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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开封志怪(《司藤》作者尾鱼首部奇幻古言巨作,改编网剧《玉昭令》由官鸿,张艺上主演)

書城自編碼: 3629800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大陸原創
作 者: 尾鱼
國際書號(ISBN): 9787541159992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1-05-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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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1.《司藤》作者尾鱼的首部奇幻古言巨作
2.改编网剧《玉昭令》爱奇艺热播中,由官鸿、张艺上主演
3.随书赠送张渔老师封面展开精美海报,收藏价值高
4.《开封志怪》小剧场,甜蜜袭来
5.扫码可听原著小说原声带
內容簡介:
商纣无道,姬武取而代之。封神台下,姜子牙让出神位,甘为人间公侯,力保义女端木翠成仙。
倏忽千年,大宋天下。
包龙图坐镇开封府,为成包青天“审阴阳”之名,端木翠下界临凡,立门派“细花流”,梳鬼域章法,阻妖魔越界。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奉包拯之命,与端木翠“互通有无”,从此江湖骇浪,频添鬼影憧憧。
六指绕红线,蚊栖梳妆台。上古妖兽行冥道,西岐月冷照沉渊。
几番同生共死,情愫暗生,天上人间,能否共谱一曲细花流水长。
關於作者:
尾鱼
热衷一切奇思怪想的轶闻,相信世界的玄妙大过眼睛,热爱旅行,尤喜探险,身体跨越不了的险境,就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代表作品:《开封志怪》《怨气撞铃》《七根凶简》《西出玉门》《龙骨焚箱》等。
目錄
《开封志怪》目录
目录
【上卷】
引子
章 细花流与端木翠
第二章 镜妖
第三章 人偶娃娃
第四章 六指
第五章 红线
第六章 蚊蚋
第七章 蛇羹
第八章 梳妆台
第九章 状书
第十章 细花流新主
第十一章 落发
第十二章 瀛洲图
第十三章 惊变
第十四章 恶疾
第十五章 地下三丈三

【中卷】
章 人间冥道
第二章 温孤苇余
第三章 初至沉渊
第四章 是邪非邪
第五章 水落石出
第六章 旦夕惊变
第七章 魂兮归来

【下卷】
章 嫁衣
第二章 春情劫
第三章 皇城魇
第四章 青花记事
第五章 买路钱
第六章 生死盘
第七章 天上人间
第八章 风雪同路
番外一 小青花的枕下日志
番外二 好事近
番外三 雨霖铃
番外四 岁月静好
独家番外 冥市
內容試閱
引子
甫进书房,便看见耷拉着脑袋的张龙、赵虎。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
若没记错,张龙、赵虎今日是奉了包大人之命,去拘拿锦绣布庄双尸命案的主凶白雪仙。
如此垂头丧气,一定是无功而返。
果然,张龙眼皮子抬了抬,嘟囔出一句牢骚:“论理是我们先到,细花流的人比我们到得晚……”
是你们先到,你们先到一时三刻也好,先到三年五载也好,细花流的人只要鼻子轻轻哼上一哼,你们再心不甘情不愿,也要把嫌犯交到他们手上。
展昭无奈地笑:“那么,算是结案了?”
“结案了。”公孙策点头。
众人的目光转向包拯。
包拯将案前摊开的卷宗拂到一旁:“结案。”
越两日,锦绣布庄双尸命案告破,据开封府放出的消息,主凶白雪仙公然拒捕,打伤多名衙役,被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毙于剑下,当场血溅七步。

【上卷】
引子
甫进书房,便看见耷拉着脑袋的张龙、赵虎。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
若没记错,张龙、赵虎今日是奉了包大人之命,去拘拿锦绣布庄双尸命案的主凶白雪仙。
如此垂头丧气,一定是无功而返。
果然,张龙眼皮子抬了抬,嘟囔出一句牢骚:“论理是我们先到,细花流的人比我们到得晚……”
是你们先到,你们先到一时三刻也好,先到三年五载也好,细花流的人只要鼻子轻轻哼上一哼,你们再心不甘情不愿,也要把嫌犯交到他们手上。
展昭无奈地笑:“那么,算是结案了?”
