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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绝顶

書城自編碼: 2574032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 者: 张海迪
國際書號(ISBN): 9787515333212
出版社: 中国青年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5-05-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92/31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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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一本能提升人的精神层次、升华生命意义的浪漫之作!
內容簡介:
长篇小说《绝顶》,是21世纪中国当代文学中一个独特而且重要的文本,它标志着作为作家的张海迪在创作上已经成熟,是作家张海迪本人的高峰之作。作品通过对一群当代青年知识分子的刻画和塑造,反映了人类同自身所处的环境,同自己的命运和意志力对话、抗争、交流的过程。在肖顿河、安群、丁首都、小川原兵卫、肖五洲、安娜等这样一些不安于现状,不断地寻求挑战,不断地超越自我,不断地向着理想境界攀登的人物身上,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人类崇高的精神追求的魅力和生命的尊严。这种魅力和尊严,不只是体现在作为象征意义而强烈描画出来的梅里雪山卡瓦博格峰和阿尔卑斯山的勃朗峰之上,更重要的是,它是从现实生活的土壤里生长起来的,它交织着人们现实的困惑、焦虑、怯懦、勇敢、追求、抗争,交织着生与死、爱与恨、聚与散。张海迪赋予了书中的人物以一种精神的优雅和自尊,使本书真正称得上是一书正气,具备了人生教科书般的品质。 总之,这是一本能提升人的精神层次、升华生命意义的浪漫之作、诗意之作。
關於作者:
张海迪,一九五五年九月生,济南人。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主席。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曾任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兼创作室主任。已出版:长篇小说《轮椅上的梦》《绝顶》《天长地久》;散文集《生命的追问》《我的德国笔记》《美丽的英语》《不沉的船》;翻译作品《丽贝卡在新学校》《莫多克——一头大象的真实故事》《一只旧箱子》。另出版有《海迪自选集》(六卷本)。
內容試閱
前言
我写这部长篇时很多次都在想,人们最好在下个千年翻看这部小说。我不是什么预言者,但我坚信,我在这本书里所描述的关于攀登雪山峰顶的一些艰险,到那时也许就不存在了,人们很容易就能登上珠穆朗玛峰——海拔8848米的山顶上已有了我们的研究站点,如同昨天和今天在南极建立的长城站。珠穆朗玛峰上的站点最好也叫长城站——世界上最高的长城站。不过我也在想,假如8848米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世界上还有什么高峰要攀登呢?只要地壳不变动,8848米将是有限的数字和高度,而人类的探索精神则是无限的。
人类总是想超越极限,却又被无数的障碍阻挠,劈开了重重叠嶂,人也就跨越了千山万水。开始写这部书时,我总感到有一种无形的束缚,它始终不让我的想象展开翅膀到无边无际的天地里翱翔,可我说不清那紧紧束缚自己的是什么。我常常被这种困惑搅扰,同时也为超越困惑,获得心灵的解放不懈地寻找飞往更大空间的方向。我为此等待了很多年。有一天,我终于看见了梅里雪山!接下来的很多个夜晚,我都是在网上度过的,我被迷住了。那里有成百上千条关于梅里雪山的文字介绍,还有很多绮丽的风光图片,于是我看见我的一个主人公回头对我笑了,在此之前,我一直让他在一个不知名的空旷地带徘徊,在本书里他是梅里雪山的攀登者。
梅里雪山远没有珠穆朗玛峰高,主峰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可它的地理环境却很复杂,山上终年积雪,巨大的冰川从山顶倾泻而下,直达山脚。陡峭的山体,风化的岩石,还有瞬息万变的气候,会让攀登者突然陷入绝境。自卡瓦格博Kawagarbo从海底隆起,至今还是一座人类未及山顶的处女峰。只要人们达不到顶峰,卡瓦格博就永远是一个神秘的向往,一个神秘的存在。
人们可能还记得中日联合登山队的惨剧,十七个登山勇士无一人生还。我们很少能想起那些在冰川上攀援的人,也许这是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亲人和朋友没有从事这项冒险的竞技运动的。一些人对登山者的死也许有点冷漠,甚至还会为他们冒着严寒去探险感到不解。为什么鲜活的生命要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在那里经受暴风雪的袭击、雪崩随时发生的危险、还有缺氧——极度缺氧的窒息。哦,有时会几天几夜没有吃的,更没有热水喝,他们常常处在人生的绝境。天光黯淡,无边的黑夜,厚厚的积雪,看不见一丝星光,周围也没有篝火,不灭的只是心灵的篝火,最后那火也无声地熄灭了……
