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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 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地理散文经典
★ 《尘埃落定》后续写嘉绒文化腹地的悲鸣
★ 那是创造过、辉煌过,也沉沦过、悲怆过的民众,以及民众在苦乐之间延续不已的生活。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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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是一部长篇散文。在书里,作者从拉萨出发,沿着大渡河上游向东行走直至马尔康,介绍了沿途各地的历史文化、经济、民俗等诸多方面,并穿插大量自己旧年在这片嘉绒文化区的行走记忆,由此表现出各地在时代洪流中的变迁,从不同角度反映了川西地区的地理人文,过去与现在。
本书可说是对《尘埃落定》在历史、地理、人文方面的一个补充和细化。书中有绮丽的山川风光,有奇特的风土人情,更有无奈的历史变革,读者能从文字中感受到作者对嘉绒文化式微和环境恶化的忧虑。作者以纯美的语言、超拔的意象描绘出该地区曾经追风流云而又辽阔寂静的高原生活画卷,同时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该地区当下和信仰并存的*直接的生存现实问题:原始森林的毁灭,水土流失,泥石流,塌方;被汉人侵袭的乡镇,和内地了无分别的屋舍和街市,和外来方言混杂的逐渐失落的语言;无从选择而搭配古怪的服饰;小镇青年无所事事的光阴,对大城市的渴望,由此而生的对外地人的生硬欺凌;对过去不可避免的遗忘,对财富的焦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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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阿来,藏族,出生于四川阿坝藏区的马尔康县。毕业于马尔康师范学校,曾任成都《科幻世界》杂志主编、总编辑及社长。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80年代中后期转向小说创作。2001年,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得第5届茅盾文学奖。2009年3月,当选为四川省作协主席。其主要作品有诗集《阿来的诗》《梭磨河》,小说集《奔马似的白色群山》《月光下的银匠》,长篇小说《尘埃落定》《空山》《格萨尔王》,非虚构作品《大地的阶梯》《瞻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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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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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 1
第一章 从拉萨开始
1.嘉绒释义 ......1
2.民间传说与宫廷历史 ......3
3.僧人与宫廷 ......7
4.盘热将军 ......10
5.我想从天上看见 ......14
6.流放中的光明使者 ......16
7.我希望干得更好一点 ......23
第二章 醉卧泸定桥
1.醉卧泸定桥 ......25
2.仙人掌河谷 ......30
3.一片消失的桦林 ......33
4.穿越在伤心地带 ......38
5.滞留丹巴的日子 ......44
6.没有旅客的汽车站 ......49
第三章 嘉木莫尔多:现实与传说
1.东方天际的神山 ......55
2.山神的战马与弓箭 ......59
3.清晨的海螺声 ......62
4.座山之于一个地区 ......67
5.山神的子民们 ......73
第四章 赞拉:过去与现在
