人心脏停跳不到两分钟,最后却导致了终身脑损伤。遇上这种事情,结果因人而异,基本上无法人为进行预测。”
秦臻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一片苍白的病房,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白鹭曾经拉着她的手说,要一起走到时光的尽头。“老公。”秦臻整理了一下情绪,边说边走到白鹭的身边,换上了一种活泼自信的口吻——在这个雪白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洪亮,吓得她自己都缩了一缩。
秦臻握住白鹭的手,那只手摸上去颇为温暖。说起来也真是有些奇怪:这间屋子冷得很。白鹭的鼻子里接着一条氧气管,罩衣下面伸出几根弯弯曲曲的电线,一直连到床边的一台大型心脏监护仪上。
“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遇上的不是一坨照脸糊的冰激凌。”白鹭说完眨了眨眼睛。
秦臻也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他们两人过去私下开的玩笑,但已经被冷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过去的日子里,每当遇上学校的突击考试,每当他们进了镇上唯一的电影院,又碰巧坐在半聋的罗大幅和他的太太旁边,那位婆婆总是体贴地把对白大声念上一遍,他们便会偷偷讲起这个笑话……可是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讲过这句话了?久到连自己听到都不适应起来,似乎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秦臻凝望着白鹭。他并未让人给他取来手机,也没有因为卧床而大发牢骚,也并未在他的手机上点击没完没了的信息和电邮。两年前,白鹭得过一次十分厉害的流感,但那时他仍然坚持工作,可怜的实习生们则跑来跑去地把他碰过的所有东西都喷上免洗消毒液。
在秦臻的记忆中,白鹭还从未如此一动不动地安静下来。
“我爱你。”白鹭边说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又握了握她的手。
“……”
秦臻瞥了一眼正在给白鹭灌水壶的护士,又瞥了瞥守在角落里的Ricky——Ricky根本没有掩饰自己正在偷听。在场的所有人都盯着她,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面孔全然暴露了心中的震惊么?
“咳……我也爱你。”秦臻的回答有些姗姗来迟。
这些话从她的嘴里冒出来,让人感觉又生疏又尴尬。白鹭为什么这样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难道他是在演戏给护士看,以免她向媒体走漏风声吗?秦臻感觉既僵硬又忸怩,仿佛自己在演出一场电影,摄影机正在不停地拍摄,却没有人把台词给她。
“他们要让我在这里待几天。”白鹭说。
“我知道。”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好歹有点实实在在的话题可以谈了,“待在这里没问题吗?”
白鹭又握了握她的手,秦臻立刻住了口。“就这样挺好。”他的眼睛定定地凝望着她的双眼。
如今的白鹭身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处还与往日那个十多岁的瘦削男孩一模一样,这双眼睛正是其中之一。他那浓密的鬈发被打理成一丝不苟的发型;牙齿做过细心的矫正和美白;他仍然保持着瘦削但是又匀称的体形;也仍然有些神经质;吃饭时还保持着小时候吃年饭的劲头。不过多亏他平时添加了蛋白质的饮食,也多亏了私人教练指导的日常锻炼,白鹭的双肩和胸部已经长出了一圈肌肉。
“我会带一台笔记本电脑过来。”Ricky说。他环顾着四周,“也换到一个更好的房间去。”
“没有这个必要。”白鹭说,“不过还是谢谢你。”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至少秦臻觉得有些尴尬。此时,白鹭正摊开手脚躺着,只要把静脉点滴换成一杯插着小伞的水果饮料或是鸡尾酒之类,他就是一位在加勒比海滩享受日光浴的“闲散人士”。
秦臻开口打破了长长的沉默:“我回家一趟把你的洗漱用品拿来,再给你拿件睡袍。你还要什么?”
白鹭摇了摇头。他的脸上悄悄地露出了一抹梦幻般的微笑,仿佛有人刚刚在他的耳边低声倾诉了一个动人的秘密。
“我需要的东西其实很少,这么令人吃惊啊?”他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Ricky夸张地清了清嗓子。
“我明白啦。”秦臻有点恼火地想。白鹭的举止确实有些古怪——不过这事一定有个说法。也许他服了什么药,他那恍惚的神色说不定是“阿普唑仑”药片的功效呢。只要在乘坐航班之前服下一片安定,秦臻就会变得跟小孩生日派对上的小丑一样傻乎乎的,这事也可以解释白鹭为什么流露出那副梦幻般的神色。
只有一点说不通:他不是心脏骤停吗?医生为什么会给他吃安定呢?