当太阳重新照耀时,冰盖上又多了一座或几座新的冰雕,他们的面容都十分安详,没有痛苦的挣扎,有的好像还在酣睡,却再也醒不来了……还有一些被皑皑白雪重重叠叠覆盖的雕像,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也许在多少年之后,地球进一步演化,它变得暖了,冰川坍塌,雪山溶化,他们还会获得新生。他们会站起来,抖掉身上的积雪,冻伤的脸颊不再是紫红的,由于海拔高度的沉降,紫外线的照射也不再那么强烈了,他们不用怕被灼伤,眼睛的雪盲症也好多了。他们掏出揣在胸前的旗帜,迎风抖开,一簇火红猎猎地飘舞着,发出哗啦啦的脆响。他们看见远处美丽的城市,葱茏的绿树,盛开的鲜花,一座高大建筑物的计时牌上清晰地显示着当地的时间:3000年×月×日……
我想这丝毫无损他们千年之前攀登高峰的意义。物质是坚实的,如同大地,而精神则如同天空或宇宙,是柔软的,无尽头的空漠。人的脑实质就是这种天空或宇宙,有限与无限都在其中,人的脑实质是比自然界的宇宙还要广阔的。无穷尽地开拓成为人类永生永世的寄托。西西弗斯整日推着一块大石头上山,其实是一个哲学寓言,它是时间与空间的规则——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我有一个好朋友,也是作家,他不是探险家,却总是做一些探险的事。他当然不像汤姆?索亚,他是成熟的、理智的人。我一直存有一张他在一个神秘的大峡谷的照片,那天当我拆开他从遥远的地方寄来的信,看到他的照片时,吓了一跳,手也猛地哆嗦了一下,我觉得他的照片实在吓人。这是我的朋友吗?满脸长而浓密的胡须,他无助地盯视着远方,两眼露出一片可怕的茫然。这张照片的后面写道:这是与队伍失去联系的第七天,身边只有两位藏民,别的一无所有了;我们已经筋疲力尽,只有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
不过,他还是绝处逢生了。没过多久他来信说,六月他还要再一次去攀登去探险,那里还有很多谜。
人类一次次向巅峰攀登意味着什么?这种原始的,夹杂着使命感的冲动,促使他们总是不断地告别亲人,义无反顾地奔向不可预知的地带。欲望是一种令人愉悦的需求,正是凭着这种欲望,人们才总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我写这部长篇也是一种攀登,如同真正的登山者,一次次向高峰冲击,又一次次撤退,回到大本营,回到平淡无奇的生活中。这种攀登让我的体力和精力消耗很大,在经历了四十年的病痛之后,身体瘫痪部位的肌肉萎缩了,我越来越难以支撑自己,总有一种明天就会因疲惫而死去的感觉。其实,我对长篇小说的创作已经力不从心了,激情常被肉体的麻木疼痛和精神的忧郁绝望掩埋……
我想这将是我最后的一部长篇小说了。
精神攀登的路途异常艰苦,我有时也畏惧,害怕路途遥不可知,但冥冥之中又仿佛看见我的主人公在远处等待,等待我给他们一个结局。我有时急于接近他们,有时又小心翼翼地避开,我怕我笔下的主人公会在途中遭遇不测,也怕有的人会因为我给他们的结局而失望。其实我是清楚的——生命永远不会完结,我们的攀登也是如此。
海迪
2001年12月于济南
1
雪再大也要把小川送下山。肖顿河这么想着,就躺在充气床垫上,他又累又困,这一夜他一直守在小川原兵卫的身边,小川从没有病得这么重。他们原计划今天要向梅里雪山的6300米处攀登,并在那里建立第4号营地,为再一次冲击卡瓦格博顶峰做准备。可是昨天他们在一处缓坡上刚刚支好帐篷,小川原兵卫就病了,他病得很突然,发高烧,忽冷忽热,全身发抖,神志也迷迷糊糊的就像患了疟疾。一连十几个小时,小川的体温都在39℃以上,中方和日方的随队医生尽了最大努力,也没能让他的体温降下来。
肖顿河困得睁不开眼睛,可心里却还很清醒,他发现小川已经好几次出现这种症状了,每次都和这次相同,高烧寒战,全身发抖,还梦呓似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小川这次临来之前曾在电话里对他说,他要与中方登山队密切合作,争取再一次向卡瓦格博峰冲顶。他还说要从日本给登山队带来一些更先进的测量仪器和登山器械,还有新型自动加热罐头。小川在登山途中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刚到6000米处他就说头晕,然后就倒下了,倒在了雪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作怪吗?肖顿河曾听这里的人说,神是不会让任何人到达卡瓦格博峰顶的,人们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梅里雪山是神山,不容任何人侵犯。
肖顿河真为小川原兵卫担心,他对大家说,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赶快送小川下山治疗,千万不能让小川出现意外。作为中日友好梅里雪山考察队的中方代理队长,肖顿河深感责任重大,因为小川不仅是好朋友,还是最默契的合作伙伴。