1.走过了那些村落 ......77
2.小金川风景画 ......81
3.山中人家 ......82
4.马路边上的台球桌 ......85
5.错乱时空中的舞蹈 ......89
6.找不到过去的影子 ......95
7.土司传奇之一 ......99
8.血缘与族别 ......110
9.过去的桥与今天的路 ......113
10.土司传奇之二 ......119
11.上升的大地 ......125
第五章 灯火旺盛的地方
1.马尔康地名释义 ......129
2.怀想一个古人 ......132
3.露营在星光下 ......136
4.上升还是下降? ......145
5.梭磨河谷:真正的嘉绒 ......149
6.从乡村到城市 ......152
7.看望一棵榆树 ......158
8.灯火旺盛的地方 ......161
9.土司故事之二 ......167
10.永远的道班与过去的水运队 ......173
11.寻访一位藏画师 ......178
12.一座与长征史有关的寺庙 ......183
第六章 雪梨之乡金川
1.大河两岸的风光 ......187
2.想象一座理想的城市 ......191
3.雨夜读金川故事 ......194
4.大金川上的渡口 ......209
5.嘉绒曾经的中心:雍忠拉顶 ......212
6.在涨水的大河边午眠 ......219
7.告别金川,告别历史 ......221
第七章 上溯一条河流的源头
1.卧龙:熊猫之乡 ......223
2.土司们的族源传说 ......226
3.发现熊猫 ......232
4.阅读地理与自然 ......237
5.翻越鹧鸪山口 ......242
6.最后的行程 ......248
7.上溯一条河流的源头 ......251
后 记 ......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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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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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书名由来已久。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我从一座小寺庙里出来。住持让手下唯一的年轻喇嘛送我一程。他把我送出山门,并把我寄放在门房的小口径步枪交还给我。
下午斜射的阳光照耀着苍熏的群山,蜿蜒的山脉把人的视线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山下奔涌不息的大渡河水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闪烁不定的金光。
我对这个年轻的喇嘛说:请回去吧。他的脸上流露出些依依不舍的表情,说:让我再送送你吧。我知道这并不意味着通过这四五个小时的访问,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多么深厚的友谊,这是不可能的。在我做客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跟他的上师这座山间小寺的住持喇嘛争论。因为一开始他就对我说,这座小庙的历史有一万多年了。宗教从诞生之初,就具有对日常生活的超越能力。但很难设想产生于历史进程中的宗教能够超越历史本身。于是,我们就开始争论起来。这个争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那时,这个年轻喇嘛就坐在一边。他一直以一种恭敬的态度为我们不断续上满碗的热茶,但他的眼睛却经常从二楼狭小的窗口注视着外面的世界。
现在,我们来到了阳光下面。强烈的阳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我们踏入了一片刚刚收割了小麦的庄稼地。剩下的麦茬发出许多细密的声响。那个年轻喇嘛还跟在后面。我还看见,那个多少有些恼怒的住持正从二楼经堂的窗口注视着我。我在他的眼里,是一个真正异端吗?