“结案了。”公孙策点头。
众人的目光转向包拯。
包拯将案前摊开的卷宗拂到一旁:“结案。”
越两日,锦绣布庄双尸命案告破,据开封府放出的消息,主凶白雪仙公然拒捕,打伤多名衙役,被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毙于剑下,当场血溅七步。

章 细花流与端木翠
照例,是要巡街。
一条街,又一条街,有的人悠哉,有的人忙碌。悠哉的人抬起头,堆着满满的笑,恭敬地称一声:“展大人。”
忙碌的人依然忙碌,并不知道那个忽然过来帮一把手的人就是开封府的展护卫。
都说巡街是苦差,展昭看来,却是再悠闲不过的事情了。
见惯了刀光剑影、横死暴卒,忽然间能如此悠游地放缓步子,在天光渐去暮色泛起的时分,行走于长街里巷,哪怕听到的是夫妻口角,闻到的是饭生菜焦,胸中亦有淡淡暖意。
这些烦恼琐碎,却是很多人毕生的难以企及。
转过一条街,街中的万花楼门口围了一大堆人,隐隐有争执之声。
展昭与张龙、赵虎互递了个眼色,快步过去。
争闹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手里捏着两张银票,一张脸憋得通红:“说好了两百两银子让我赎翠玉,我凑足了银子,你们又交不出人来,当爷是供你们消遣的吗?”
半老徐娘的老鸨,一张脸涂得煞白,一开口说话白粉便扑簌簌掉落:“不敢欺瞒张公子,那翠玉确是离开了万花楼呀。”
“胡说!”张公子眼睛一瞪,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定是看李公子出的银子多,把翠玉偷偷许了李家。今日你交不出人来,我就拆了你的万花楼。”
张公子身后的一干恶仆闻言立刻撸起袖子,露出一副穷凶极恶的神色来。
老鸨为难至极。
张公子继续威逼利诱:“翠玉说好了要在万花楼等我,怎么会不辞而别?妈妈收了李公子的好处,一起来诓我不成?”
老鸨还是不开口。
张公子眼睛又是一瞪:“给我砸!”
众恶仆喏的一声,兴高采烈,围观的人群鼓噪有声,展昭觉得,也许是时候出手了。
忽然,老鸨尖细的嗓音飙起,飙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是细花流,细花流的人带走了翠玉!”
张公子张了张嘴,似乎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是细花流。”老鸨气势汹汹,“有种的去找细花流,找端木翠,莫在我这里逞英雄。”
人群中嘘声一片。
张公子忽然觉得很没面子。
“找就找。”张公子拍着胸脯说,“你们怕那端木翠,我可不怕。”
人群中又是嘘声一片,紧接着四下而散。
“你们别走啊。”张公子着急,“我真的敢,我这就去砸了端木翠的家,你们别走啊。”
有一个仆人看不下去了,拽拽张公子的衣袖:“公子,听说开封府都让着细花流三分……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回去什么回去?”张公子瞪那人。他眼睛本就不大,偏喜欢瞪眼睛,瞪得眼角生疼,“我这就去找端木翠,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说着转身大踏步地离开,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看,那些个誓死效忠的仆从一个都没跟上来。
“你们都不要跟来,”张公子自找台阶下,“我自己去找端木翠。”
“他死定了。”展昭忽然拍了拍一个仆从的肩膀。
那仆从如丧考妣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是谁如此胆大直言。
“展……展……”仆从结巴。
“我叫展昭,不叫展展。”展昭又拍拍他的肩,“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你们那不知死的公子给追回来。”
行了两步,又回过头:“当然,也可能给你们追回来一个死的。”
看情形,张公子是真的很生气。
这一点可以从他走路的姿势分析出来——他走路的时候,双脚重重地踏在地上,双臂很是夸张地左摆右摆,有一段时间,由于节奏掌握得不好,导致同手同脚。
展昭不疾不徐地跟在他后面丈余远,张公子察觉之后,很是挑衅地回头:“展昭,我要去砸了端木翠的家,你敢吗?”
“展昭不敢。”展昭老老实实地回答,同时由张公子喷出的酒气,悟出了张公子如此无畏无惧的原因。
酒壮庸人胆,展昭心想,古人诚不我欺。
端木翠的家,在西郊十里的山脚下,依山傍水,很是清幽。越过一座木桥,便是端木翠的草庐小院,自篱笆门看进去,与普通的农家小院也无甚不同,只是收拾得分外干净些。
“端木翠,”张公子双手抓住篱笆门乱撼,“你把翠玉藏到哪里去了,端木翠?”
回头又欲与展昭说些什么,这才发现展昭还远远地站在木桥的另一头。“你怎么不过来?”张公子纳闷。
为什么不过来,这当然是包拯的吩咐。
——背倚青石靠,细流绕柳腰,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
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谁要去招惹身为细花流之主的端木翠?
