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怀疑,所谓的德国民族性是否真的存在。怀疑派认为德意志帝国在1871年才成立,又采取联邦制度,由22个邦、3个自由汉萨同盟城市(汉堡、吕贝克和不莱梅) 和1个直辖区(阿尔萨斯洛林)构成,而当中的22个邦则是由4个王国(普鲁士、巴伐利亚、萨克森及符腾堡)、6个大公国、5个公国和7个亲王国所组成。这些邦国各自有长久的历史与传统,各邦国的统治家族或许彼此通商、通婚,但也常干戈相见,各自的人民也有着深层的邦国认同,要如何谈及这些邦国和自由市有共同的国家民族性呢?
但是,本书作者埃米尔路德维希认为,德国民族性绝对存在,而且世人也应该好好讨论并认清德国的民族性。他表示:民族性是真正的现实;它是一个国家各种特质的总和,使其国民容易受他人辨认即使其中的某些特征可能无法在部分或个别国民中找到。他举例证明自己的观点:不论是在火车上、旅馆里或船上,多数人都能在一大群人中由头型、行走和说话的方式,直觉地判断一个人是英国人、地中海人或是斯拉夫人。外貌与举止是性格的象征,当人民的自然倾向经由国家利用教育进行培育和强化时,国家内部就能发展出国民的基本特质。路德维希曾在20世纪40年代大声疾呼他对德国民族性的看法。他的观点当时在美国的公众演讲和广播时深受听众支持。美国国会外交事务委员会曾邀请他作证,而当时的盟军占领区政府也邀请他讲述此议题。为何美国大众与政府对他的见解都如此洗耳恭听?
埃米尔路德维希1881年生于德国西里西亚省的布雷斯劳(Breslau,二战结束后划归给波兰)。此地是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在1742年从奥匈帝国手中取得的。1871年德意志帝国成立后,布雷斯劳成为德国第六大城市,当时人口约有50万,而且包括大量的犹太家庭,路德维希家即是其中之一。
公元1世纪左右,犹太人便已定居在今日的德国地区,不过一直受到各种歧视;许多欧洲犹太人不但在政治与经济上没有自由,同时也不可任意迁移。到了18世纪中叶后,由于启蒙运动与法国大革命的冲击,欧洲开始出现犹太解放运动(Jdische Emanzipation),消除所有对犹太人的法律歧视,并授予犹太人与本国公民同等的权利。当时的普鲁士在对法战争失败后,决定团结普鲁士人民,并扩大社会与经济富强的基础,因此邀请犹太人入籍成为经济公民,也给予他们自由居住权。
德国在1871年解放犹太人,但规定境内的犹太人必须符合会说德语、改用德意志姓氏、有固定工作,以及拥有财产等条件,才能取得公民权。此外,德国政府又规定政府公务人员必须为基督教徒,如果拥有公民身份的犹太人仍保有犹太教信仰,还是无法担任国家公务员、法律人员与教育人员等职务。埃米尔路德维希的父亲赫尔曼科恩(Hermann Ludwig Cohn)便因此在1883年去除犹太姓氏,改以中间名为姓,科恩一家人从此改姓路德维希。
埃米尔路德维希的专业是法学,于1902年受洗成为基督教徒,而后获得法学博士学位。他在1906年跑到瑞士开始了小说家生涯。路德维希曾担任《柏林日报》(Berliner Tageblatt)驻伦敦记者,后来被派到巴尔干半岛报道战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是《柏林日报》在维也纳和伊斯坦布尔的驻外记者。他在1920年出版了创作的第一本传记《歌德传》,将原始资料、史实与当时刚兴起的精神分析法结合,塑造出生动的人物形象,以及带有戏剧效果的情节,作品因而畅销。路德维希在写作之际仍担任采访记者,在欧洲各首都访问其政治领袖,斯大林、墨索里尼、土耳其的凯末尔,以及捷克开国元勋马萨里克等人都曾接受过他的采访。1932年出版的《与墨索里尼的对谈》(Mussolini Gesprche mit Emil Ludwig)一书,便是记录他在1932年3月23日至4月4日期间于罗马访问墨索里尼的谈话。
