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蔡(Amy Chua),又译蔡美儿,华裔美国人,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祖籍福建,其祖辈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前往菲律宾谋生。其祖母精明能干,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为强生公司生产容器,自此家族开始兴旺起来。
其父亲蔡少棠(Leon M. Chua)颇有数学天赋,因厌恶家族中的商业氛围,独自前往美国留学,后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从1971年开始任教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电机系。蔡少棠是华裔科学家中的翘楚,素有忆阻器之父非线性电路理论之父细胞类神经网络之父的美誉。
艾米蔡是家中长女,其大妹妹现任教于斯坦福大学,最小的妹妹曾获两枚残奥会游泳金牌。
1984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哈佛大学经济系后,艾米蔡又考入哈佛法学院深造,在校时曾担任《哈佛法律评论》执行主编。1987年毕业后,艾米蔡就职于华尔街一家律师事务所,并先后任教于杜克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以及斯坦福大学,现为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著有《宽容、狭隘与帝国兴亡》Day of Empire、《火焰上的世界》(World on Fire)、《虎妈战歌》(Battle Hymn of Tiger Mother)等作品,其中自传体性质的《虎妈战歌》曾引发中西方教育方式的大讨论。2011年,艾米蔡入选美国《时代》周刊评出的2011年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100强。
美国或许是通过宽容政策获得世界统治地位的一个典型。当然,从美国的大部分历史来看,美国和罗马帝国一样,同样不是人权问题的好榜样。美国实施过奴隶制,它曾经残忍驱逐甚至还大规模屠杀土著民族。然而,自建国伊始,美国便经过一场伟大的革命获得了宗教自由和市场经济制度,并且所有阶层和不同背景的人们都可以享受这一优越制度,于是美国吸引、鼓励,并利用了无数移民的力量和智慧。
移民所带来的巨大力量和智慧推动了美国的进步和成功,从西部大开发到工业的爆炸式发展再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无不与此有关。事实上,美国之所以在原子弹研制竞赛中获胜,与它能吸引那些为了摆脱迫害而移民美国的欧洲科学家有直接关系,虽然这一事件的历史地位还有待商榷。在二战后的几十年间,随着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12]的裁决和民权运动的进步,虽然出现过反复,但美国还是发展为世界历史上在民族和种族层面上最开放的社会之一。与此同时,美国也在这一时期取得了世界统治地位。
20 世纪最后10年,美国之所以能成为超级强国,与苏联解体有一定关系。但这也反映了美国在蓬勃发展的计算机时代惊人的技术和经济主导地位,而这种主导地位与美国能够吸引来自世界各地大批富有才华和勤奋素质的移民有直接的关系。硅谷促成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财富爆炸,在这一过程中,移民的创造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从根本层面上来说,美国获得世界统治地位与历史上的其他霸权一样都得益于宽容思想,但又与其他帝国有极大的不同。美国是第一个依靠成熟的普选民主制度获得超级强国地位的国家。它是在继世界人权和国家主权获得普遍认可后出现的第一个超级强国。而且,美国是第一个面对全球恐怖网络威胁的超级强国,这些恐怖分子有可能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
这种史无前例的综合性因素让今天的很多美国人对美国在世界上的正确地位极为困惑。美国应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军事力量?如何解决美国面临的恐怖威胁?美国是应该维护自己超级强国的地位,还是应该恢复世界多极化秩序?哪一种对世界和美国更为有利?
