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薦:
《
绵延:文明分野与文化演进
》
售價:NT$
301.0
《
三神之战:罗马,波斯与阿拉伯帝国的崛起
》
售價:NT$
367.0
《
法国通史(全六卷)
》
售價:NT$
4488.0
《
慢慢变富66招
》
售價:NT$
245.0
《
战国竹书复原综论
》
售價:NT$
449.0
《
走出内心的深渊:快节奏人群心理疾病与健康指南(原书第3版)
》
售價:NT$
352.0
《
如何成为一家千亿公司
》
售價:NT$
347.0
《
趋势跟踪: 汤姆·巴索的交易谋略
》
售價:NT$
352.0
|
編輯推薦: |
☆实力派女作家简媜,累积十年的转型之作,文字一改往日作品酒红丝绸质感,进入黑色麻衣时期。简媜以冷静的目光审视这个世界,以更锋利的笔尖刻画这个时代。她从一个成熟的角度观察世事的沉浮,叹息人到中年的无奈。
☆浮生甚暖,在于藉由他人生活之观赏,遂得出未曾察觉的滋味。浮生甚暖,在于那个奇异点闪耀时你恰好在现场
☆人到中年,年轻也好,衰老也罢,笔尖流淌的墨却发不出甜美的味道。却以更冷静的目光审视这个世界,以更锋利的笔尖刻画这个时代。只能用文字抵挡种种坠毁,希冀我辈身处这座漂泊的岛上,不至沉落。
☆正如简媜在文中写到这是一个破碎的镜面世界,你盯着哪个镜面看,决定于灯光聚焦在哪一片。我们从她犀利幽默的文字中,一窥这位散文名家对现世的态度和感叹。从多角度认识简媜老师眼中的世界,是喜,是悲;是嬉笑,是怒骂;是温暖,是残忍;是拥抱,是远离相信读者可以心中自有属于自己的那座岛屿。
|
內容簡介: |
《好一座浮岛》本书是华语散文名家简媜老师累积十年的转型之作,文字一改往日清新温柔的笔锋,以更加犀利和幽默的眼光看待世事的浮沉,正如她在本书中提到:我感觉这书进入黑色麻衣时期;入味,乃动了肝火之故,某些篇章甚至有焦味。简媜以冷静的目光审视这个世界,以更锋利的笔尖刻画这个时代,她从一个成熟的角度观察世事的沉浮,叹息人到中年的无奈。相信读者在这部作品中,可以认识另一个简媜,可以看到她眼中的这个时代。
《只缘身在此山中》为简媜专事写作以来结集之第二本书,收散文三十余篇,分为五辑,以诚挚好奇之心体会佛山方外的人生意境,悄然感动,衷心礼赞;又写亲情醇厚,文有境而意无境;再写男女爱恋的细致觉悟,缘若在却以无缘了篇。简媜心思镇密,敏感多才,举目倾耳,周遭人事莫不有情;她自古典文章里练就一种圆融的句式,触类旁通,大有可观。
《红婴仔》是简媜蓄意贴近育婴实况而写的散文记录片,详述了自己为人母的忐忑心路及亲手抚育新生命过程中各种兴奋、惶恐、期待及挫折的心情。深密温柔,时作动人语。《好一座浮岛》本书是华语散文名家简媜老师累积十年的转型之作,文字一改往日清新温柔的笔锋,以更加犀利和幽默的眼光看待世事的浮沉,正如她在本书中提到:我感觉这书进入黑色麻衣时期;入味,乃动了肝火之故,某些篇章甚至有焦味。简媜以冷静的目光审视这个世界,以更锋利的笔尖刻画这个时代,她从一个成熟的角度观察世事的沉浮,叹息人到中年的无奈。 相信读者在这部作品中,可以认识另一个简媜,可以看到她眼中的这个时代。
《只缘身在此山中》为简媜专事写作以来结集之第二本书,收散文三十余篇,分为五辑,以诚挚好奇之心体会佛山方外的人生意境,悄然感动,衷心礼赞;又写亲情醇厚,文有境而意无境;再写男女爱恋的细致觉悟,缘若在却以无缘了篇。简媜心思镇密,敏感多才,举目倾耳,周遭人事莫不有情;她自古典文章里练就一种圆融的句式,触类旁通,大有可观。
《红婴仔》是简媜蓄意贴近育婴实况而写的散文记录片,详述了自己为人母的忐忑心路及亲手抚育新生命过程中各种兴奋、惶恐、期待及挫折的心情。深密温柔,时作动人语。