张公子笑他:“展昭,都说你是御猫,我看你是胆小如鼠。”
展昭笑笑:“这话你说与我听也就算了,千万别在白玉堂面前说。”
话音未落,张公子忽然用右手抓住左手,张皇大叫:“咬我……这篱笆门咬我!”
谁叫你好死不死,去抓端木翠的篱笆门?传闻中细花流以机巧冠绝天下,不要说做出会咬人的门,就算是会吃人的门也不奇怪。
“真的是咬我,我明明看见一张嘴,咦,怎么就不见了?”张公子揉揉眼睛,如陷云里雾里。
说话间,一个碧色罗衣的窈窕女子含笑自屋内而出。
张公子立刻又想起翠玉的事情来:“你是端木翠?”
“是啊,”端木翠笑笑,“你是来找翠玉的?”
“翠玉果然在你这儿。”张公子火起,“你为什么要抓她?”
“你想知道,自己进来问她啊。”端木翠打开门。
张公子哼一声,脑袋仰得老高,下巴对着端木翠的脸。
端木翠笑嘻嘻的,也不生气,又招呼展昭:“展大人也一起进来吧。”
展昭吁一口气,这才过桥。
进屋围桌坐下,张公子东张西望:“翠玉呢?”
“还在涂脂抹粉吧。”端木翠说,“总不能蓬头垢面地与公子相见啊。”
张公子露出得意之色。
“有一句话我想当面问过公子,公子对翠玉可是真心?”
张公子眼睛一瞪,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此心可昭日月。”
张公子真的很喜欢瞪眼睛,也真的很喜欢拍胸脯。
“可是,”端木翠现出忧郁的神色来,“女子以色事人,终不能长久,万一翠玉将来年老色衰……”
“我是如此肤浅之人吗?”张公子又瞪了一下眼睛。
“原来如此……”端木翠别有深意地拉长了音调,“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张公子说过什么,自己需得记得,切莫出尔反尔,伤了翠玉的心啊。”
“那是自然。”张公子满口应允。
端木翠又看展昭:“展大人的胆色如何?”
“勉强说得过去。”
“那便好,待会儿如有变故……”
“展某自会应付。”
端木翠讳莫如深地一笑。
如有变故?会有什么变故?
端木翠适才的话似有所指,莫非这翠玉,并不是张公子想象中的貌美娇妍?否则,端木翠为什么一再要张公子表明“并非为了容貌”而爱上翠玉?
思忖间,内间丝竹之声渐起,曼妙宛然。伴随着丝竹之声,一个盛装美貌女子自内屋款款而出。
张公子激动不已,霍地站起身迎上去,握住那女子双手:“翠玉。”
翠玉低首一笑,娇羞无限,甩开张公子双手,就着丝竹之声,在方丈之地翩然起舞。
张公子看得双眼发直,痴痴退回桌边坐下,目不转睛地追随着翠玉的一颦一笑,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展昭看看翠玉又看看张公子,浑然不明白端木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木翠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展昭留意翠玉。
展昭又看了片刻,渐渐看出了些许端倪。
这翠玉甫一露面,确是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只是渐歌渐舞之间,容颜愈显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异在哪儿。电光石火之间,展昭蓦地了然:翠玉老了。
眼前的翠玉,虽然体态娇妍,然而眉目之间,已缀上细络纹路,似乎已经老了十岁。
展昭骇然,看向端木翠时,端木翠知他已看出究竟,微微点头。那张公子犹自不知,依然陶醉在翠玉的曼妙舞姿之中。
再过得片刻,张公子的脸色渐渐变了,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翠玉实在是老得太厉害了。
她的眼皮下耷,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脸色由白嫩红润转为干瘪蜡黄,背渐渐佝偻下去,头发亦有了苍色。
张公子的额头冒出颗颗冷汗,忽地大叫一声,向着门外狂奔而去。哪知端木翠的动作更快,起落之间便将张公子的胳膊扣住,冷笑道:“张公子,你莫忘记答应过我什么,眼前之人,可是要与你举案齐眉的娘子。”
张公子喉头嗬嗬有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翠玉忽地咧嘴一笑,原先的扁贝玉齿变作了黄黑相间的松动老牙,稀疏的牙齿之间,露出猩红牙肉来。
张公子再也忍不住,惨叫一声,扯破了半幅衣袖,连滚带爬,夺门而去。
端木翠哈哈大笑,忽地看向翠玉:“孽畜,还不现形!”