小川原兵卫在日本庆应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到中国学习中文。那时肖顿河在燕北大学地球物理系,每逢上公共课他都会见到小川。在他眼里小川不太像日本人,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十分英武,眼睛深陷,鼻梁很高,脸上轮廓分明。小川告诉他,据说他的祖先是远道而来的荷兰人,在十六世纪,一些荷兰人乘大木船远航来到长崎,在那里从事商贸交易,因此长崎就有了荷兰人的后裔,至今长崎还保留着荷兰商馆,后来那里还建造了荷兰城,美丽的豪斯登堡就是典型的荷兰建筑。小川性格顽强,天生喜欢冒险,他说这也许和他的祖先冒险远航的经历有着某种关系。
肖顿河虽然和小川所学的专业不同,但他们却结下深厚的友谊,也找到了共同的爱好——他们都喜欢科学探险。小川几乎每个寒暑假都要约肖顿河到中国西部地区游历,他们被那片辽阔而又充满着神奇传说的土地深深地吸引了。喜马拉雅颠连起伏,耸入云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浩瀚无垠,不可逾越,辽阔的无人区荒凉沉寂,古老民族的神奇传说更让他们心驰神往。大学毕业后,肖顿河分到地球物理研究所做研究工作,小川却没能如愿从事他希望的雪崩研究。他先后当过翻译和记者,最后还是选择了雪山科学考察作为自己的职业。
当肖顿河埋头在物理实验室里的时候,小川的足迹已经遍及了各大洲的许多地区,他攀登过南美第一高峰,也去过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还登上过欧洲的阿尔卑斯山的主峰勃朗峰。然而小川却说,他一心向往的还是与日本一水之隔的中国,向往这里的一座被西方人疑为香格里拉的梅里雪山。他和肖顿河都读过英国人James Hilton詹姆斯?希尔顿写的“ Lost Horizon”,对书中描述的神秘的Shangri-la香格里拉很着迷——一个没有尘嚣,没有战争,没有灾荒,没有痛苦的地方。
还是在大学读书的时候,肖顿河就萌生过攀登梅里雪山的念头,小川也很向往。他们曾经痴迷地站在图书馆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前,设想着、寻找着登上卡瓦格博峰的可能途径。小川回国时还专门去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用那里的大比例尺卫星照片,仔细研究梅里雪山地形的变化,分析那里的地质构造,还查阅了大量有关梅里雪山的气象资料。他们曾经是那样雄心勃勃地要去梅里雪山考察,可那时候他们都觉得条件还不成熟。
大学毕业时,小川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还能写流畅的中文。回国后,他常给肖顿河来信,也许由于职业的原因,他很少再谈起大学时的那些幻想,有时甚至还在信里嘲笑自己那时的天真。后来,就在肖顿河申请加入即将组建的中日友好梅里雪山考察队时,他突然收到了小川的来信,小川说他辞去了《朝日新闻》社的工作,也申请加入这支登山考察队。小川要来中国,肖顿河有些激动,他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小川登山时总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可是事与愿违,他一到海拔6000多米的地方就发病,前几次他只得中断攀登计划回国了。在日本,医生给小川做了非常细致的体检,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医生说通过各项检查,证明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结论是他仍然可以参加攀登雪山和其它高强度的体育竞技运动。
肖顿河躺了一会儿就赶快爬起来,他冒着大雪又来到了日本队的帐篷。小川虚弱地躺在羽绒睡袋里,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见肖顿河来了,他费力地睁大眼睛。他的队友羽田俊太赶忙让他喝了几口热水,浅野盛宏在一旁不停地给他按摩手上的穴位。
顿河君……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小川喘了喘气说。
嗨,老伙计,你他妈的中了什么邪啦?肖顿河脱口骂道。可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失言了,小川原兵卫毕竟是考察队的日方代理队长啊。
我……我真的是……是他妈的中……中邪了。小川显得有气无力,他说,昨天白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到这儿就发烧,就晕了呢?真……真奇怪……
肖顿河伸手摸摸小川的额头,还很热。他说,你下山好好休息几天吧,这一次只是适应性行军,你不参加也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怎……怎么不要紧?小川忽地坐起来,瞪大了眼睛,把他们的随队医生佐田应二吓了一跳,赶快让他躺下。
我是说,这样的行动你已经参加过很多次了。肖顿河说。
啊,那我也……也要参加,一定……一定要参加。
不行,你身体这样,走不了几步就得倒下。
我能行,顿河君,我真……真的能行。不信你看。小川支撑着要起来,可是晃了两下又躺下了。啊,真不走运。顿河君,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神的意志吗?