《旧情复燃》怀念旧情,大概是一个人到了某个年龄段之后总会参与的事,未必是情事,却总与情有关。简媜说,世间有许多事不能勉强,思念是其中之一。控制不了的思念,强迫不了的被思念,都是《旧情复燃》的一部分。在这本集子里,简媜向我们描述了环绕在人情滋长周围的动情瞬间,在劲秋落叶与芳春柔条之悲喜外,还涉及到了情无着落的深层背景,如现代社会的人情百态。她感觉敏锐而有情,让我们看到了洗尽铅华之后的简媜,以其聪慧与敏感,用别具一格的文笔,所描绘的人间生活情态。文字虽淡了颜色,光彩依旧照人。
《梦游书》可能是很多人最喜欢的简媜文集,它尤其让置身于都市、习惯了城市空气和氛围,甘心付出却时时矛盾的人产生共鸣。简媜的笔虽然写的是过去的台湾,却分明映照出了正在经历繁荣和日益失去厚重的当下。在这样的亲切味道里,像捡拾珍宝一样,简媜一点点收集起了那些她看重的人间情谊。本集一共收录了简媜三十九篇文章。而所描述的多数是简媜在台北郊区生活时,所看到、想到和经历到的细微小事,不但亲切,而且亲近,就如同夕阳将下的安静时刻,一个朋友正带着你来到台北郊区,边走边与你分享他的生活和心事一样。
《女儿红》为简媜一九九一至九六年间创作之结集,与同时成书之《胭脂盆地》互补构成,而题旨与表现方法各异。此书探索女性之内在世界,听其声,窥其情,以介乎散文与小说之体裁穿梭今昔各种女性面貌之间,坚持自我之性别典型,追踪,寻觅,以其不畏缩,犹疑,遂能发现并摹写个中充沛之壮丽与高贵。
《水问》为简媜的第一本书,以清纯的少女心怀叙说大学校园里外的人生幻化,笔触自然且富创造意蕴。
本书共分六卷,始于《花诰》,终于《化音》。其中每卷以卷首语拈出主调,使整本书卷卷相续而合成总体,每一篇既是它自己的意义,也是全书的谜底。作者希望通过这样的设计,清晰地记录往日心灵的史迹。《水问》也被作者称为是自己的断代史。
《天涯海角》一书立意的高远,内容的充实,情感的饱满深厚,文字的精打细炼,境界的雄浑苍劲,图文形式的相得益彰,都足以让这部作品成为华文世界里的典范散文。
《微晕的树林》是篇幅较大的一部,一共收录了超过80篇文章。但却完全没必要被这个数字吓到,因为这些文章大多短小精致,内容丰富多彩。既有一些生活趣事的古怪思考,又有一些人生感悟的精华提炼,简媜自己说,这个集子或爬梳寻常事理、提炼生活滋味,或怀想乡园旧情,或闲话旅行、阅读之所见所思,或变奏为小说化寓言,或归返自身记述成长、创作、梦境之体会与感悟这是一部简媜对于平淡又非乏味生活的思考拼图,也是一部点滴记录一颗敏感女人心内心小触动、小感怀的文集,它没有大道理,只是向你展示了说无可说的生活是如何一幕幕拼凑成我们无悔人生的。
《胭脂盆地》一书大量记录了台北盆地;或者应该说,记录一个尚未根治漂泊宿疾的中年灵魂我在名为台北城市里的见习生涯。
|
關於作者: |
简媜,台湾大学中文系毕业,当代散文名家,著有《胭脂盆地》《旧情复燃》《梦游书》《天涯海角》《红婴仔》等。她下笔一贯摇曳恣纵,自成风格,其血色旺盛过人,却始终维持着一种从容的学院气息。
曾获吴鲁芹散文奖、中国时报文学奖等,是《台湾文学经典》最年轻的入选者,也是台湾文坛最无争议的实力派女作家。
|
目錄:
|
《好一座浮岛》
《只缘身在此山中》
《红婴仔》
《旧情复燃》
《梦游书》
《女儿红》
《水问》
《天涯海角》
《微晕的树林》
《胭脂盆地》
|
內容試閱:
|
天涯海角∣给福尔摩沙
你所在之处,
即是我不得不思念的天涯海角。
1.春之哀歌
春,已投海自尽,人说她畏罪。
当百年森林一夕之间被山鼠啮尽,成群野鸟在网罟悬翅;溪川服食过量之七彩毒液,大批游鱼在河床曝尸。那千里御风而来的春妇,蓬首垢面于岛屿上空痛哭:福尔摩沙!你遗弃我!福尔摩沙!何以故?