我再一次对身后的年轻喇嘛说:请回去吧。他固执地说:我再送一送你。我在刚收割不久的麦地里坐了下来。麦子堆成一个一个的小垛,四散在田野里。每一个小垛都是一幢房子的形状。在这一带地方,传统建筑样式都是碉楼式的平顶房子。而这种房子式的麦垛却有一道脊充当分水,带着两边的坡顶。在这片辽阔山地里,还有一种小房子也是这么低矮,有门无窗,也有分水的脊带着两边的坡顶。那就是装满叫作擦擦的泥供的小房子。这些叫作擦擦的东西,一类是宝塔状,一类则像是四方的印版,都是从木模里模制出的泥坯。这些泥坯陈列在不同的地方,是对很多不同鬼神的供养。
麦地边的树林与草地边缘,就有一两座这种装满供养的小房子。而地里则满是麦子堆成的这种小房子。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小喇嘛突然开口说:我知道你的话比师父说的有道理。我也说:其实,我并不用跟他争论什么。但问题是我已经跟别人争论了。年轻喇嘛说:可是我们还是会相信下去的。我当然不必问他明知如此,还要这般的理由。很多事情我们都说不出理由。这时,夕阳照亮了一川河水,也辉耀着列列远山,一座又一座青碧的山峰牵动着我的视线,直到很辽远的地方。
年轻喇嘛眯缝着双眼,用他那样的方法看去,眼前的景象会显得飘浮不定,从而产生出一种虚幻的感觉。
其实,我相信师父讲的,还没有从眼前山水中自己看见的多。
我的眼里显出了疑问。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犹疑地笑容:我看那些山,一层一层的,就像一个一个的梯级,我觉得有一天,我的灵魂踩着这些梯子会去到天上。这个年轻喇嘛如果接受与我一样的教育,肯定会成为一个诗人。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对方也只是说出自己的感受,并不是要与我讨论什么。这些山间冷清小寺里的喇嘛,早已深刻领受了落寞的意义,并不特别倾向于向你灌输什么。
但他却把这样一句话长久地留在了我的心上。我站起身来与他道别:请向你师父说得罪了,我不该跟他争论,每个人都该相信自己的东西。我走下山道回望时,他的师父出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这时,倒是那在夕阳余晖里,两个喇嘛高大的剪影,给人一种比一万年还要久远的印象。
一小时后,我下到山脚时,夜已经降临了。坐上吉普车,发动起来的引擎把一种震颤传导到整部车子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导到我的身上。我从窗口回望山腰上那座小小的寺庙。看到的只是星光下一个黝黑的剪影。不知为什么,我期望看到一星半点的灯光,但是,灯火并未因为我有这种期望而出现。
那座小庙的建立很有意思。数百年前的某一天,一个犁地的农民突然发现一面小山崖上似乎有一尊佛像显现出来。到秋天收割的时候,这隐约的印迹已经清晰地现身为一尊坐佛了。于是,他们留下了一名游方僧人,依着这面不大的山崖建起了一座宝殿。石匠顺着那个显现的轮廓,把这尊自生佛从山崖里剥离出来。几百年来,人们慢慢为这座自生佛像妆金裹银,没有人再能看到一点石头的质地,当然也就无从想象原来的样子了。
在藏族聚居区,这不是一种偶然的现象。在布达拉宫众多佛像中,最为信徒崇奉的是一尊观音像。这不但是因为很多伟大人物,比如吐蕃国历史上有名的国王松赞干布就被看成是观世音的化身。而是因为这尊观音像也是从一段檀香木中自然生成的。只是在布达拉宫我们看到的这尊自生观音,也不是原本的样子了。
这尊自生观音包裹在了一尊更大的佛像里,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只能自己进行判断或猜想了。
从此以后,我在群山中各个角落进进出出,每当登临比较高的地方,极目远望时,看见一列列的群山拔地而起,逶迤着向西而去,最终失去陡峻与峭拔,融入青藏高原的壮阔与辽远时,我就会想到这个有关阶梯的比喻。
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比喻。一本有关藏语诗歌修辞的书中说,好的比喻犹如一串珠饰中的上等宝石。而在百姓日常口头的表达中,很难打捞到这样的宝石。我有幸找到了一颗,所以,经常会在自己再次面对同样的自然美景时,像抚摸一颗宝石一样抚摸它。而这种抚摸,只会让真正的宝石焕发出更令人迷醉的光芒。
当然,如果说我仅凭这么一点来由,就有了一个书名,也太弱化了自己的创造。
我希望自己的书名里有足够真切的自我体验。