神的意志?肖顿河觉得奇怪,可又不得不认真地思考。长久以来,人们对那些难以涉足的地方充满着好奇心,即使是根据人们的常识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异常情况的地方,也可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于是就会有人故意夸大其辞,甚至虚构情节,大肆渲染。他在年轻时也受到过这种神秘主义的迷惑,可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路走的越来越多,对于世间万物的本质看得也就越来越清晰了。在这里,当地人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事情,对初来乍到或只凭道听途说胡乱猜想的人就变得荒诞离奇不可思议了。他觉得小川原兵卫的病也许是水土不服及高山气候的反应,再加上某些心理上的暗示所致。
肖顿河又想起,小川原兵卫以前从日本发来的e-mail,曾反复提到他在梅里雪山的感受,他说不知为什么,一到6000米左右的地方就感到疲惫不堪,接着就头痛、发烧、呕吐,甚至还出现了记忆缺失现象。这对于他这样一个以登山考察为职业的人来说是很不正常的。小川说,一到梅里雪山他的脑子就不听使唤,懵懵懂懂就像坠在一片雾里。小川还提醒他说,海拔6300米不远的一处冰坡,是极危险的地方。他觉得在那里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每当快要接近那个冰坡时,就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把他往下拉,不让他越过去,因为越过了那里,卡瓦格博的峰顶就近在咫尺了。
肖顿河曾到阅览室里调阅了大量照片资料,还把自己在考察中拍摄的录像带反复播放,可是怎么也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异常。只是由于高度的上升,加上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峰尖棱形的山体形状,海拔6300米附近的坡度特别陡峭。小川原兵卫说的那个冰坡恰好位于两侧刀削一般的山脊上,这个山脊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这就使越过这个冰坡的难度加大了。而除了这个冰坡,其它路线的坡度几乎都大于70度,根本无法攀登。
大雪一连几天不停地下着,无法继续进行下一步的适应性训练,考察队决定下撤,中日友好梅里雪山考察队的探险考察又一次受阻了。
中方登山队员、藏族向导次仁旺青给肖顿河提了一个建议:在下山前,大家一起为小川原兵卫举行一个驱邪和祈祷仪式。肖顿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这次考察不能没有小川原兵卫的协作。
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雾伴随着藏香特有的芬芳,在中日友好梅里雪山考察队十五位队员的祈祷声里飘散,慢慢消融在飞雪之中。
他们尽了很大的努力才把小川原兵卫运送到2号营地,可是从2号营地往下,积雪越来越深,下山的路被封住了,继续下撤受阻,每个队员都为小川的生命悬着心。日方随队医生佐田应二不停地用对讲机和大本营的医生保持联系,给他们描述小川的症状,向他们征求治疗意见。好不容易等到雪停了,全体队员分成两组,一组在前面铲雪探路,一组轮流着又背又抬,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小川送到了大本营。奇怪的是,一回到大本营小川的体温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志也完全清醒了,他并不记得发高烧的事。他坚持说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当天他就起来,又开始了工作。肖顿河觉得这一情况简直是不可思议。
2
丁首都沿着一条幽静的林阴道匆匆走着,穿过绿草如茵的多伦多大学校园广场,他向一座有着几个尖塔的古老建筑物走去。那是多伦多大学的实验大楼。他要到这里参加脑遗传疾病实验室主任德瑞克教授主持的一个合作项目研究。
在实验室门口,丁首都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德瑞克教授。
早晨好,丁,欢迎你。蓄着浓密褐色胡须的德瑞克一见到丁首都,就大步迎了上来。
早晨好,德瑞克先生,见到您很高兴。丁首都握着德瑞克的手说。
因为来这里之前双方已经用电子邮件传送了各自的照片,所以,一见面就像熟人一样。
丁,都安排好了吗?德瑞克问。
谢谢,一切都好了。
哦,那太好了,身体怎么样?身材高大的德瑞克拍拍丁首都不太宽厚的肩膀说。丁,你知道干这一行,可要经得起连续熬夜啊。
没问题,德瑞克先生,我在国内熬夜也是常事。丁首都诚恳地说。
德瑞克眨眨蓝眼睛,一脸愉快的表情说,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可以干起来了。你的那个研究课题申请报告我看过了,脑遗传疾病的基因变异研究涉及的课题很广,在这里也是个空白,你先要做一些前期工作,三个月内提交研究进展报告,我们要组织专家评审,评审通过才能拨给经费。现在的费用嘛,由实验室先垫付,你以后再还。好好干吧,年轻人,祝你成功。德瑞克伸出大手,又一次握住了丁首都的手。
谢谢你,德瑞克先生。我会努力的。丁首都激动地说。这意味着,他可以使用这座世界一流的实验室,独立承担一项复杂尖端的科研项目。能不能取得成果,全在于自己的努力。他要立即开始工作。
丁首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研究项目的过程设计,编写了计算机辅助程序,列出了所需材料、设备和实验用动物活体清单并向有关的供应商订了货。在实验室里,他既是科学家,也是实验员和助手;既是计算机程序员,也是操作员;既是项目负责人,又是职员。他没日没夜地工作着。时间飞快地过去了,可是研究工作进展不理想,要找出是哪些基因决定了人脑发生遗传性疾病简直比登天还难,再弄清这些基因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异,使人脑患上这样和那样的遗传性疾病,这种工作难度也许……也许要相当于登上火星。他想,或者比这还要难,因为登上火星是早晚的事,而要弄清基因的变异却是没有时日的,更何况究竟是不是这些基因在起作用,也还是个未知数。