话音刚落,翠玉身上的衣服裂帛而飞。展昭再看时,哪里还有翠玉的半分影子,分明是一个身高不及两尺,弓腰缩背的干瘪老太。头上只剩几缕白发,指甲弯曲细长,周身皱纹堆叠,竟说不清她已有多老了。
展昭倒吸一口凉气。那东西忽地伸出舌头,在嘴周遭舔了一舔,昂首嗷叫片刻,旋即如同兽一般窜进了内屋。
丝竹之声立止,内室杳无声息,方才所现,竟恍如一梦。
良久,展昭才道:“端木姑娘,这不会只是细花流的易容术吧?”
端木翠笑道:“什么易容术,这是一只活了四百多年的魑。”
展昭骇然。
端木翠哧哧而笑:“人间有法,鬼蜮有道。开封府掌世间法理,细花流收人间鬼怪,展大人,现在你可明白?”
展昭沉默良久。
难怪跟细花流有关的案子,包大人总是不再追审。所谓魑魅魍魉妖魔精怪,他一直以为只是志怪之说,没想到今日会亲眼得见。
端木翠笑道:“人老化鬼,物老成精,这世上,本就是人妖共存。展大人见多了人就觉得世间无妖,那妖见多了妖岂不也觉得世上无人,唯妖是尊吗?”
展昭默然。
端木翠又道:“这道理并不难解,你是聪明人,包大人能明白,你也一定能明白。”
“包大人?”
“细花流多次从开封府手中带走人犯,依包大人的性子,不问得清楚,怎么会干休?”
见展昭仍有迷惘之色,端木翠心中微哂,又道:“一时半刻你未必能了解,不过无妨,以后互通往来,你自然明白。”
“互通……往来?”
“包大人让我请你进端木草庐,你不会真当只为看魑戏吧?”端木翠嫣然一笑,“今日点到即止,展大人请回吧。”
“那展某不叨扰了。”展昭起身离去,行至门口忽又回转,“适才张公子曾说被篱笆门咬了一口,又说曾看见一张嘴……”
“还是那句话,物老成精。”端木翠意味深长地笑。
端木翠笑得很美,展昭却被她笑得遍体生寒,再看那院中,一草一木,一帚一箕,都似窃窃私语,成了活物。
你让展昭自己走出去,他当真心头发怵。
“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展昭尴尬,“烦请姑娘引路。”
面对江洋巨匪山泽悍盗也不曾退却半步的展昭,向着满目精怪,禁不住毛骨悚然。
还要互通往来?罢了罢了,人间有法鬼蜮有道,人鬼殊途,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第二章 镜妖
难得今日不当值。
展昭换了便服,和公孙策去距离开封府近的茶楼喝茶。掌柜的见了官府的差爷官爷,别提有多客气了,躬着腰,一迭声的“楼上请楼上请”。
靠窗坐定,饮着上好白茶,品着茶果,吹着小风,公孙策自觉舒心适意,诗兴大发,正待吟上两句,小二从旁经过。
展昭叫住小二,问:“近这一带可还安稳?没什么犯事儿的吧?”
公孙策皱眉:这个展护卫,说好了今日出来消闲,只谈风月,不论公事,他怎么又犯规了。
小二汗巾子一甩,笑得合不拢嘴:“展大人,看您这话说得,这是哪儿啊,出门就望见开封府,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儿不规矩?用戏文上的话说,那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呢……”
展昭微笑,公孙策捋着山羊胡子,面上装着不在意,实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好像是老天成心要打他们的脸,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不远处,忽然有人尖叫:“我的银两!我的银两不见了!”
这是闹贼了。
展昭探身朝楼下看,街头有一处已经围拢了一堆人,一个文士模样的正焦急地伸手在怀里掏来摸去:“家母得了急病,这可是抓药的钱呢,怎生是好啊!”
本待下去查看,但巡街的官差已经到了,别人的分内差事,他也不好手伸得太长。展昭坐回原位,一抬头,那小二还没走,满脸的尴尬,说:“展大人,你看,这必然是外地的毛贼,刚来,不懂规矩……”
说得其实有几分道理,城里的毛贼,确实不敢在开封府周遭犯案。
展昭笑了笑,正想说什么,街尾又是一声呼喝:“我的银票!我的银票不见了!”