“我现在就去把你的东西拿来。”秦臻又说了一遍。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口吻听上去极为急迫,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
“快点儿回来,好吗?”白鹭说,“我们有很多事要聊,很多很多。”
自从秦臻进屋以后,他的目光居然没有一刻离开过她的面孔,几乎逼得秦臻要发疯。躺在床上的那名男子看上去跟她的丈夫一模一样,但他肯定是个高仿货。
“我马上就回来。”秦臻答应着白鹭,从他的手里抽出手向门口走去,暗自有些内疚:自己一步接一步地从白鹭身边离开时,心里竟然感觉松了一口气。
在秦臻看来,歌剧是激情的代名词:在几部她深为喜爱的歌剧中,相爱的情侣对抗着吃醋的情敌,对抗着诡计多端、好管闲事的人们,要不然便一次次地经历误解和谎言,最后终成眷属。即使故事有个悲剧结局,那部歌剧也是苦乐参半,因为胜利通常站在爱情一边。
有一部戏却与众不同。在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一剧中,阿尔玛维瓦伯爵试图追求一位名叫罗西娜的年轻美女,伯爵不希望罗西娜爱的只是他的头衔,于是先装成了一个醉醺醺的士兵,接着又装成替人代课的音乐老师——伯爵应该事先在某佳缘交友网站上学一下婚恋技巧——前去教授罗西娜音乐课程,结果罗西娜发现了伯爵的真实身份并答应与他共结连理,公然对抗那个对她图谋不轨、令人毛骨悚然的老头。罗西娜与伯爵过得幸福美满,但跟其他歌剧角色不一样,当大幕落下以后,罗西娜与阿尔玛维瓦的故事并未就此落幕。
莫扎特为两人数年后的故事谱了曲,那部歌剧名叫《费加罗的婚礼》。剧中的伯爵与罗西娜已经是结婚多年的夫妇,曾经的激情一去不再复返,两人的婚姻失去了神奇的魔力,夫妻之间难得说上几句话。
秦臻十分钟爱莫扎特,但她却再也不看那部歌剧了。
Sui再次向秦臻展示了她的魔力。电梯门刚刚打开,秦臻迈步走进医院的大厅,Sui便立刻发来了一条短信,声称她已经派人把“捷豹”车送去了医院的停车场,把钥匙留在了前台——不管白鹭给她开了多高的薪水,那也是不够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象着开车驶出停车场,不走该走的那条路,反而急速向高速公路驶去,哪条公路都行。秦臻的钱包里有几千元现金,如果她打算销声匿迹,打算不留下信用卡的蛛丝马迹,这笔现金倒是够花上一两个星期。她可以摇下车窗,开大电台的音量,用前脚掌紧紧地抵住油门踏板;那样一来,车里便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就连冰冷的感觉也无处藏身——那种感觉告诉秦臻一场风波即将向自己袭来,而她无法逃脱。
秦臻叹了口气,拧开点火开关,感觉“捷豹”随着一阵轻柔的嗡嗡声发动了起来。刚才白鹭向自己表白爱意时,她几乎忘了回答,这一点已经足够糟心。如果她现在驾车潜逃而且超速被罚的话,只怕就别再想被提名为“年度最佳太太”了。
路上的车辆颇为稀少,即使眼下正是中午,这种状况在S城也算得上闻所未闻的奇遇。没过多久她便开上了自家的车道,车道两旁都有高大的柏木与别家隔开。秦臻用遥控器打开安全门,把车停在室外草坪旁边。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前门,但试了两次才成功;尽管纸杯蛋糕带来的劲头早已消失,但她的双手还是抖个不停。
她走进屋里,欣赏着门口墙壁上色彩亮丽的抽象画,总算感觉僵硬的脖子和双肩放松了一些。每次走进这所房子,她都感觉像是旅客进了一家奢华的酒店,也许原因在于自己多多少少算是一位客人:房子的钱是白鹭付的,装修是一队室内装潢师做的,从墙壁的颜色到沙发上的抱枕,每一件都是他们的功劳。当时那队装潢师简直把人逼得发疯,不过他们最后交出的房子倒是跟承诺的一模一样。这并非一所房子,而是一座展览馆,其中填满了空气、光线和巨大的玻璃墙。巴洛克风格的巨型水晶吊灯从两层楼高的天花板上悬垂下来,闪闪发光的主餐桌能摆下十二个座位,两间厨房里到处是花岗岩和铜质器皿,主层有宴客用的大厨房,楼上有自家用的小厨房;浴室里搭配了手绘瓷砖、玻璃洗手盆等配饰。“如果是使馆宴客的话,放在这里倒是挺适合。”那位房地产经纪人一边喃喃低语,一边指着一个个豪华的房间。
白鹭遵守了他的誓言,他做出了一番成就,而且成就颇大。
但成功并未让白鹭有过一丝松懈,他又开发了新产品。《渴求成功的他是否会有满足的一天?》——《财富》杂志上一篇占了两版的文章用了这么一个标题。眼下这篇报道被裱起来挂在白鹭的办公桌上方,看上去十分显眼。
秦臻没有用电梯,而是迈步走上了豪华的旋转楼梯,她匆匆走进白鹭的浴室,翻遍了他的药柜和衣橱,终于在一个浴室柜抽屉里找到了他的盥洗包。想想看,他需要香体露、剃须刀,也许还要一些擦脸的乳液……她找到了一只黑色的玻璃瓶,上面用白色金属质感的字写着难懂的法文名字,接着又发现了两个别的品牌。他究竟用哪种产品?秦臻摇了摇头,决定把三种牌子都塞进盥洗包。他的牙刷又在哪里?秦臻又在他的医药箱里找了两遍,最后才发现水槽旁边摆着一把电动牙刷。“可是白鹭挺讨厌电动牙刷啊。”秦臻感觉有些奇怪。他曾经说过,电动牙刷的噪声让他有种到了医院牙科的感觉,他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的?