夜晚,当丁首都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宿舍的时候,在实验室里的那种精细的、缜密的逻辑思维立刻就变成了一种全面的思考和检讨:今天做了些什么,有什么收获,有什么不足,哪些地方可能有偏差,如何改进,今天的工作对整个项目的进展起到了什么作用……
他感到势单力孤。他把生活简化到了最低限度,一日三餐全部变成了速食快餐,换下来的脏衣服放了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穿上了,没有周末,不分昼夜,每天早晨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一下书桌上的台历。时间,对于从事生命科学实验的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来到多伦多就要三个月了,研究进展报告的初稿虽然已经写成,可是他却还不满意,主要是因为对相关基因的划定范围还太大。要对这些基因进行逐个分析和测试并进行实验鼠的活体实验,需耗费很长的时间和巨额的经费。划定的范围越小,时间和费用也就越少,但是万一漏划,那就会前功尽弃。所以,惟一的办法是设计一个可靠的计算机模型,用计算机强大的数据处理能力来节省人工测试的时间,大大加快研究进度。可是,这需要一台超级服务器,还要编制强大的计算机软件,然而却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早晨,丁首都站在淋浴器下,让冷水狠狠地从头顶冲下来,上下牙齿被冷水激得咯咯地磕碰着,脸上的肌肉也在抽动。他心里不住地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他要让这冰凉的水冲掉心头的重负。
当他裹着厚厚的浴衣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听见门铃一直在响。谁呀?他赶快找到眼镜戴上,然后一边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去开门。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丁首都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眼前站着的是妻子宋梅樱。她穿着墨绿色的呢子裙,外面罩一件乳白色的羊绒大衣,脚上是一双深棕色的长筒靴。她一手拎着旅行包,地上还有一个很大的箱子。
梅樱,怎么是你啊?你……你不是说下个月才来吗?丁首都盯着她问。
没想到吧?我猜想你就会是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宋梅樱得意地笑起来。
真的没想到,我都忙昏头了。丁首都又问,梅樱,你……你怎么不先来个电话……
我为什么非要先来电话啊?我就是要给你一个突然袭击,看看你在干吗?
丁首都笑了,你说我能干吗?
那谁知道啊?宋梅樱瞥了他一眼说,其实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在北京首都机场还想给你打电话呢,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哎,你就叫我在门口愣着吗?快帮我把东西拿进去呀。宋梅樱大声地叫起来。
哦,对,快进来吧。丁首都说着,一步跨出去把那个大箱子提进门,接着又转身出去拎旅行包。梅樱,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
你这个人真是,都信息时代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告诉你,我是从网上查到的,你们学校的访问学者登记表上有你的鼎鼎大名呢。宋梅樱脸上一副自豪的神情。
是啊,谁掌握了信息,谁就赢了。看来又是你赢了。来,找个地方坐下吧。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可偏偏碰上了最困难的事。你来得正好,快点儿帮帮我。丁首都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宋梅樱。
说吧,要我干什么?
还没等丁首都回答,宋梅樱又说,哎,我可告诉你,我这个计算机工程师可不是来给你当保姆的。看看这屋子,你连自己的生活都料理不好,还搞什么研究,能搞出名堂来吗?宋梅樱脱下大衣,把披肩发往脑后一盘,就开始收拾屋子。丁首都啊,丁首都,你们男人怎么都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她说。
丁首都知道宋梅樱的这张嘴就像刀子一样,说起话来从不饶人,可她却懂得心疼人,体贴人,做家务就像干工作一样,既卖力又细致,叫人挑不出毛病。
梅樱,我没办法呀。我必须在三个月内拿出研究报告,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最关键的计算机软件还没有动手编,我能不着急吗?丁首都一脸无奈地说。
什么软件?干什么用的?宋梅樱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自动检测基因异常的软件,这可是个大工程。丁首都说。
宋梅樱一听就笑出声来,你看你,这么点事就把你急成这样,你把所有的材料和数据交给我吧。宋梅樱好像根本没把“大工程”这三个字当回事。
那……那可要让你受累了。丁首都忽然变得拘谨起来。
随后丁首都带着宋梅樱去了实验室。
宋梅樱很仔细地观看了实验过程,又看了计算机里丁首都已收集的数据,拿了相关的资料,就回到了丁首都的宿舍,然后,宋梅樱从箱子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就开始工作了。
与此同时,丁首都也在德瑞克的帮助下,从一家信息工程公司租借了一台超级服务器。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丁首都宿舍里的灯,几乎是彻夜亮着。
星期天的早晨,丁首都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他看见在紧靠床头的书桌上放着两张光盘,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首都:我去超市买东西了,早饭在厨房里,你自己吃吧。你要的脑遗传疾病基因异常自动监测系统A、B,已经编制好了,你可以放心使用。