大概两年之后,我为拍摄一部电视片,在深秋十月去攀登过一次号称蜀山皇后的四姑娘山。这座海拔六千多米的高山,就耸立在距四川盆地直线距离不过百余公里的邛崃山脉中央。我们前去的时候,已经是水冷草枯的时节。雪线正一天天下降到河谷,探险的游客已断了踪迹,只在山下的小镇日隆的旅馆墙上留下了四姑娘山花之旅一类的浪漫词句。
上山的第四天,我们的双脚已经站在了所有森林植被生存线以上的地方。巨大岩石的阴影里还有经年不化的冰雪。往上,是陡峭的冰川和蓝天,回望,是一株株金黄的落叶松,纯净的明亮。此行,我们不是刻意登顶,只是尽量攀到高一点的地方。当天晚上,我们退回去一些,宿在那些美丽的落叶松树下。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早上醒来,雪遮蔽了一切,树、岩石,甚至草甸上狭长的高山海子。
我又一次看到被雪的山脉一列列走向辽远,一直走到与天际模糊交接的地方。这时,太阳出来了。
不是先看到的太阳。而是遽然而起的鸟类的清脆欢快的鸣叫一下就打破了那仿佛亘古如此的宁静。然后,眼前猛地一亮,太阳在跳出山脊的遮挡后,陡然放出了万道金光。起先,是感觉全世界的寂静都汇聚到这个雪后的早晨了。现在,又觉得这个水晶世界汇聚了全世界的光芒与欢唱。
太阳弹响群山的音阶。我试图用诗概括当时的感受时,用了上面这样一个句子作为开头。从此,我就把这一片从成都平原开始一级级走向青藏高原顶端的一列列山脉看成大地的阶梯。
从纯粹地理的眼光看,这是把低海拔的小桥流水最终抬升为世界最高处的旷野长风。
而地理从来与文化相关,复杂多变的地理往往预示着别样的生存方式、别样的人生所构成的多姿多态的文化。
不一样的地理与文化对于个人来说,又往往意味着一种新的精神启示与引领。
我出生在这片构成大地阶梯的群山中间,并在那里生活、成长,直到三十六岁时,方才离开。所以选择这个时候离开,无非是两个原因。首先,对于一个时刻都试图扩展自己眼界的人来说,这个群山环抱的地方时时会显出一种不太宽广的固守。但更为重要的是,我相信,只有在这个时候,这片大地所赋予我的一切最重要的地方,不会因为将来纷纭多变的生活而有所改变。
有时候,离开是一种更本质意义上的切近与归来。我的归来方式肯定不是发了财回去捐助一座寺庙或一间学校,我的方式就是用我的书,其中我要告诉的是我的独立的思考与判断。我的情感就蕴藏在全部的叙述中间。我的情感就在这每一个章节里不断离开,又不断归来。
作为一个漫游者,从成都平原上升到青藏高原,在感觉到地理阶梯抬升的同时,也会感觉到某种精神境界的提升。但是,当你进入那些深深陷落在河谷中的村落,那些种植小麦、玉米、青稞、苹果与梨的村庄,走近那些山间分属于藏传佛教不同流派的或大或小的庙宇,又会感觉到历史,感觉到时代前进之时,某一处曾有时间的陷落。
问题的关键是,我能同时写出这种上升与陷落吗?
当出版社组织的这次活动结束的时候,各路同行会师拉萨,新闻发布会召开时,租来作为会场的地方,竟然有一尊佛教中文艺女神央金玛的塑像。这种情境当然只会在西藏出现。那么,就让这尊女神保佑我,赐给我足够的灵性与智慧,来实现我的目标吧。成人之后,我常常四出漫游。有一首献给自己的诗就叫作《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记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我们嘴唇是泥,
牙齿是石头,
舌头是水,
我们尚未口吐莲花。
苍天啊,何时赐我最精美的语言。
今天,当我期望自己做出深刻生动表达的时候,又感到自己必须仰仗某种非我的力量。在历史上,每一个有学识的僧人在开始其著述时,都会向四方的许多神佛顶礼。比如藏族历史上最具批判性的更敦群培在《智游佛国漫记》中,开篇就虔诚地向正等觉世尊之足莲叩拜。所谓足莲是藏语里一种修辞格,就是把世尊的足喻为莲花。这样叩拜的目的,也无非敬祈赐予保佑,保佑著作者能够:
深邃智慧之光轮驱除世间迷惑,
恬静解脱之定足镇压三界顶部,
具有未染戏论浮云净空之胸怀,
众生之祥瑞太阳赐汝圆满之雨露!
位高权重的五世达赖在其巨著《西藏王臣记》的开篇也是这样祝颂:
那整齐的花蕊,似青年智慧,锐如铁钩,刺入美女的心房。
自在地洞见诸法的法性,显现在大圆镜上。
明效大验,显示出一幅梵净歌舞的景象。
能做这样的加被者文殊师利,愿我庄严的喉舌成为语自在王。
然后,他转而向诗歌与文艺女神继续祝颂:
乍见美妙喜悦的尊颜,疑是皎洁的月轮出现。
你那表示消除一切颠倒与惶惑的标帜
是你那如蓝吠琉璃色彩般长悬而下垂的发辫。
妙音天女啊!愿我速成语自在王那样的智慧无边!