遂降于山巅谷腹。红桧斩首后,血流成河漫过她的足踝;折翅的蝶体在砾谷上堆积成冢,任蝼蚁搬运尸臭。远方小镇升起浓烟,百万只串烤鹌鹑清炖嫩鸽,满足人们对和平的欲望。烟尘弥漫天空,令群花褪色,树蝉自动割喉。时在五月,一名少妇自名为春,枯槁于杂草丛生的死湖,在蚊蚋声中,散发哀歌:
我所思兮!海洋之国,翡翠之岛,位于太平洋最温暖的波涛。我命候鸟分批守护,鱼龙逐浪而舞;我让禾苗在平原舒骨,蝴蝶兰与灵芝草在山崖结巢。这是我钟爱之岛,不准大漠滚沙、冰雪镇压。我派遣太阳,如春蚕吐丝;指定弯月,像新妇描眉。每年,季风穿梭南北,雨水占领四至六月,替我辛勤的子民拭汗,为我心爱的稻禾灌溉。夜以继日,我在缥缈的天庭亲昵地呼唤,美丽的情人啊!我终生的福尔摩沙!
我曾以歌声与你盟誓,福尔摩沙!每年元宵灯灭、七夕雨前,我将带着众神的祝福,欣然返家。
那时,稻浪翻腾于野,你已为我铺好绿绒被;山坡上,遍植茶树白花,我向山涧借水,亲手为你煮茶。福尔摩沙,相逢的故事多似繁星,熠亮之后无不转堕风尘,唯你与我,以眼认眼,以身还身。岛国之外,若有人寻春不见春,当知道,我已回到福尔摩沙身边,犹如雨落入深渊,风与风再续前缘。
站在雄伟的山脊骨,我褪下锦绣衣襦,撕成胭脂分赠群树,让艳丽的花朵如狂奔的探子,告诉你有人千里赋归;我的双羽翼悬挂于古松枝,露水浸润一夜,黎明时,将有百万只白羽鸟自松涛里飞出,盘旋于天空反复啁啾,将我年来的情思,一一衔入你的耳朵。
我换上布衣,打扮得像一名不曾远离的村妇。天光初泻,鸡已三啼,我折枝笄发,掬水果腹,随着一伍庄稼汉子,来到平野。啊!阡陌如织,薄雾之中,又如千条飘带,一起向我招摇。剑叶上一行凝露,争着对我耳语,昨夜有人未曾合眼,频频催促月亮赶路。我一眼望穿,远方稻田浮升白烟,乃是你在假眠。我一跃而入,噤声匍匐,过身之处露湿耕衣,稻叶摇曳如一丛琴弦。有股温热游散于茎叶之间,我已踏着故乡的泥土,年来的渴慕转眼成真,我逐渐探触你的鼻息,接近你的身体啊!福尔摩沙!我唤着你的小名,别躲了吧!我嘻嘻然而来,福尔摩沙!来向你求爱!