她站在那里,低头对着牙刷皱眉,一幕回忆突然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白鹭与她刚搬到城里时,租了一间公寓,当时那个浴室简直算得上“全世界第一迷你”浴室。每天都是白鹭先洗澡,因为他总是像被电击了一般突然醒来,然后一跃跳下了床。等到闹钟响起,秦臻揉着眼睛打着大大的哈欠东倒西歪地走进浴室里时,他已经刮上了脸。
“早安啊,宝贝。”他的口吻听上去像个爽朗的幼儿教师。
“退下。”秦臻边咕哝边甩着胳膊把他挤到一边,穿过印有一堆水果的塑料帘子,打开淋浴冲个澡。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洗澡水落到身上,让人立刻打起了精神。他们含着满嘴薄荷牙膏聊聊天,或者在电吹风的轰鸣声里讲讲话,各自讲讲一天的安排,跟伴舞演员一样撞开对方,抢占镜子前的位置。用不着秦臻开口,白鹭就会把那把扁平的梳子递给她,而她则会用毛巾为他擦掉耳后的剃须泡沫。
秦臻想起他们第一次参观现在这所宅子的时候,阳光从天窗洒进浴室,阳台俯瞰着翠绿的后院。如果房主喜爱与人共浴,这里的蒸汽浴房容得下十二个人,两个石灰岩水池上的洁具仿佛艺术品一般精致。以往秦臻曾在凌晨三点毫无防备地一屁股坐到没有放下垫圈的马桶上,为了惩罚不放下垫圈的白鹭,她会给他几脚把他踹醒——这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搬进新家后的头一个早晨,秦臻抬脚迈上流光溢彩的瓷砖,兴高采烈地蜷起了脚趾。“瓷砖是热的!白鹭,你来感受一下!”
可是白鹭的浴室还隔着卧室和休息区,那扇门一直没有打开——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秦臻有些不解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于是眨眨眼赶走了回忆:必须赶紧回医院。她往盥洗包里扔进一把便携牙刷,又把一件羊绒睡袍塞进了旅行袋,还塞进了牛仔裤和休闲衬衫,免得白鹭还得换上他的西装和撕破的衬衫。一旦白鹭出了院,他大概不会乐意想起今天的遭遇。
秦臻把旅行袋放在车子的副驾驶座上,开车驶出了车道,这时手机响起了一阵铃声。她一眼认出了来电号码,伸手按下免提键。
“Steve。”朋友的电话让她松了一口气。Steve是白鹭读商学院时的一位教授,自从加入白鹭的公司以后,他便成了两个人的好友。
“秦臻。”他用可爱的声音打了个招呼,“今天下午出了不少事啊。”
“确实不怎么样。”她一边附和一边把医院地址输入GPS导航系统。她有点受惊,说不定靠自己找不到路。“不过还好白鹭没事。”
“那太好了。”Steve说完顿了一顿,“我其实不想打扰你。”
“没关系,我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哦。”Steve的声音中有种古怪的口吻,“你还没有见过白鹭?”
又来了:一丝不安,还是一丝困惑?在白鹭心脏骤停以后,似乎每个跟他接触过的人都冒出了这种情绪。
“不,不,我已经跟他见过面了。”秦臻说,“我只是回家一趟,给他取一些换洗衣物。”
“怎么样?”Steve清了清嗓子,又开了口,“他感觉怎么样?”
“他绝对比平时要镇定。”她微微笑了一声,但Steve并没有一起笑。
“当时我在场,知道吧。”他说,“我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刚刚转过身去看了一会儿手机。我没有看见他倒下去,但我听到了他摔到地上的声音。”
Steve没有再说话,秦臻琢磨不透他的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看上去他仿佛在等待自己采取主动回答些什么。
“我会告诉白鹭你打过电话。”秦臻总算开了口。
“那就拜托你了。”Steve说,“无论你们两人有什么需要,我都在这里,尽管开口。”
“谢谢。”秦臻说。秦臻刚刚打算挂断电话,Steve的声音却又拦住了她。
“秦臻?”他问道,“白鹭……在医院说过些什么吗?”
“什么?”这时秦臻遇上一个红灯,停下了车,低头望着手机,感觉一阵凉意蹿上脊背。
“只是问一问,没有什么大事。”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力度,“他好像有点迷茫,就是这样。随时打电话给我。”Steve又说了一遍,“我会通宵开着手机。”
秦臻挂断了电话,一边开车进入拥堵路段,一边开大CD的音量播放车尔尼的作品,试图用音乐声盖过脑中嗡嗡作响的胡思乱想。
他们是怎么从如胶似漆的情侣变成陌路人的呢?秦臻无法像封在琥珀中的古老昆虫一般停在那一刻,也没有办法回到那一刻——她无法确定地说,你看,这就是那一秒,就在那一秒,白鹭与她之间的一切从此改变。
他们的婚姻更像趁潮水退去的时候在海滩度过的一个下午。你也许会躺在柔软的沙滩上,晒着温暖的阳光,耳边回荡着孩子们欢快的喊声,根本察觉不到周围细微的变化——喧闹的海浪正在悄无声息地退去。随后你从手边那本小说的最后一页上抬起目光眨眨眼,感觉有些茫然,有些纳闷海面怎么会退得这么远,而你身边的一切在什么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被改变。
去年的夏末,白鹭把他们家的壁纸换成了清淡的水绿色,混着一点淡淡的珠光,看起来清爽而高贵,似乎连暑气都消散了不少。
秦臻歪歪扭扭地套上一件跟壁纸颜色很相配的丝质睡裙,手里拿着两张门票甩来甩去。