语自在,从古到今,对于一个操持语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时刻理想着的,却又深恐自己难于企及的境界。
现在,虽然全世界的人都会把藏族人看成是一个诚信教义,崇奉着众多偶像的民族,但是,作为一个藏族人如我,却看到教义正失去活力,看到了偶像的黄昏。
那么,我为什么又要向非我力量发出祈愿呢?因为,对于一个漫游者,即使我们为将要描写的土地给定一个明晰的边界,但无论是对一本书,还是对一个人的智慧来说,这片土地都过于深广了。江河日夜奔流,四季自在更替,人民生生不息,所有这一切,都会使一个力图有所表现的人感到胆怯甚至是绝望。第二个问题,如果不是神佛,那这非我力量所指又是什么?我想,那就是永远静默着走向高远阶梯一般的列列群山;那就是创造过、辉煌过,也沉沦过、悲怆过的民众,以及民众在苦乐之间延续不已的生活。
现在,我把这本漫游的记录,以及更多的漫游中的回忆奉献在你面前。
第一章 从拉萨开始
1.嘉绒释义
是的,我从拉萨开始。所以如此,是考虑到叙述的方便。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讲,我所以走进西藏,也就是为了走出西藏。西藏这个名字,与整个藏民族息息相关。
在历史上,藏民族从现今西藏自治区的南部发源,建立吐蕃国,北上建都拉萨,再向青藏高原的各个方向扩展。在青藏高原的东部,吐蕃铁骑翻山越岭,从群山的台阶上逐级而下。在西藏本部,大部分河流最终都转向了南方,流向了呷格印度这个白衣之邦。当他们一路向东,向东北,顺着从青藏高原发源的长江与黄河,以及这两条中华之河众多的支流在群山森林间冲辟出来的巨大峡谷,出现在河西走廊,出现在柴达木盆地,出现在关中平原,出现在成都平原的边缘。这时,在吐蕃铁骑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正如日中天的强大帝国。在这样一个漫长的弧形地域里,他们遭遇的都是一个民族,崇尚青色的民族。于是,一个新的称谓在藏语里出现了:嘉绒。一个与印度相对应的名字,意思是黑衣之邦。
在这种遭逢发生之前,他们曾经过一个宽广的过渡地带,史书上没有留下关于这个地带的称谓。这个地带在现在的地理描述中应该是青藏高原东北部黄河第一弯上的若尔盖草原,和草原东边一直向四川盆地逐级而下的岷山山脉和邛崃山脉的腹地。在今天,这片八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叫作阿坝。是一个以藏族为主体的自治州。
据说,阿坝这个地名,得自于吐蕃大军征服了这片土地之后。当时,这支军队的主体部分大多来自现在西藏的阿里地区。他们长期屯居这片地域,与当地的土著在血缘上交融混合,而留下了这个意义已经有所转化的名字。但从当地人民口传的部族历史中,我们依然可以大致回溯到这个词的源头。
阿坝又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西北部以九曲黄河第一弯的若尔盖县为中心的草原,一部分是东南部的山地。这片山地的森林哺育壮大了长江上游几条重要的支流,从北向南依次是嘉陵江、岷江和大渡河。而在大渡河上游的中心地带,更哺育出一种独特的与这种地理息息相关的农业耕作区:嘉绒。
单就纯意义学的观点而言,嘉是汉人或者汉区的意思,绒是河谷地带的农作区。两个词根合成一个词,字面的意思当然就是靠近汉地的农耕区。在吐蕃大军到来之前,这个地区的文明特征就已经基本具备了。近来的民族学者结合本部地理,对这一名称提出新的解释,容以后结合具体的游历再加以叙述。
如果把阿坝的地理做一个大致的划分,草原更多属于黄河。而嘉绒这个农耕区则大部分集中在长江水系的大渡河中上游和岷江上游北向的支流这些宽广的流域上。当大渡河以及北边的岷江从群山中奔流而出,就是富庶湿润的四川盆地了。在历史上,吐蕃大军勒马川口,望见烟雾弥漫、沃土修竹的平畴沃野,不知为什么总要鸣金退回深山。那么,现在同样地让我再次回到拉萨。