有风,自天上吹袭而来,一席绿被涌生万千波涛,被面的鹭鸶绣倏地飞走了!只剩叶与叶交颈娑摩,金黄之火燎过原野;谷与谷撞击,我听到结实的米粒如玉石相激。啊!最野的雀都惊走,今春的谷子将熟。你剥开壳儿,喂我第一粒白米,嘻嘻然问我:米熟否?我拈去你眉睫上的草屑,舐净你颊面的泥沤,我说,唯恒久之等待与不变的恩爱,米得以熟。你既酬酢以骨血,而今而后,我怎会吝于以泪代酒。远处,有农人招呼:谁家的,外地来的村姑,歇个午!我挽发整衫,水淋淋地上岸。庄稼之妻递来陶钵,为我倾注今年的茶水,我乐于相告,万顷稻谷即将丰收。面对你躺卧之处,我覆眉而饮;再斟一钵,向你扬去,水珠沿空低飞,泼成你我的合欢酒。福尔摩沙!就算织女焚杼,牛郎断轭,我与你结发绾袖,不轻言放弃。尔后,我若在异域漂泊,当反复咀嚼那一粒白米,我若在天庭执戟,最能解渴的,还是故乡的清茶一钵。福尔摩沙!相逢的故事多似流星,唯你与我,以眼认眼,以身还身。
十五月圆,二十悬钩。我怀着福尔摩沙之子,宿于山坳草舍,贞静如一名农妇。白昼,我蹲踞河滩,为菜蔬染色、瓜果调浆;夜来,替蛙鼓试音、树蝉绷弦。港湾传来远洋渔船已经归航,我命燕子为我剪发,纺织娘星夜赶到,搓发为绳;我令所有的星子一齐掌灯,让我亲手执针,补缀渔网。我们是海洋之国,若不懂得发肤相护,终会陆沉。
清明微雨,四月五,乌沉香插遍山冈古墓。弯形镰刀只斩五节芒、爬墓藤,不斩家国血脉。数百年来沧桑渡海,何曾畏惧狂浪噬舟?纵使船破人浮,犹掌握一线香袋不容尽湿,遂扶老携幼,家祠南来。几番烽火燎烧,焦了田园,毁了屋舍,涂炭的只是一己面目,青碑上冠戴父兄之姓,还给家国清白。皇天在右,后土居左,墓庭上铺设三牲酒礼,供着的是自家园子的上好水果,死生既然同爨,血缘脐带绵延不断。青苔滋生于石缝,烛焰如豆,照映百家姓名。百年家国沧桑,最难句读的,在这片墓域;或为英年军伕,前来叩拜的,是他的鬓白儿子;或是不归渔人,新寡少妇跪于空冢,频频招魂;或是一生流徙,撇了妻小在海岛埋骨的老兵,仍有念旧袍泽,来给兄弟斟酒酒过三巡,焚祭后,银箔如黑纸鹞飞入历史的墨池,流浪民族,一命只抵一字。此后何以传家?一国之名,家族之姓,一册千万字写成的历史。
四月杏花怒,五月桃子胭脂,六月石榴产子。我择了吉日,领岛民之子嬉游于林树之间溪涧旁。我熟记他们的乳名,合十掷筊,卜算前路,他们是渔夫之子,农妇之孙,虽是草民实乃国之贵胄,既享祖泽庇荫,又能鸿运当途。当他们摊开细软的手掌,掌纹纵贯横走,合符后竟是家国未来的地图。我要捕捉那流动的眸光,让光芒汇聚成一座大海洋,盛载着夏天的芭蕉扇,也漂洗了秋天的红海棠。我引领他们到活泼的山涧,为他们濯衣沐浴。赤红的童体一一跃入潭中,仿佛一树苹果击出水波,潭水都甜了。我折桃枝为帚,轻轻地为他们洒背祓除;还要依序合掌,接取岩隙滴泉,喝下后祈求长生康健。他们的粗胚衣衫,穿晾在蔓藤上,好似一道道玉帝朱批过的护符,永远要贴在岛屿门楣。