“你想去看吗?”白鹭边问边对着走廊的镜子整理领带。那天清晨,他出门的时间比平常还要早:白鹭刚刚买下了“华联食品”的少数股权,正要出门与某些官员谈一谈建个新购物中心的事。
“当然去啦。”她耸了耸肩,睡意十足地打了个哈欠,瞥了瞥手中的门票,“也许我该去了解了解新客户。”
“是星期五晚上吗?周五晚上我还有什么别的安排?”他问道。
秦臻眯起了眼睛:“你最好别忘了哦。”
白鹭微笑着举起公文包,仿佛正在举起一块盾牌挡住她锋利的眼神。“开个玩笑嘛,周五我要去香港。”他说着打开前门走到室外,又匆匆溜回来吻了吻秦臻的唇角,“到时候见。”
傍晚越来越近,秦臻也越来越期待那场歌剧。白鹭和她至少可以拿那些自诩精通又喜欢附庸风雅的家伙开开玩笑——这些人不会真的掏出傻乎乎的小眼镜来看歌剧吧。笑上一场以后,他们还会再补上一顿丰盛的晚餐。秦臻决定给白鹭一个惊喜,于是心血来潮拿起电话在一家豪华的意大利餐厅订了席位,这家餐馆的每个卡座都用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封了起来,看起来很有几分“私人定制”的感觉。
到了下午五点,秦臻停止工作,钻进蒸汽四溢的按摩浴缸久久地泡了一个澡。花了一个小时给头发做了新的造型,又花了一个小时精心打扮,在颧骨抹上桃色的腮红,双眼化上浓淡适宜的烟熏妆,再穿上崭新的翡翠色真丝内衣。白鹭曾经告诉过她,翡翠色衬出了她那淡褐色眼睛里的暖意,这一点很讨他的欢心。
迈步走上歌剧院前门雄伟的大理石阶时,秦臻几乎有些飘飘然。她觉得自己和白鹭真应该多来听几次歌剧,来吸一吸清新的空气,这股气息让她想起炉火和温热的清酒,想起银杏叶和法国梧桐树叶在脚下嘎吱作响的声音。
《蝴蝶夫人》还有五分钟便会开演了,秦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白鹭频频推掉晚宴,她不仅习惯了向外人婉言辞谢,还取消了和他一起的巴黎之行——那是他们计划中第一个真正的假期。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信息:“会议延迟,打算明早乘飞机回家,对不起。”
秦臻一个人有些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提着新买的蛇皮手包看了看天,又望着几个零散的宾客匆匆进了剧院。
秦臻既没有回短信,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她没有让白鹭知道自己有多么想跟他待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她承受不住白鹭的答案——如果她开口让他在自己与工作之间作个选择,秦臻都没把握能全胜;或许只是因为放手让这一秒溜走似乎容易一些——仿佛海潮又退去了一波。无论如何,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夜已经毁了。
“我要回家看个电影。”秦臻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打定主意。脱下新衣,穿上柔软的睡衣,也许还会在酒窖里转一圈,挑出一瓶特别的酒尝一尝。厨师每周都会到家里来两次,他总在冰箱里摆满自己最爱的食品,还有各种各样的沙拉……秦臻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差一点儿就换上了一副好心情,仿佛正在哄一个快要发脾气的小孩。正在这时,她心中暗自筹划的那场浪漫晚餐突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一股强大的孤独感几乎让秦臻喘不过气来。她猛地低下头伸出双臂环抱着自己,凝视着眼前的台阶。
你没有难过的权利。秦臻一边告诉自己,一边压下心中的愤怒和伤感。
是的,你确实没有难过的权利。
秦臻顺着衣柜慢慢爬起来,晃悠着关掉了家里所有的灯。
她本来是回家给白鹭拿些生活用品,结果却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愣愣地出神,脑海里的回忆像是幻灯片一样一张一张不停循环播放着,吞没了她一贯迅捷的步伐。
秦臻对着门口的玄关镜子整理了一下仪表,摸出兜里的唇膏重新补了一点,离开了房子。
医院的贵宾病房的条件确实物有所值,秦臻现在非常感谢房间的隔音性和私密性,以至于不让她在白鹭不按常规出牌的反常行为刺激下再在公共场合丢人现眼。
她现在就像个做错了事情或者等待处分的学生一样,手心浸着汗液,坐在白鹭的对面。
“我们两个人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这种日子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们看不到真正重要的东西。我知道我的话听上去可能有点儿怪,不过你能不能敞开心扉听我说几句,嗯?当时我所感觉到的那种……是那种领悟。我一生都活在一层面纱背后,当时那层面纱就那么揭开了。臻臻,那些我曾经以为我想要的东西,其实早已经拥有了,它们通通在我的心里。”
白鹭眨了眨眼睛把泪水忍了回去,秦臻有些震惊地盯着他。
臻臻,这个称呼似乎已经变得非常遥远,远得连她自己都差点落下眼泪。
敞开心扉?生活在面纱背后?白鹭不可能会说这样的话,他会认真地望着秦臻的眼睛说道:“你见过我的手机吗?我正考虑着一家公司的新股票呢。”
安定药片再加上头部损伤就能把人变成这样……吗?