梅樱
太好了。丁首都急忙跳下床,跑进浴室,三下两下洗漱完,戴上眼镜,穿上衣服就往实验室奔去。当超级服务器开始运行这套自动监测系统的时候,屏幕显示实验样品的自动检测结果和人工检测的结果完全一致,但速度却快了上百倍。丁首都松了一口气。
丁是我所见过的最杰出的青年科学家之一。德瑞克教授在向项目评审委员会作陈述的时候说。他的开创性的研究工作为生命科学,尤其是为脑遗传疾病科学的研究找到了崭新的手段和方法,我建议,把这一方法称为丁氏工作法……
这天晚上,丁首都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走进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进门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他只听见宋梅樱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你为什么不抱抱我……随即他就被宋梅樱那双有无比魔力的胳膊紧紧搂住了,他的嘴唇也被另两片灼热湿润的嘴唇牢牢地吸住。他只觉得自己被一团强大而又柔软,灼热而又温馨,既让他厌恶又让他无法抗拒的力量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他无法喘息,无法挣扎,无法自制,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
3
小川原兵卫已经恢复了健康,又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天早晨,他和肖顿河带着十几名考察队员,每人身背20多公斤重的背包和器材,从海拔3100米的营地出发,踏着凝重得像薄雪一样的白霜,又一次向卡瓦格博峰进发了。
这时,肖顿河掏出海拔表看看,已经到达4000米了。今天还算顺利。他建议大家在这里建立营地,整顿休息,补充体力,因为有的队员已经开始喘息了,戴着防护镜的脸看起来也有些发青。于是,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地方,打上冰钻,固定绳索,很快支起一顶顶彩色帐篷,钻进去休息了。
气候变幻无常,一会儿狂风大作,一会儿晴空万里,卡瓦格博峰仿佛被一只神秘的大手撩拨着。暴风肆虐之后,天空湛蓝,四周的雪山显得洁白而柔美,旁边的小湖也蓝得像新鲜的颜料。
肖顿河和小川原兵卫来到一块空地上向四处眺望,想看看地形,却立刻被这里的景色迷住了。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片冷杉林,一株株冷杉树高高地挺立在四周白色的冰雪之中,黑森森的格外醒目。肖顿河觉得雪山总是给人很多感慨:也许人们想起雪山就会想起一片耀眼的洁白,可这里的浓绿却让人感到另一种震撼,生命是多么顽强啊。即使在海拔4000米,或者比这还要高的地方也有树木在生长。在冷杉树的周边还生长着一丛丛茂密鲜艳的杜鹃花,紫红的,粉红的,还有白色的。只要看见冷杉树就能看见杜鹃花。他想,怪不得人们说,冷杉树和杜鹃花是一对朝夕相伴的情侣呢。
在朝阳一面的石缝里,伸展出一簇簇美丽的蓝色和灰褐色的小花,颜色并不夺目,可花朵看起来十分可爱。这么多年,肖顿河还是第一次发现这种花。他不由弯下腰仔细辨认,唔,这不是格桑花,也不是杜鹃花。这是什么?小川原兵卫跟过来,看了看说,顿河君,你知道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高山玫瑰。他采下一朵递给肖顿河,又说,这是欧洲阿尔卑斯山的高山玫瑰,一般生长在海拔4000米左右的地方,我去勃朗峰时就见过,在意大利,法国,瑞士和奥地利的山上都有这种花。那里有一种传说,年轻人向姑娘求爱时,能采到高山玫瑰就说明他的爱是忠诚的。所以,那里的人们都说高山玫瑰是爱情和幸福之花。
肖顿河不禁有些感慨,他说,嗨,小川君,你说植物多神奇啊,真不知道它们当初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小川说,是啊,梅里雪山和勃朗峰相隔总有千山万水,物种是怎么传播的呢?仔细想想真是有意思。
唔……肖顿河说,我想啊,也许很久很久以前,阿尔卑斯山王子曾经骑着马来到这里,他佩着宝剑,带着高山玫瑰,在这里向梅里女神求爱……
顿河君,这真是美丽的神话啊。小川拍拍他的肩头说,那你也采一束送给你的女神吧。
女神……肖顿河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他想起陈晓薇,他真想把这片高山玫瑰全都采摘下来送给她。
晓薇,你要是能来梅里,能来看看这里的风光多好啊。他在心里说。
可是,想起陈晓薇并不总是愉快的。现在每次他要来梅里雪山,临走时陈晓薇都要和他闹别扭,所有的不快都是因为他要离开那个家。
那天晚上,他对她说,这次我争取尽快回来,你等我,等我回来的时候……
陈晓薇不等他说完眼圈就红了,她说,我才不等呢,你一次次回来又一次次走了,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家了。
他拥抱着她说,晓薇,别这样,你以为在梅里雪山的滋味好受吗?那儿有你想象不到的孤独,与世隔绝的恐惧,还有寒冷,甚至绝望……
陈晓薇使劲挣脱开他的怀抱,她叫着,那是你自己愿意的!
他说,你知道我在那里每天都想你,在那么艰苦的地方我也每天给你写信……
陈晓薇说,可那有什么用。
他说,我就是让你知道我爱你,爱这个家。
陈晓薇听不进这话,坚持说,你说得好听,你现在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你的梅里女神,你去找她吧。
肖顿河笑了。
陈晓薇见他笑,自己却哭了,孩子似的。好啊肖顿河,我难过你就高兴,你去找她吧,你走啊……
他见她真生气了,就说,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多年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呢。
陈晓薇抹眼泪的手停住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一个期待谜底的孩子。什么?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很警惕。
他就说,你知道吗?其实他是男的。
陈晓薇问,谁?