我哄他们入睡,起身寻找果园及菜圃,摘来多汁的红莲雾,黄玉西瓜,还有松土覆着的甜肉番薯。我砌土为灶,卷草诱火,薯肉闷出一道饿人的薄烟,而小玉西瓜正浸于山涧底,要冰镇孩童们软红的小舌。一伞树叶筛动阳光,光影幻作一尾尾游鱼,穿梭于孩子脸上的茸毛。我倾听那波浪似的鼾息,知道他们梦着高岗,梦着蓝色的天空,梦到在草原上追逐小牛犊,梦着竹篱笆外红色的鸡冠花,梦到母亲的炊烟,走失的陀螺,还梦到稻草垛上一只雄鸡喔喔地啼,田里的谷子长了翅膀,一齐飞列大稻埕上我不禁疼惜,叉指梳顺他们的额发,吹干发茎上的梦汗。这安静而甜美的午后,林树青草皆为孩童梦席的岛上,我多么愿意永远居住,做一名编织童话的女仆。我趁着良辰未尽,潜入孩子的梦里附耳叮咛,不管走得多远,飞得多高,日暮黄昏之前,让我们相互叫着同伴的名字回到诞生的岛屿,围坐在林荫之下,分食熟烫的甜薯。我愿意以我的命运与孩子的梦境结盟:明年,当莲雾在枝头摇铃,你们要记得回来,我会烤熟红薯,微笑等待。
而我将产子,梅雨后七夕之前,福尔摩沙,我要献出你的骨肉。潜藏海底,我隐居在红珊瑚隙,以海草结庐,采紫苔铺榻;巨鲸与豚鱼已分头清理海路,以迎接婴之破腹而生。我安静地躺卧,不食不饮,不喜不惧。咸波中,我红润的女体逐渐溶解,化成鱼群身上斑斓的纹彩。繁华洗尽,我素朴如一颗海底的人泪。婴在腹中顿足,婴出之日即是春尽夏至,季节与季节递交权杖,让夏以少年英姿守护母亲所爱、父亲所在的岛屿,带来雷雨与艳阳,使生命得以沸腾。我渐渐离魂,心中淤积着不舍的恩爱,福尔摩沙!我把强壮的夏天托付你,你要褓抱这口希望,并且答应为我等待,明年元宵灯灭,我会带着众神的祝福再次起航,那时,稻浪翻腾于野,我要回到我思念的岛上雷,在高空崩动,闪电鞭裂海面,长鲸已清理海路,殷红之婴将破海腾空而来,振翅,俯吻,他钟爱的父母城邦。
而我闭目,渐渐离魂,遥想稻浪翻腾于野,山坡上,茶树静静地开着小白花。遥想福尔摩沙,明年,你会前往高山湖泊,星夜里,为我铺设鸳鸯被
歌哭洒入泥上,犹不能弥补龟裂;高山湖泊如一面尘封之破镜,水禽交颈而亡,在蛆吮后朽成白骨。散发之妇拾簪刺目,羞于指认这疮痍之地、破碎之岛。哀恸中,七窍汩汩涎血,目瞽声哑,指裂而足刖,匍匐于干死之湖,撕裳断袖,焚于荒野,恩义既然转堕风尘,终此一生无须眷恋无须守节。遂编发悬石,森冶之夜,投海自沉。
春已绝。
人们蟹居于水泥城市,自锁于钢棂铁门之内,吃酒嚼肉,叩盘欢歌,呵欠之后,刷牙洗脸,上床作乐。独有一名人世之母乃拾荒妇,神情憔悴,衣褐百结,黑夜中自东南海面起程,行脚南北。空乏竹篓,沿着歌声问路,说要寻找一名世间人子,为某投海妇人题字竖碑,时在五月。
2.兰屿古谣
夕阳掉入太平洋,太平洋浮出一颗红人头,头上热带雨林固守这古老火山岛。珊瑚礁星罗棋布,好比女巫的黑脚趾,站在银白浪里,日夜向回游的鱼群招手:啊!雅美的祖先善于造雕纹舟,造舟为了在海上行走,在海上行走为了捕鱼,嗬哟嗬哟!鬼头刀、浪人鲹,还有漂亮的白飞鱼。