过去秦臻也曾经听说过“濒死体验”这个词,但她并不愿意承认白鹭遇上了这种事。
秦臻并不相信来世,不相信天堂,不相信任何一个类似的词语;白鹭也是如此。可以说,两个人是无神论者,他们的婚礼是由一名地方台娱乐节目主播主持的。自从参加过一个朋友的儿子几年前的洗礼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踏进过教堂一步。即便是在观洗礼的时候,也一直状况不断:到了该跪下的时候,他们却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到了众人都起身的时候,他们却双双朝门口走去。秦臻把这事怪在了白鹭头上:谁让他在神父号召信徒受洗的时候打开手机查起了邮箱,把神父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呢。
“拜托,先听我说。”白鹭恳求道,“我原本以为自己想要财富,我以为金钱会让我强大起来,但是对金钱的追求总是永无止境。你没有发现吗?我越是有钱,便越是想要赚更多的钱。就好像我是一只仓鼠,踩着一只很小的轮子,我踩得越来越快,却从来没有真正到达过想要去的地方,一切不过是一座空中楼阁。”
“你,嗯,你是不是跟Sui或者Ricky提过这些事情?或者跟Steve提过?”
“那还用说嘛。”他说,“我希望告诉每个人,只要我能拦住一个人,不让他重蹈我的覆辙……”
“我可以解决这些麻烦。”秦臻已经换上了应对危机的架势。跟一位喜怒无常的某女星代言人临时旷工相比,这点儿小事算得了什么呢?白鹭可能有那么一两天无法工作,但过一阵子他就会恢复正常。不说别的,他刚刚才受了一番惊天动地的惊吓,怎么能指望他行为举止完全正常呢?
她的脑海里飞快地转着一个个念头:要吩咐Ricky和Sui管好办公室事务,自己则留在医院里,不让任何人接近白鹭。
“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他说。
秦臻打起精神准备听上一阵胡言乱语,听白鹭讲些关于平和、白光之类的东西。顺便说一句,一片小小的橙色“舒思”药片便能带来平和;再说要是头上挨了一下,那看见白光也不是没道理的事情。
“在这之前,我居然打算不参加你的生日晚宴,实在是对不起。就因为要出差,我错过了多少个我们的周年纪念日。”
他又握紧了秦臻的手:“不过最糟糕的是,我竟然没有赶紧从北京赶回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留在北京开了一个蠢得要死的会议,尽管……”
秦臻闭了闭眼,试图想缓解一下自己慢慢升高的血压。她打断了他的话:“白鹭,你现在谈这些干什么?”
“当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的身边。”他说,“我心里的后悔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
秦臻用手遮着额头,眼睛突然酸胀得不能自已,仿佛时间还一直停留在那吞噬一切的一晚。这不公平,白鹭的话让她措手不及。
“我希望能够补偿。”他轻声说道,“把以前欠下的都补上。”
“白鹭,”秦臻强忍着眼泪,摆出一种镇定的口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已经向前看了,所以不要再提。”
“我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们并没有向前看。”他说。
秦臻突然有些受不了了,白鹭让她觉得难以应对。他怎么敢揭开两个人往日的伤疤?——说实话,那其实只是秦臻自己的旧伤疤,因为那伤疤似乎从来没有伤到过白鹭。
“我得喝点儿东西。”秦臻说着猛地甩开他的手,“我去餐厅一趟。”
她急匆匆地奔向门口,一股深埋心底的怒火随之燃遍了全身,烧尽了她心中对白鹭的关爱——那份关爱原本是油然而生的感情。
“等一等。”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时,秦臻听见白鹭床边的一台监测仪响了警报,但她没有理睬。“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白鹭说。
她任由那扇门摇摆着关上,将白鹭的话拦在了门内。让他滔滔不绝地念叨“醒悟”和“神赐”去吧,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就让白鹭自己去收尾,这则故事说不定会登上《×××日报》的八卦专栏,变成一则隐去当事人姓名的小道消息。他们曾经上过这个专栏两次,一次是白鹭成为东家的时候,当时他举办的宴会引来了一些公众人物,另外一次则是他们买下那所房子的时候。房地产交易通常不太吸引眼球,不过那一周没有多少出彩的新闻,其他人说不定也跟他们两人一样对那栋价值千万的房屋颇为惊叹。当时报上登出了长达两段的报道,详细地描述了家里的藏书室,天花板上的手绘壁画,有十二个座位的家庭电影院,以及家庭健身房内设的蒸汽浴室。
不知道什么原因,秦臻的脑海中浮上了常丰那张笑眯眯的面孔。Sui和Ricky不会把白鹭的话传出去,但常丰这家伙说不定会捣鬼。
秦臻乘上电梯前往楼下的餐厅,途中还逼着自己向电梯间里的中年女子点点头。
“今天天儿真好啊。”中年妇女兴高采烈地说。
……如果你丈夫的脑袋没出事,如果你精心策划了一个月的筹款活动没有搞砸,如果你的肚子里除了价值80块一个的纸杯蛋糕外还装着别的东西,那今天当然是岁月静好的一天,她心里默默运转着一层层不便言说的字幕。
“他说什么?”几个小时后的私人花园咖啡厅里,秦臻的闺密尹素颜问道,“等一下,我得先给自己来上一杯。”
她伸手从吧台上抓起一瓶半甜葡萄酒,给两人都倒上了一杯。
“我回到家以后就一直喝个不停。”秦臻又灌下了一大口酒,嘴里却说,“如果再灌下几杯,恐怕我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算你走运,你不正坐着吗。”尹素颜说,“再说这东西基本上只能算有点儿酒劲的混合葡萄汁,我们两个人可没有做什么越轨的事情。”她说着把两条长腿盘到身下,“现在从头再给我讲一遍。”
她靠在沙发上,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映衬着白色的垫子,显得分外鲜明。秦臻知道自己可以向尹素颜吐露心声,眼下只有她能算得上真正的朋友。白鹭的暴富带来了一些并发症,“缺乏挚友”便是其中最不出人意料的一条:你不能总是相信对你友好的人们心中同样藏着好意——秦臻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学到了这个教训。
“他说他现在看穿一切啦。”秦臻端着酒杯绕了一圈,总算没有把嫣红的酒液溅到沙发上。
秦臻喝了一大口酒,瞬间感受到葡萄发酵后浓郁的香气。尹素颜没有说错,人们应该把这种酒摆到健康食品店出售。
“他看穿了一切?这话还真是说得不清不楚,烦人得很。”尹素颜说着扬起了一条完美的眉毛。正是尹素颜把秦臻介绍给了修眉专家萨沙,而自己认定萨沙之所以敢开高得离谱的价格,是因为他总在离顾客角膜仅仅一英寸的地方挥舞着那些尖尖的小工具。哪个顾客敢对收费有半分异议,去惹恼萨沙呢?这简直就像一位马上要动脑外科手术的病人拿医生的假发开玩笑,而那个病人的麻醉剂在片刻之后便会生效。
“喔,他还为他曾经对我犯下的过错道了歉。”秦臻说着皱了皱眉,“突然间,他就觉得自己变成了特蕾莎修女。”
“不过说到来世……你不觉得好奇吗?”