但是,在柏林墙刚拆除时并不存在这样的不确定性。弗朗西斯福山[13](Francis Fukuyama)宣布了历史的终结。大家似乎一致认为,不仅在华盛顿,而且在世界大部分地区,市场和民主将所有朋友和敌人转变为竞争者,允许任何地方的人民实现自己的理想,消除地理界线和人为界线。[14]但是,自由市场经济式的民主是城市中的唯一游戏,美国似乎顺理成章地成为世界全球化、市场化和民主化进程的领导者。
现在回顾起来,或许这一阶段最突出的特点是人们普遍认为美国不会再卷入战争或者遇到军事威胁。美国拥有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和最具摧毁力的武器装备。但是,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国内外很多人认为,这个新的超级强国不会出于扩张和帝国建设的需要而采取军事进攻战略。当谈到美国的军事力量时,人们谈论最多的问题是,美国是否可以出于人道主义使用武力(例如在波斯尼亚或者卢旺达),美国应该如何合理使用和平红利(peace dividend),即那些节省下来的巨额军费。人们似乎认为,作为当今世界的唯一超级强国,美国并不是一个帝国,也没有军国主义计划。
但是,2001年9月11日,所有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一个月之内,这个超级强国进入了战争状态。一年以后,美国颁布了一个新的《国家安全战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强调美国军事力量的根本作用,宣称美国有先发制人的权力,并致力于维持美国的单极军事优势。突然之间,到处都在谈论美利坚帝国这一话题。媒体上也出现了相关言论,不仅《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和《旗帜周刊》(The Weekly Standard)这样的报纸上出现了相关的文章,甚至连《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和《基督教科学箴言报》(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上也有相关的讨论,大家异口同声地支持美国执行帝国主义路线。麦克斯布特(Max Boot)在《美利坚帝国研究》(The Case for American Empire)一文中旁征博引地指出,阿富汗和其他动荡不安的国家如今需要一种开明的外国管理,这种管理曾由脚穿短马靴、头戴木髓太阳帽的自信的英国人提供。历史学家保罗约翰逊(Paul Johnson)断言,恐怖主义的解决途径在于殖民统治。2003年初,哈佛大学人权学者迈克尔伊格纳蒂夫(Michael Ignatieff)说:除了帝国,还有什么词可以更好地描述美国的未来呢?他认为,美利坚帝国像伊拉克一样,是民主和稳定的最后希望。同一时期,尼尔弗格森呼吁美国应该抛弃恐惧,披上大英帝国曾经的帝国外衣。[15]
这些支持建立美利坚帝国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显然,没有人试图像过去称维多利亚女王为印度女皇那样称乔治W.布什总统为中东皇帝。相反,大部分支持美利坚帝国思想的人只是认为,无论有没有国际支持,美国都应该更积极地奉行军事干涉主义,从而实现某些地区的政权更迭和国家建设,也就是消灭独裁统治、流氓国家和其他对美国构成威胁的政权,然后建立市场化的、民主化的、亲美国的政府。一位时事评论员指出,美国在21世纪的绝对统治将以自由市场、人权和民主作为旗帜,用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强制推行。[16]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911后出现的创建美利坚帝国的呼声似乎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一直享有无与伦比的军事优势,占领并改造了德国和日本。如果美国那时候能够成功,为什么现在不可以这样做呢?面对无法估量的恐怖威胁,在911以后为什么不能实施同样的政策呢?为什么美国不能像罗马帝国和大英帝国那样,担负起给世界带来文明、现代化以及和平的责任呢?