2.民间传说与宫廷历史
因为要叙述清楚这一地区的历史,我们必须回到拉萨。而我这本书写作的动因的最初产生,也不是在这片群山之间,而是在大山阶梯的顶端,在藏文化的中心地带拉萨。首先想起的是一个传教者的故事。这个故事让我回到中世纪,回到中世纪的拉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纪呢?有一本由英国人托玛斯搜集整理,叫《东北藏古代民间文学》的书中援引的民间文学这样描绘这个世纪:没有人再像神人未分的时代那样正直行事了,由于没落时代的来临,人们逐渐不知害羞,肆无忌惮。他们不知道羞耻,他们不遵守誓言,一心想发财致富,不顾死活。从此以后,人们无耻食言。儿子比父亲坏,孙子又比儿子坏,一代比一代坏,甚至在身体方面,儿子也比父亲矮。
这些民间的诗人和历史学家还把眼光转向了宫廷生活:从国王的妻子以下,妇女被认为比国王还聪明。她们参与国政;她们来到国王与大臣之间制造分裂,这样,国王和大臣们分裂了。
这是宫廷政治在民间,在遥远地方的一种余响,民间用自己的方式将这种余响记录下来。而在当时吐蕃国的中心拉萨,在国力蓬勃向上的时候,吐蕃宫廷中已经出现了民间故事中所指称的那种情形。当时在拉萨,是藏王赤松德赞当政的时期。传说赤松德赞是唐朝第二次与吐蕃和亲后,金城公主与藏王赤德祖赞生下的儿子。那时的宫廷斗争除了关涉上述民间故事所罗列的那些因素外,还与传入雪域藏地不久的佛教与西藏本土宗教苯教的剧烈斗争有着很大的关系。
传说赤松德赞出生的第二天清晨,在外的赞普赤德祖赞赶回宫里去看望公主母子,却发现,小王子被另一个妃子抢去,声称此子为自己所生。这个同样颇具民间色彩的故事说,大臣们为了弄清王子到底是哪个王妃所生,便将小王子放在一间屋子里,让两个妃子同时去抱。金城公主先抱到了王子,但那个叫纳囊氏的妃子拼命去抢,一点也不顾及是否会伤及王子,倒是金城公主担心伤及王子的身体与性命,便主动放手。因此,大臣们确信王子为金城公主所生。
但在真实可证的历史书中,赤松德赞出生于公元742年,金城公主在此前的公元739年已经去世了。赤松德赞的确是纳囊氏的亲生儿子。那么,在民间为什么竟附会出带着明显倾向性的传说。有分析家认为,这正是藏族人民渴望藏汉团结的心愿的象征。如果充分考虑到彼时彼地的历史状况,以及中原王朝和西藏政权之间的关系的实际情形,这种说法过于超前,就像把农民起义领袖几乎说成共产主义者一样。一种不具备真正史学眼光的结论,最后会流布为一种不负责任的流行说法。实际上,民间所以附会出这样的传说,应该是来自外部世界的佛教与西藏本土的苯教在雪域高原激烈斗争的曲折反映。
传说在后世流传,所能说明的仅仅是:越来越多的藏族人成为佛教信徒,所以把同情更多地给予了当时倾向于佛教、扶持佛教的大唐公主。
在当时的西藏宫廷,佛苯斗争进行得异常激烈。赤松德赞的生母是拥护本土宗教势力的代表性人物,但他自己却更倾向于佛教。血缘并不能统一信仰,这是宫廷斗争故事里一个永恒的主题。赤松德赞继承王位后,便支持那些转入地下的佛教徒重新公开自己的身份,把隐藏在僻远山洞里的佛教经典发掘出来,加以翻译和阐释。他的这种行为,使自己站到了一个权倾朝野的父辈老臣的对立面。这也是古往今来宫廷斗争中常见的一种模式。当年轻国王的命令屡屡被反佛的大臣玛降加以阻止,他只好设计除掉大臣玛降。于是,许多随从、术士、星相学家四处出动,散布流言。流言是以预言的方式出现的。这个预言说:国家与国王都将蒙受大的灾难。在那个时代,这也就等同于整个吐蕃人民的灾难。于是,军民人等都非常关心这样一个问题:有什么办法可以禳解这个无妄之灾。
藏王手下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职位最高的大臣在坟墓里住上三年!全拉萨,全吐蕃人都知道,这个人只能是大臣玛降。
而且,藏王并不急于动手,而是让手下再四出传布另一个流言。先是整个宫廷,然后是整个拉萨城都在说:大臣玛降得了大病!