“嗯,我知道有人曾经声称有过这样的遭遇。”秦臻说,“不过我哪有那个时间想这些,我要担心白鹭,担心公司,简直忙得不得了。他现在的举止很奇怪。”
尹素颜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死后并非一了百了呢?如果白鹭的遭遇是真实的呢?”
秦臻轻轻地转了转手中沉重的水晶酒杯,望着杯中的液体荡起一层层旋涡。“太诡异了。”秦臻终于开了口,“这种事怎么会落到一个不信鬼神的人身上?别忘了我俩可都是无神论者,他只相信现在,下辈子啊,来世啊什么的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要是他去天堂肯定也会让人家以不是信徒为理由扔回来。”
“我可不信天堂上有人守门。”尹素颜说着用枕头拍打着秦臻的膝盖,“白鹭感觉到什么精灵鬼怪了吗?他见到了些什么?”
“他没有说。”葡萄酒渐渐温暖了她的五脏六腑,恐惧感和怪异感都渐渐退去,整个人泛着一种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像是有点醉了。
尹素颜对自己所属的阶层从未有过怀疑,也从来不缺乏底气,每当秦臻在她的身边,尹素颜的自信便会感染到自己——尹素颜家拥有一个冷冻蔬菜食品王国,从各种蔬菜到苹果派,应有尽有。
当秦臻第一次在晚宴上遇见尹素颜时,她就是这么说的:“我念寄宿学校的学费全是靠青椒胡萝卜攒起来的。”秦臻听完以后不知道如何回答。白鹭的公司在一个月前公开发行了股票,他的名字随即登上了各种各样的媒体,他们两个人也被推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当时她正千方百计想要弄明白该用面前四把叉子中的哪一把——正在这时,尹素颜冲她眨了眨眼睛。秦臻目瞪口呆地望着她那长到不科学的睫毛,却彻底放下了戒心。
“你知道每个孩子都恨青椒吗?”她问道,“不过我跟青椒之间是私人恩怨,因为寄宿学校真的很可怕。”
秦臻惊讶地笑出了声,笑得毫不做作,尹素颜也跟她一起笑了起来。那天晚上,她们一直闲聊着各种书籍,也聊着周末在江边游艇上闪婚的一对新婚夫妇——一位上了年纪的影星娶了一位酒吧女招待。“难道再没有人相信真爱了吗?”尹素颜纳闷道,“我觉得那些疯疯癫癫的家伙说不定能成。”
那会儿白鹭就坐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他自己的甜点,又吃了秦臻剩下来的所有甜点,她和尹素颜一起翻了翻白眼。
“他总是这么大胃口吗?”尹素颜问。
“……不,我觉得他正在节食。”
“我们应该把他关起来打死。”尹素颜故作一脸严肃,掷地有声,“有些人犯下的罪还不如他这贪食罪孽深重,不也丢了性命吗?”
“可要是我死掉了的话,谁来开车送你回家呢?”白鹭问秦臻。
“咦?你是说你……”尹素颜陷入了沉默。
“怎么啦?”秦臻追问道。
“抱歉,刚才我只是想说,你没有司机吗?通常我会让司机送我去参加宴会,这样就不用担心酒后驾车的问题了。”她说。
白鹭和秦臻互相对望了一眼,秦臻可以看出他刚刚暗自把这一条加进了他的待办事项里:要雇一个司机,要雇一个厨师,要学习如何品酒。尹素颜的男伴和桌上另一名男子花了整整十五分钟讨论他们喝的勃艮第白葡萄酒有什么好处,能看出,插不上话的白鹭备受煎熬。白鹭和秦臻正在拼命赶上上流社会的步伐,但秦臻觉得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们两人当时手忙脚乱的模样。
秦臻甩了甩头,把故事回放的界面用力从脑海中赶出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尹素颜说着向秦臻靠了过来,“我是说,这事儿太神奇了,当时他是不是看到了一道白光啊圣光啊什么的?”