晚风习习,族人以歌待客。
祖母绿的芭蕉叶,我们叫他福尔摩沙。芭蕉叶甩了一颗大露珠,噫!就是Botol Tobago,这是土话。日本人叫我们雅美族,我们是快乐的捕鱼人,会说こんにちは;听不懂闽南话,学了一点点国语,会唱三民主义,认得新台币。外国人最爱坐飞机,坐飞机来问我们How much?你要去杀蛇山抓红角鹗,还是要买晒鱼架上的熏飞鱼?你的竹篓这么大,要装水芋头还是大法螺?啊!希亚罗索维有两粒小石头,比我更聪明的小石头。我现在要到凉台上唱很多条歌,等我心情好一些,再告诉你希亚罗索维的小石头。啊!我的神哟!请你让我唱得很流利,不要唱错。
黄毛猪散步于海滨公路,寻觅猪母藤及波罗蜜,踩扁五四三二一个可口可乐空罐头,傍晚就自动回到岛民住宅旁边的窝。原始部落没有厕所,灌木丛里任君选择。晒鱼架上齐整地挂晒男人鱼与女人鱼,男人女人都爱唱歌,小心地收藏tobaco。卵石铺设的空庭上,种着白艾草,艳红的日头花一朵朵。庭上竖立大石板,有的立有的卧,据说是望夫石,坐在石上唱唱歌,等候雕纹舟自海面平安归来;或云石板数目表示家人有几个,倒塌的石板表示有人永远不再回来。每一造木屋三大落,茅草凉台面对着大海洋,等候文明的浪潮冲来一波波游客。工作房里可以舂小米,强壮的少年吃了会长肉,跨过海洋去台湾找工作。四五年才找齐一百五十块好木头,盖了主屋要一代一代地打扫干净。每座木屋都有很长的故事以及族人相互祈福的歌,并且骄傲地用古谣庆贺新屋落成。曾经,长子以雄浑的声音起头:我把印度鞭藤做的圆环挂在父亲肩上,我继承祖先留传的宅地、金片和财产,希望我的子孙继续住下去,新宅内增加许多财富。年迈的父亲以光荣的高音唱和:啊!我的斧头最锐利,我天天到山上伐木盖房子,我开垦水田不敢懒惰,还养很多猪、很多羊,我分配给大家。戴着贝壳链的母亲迫不及待地唱:我早上很早起床,直到天黑都勤劳工作,照顾我们的水芋田,我的男人手拿咬人狗把害虫赶走,我会背起水藤篓把水芋一粒粒地采收,收成的水芋分配给大家,大家都赞美我,我并不值得赞美,实在很不好意思啦!于是执礼的老者伸展双臂唱出赶恶灵歌,却在最后,模仿恶灵的口气唱着:虽然你造了这个房子,可以住到很老,但终有一天你会离开这个房子!
古谣赶不走恶灵,终有一天族人都会离开部落搬入水泥建筑,并且打造最安全的防盗锁。台湾来的同胞要选购民俗文物必须趁早,烟熏的陈年水椰壶悬在工作屋,五十元新台币,老妇人双手奉给你,带回台北标价一千五。既然闽南民家的猪槽可以养莲花,庙宇的雕菱窗挂在大厦里当版画,丁字裤也够宽,铺在茶几上喝老人茶。文明成功地估价了原始,而原始不断地贩卖自己,所以公路边县政府的告示牌只会对游客恫吓,请勿购买八角礼帽或驱赶恶灵的雕纹刀、水藤兜与藤甲、陶壶与八字冶金饰。但远洋商船来过,国宝级蝴蝶兰与金凤蝶大量减少。妇女颈项所戴的,一根线头穿着塑胶纽扣,多彩的贝螺项饰圈在手上兜售。啊!芋头之后,熏鱼之后,椰子之后,tobaco!tobaco!