位极人臣的大臣玛降不止一次听到这些谣言。宫女们交头接耳说的是这个话题,士兵们在冬天的石墙下晒太阳时说的也是这个话题。拉萨街头的酒馆里,流传的也是这个话题。甚至听到寒鸦在黄昏天空里的鸣叫,也是说:玛降病了!病了!
回到家看看镜子,里面显现出的真也是一张用心过度、疲惫浮肿的脸。大臣玛降终于崩溃了,扑在床上,把脸埋在熊皮褥子温暖安全的长毛中间,像个孩子似的痛哭起来:吐蕃上下都说我得了大病,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于是,所有的人都跟着哭起来。玛降哭的是自己,他们哭的是即将失去一座巨大坚实的靠山。现在,诅咒应验了,这座大山开始摇晃了。只有一个粗笨的厨娘力排众议,说:众人的嘴最靠不住。玛降当然愿意相信这句话,但他再次揽过铜镜,仔细观察了自己的面容以后,却喟然长叹:众人口中有智慧,我有病是真的!
这正是年轻藏王早就盼着出现的情况,现在,他以为时机已到,马上召开御前会议。会议不是讨论大臣的病,而是寻找避免国家与国王的灾难的对策。根据国王授意,当即有大臣要求住在坟墓里去禳解将临的灾难。
立即有人表示反对,并要问这位大臣的僭越之罪。预言里说的只有位置最高的大臣才能禳解。而这位大臣就是玛降。
玛降也不能允许任何人在地位上超越自己。于是,他要求自己进入坟墓三年。宫廷中处处是陷阱与机关,在女人怀中睡觉都要睁大一只眼睛,他想自己实在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在坟墓里住上三年时间,病就可以养好了。那时,且看他像最强烈的龙卷风暴一样卷土重来。
玛降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把地宫建造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的纳囊扎普,并亲自督造将在其中隐居三年的坟墓。其间也颇费心机,比如为防不测暗设了以牛角连接而成的秘密水道和气孔,外加许多的物资储备。果然,当他住进坟墓里,墓门就被巨石封死了。
隐隐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不久以后,有人向赤松德赞报告,大臣玛降从牛角水管里射出来一支箭,上面写道:纳囊族的人们,挖开坟墓,救我出来!
藏王向众人出示这支箭,当成玛降不忠于国王与国家的罪证。于是,玛降暗设的水管与通气孔被堵死,没有人听到过大臣玛降面临死神时绝望的呼喊。玛降死后,年轻的国王明令在吐蕃全境大兴佛教。即或到了这样的局面之下,苯教在自己诞生的本土仍然有着大批的信徒。赤松德赞的母亲就是一位虔诚的苯教徒。他的王妃才崩氏也是苯教徒。赤松德赞娶有好几位王妃,但只有才崩氏为他生了三位王子,因此,她在吐蕃王宫里的地位无人能敌。赤松德赞在统治范围内大兴佛教,却不能改变身边王妃的信仰。
所以,赤松德赞把更多的感情倾注到波雍王妃身上。后世由佛教徒撰写的藏族史书中,才崩氏特别飞扬跋扈,因为国王移宠于波雍王妃,她先后八次派出刺客,要暗杀丈夫。
赤松德赞去世时,遗嘱要波雍王妃再嫁给下任国王。才崩氏曾亲自前往刺杀波雍王妃,因王子护卫未果。于是,她买通厨师,下毒于食品中,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仅在王位上坐了一年零七个月的吐蕃国王牟尼赞普。
牟尼赞普在位时,制定了在桑耶寺供养经、律、论三藏的制度。这是整个藏族地区供养佛典与僧人的正式起源。
我讲述这个故事,不是想担负起自己所不能胜任的梳理藏族宗教历史的工作,而是因为,这个故事与我将要书写的东北部藏族聚居区的文化特征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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