他说,梅里雪山啊。
什么?你骗我。陈晓薇说。
来,你不信就自己看看吧。他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英文版画册The Mountains of China,翻开梅里雪山的那一页,他指着中间一段说,你看这儿。
陈晓薇的手指在一行行英文上滑过:在藏族的传说中,卡瓦格博峰被看做雪山之神,人们曾在一个山腰上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的文字记载着,远在八百多年前,葛玛法王就将卡瓦格博峰奉为神山了。在著名的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中也记载着,卡瓦格博是格萨尔王的大臣。传说中的卡瓦格博山属羊,所以每逢羊年,人们就向卡瓦格博峰朝拜,他们点起的松柏升起缕缕青烟,据说卡瓦格博太子看到青烟就会向人们走来,带给人们吉祥和幸福。人们为了留下卡瓦格博之神的脚印,就在它走过的地方铺上松柏灰,好留下它的巨大足印……
怎么样?肖顿河问。陈晓薇没再说什么,她捧着画册坐到沙发上一页页地翻看,好像也被迷住了。
…………
顿河君,你在想什么?
肖顿河这才想起小川还在身边,他回过神儿来,咧嘴笑笑说,想家,想老婆啊。
小川说,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陈桑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啊?
肖顿河说,是啊,总说请你到我家做客,可一下山你就急着回日本。这次任务完成之后,你一定要到我家来。你知道陈晓薇能做最好吃的中国料理,到时候你就自己尝尝吧。说实话,要不是为了保存体力,这儿的饭我真咽不下去。
我也是啊。小川说,我几乎天天都在想日本料理,炸虾,生鱼片,酱汤,还有樱花糕,松风点心……
肖顿河打断他,恐怕你更想那位做日本料理的人吧?他看了一眼小川,问他,哎,老伙计,你还不快和恍子结婚,老这么拖着干吗?
这时,远处传来隐约的隆隆声,在这里,大大小小的雪崩每天都在发生,每时都在发生,灾难也会随时袭来。小川看着对面山上正发生的雪崩,一股白色的雪瀑飞泻而下,一些冷杉树被裹挟着冲下山。雪崩过去了,小川才说,顿河君,其实,我每天都想过一种平静安定的生活,可是登山这个职业却总是让人动荡不定,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遇到危险。我总觉得自己哪天就会……每次登山我都有一种担心,不是为我自己……顿河君,你知道我不能放弃登山。他停了一下,又说,我知道恍子一直想结婚,每次我走的时候都能看出来,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我不想让她说出来。你知道,不结婚还留着一个期盼,结了婚就多了一份牵挂。
小川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远处的雪雾不再说话。肖顿河见他不说话就钻进了帐篷。
4
恍子,万一我回不来请不要难过,毕竟我们曾经爱过。小川原兵卫每次和恍子告别都这么说。恍子就说,小川君,你会平安的,我每天都会为你祈福,请一定早点回来啊。
小川觉得恍子是个懂事的女人,她从不在分别时说伤感的话。走前,她总是默默地为他准备好一切,把每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衬衣也熨得平平整整。分别时,恍子送他出门,送出很远,直到在一个路口要拐弯了,他还能看见恍子在向他挥手,那白皙柔软的小手。
等他回家时,在机场,恍子总是不顾一切地向他跑来,跑到他面前却又一脸羞涩地站住,轻轻地说,小川君,辛苦啦。在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她才会在他的耳边说,真是很想念啊。
恍子就像一部百看不厌的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可爱。小川原兵卫想。恍子是他第一个真正爱上的女人。自从有了恍子,即使雪山再孤寂寒冷,他也觉得心里有一簇温暖的篝火。
恍子最早是从北海道乡下到东京来的,开始她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酒吧里唱民谣。她有一副很特别的嗓子,低回又有点沙哑,所唱的歌曲都有些伤感,听她的歌就仿佛回到一个旧时代——凄凉的荒野,萧条的古道,被弃的破船,绝望的少女……后来恍子渐渐唱红了,索尼唱片公司发现了她,把她包装起来,她很快就有了人气,还在NHK电视台的红白歌会上露过面。不久她出了唱片《北海道的雪》。
恍子的歌声质朴率真,给喧闹的东京带来了田野上的清丽和纯美,正是凭着这本色的表演她博得了这座城市对她的青睐。后来恍子却谢绝了几家唱片公司的邀请,没有去做签约歌手。恍子说她不喜欢娱乐圈里的一些事,要是屈从它很可能一夜之间就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否则再努力也是徒劳。
她宁愿在新宿附近一家叫百合花的酒馆里唱歌。
小川原兵卫是在一个欢迎酒会上认识恍子的,日本登山协会欢迎攀登珠峰归来的登山队员。
太平洋大饭店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人们在那里可以坐着吃,站着吃,聊着吃,也可以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吃。正是在这种很随意的气氛中,小川原兵卫碰到了恍子的目光,这是一种无法言说,或者叫做心灵碰撞的感觉。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碰巧发生的。因为是自助餐,小川原兵卫端着自己的盘子去取寿司,正巧刚取了寿司的恍子转过身来,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了。那是一种可以透入心灵的目光,在极快相撞的一刹那,如同揭开物质结构之谜一样,目光的对撞也打开了心灵宣泄的大门。