由于路德维希在其作品中公开讨论德国在一战爆发中的责任,严厉抨击右翼历史学家粉饰军国主义扩张野心的做法,明确主张用和平主义与民主共和的思想来教育青年一代的立场,他开始在国内遭受抨击。德国历史学会宣称路德维希代表德国社会精神状态的沉沦,纳粹倾向的历史学者奥图威斯特法尔(Otto Westphal)更攻击他是俾斯麦的敌人。外交官阻止路德维希在国外城市开设讲座,要求将他排除在诺贝尔奖候选名单之外;纳粹党籍的国会议员则抨击路德维希的作品辱没了德意志人,戈培尔甚至在他的日记中提到路德维希的作品特别危险。路德维希受到多方攻击后逐渐淡出德国,于1932年入籍瑞士,他在瑞士居所的邻居包括以《西线无战事》一书闻名的雷马克(Erich Maria Remarque)。1933年5月10日深夜,在柏林歌剧广场上的焚书行动中,路德维希的作品也被冠以误解我们的历史,轻视我们历史中的伟大人物的罪名遭到焚烧。
路德维希1936年在造访美国巡回演讲时,曾警告听众世界大战即将爆发,并主张抵制德国。他还提出他对欧洲的愿景:成为一个宪法的欧洲合众国。后续几年,他一再预测大战一触即发,直到1939年9月1日德国果真挥军进入波兰。路德维希推测德国会入侵瑞士,身为德国公敌的他唯恐遭遇不测,为了自身安全,他在1940年决定流亡海外,移居美国。
路德维希流亡美国时,不断通过演讲或发表文章,警告世人切勿重蹈《凡尔赛和约》的覆辙。他是德国应承担集体罪责理论的坚定支持者。他描写德国人的独特民族性,告诉盟军在战后应该如何对待德国人,认为盟军应尽早了解德国民族性,因为德国也很可能像墨索里尼一样突然崩溃,让盟军措手不及。在这段时间中,他受罗斯福总统之邀,担任美国对德政策顾问,并为二战后美国初期推行的强硬改造德国方案提供了理论支持。1945年1月,罗斯福和杜鲁门亲自邀请路德维希跟随巴顿、克莱顿和艾森豪威尔等三位将领前往欧洲战场,报道欧洲的解放。
路德维希在流亡美国期间可说是纳粹德国最强大的对手之一,他在演讲与写作中一再强调德国的民族性与德国军国主义的危险之处,并要美国注意德国的反犹太问题。他认为以美国为首的盟军必将战胜纳粹德国,为了后世的和平,盟军必须消除德国的军国主义根源,并教导德国人民主的真义。因此他在20世纪40年代出版了三本重要作品,皆与这个目的有关。在1941年的《德国人:一个民族的双重历史》(The Germans: Double History of a Nation)中表示有两个德国:一个是由歌德、席勒、巴赫等人构成的德国;另一个则是由腓特烈大帝、威廉二世和兴登堡等军人构成的德国。在本书《铁血与音符》(How to Treat the Germans)中,他则强调,由于这种双重的民族性,德国必定会不断发起战争;但过于僵硬地服从与信仰军国主义,也注定了德国的必败。盟军必须准备好德国随时会战败投降,并且要负起战胜国的责任,以强硬的手段与坚韧的意志教育德国人民,让他们学习歌德所代表的德国文化,不让德国再次发起大战。
在1945年的《德国的道德征服》(The Moral Conquest of Germany)中,他更进一步阐述德国已经战败,盟军必须切实履行战胜国的责任,好好进行对战败国的工作,教育德国在未来不再发动另外一场战争。
在21世纪的今日,阅读《铁血与音符》仍有其必要,因为本书反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的时代精神(Zeitgeist)。路德维希身为德国犹太人,他不仅是德国文化的参与者,也是德国社会的局外人。他可以深入了解德国文化,也可以冷眼旁观德国的社会变化。尤其是他以知名作家与采访记者的身份结识欧洲政坛领袖,并亲眼见证当时欧洲众多剧烈的政经变迁,他对于德国的观察更是难能可贵。即便文中字句可见情绪上的感触,本书仍是一部可以全面了解德国民族和时代精神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