911之后,这一观点得到了很多美国人的支持,包括那些从不喜欢帝国这个词的人,或者那些自认为是强烈反对帝国主义思想的人。《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可能是这些人的代表。虽然怀疑布什政府所声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可靠性,并坚信美国可能是为了确保自己的石油利益,但是弗里德曼却支持进行伊拉克战争,以便推翻萨达姆侯赛因的统治,与伊拉克人民携起手来,建设一个人们渴望已久的稳定的民主社会,让人民充分享受自由,提高妇女权利,实施现代教育。同样,迈克尔伊格纳蒂夫,这位美国入侵伊拉克最著名的自由派支持者写道:现在的事实是,左派人士和右派孤立主义者都反对这种做法,前者甚至认为美国的帝国主义路线是万恶之源,但是伊拉克有很多人希望美国用武力为他们带来自由。[17]
但是,所有这些作者都忽略了历史教训,不论他们使用了帝国这个词,还是称之为民主化或者国家建设。现在,美国正在面临着自帝国出现以后就存在的一个严肃问题,只不过这一问题是以新形式表现出来的罢了,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它曾经导致了历史上绝大多数世界霸主的灭亡。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我将之称为黏性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饱受争议的著作《我们是谁?对美国民族认同的挑战》(Who Are we? The Challenges to Americas National Identity)的主题。亨廷顿提出了反传统政治的观点,他认为由于持续不断的移民,尤其是来自西班牙语国家的移民,例如墨西哥的移民,有可能会危害美国以盎格鲁新教教徒为主的核心价值观,包括个人主义、职业道德和法治观念。亨廷顿警告说,除非美国重新明确它的民族身份,否则必将变成一个包含不同民族、种族、文化和政治集团的松散联邦,大家除了都生活在美国这块土地上以外,很少或者没有共同点。
亨廷顿一直饱受诟病。其原因在于,他露骨地进行了民族煽动和攻击,例如,他说墨西哥裔美国人数量激增,就像兔子那样具有极强的繁殖能力,他还说墨西哥人可能在试图把加利福尼亚州、犹他州和得克萨斯州收回去。但是,我倒认为亨廷顿的担心是有一定道理的,即美国社会是否具有足够的黏性将众多次一级的小社会聚合在一起。历史上的很多超级强国,包括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蒙古帝国,都是因为缺乏一种包容性的政治认同感,所以不能团结它们众多不同民族和宗教背景的臣民而最终衰落的。[18]
但是,亨廷顿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第一,正如我后面指出的,当超级强国的核心民族变得狭隘,重新强化其所谓的真正身份,提倡极端民族主义或者沙文主义,试图驱逐或排斥外族和不可同化民族时,整个社会就会分裂瓦解,并最终会导致超级强国消亡。从这个角度来看,摧毁美国社会结构的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试图将美国身份与单一的原生民族或者宗教团体捆绑起来。而亨廷顿正是这么做的,他认为美国特性就是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盎格鲁撒克逊裔白人新教徒、享有特权的白人)文化和WASP的价值观。虽说亨廷顿承认存在其他民族和文化背景的人,但是他坚持认为这些人(显然不包括拉美裔美国人)是可以接受WASP价值观的。
从更深层次上来看,亨廷顿没有看到美国民族认同的真正问题不在于国内,而在于国外。在美国境内,美国特别成功地创造了一种在种族和宗教层面上中立的政治身份,而且这种身份具有很强的吸引力,足以将不同民族、宗教和背景的人团结在一起。但问题是,美国的影响力不仅仅局限于美国人本身。由于它无与伦比的军事实力(包括在60多个国家的军事基地,大多被当地人视作对他们国家主权的侵犯),以及巨大的经济影响力无所不在的跨国公司、消费品品牌和文化,使得美国的影响力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能被人感受到。在美国本土以外,那种原本将美国人聚合起来的黏合力不能将世界上的几十亿人口以同样的方式黏合起来。
历史表明,超级强国如果想继续存在下去,就必须寻觅一些确保各地区效忠的方式,或者至少得到它所主宰的外国人口对其领导地位的默认,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单单依靠军事力量是不够的。在这方面,罗马帝国树立了一个世界霸主的最佳榜样,它成功地赢得了被征服人口的支持,有效地将他们聚拢在罗马核心统治的周围,这不是仅仅依靠军事力量就能实现的。作为古代帝国的唯一特例,罗马创造了一种政治从属和文化融合政策,将那些分布在遥远地区的各个不同民族凝聚到一起。同样,今天的美国也形成了一整套文化影响,包括超级偶像、星巴克、迪士尼、芝士汉堡、可口可乐和SUV汽车,所有这些吸引了世界各地数百万乃至数十亿人的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