于是他们彻夜交谈,彼此都觉得突然之间找到了各自渴慕已久的人。
在那个宴会上恍子唱了一首《北海道的雪》:
故乡啊,故乡,
别时白雪茫茫,
往昔如梦如烟,
心中无限凄凉,
…………
舞台上的恍子美丽动人,她穿了一件淡蓝色长裙,光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恍子唱歌时望着他,小川觉得那双眸子清澈得像天空。小川被恍子的歌声打动了,被她那双眼睛打动了。
从那以后,小川和恍子经常到一个酒吧约会。他要上一杯酒,坐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唱歌,直到深夜。他非常喜欢《北海道的雪》。每一次相聚他都要恍子唱这首歌。
我的歌都是为你唱的。有一天夜晚他和恍子一起离开酒吧的时候,恍子说。小川君,自从有了你,我就好像有了依靠,过去我独自在东京常会觉得孤独呢。
我也是啊。小川说。
夜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小川搂着恍子的肩头,沿着寂静的人行道走着。恍子伸手接着雪花说,还是北海道好,东京见不到那么多那么白的雪。
小川说,恍子,有一天你也能到梅里雪山看看就好了。
那我就跟你去吧。恍子甜甜地笑着说。
好啊,只怕你经受不了那里的严寒,有时气温低得连计算机都启动不了。
恍子说,那……我就在东京等你回来。
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恍子就想结婚,可每当恍子说起结婚的事,小川就把话题岔开。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结婚的。恍子说。
是啊,不过夏天我要去南美,那里的博内特峰和梅里雪山的高度差不多。你知道,我们这里是夏天的时候,那里正好是冬天。小川说。
那么,等你秋天回来,我们就……恍子还想再说下去,可是小川已经把一本地图册递到她面前。
你看,就在这儿。小川指着南美洲西海岸的一片山峰说。这也是南美洲最高的山峰之一。
恍子眼睛里含着泪笑了。她说,也许职业不同,人的想法就不一样。又说,那以后我想你的时候,我就使劲往高处看吧。她做了一个朝很高的地方 望的样子。
小川也笑了。
但愿这次能早点儿回家。小川想,他真想马上就见到恍子。
5
肖顿河找出一个本子,趴在充气床垫上,给陈晓薇写信。每当涌起难以克制的思念时他就想写信,这是最好的排解思念的方法。可是信写了却不能马上寄出去,除非有一天哪个队员下撤,到村里找人把信捎到邮局,才能把信寄出去。陈晓薇收到他的信时,已经是十几天或者一个月以后了。他知道陈晓薇在想念他、牵挂他,可他却怎么也不能放弃每一次冲顶的机会,因为每一次都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谁能准确地预测每一次机会呢?只能用时间,用等待,用一次次的攀登做代价。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也可能就这样与梅里女神无限期地对峙下去。
对峙?肖顿河想,只要在这里呆一天,他就要和他的情感,他的欲望对峙一天。他发疯似地写着,写了一页又一页,总也写不完,总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歉,直到把所有的词汇都用光了,胳膊也抬不起来了。他扔下笔,坐在那里发起愣来。真的要对峙下去吗?结果他不敢想,也不愿想,可生活是逃避不了的。这时,他忽然后悔起来,这几年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吵架。
那一天,肖顿河刚收拾好行装,陈晓薇就说,告诉你吧,我已经受够了,你说走就走,你不要这个家了吗?说着她就扑上来咬他,咬他的肩膀,咬他的胳膊,还有脖子、耳朵,咬得很痛。他大叫起来,先是抓住她的手,又把她拉到胸前,她使劲儿挣扎,他就更紧地抱住她,好了你。他说,你疯了,你干什么啊!陈晓薇叫着,我就是疯了。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满脸是泪,像一头母狮子。他知道她真发火了,就说,你咬吧咬吧,你想怎么咬就怎么咬,只要你高兴,只要你……陈晓薇却不咬了,她哭起来,忽然她又搂着他使劲吻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就猛地把她抱到床上,把脸埋在她的胸前,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行走了几天的人,饥渴难耐,忽然发现了一眼清泉,贪婪地啜饮起来。陈晓薇抽泣加着呻吟,他不顾她是好受还是难受,只是不顾一切地狂野动作着,狠狠地折磨她。他觉得自己也哭了,泪水滴在陈晓薇的脸上,又沾在他的脸上。她喘息着说,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你为什么总是离开我啊……后来他们就很安静地拥抱着,觉得从未如此这般地爱过。那一会儿他真的不想再离开她了。
临睡前,陈晓薇给他读她重译的海明威的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在西边高峰不远的地方,有一具豹子的尸体,它已经被风干冻僵了。豹子到这么高,这么寒冷的地方来寻找什么……”
陈晓薇忽然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就是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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