歌谣会不会再度缭绕岛民住宅?黄昏时坐在凉台上看海,八点整会不会被连续剧取代?当大同瓷器比雕纹木盘晶亮,外销成衣比烟尘染布耐穿,有谁愿意告诉我希亚罗索维的小石头?拾荒妇问。
礁岩错落成一泓清潭,海蛇与鳗鱼在潭底栖息,阳光游走于潭面,像一名执镜顽童探测鱼群发光的秘密。三两个大眼睛的小孩快乐地裸泳,争着在石头上写下姓名,水渍转眼被阳光没收,留下一则古老的雅美神话,说有一个叫希亚罗索维的年轻人上山砍柴,拾获两粒会打架的小石头。黄昏时,族人捕鱼归来,围坐在希亚罗索维的凉台上分食椰肉观赏石头摔角。奇石的消息不知怎地流传到海外,一艘外岛船带来金片、玛瑙买走小石头,就这样,希亚罗索维每到黄昏就对着海洋痛哭,因为兰屿再也找不到会打架的小石头。黑皮肤的海洋儿童快乐地诉说祖先的故事,潜入潭底拾来一枚大贝壳,友善地放入拾荒老妪的竹篓,又怯怯地伸出一根指头,十块钱或是一包tobaco?
啊!飞鱼会不会再次向雅美的族人托梦,说恶灵已经悄悄回来?
3.港都夜曲
切仔面,一碟海带一盘猪头肉,头家娘,红露酒掺保力达P,不醉不是我的兄弟。啊!今夜又是风雨微微,异乡的都市;路灯青青照着水滴,引阮的悲意。青春男儿,不知自己,欲往哪里去?
靛青色的夜掩不住港口渔灯,灯火闪烁在浪子的瞳仁,要回到家乡女人挂起梳妆镜的窗台,抑是漂泊于异国海域,在扣押的狱中吟唱浪子的无奈?攀居世界前几名货柜营运量,这城市逐渐练就傲人的钢铁性格,人们宣称此处乃海岛的一双铁腕,忠实地把货色运给经济强国,又定时提供第一手舶来货。这里的男人孔武有力,善于炼油、拆船,任凭太阳在肌肉上抹辣,尽责地养家锄口。旗津外海每天都咽下一枚猩红日头,却也改善不了入夜之后咸腥的浮风。歇航的水手不屑鱼焿,偏爱泡沫生啤酒,向往灯火阑珊的街头,七级风侵袭海绵床垫掀起巨浪曲线,并且在封盘以前,以起锚之日签注大家乐,除了赌注有什么能控诉生命的轮盘?明天,女人挂起梳妆镜,为谁拭洗身上的鱼腥?
所以,清道夫分别出门了,港都无雨,电线杆上张贴绑架儿童照片撕票后必须刮洗浆糊渍,保留百万悬赏枪击要犯或重金寻找心爱的博美犬,某妇人哀哀欲绝。这个因长期失眠布满血丝的高烧都城,从下缺乏扩音喇叭一大早沿街呼喊台湾人觉醒,宣称政治乃刻不容缓的拆船重工业。所以,污臭的爱河已经整治,游艇上演奏了一场小提琴之夜。然而政治堪舆师是否能侦测这新兴之城总共埋伏几枚地雷?在深奥的明牌签诗与核电厂举办的钓鱼比赛之间,谁是最后的赢家?假使万人大壁画终于使钢铁沙漠出现文化绿洲,谁能传递薪火?如果每个人都必须说流利的台湾话,站在桥墩对爱河发表一场血缘演说,鲤鱼与吴郭鱼会不会自动分开,从此泾清渭浊?
艳阳已高挂中天,二港防波堤宛如一把利刀,以两公里的刀身刺向海洋心脏,海浪双向冲堤,仿佛是身亡时刻最汹涌的血液。疲倦的拾荒妇在此独坐,竹篓里塞满集会宣传单,及一叠即将张贴的最新儿童绑架案此乃稳赚不赔的拆船轻工业。堤岸尽头,一座废弃的守望塔,门扉髹着鲜红漆,在咸腥的海风中浮荡,半空中仿佛有裸妇血崩,而迟迟听不到婴啼。灰鸥聚集于塔顶,喧嚣地讨论彼此的渔获量,交换政治正确情报及走私行情。黄昏来了,一轮红日以宿醉姿势,降于煤渣漂浮的海面,仿佛随口呕吐槟榔汁;港都的渔火窜起,夜色深沉,朱门塔终于在终极之堤消失。此刻,清道夫纷纷出门了,街头上,路灯青青照着水滴,青春男儿,不知自己欲往哪里去?