秦臻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觉得,我们没有花多少工夫谈那件事,他只是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比滚床单还奇妙?”
“……全世界就只有你会这么问。”
“他还说了些什么?”
这时响起了一阵铃声,秦臻看了看来电号码。
“是叶青。”秦臻扶额,一脸痛苦地呻吟。
“为什么电话不设置拦截啊?”尹素颜懒洋洋地用指尖绕着玻璃杯的边缘打转,“上面写着:通话也许有害健康,接听者风险自负。”
叶青是白鹭公司股东之一常丰的太太,看上去仿佛是用MV大片的标准比着一点一点捏出来的人物:衣服垂在她身上的模样好似挂在一副金属衣架上,齐胸的淡褐色头发总是拉得笔直,要么就是烫得翻起,鼻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锐角三角形,连说话也是一字一句恨不能用朗诵腔读出来。有一次秦臻在她家参加一个鸡尾酒会,叶青却漫不经心地说起了她家女佣的是非,仿佛那些女佣不过是些开胃小菜。
“我试过拉美裔的佣人,但还是亚洲人好一些。”一位女佣正从附近走过,叶青却开口说了这么一句——那位女佣分明听得见她的话。
“交给人工秘书台吧。”尹素颜出声提了个建议。
“算了,我还是接吧。”秦臻有些痛心疾首地说,“要是工作上有什么急事呢?”
“秦臻,你怎么样?”叶青问道。她不等秦臻回答又接着开了口,“我听说了白鹭的遭遇,真是难以置信啊!”
“我知道。”秦臻急着把对话往好的方向引导,“白鹭康复得很好,很有可能不到周二就可以出院。”
“我明白了。”叶青说,“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下一步?”她有点茫然,“这是怎么意思?”
叶青顿了顿,秦臻能听见她吸了一口那种细长而做作的女士香烟。
“白鹭告诉大家,他不会回去工作。常丰说,他是在大家把他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宣布这些话的。”
秦臻忍不住了,她慢慢地倒抽了一口气。她几乎可以望见叶青的嘴唇上渐渐浮现出一缕胜利的笑容。今晚她可能会拼命打电话给大家,把自己倒抽一口气的消息告诉她认识的所有人。
“他没有告诉你吗?”叶青的语气甜得让人腻烦。
“怎么啦?”尹素颜冲着她比口型。秦臻对着她摇了摇头,仍然说不出话来。尹素颜看出了秦臻脸上震惊的神色,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了电话。
“我是尹素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鹭出了什么事吗?”
尹素颜一声不吭地听着,但可以看出她绷紧了下巴,好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真是菩萨心肠啊我说。”尹素颜平静地说,“人家白鹭今天差点送了命,你却打电话给人家的老婆让她更难过。落井下石这个成语你学过吧,知道什么意思吗?!你有没有想过去《全球娱乐报》找一份工作啊?去的话一定是最大龄的抢手货。哦,顺便说一声,你应该穿长一点儿的裙子,你的膝盖上长皱纹了。”
尹素颜猛地放下电话:“趁火打劫的长舌妇。”
秦臻慢腾腾地放下杯子,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尹素颜摇了摇头:“她是个可怜的更年期妇女,只不过是嫉妒我们没有邀请她去你的生日party,别理她。”
“你真的觉得白鹭想要洗手不干吗?”
“不,他会先跟你商量一下的。也许他想休几天假去旅行一趟呢,也许他说那些话的意思不过是想稍稍休息一下。”
“素颜,”秦臻低声说,“白鹭原本想跟我谈一些重要的事情,但当时我很生他的气,因为……嗯,原因我现在没法儿说清楚,我自己也很混乱。总之当时我出了房间,不肯听他的……两个小时之后我才回去,不过医生已经把他带去做检查了,那段话一直没有讲完。”
秦臻能看出,尹素颜脑子里正在转着各种念头。她想安慰几句,但她也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吧,”尹素颜终于开了口,“我们这么办:明天一早你就去医院跟白鹭聊聊,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你说得对。”
不知道为什么,秦臻的声音听上去仍然风平浪静,但是她的心中暗潮汹涌。白鹭居然想辞掉工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分钟的时间里,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臻伸手从沙发的扶手上拿起柔软的盖毯裹在肩膀上——突然间,感觉冷气刺骨。
“啊!对了,还有生日派对呢,如果白鹭再这么闹下去……”
尹素颜眯眼笑笑,耸了耸肩膀:“那我们就取消派对,还能省下一些蛋糕自己吃呢。”
“如果取消的话,你不会介意吧?我只是不知道到时候白鹭会不会恢复正常。”秦臻一副懒洋洋的表情,把头搭在靠背上。
尹素颜紧皱眉头望着她:“看你这样,还是来点儿‘玛格丽特’鸡尾酒吧。我去弄一些‘玛格丽特’来,别担心,喝那种酒不会宿醉。”
“是吗?”秦臻呆呆地问。
“当然啦,我毕竟是行家啊,你忘了么?”