4.台北摇滚
如此这般地走着,在天空和地面之间,你是一个城市英雄;如此这般地活着,在未来和过去之间,你是一个城市英雄。无所谓地阅读股票大幅涨停,无所谓地分期贷款一间公寓三十多坪,无所谓地娶妻生子不坚决反对外遇,无所谓地讨论年终奖金或艾滋病,内阁是否改组无所谓,只要示威游行不阻塞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无所谓地准时回家吃晚饭,新闻报道里选举造势像一场免费电影,气象预测明天会下无所谓的暴雨,连续剧有爱有恨非常无所谓,其实明天带不带伞出门再决定,要不要去大陆投资无所谓,每年三月要报综合所得税,如此这般地走着,走累之后死在哪里无所谓。
自从排名世界贸易第十二强,台北早已展现撩人身姿,准备挤进国际舞台。这个艳光四射的都市,如一名一夜之间致富的贵妇,成为世界各主要城市忠实的消费者。懂得选购巴黎最新流行服饰,关心多变的天气是否影响用来制造皮鞋的意大利牛只,每天下午三点钟细细地啜饮英国皇家红茶,讨论美国干旱何时解除或蕾莎如何驯服了戈巴契夫?台北脸上看不见历史的汗斑,所以尽情选用外来文化化妆,如果多明哥的首席歌剧能够治愈困扰多年的饱嗝,台风击溃基隆河堤洪水淹了办公大楼,表示台北正流行解构;所以,四线林荫大道上长出高丽菜,数百只母鸡啄破进口轿车的轮胎,证明农民也懂得后现代!
解严之后,人人皆有发烧的本能,要求权力重新架构并且在利益的鼎镬里分一杯羹,如果台北是一部庞大机器,谁能描述它要生产的是什么东西?当环球性的选美在掌声中圆满闭幕而一场火爆冲突卸下立法院的匾额,谁能分析到底应该欢喜还是忧虑?最高明的丈量师能否计算多少平方公里的土地已成为殖民地?谁来凝结上一代的血泪与这一代的汗水,告诉下一代除了外汇存底还留下更值得骄傲的东西?谁能预测完整的中国流的是长江还是淡水河?如果畅销作品等同于麦当劳汉堡能迅速解饿,谁前住焚化炉为夭折的灵魂默哀?要经历多少黎明与黑夜的鞭笞,台北才能悠然醒来,在历史巨册二十世纪那一页,朗诵一首伟大城市才写得出的史诗。
但是灯火与声色交织的夜已经悄悄降临。狂飙少年占领道路以证明存在,而胭脂女孩正沉醉于雷射舞台。穿过喧嚣夜市,拾荒妇终于来到玻璃帷幕大厦的顶楼,却惊见时间已酒醉在避雷针上,以疲软的手势招呼这名无处投宿的流浪妇,并赞赏她竹篓最适合丢掷空啤酒罐头。霓虹仍旧制造机械繁华,芒光在她头上洒成白霜。末世纪的夜逐渐深沉,明日是否有太阳白海平面东升?时间之神摇摇头,说:把存在交给烟头去燃烧,福音书就是酒精成分的液体面包。至于未来,去凯达格兰大道打听吧,我这儿不是选民服务处,无需唠叨。
5.夏之独白
我多情的母亲沉海自尽,寻找人间赤子前来捞尸的拾荒妇迟迟未归。我是被弃的游魂,在父与母决裂之后找不到诞生的洞口。我背诵母亲的恋歌,福尔摩沙是我们钟爱的岛屿。我祈求太平洋的波涛拍击福尔摩沙的额,父亲啊!赐我面目赐我英勇的名姓!而春季将尽,我虽缠绕于母亲身侧犹无法阻挡噬肉的咸波,鲸吞之中我眼见春天已腐朽,盟誓过的恩情化为乌有。
我要偕着母亲的灵魂越过海洋而去,母亲啊!切勿频频回头。我已吩咐,闪电不必追赶,天空的雷无需等待,因为,春与夏永远不会回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