秦臻不由得露出了一缕微笑:“可你今晚还有个约会。”
别走。秦臻暗自心想。
“你该出发了。”她嘴里说的却是违心的话。
“首先,跟我约会的是一个名叫成田的家伙,他把收藏的古董枪当成自己的骄傲和快乐,你来说说看,他怎么有这样的爱好呢?”尹素颜微妙地挑了挑眉。
“但是今天晚上咱什么也做不了。”秦臻颤抖着慢慢吸了一口气,“我不会有事,真的。”
“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去跟成田约会的,那个有了把枪就尾巴翘上天的笨蛋。”
秦臻又哼了一声,当然,这一次她用了比较优雅的方式——有人说过,社交礼仪学校已经把她的哼声当作典范传授给了学生。
“好吧。”秦臻感觉四周的冰层仿佛正在崩塌,暖意又流回了身子。
尹素颜在陪着她,秦臻对此简直感激涕零,不得不眨眨眼忍住泪水。但她知道尹素颜已经见到了自己的眼泪,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个小狐狸。
即使醉酒,即使心碎,即使已经有问必答,秦臻仍然没有在素颜面前落泪,长期面对外界的经历让她变得太过善于隐藏和克制自己的情绪。素颜颇为感触,如果可以永远做个能吃、爱疯、混日子,一被欺负就能大声哭出来的傻孩子,也是很好的。
“对了,你说我放假要去哪里好呢?”秦臻捧着酒杯,仰着头拼命眨眼。
“反正不去巴黎,”她声音沙哑地笑着,“你有没有听说过‘巴黎综合征’啊?”她又开始像那晚在酒店浴缸中那样执教函授课程了,“最早是日本人去了巴黎,发现真正的巴黎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天堂,终于精神紊乱,会有恶心、抽搐、莫名恐惧、自卑,甚至会有自杀倾向!你看,多危险的天堂。”看,她到底还是记恨巴黎。
“其次,”尹素颜说着伸手握了握秦臻的手,“今晚我们还是有点儿事情可以做的。”
她拿起电视遥控器像举奖杯一般高举在空中,脸上露出了一个在自己看来像是天使一般的笑容:“《天桥风云》来啦!”
秦臻似乎觉得最后一缕恐慌也随之消散:“我说不定偷偷藏了些点心和下酒菜呢,当然,纯粹是应急用。”
“《天桥风云》、点心、下酒菜,再加上‘玛格丽特’酒。”尹素颜说,“突然间觉得又天下太平了。”“……”
“我应该先跟你说一声的。”
白鹭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但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他的眼神明亮而欢快,好像他刚刚睡了一个绵长又满足的午觉。对白鹭来说,睡眠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他对它怀着满腔怨恨,恨它每天晚上都会从他那里偷走四五个小时。
如果白鹭能把“睡眠”告上法庭,给它安个盗窃诈骗之类的罪名,或者能约它来场街头大战,可能他早就已经这么做了。
“你不可以——不可以不跟我谈就定下这种大事。”秦臻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臻臻,宝贝儿,我没有选择,我觉得必须那么做。”
“这么说你要辞职?那也行。等六个月以后你感觉烦了,又想回去上班了,那怎么办?我了解你,白鹭。我敢说,你要是待在家里,一定会被逼疯的,用不着六个月,六天就够了。接下来怎么办?如果你雇别人来经营公司,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会有人来收购我们的公司,说不定还有官司……”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这时一位身穿白衣的医生走了进来,秦臻如释重负地向她扭过身去。
“医生?对不起,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我是他的妻子,我想知道医院给他用了什么药,他的举止有些反常。”
医生摇了摇头,一条长长的褐色马尾跟着“嗖嗖”地甩来甩去,让人感觉她非常不像一名医生。“他没有吃任何会影响精神的药。”
“没有吃‘瑞美隆’?”秦臻问道,“你确定吗?你能再确认一下吗?我以前吃过一点,他是不是也吃了那种药,也许院方把他跟别的病人弄混了。”
“心脏科主任亲自负责他的病情,”她说着皱起了小巧的鼻子,“我敢保证不会弄混。”
“亲爱的,”白鹭说,“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但你能相信我吗?我保证这样做没有错。”
“当然啦。”秦臻说着对白鹭挤出一丝微笑。
“会不会是头部受伤的原因?”她急切地压低声音对医生说道,“说不定他跌倒的时候狠狠地撞到了头。”
“你的话我都听得到,再说我也没有摔到头。”白鹭反驳了一句。
“别听他的。”秦臻对医生说,“查查他的瞳孔。”
也许正是医生把事情搞砸了,秦臻边想边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位医生。她看上去太年轻、太活泼,不像是个真正的医生。说不定她是位住院医师——可是话说回来,医生们难道不该是一副疲惫不堪、眼窝深陷或者苦大仇深的模样吗?秦臻瞥了一眼她的外套上用夹子别在胸口的工作牌的名字,暗自发誓待会儿要上网去搜一搜她的信息,秦臻有点毫无章法地胡思乱想着。
“秦臻。”白鹭几乎用了一种恳求的语气。秦臻转身对着他,对着这个躺在医院病床上“冒充”她丈夫的陌生人。
白鹭从来就没有不工作的时候。
“你能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待一会儿吗?”白鹭对医生说。医生随后离开了房间——在秦臻看来,她的动作慢得有点出奇。她很可能马上就会打电话叫上她的那些闺密,她们可能会抱着一桶爆米花来一起观赏这出闹剧。
白鹭深吸了一口气。“以前我算不上一个好丈夫。”他的声音很柔和,“我希望我们两个人能够重新来过。如果你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我会让你非常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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