片刻之间,街头街尾,两起盗案,若是一般的毛贼,得了手逃为上策,哪还敢原地耽留?更何况,官差都到了。
如此看来,不是普通人物,而且,必然还没有走远。
展昭低声向公孙策道:“公孙先生稍坐,展某去去就来。”
他急步下楼,左右看了一回,不动声色,汇入人流之中,且走且停,看似浑不经意,但目光如炬,几乎不曾放过左近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背影。
来了,太白酒坊门口,新酒到店,一脸富态的老板正笑呵呵检视伙计卸货,浑然没留意到,有一只手,正迅速探向他腰间挂着的羊脂白玉环。
展昭急掠过去,与布庄老板擦身而过,在那只贼手触到玉环之前,迅速攥住那人手腕,往边上一带……
那无知无觉的老板,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悦地掸掸肩膀,嘀咕说:“怎么撞人呢。”
入手柔软,纤若无骨,是个姑娘家?再低头看那人容貌,展昭忽地脑子一蒙,迅速撤手。
这……这是……
背倚青石靠,细流绕柳腰,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
这不是那个细花流的门主,端木姑娘吗?
端木翠皱着眉头,揉揉手腕,又不悦地看他一眼。
这姑娘满门的怪力乱神,展昭不想跟她太多牵扯。
“端木姑娘这是……”
“展昭,细花流的事,用不着一件件跟你解释吧?”
当然不用,展昭小心求证了一下:“适才这条街上,那些盗案,都是姑娘所为?”
“嗯哪。”
“都跟精怪有关?”
她眼一瞥:“不然呢?”
如此便好,确认就行,展昭侧身给她让开一条道,很是客气:“是展某唐突,端木姑娘走好。”
回到楼上,茶水尚温,公孙策抛来一个欲问又止的疑惑眼神,展昭轻呷一口茶:“细花流。”
这样啊,公孙策顿时没了好奇心:“来,来,喝茶,继续喝茶。”
茶不错,入口生津,但街面上传来的越来越嘈杂的人声,还是让展昭心中生出一丝疑窦来。
即便是收伏精怪,跟偷盗财物有必然的关系吗?
晚上,展昭向今日负责巡差的张龙查问,才知道一日之内,那条街上,盗案竟有数十起。
手法奇快,让人防不胜防,苦主也参差有别,有富得流油的,也有穷得冒泡的,简直像是沿街扫荡。不明就里的张龙愤愤:“展大哥,你知道吗,连黄四婆婆的棺材本儿都被掏了!”
展昭心里咯噔一声:黄四婆婆?
这黄四婆婆展昭认识,是附近的一个乞婆,常见她沿街乞讨,晚上便在破庙栖身。展昭和开封府里的人时常接济她,黄四婆婆把讨到的每一文钱都缝在贴身的衣袋里。有一次,展昭问她,这钱攒起来,做什么用啊。
黄四婆婆回答:“展大人啊,你不知道,我们老家有个说法,人死了,一定要体体面面用棺材收葬,这样来世再投胎,会有副好身板儿。倘若只是苇席一卷——你想啊,那苇席头尾漏风,阴间的风可凉啦,来世投胎,要么得头疼病,要么腿上有病,那可不划算。”
说完了絮絮念叨:“留着钱,可得攒一副好棺材。”
所以黄四婆婆攒的,是真真正正的棺材本儿。
展昭心中生出反感来:端木姑娘这次,未免有些过分了。收妖便收妖,何必欺穷?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她问个清楚。
开封城外,西郊十里。
端木姑娘大概是已经歇息了,其实时候还早,端木草庐却已经漆黑一片。展昭在桥头踯躅数次,要么,明日再来?
转身想走,身后忽然一阵窸窣。
展昭猛然回头,一声断喝:“谁?”
似乎只是处草丛,无声无息。若是常人,可能笑笑便罢,但展昭不同,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草丛里,确实有微影晃动。
他晃亮火折子,伸手想去拨开草尖。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草庐忽然掌灯,他听到端木翠的声音:“谁?”
看来,是被他先问的那声“谁”给惊动了。
展昭冲着那边拱手:“开封府展昭,有事求见端木姑娘。”
“过来吧。”
既是得了主人“首肯”,也就等同于“主人引”了,展昭吁一口气,信步上桥。
身后,那处草丛晃了几晃,骨碌碌滚出来一只青花瓷碗。
这青花瓷碗小细胳膊小细腿,心有余悸,说:“好险啊,我还以为是碗儿找来了呢。”
展昭很讲礼数,进了屋,先向端木翠道歉:“打扰姑娘休息,展某很是过意不去。”
端木翠说:“没关系,反正我也还没睡。”
没睡?那刚刚,整个草庐黑灯瞎火的,她在干什么?
“绣花啊。”
绣花?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展昭注意到屋里的绣架,数十根拖着五彩丝线斜插在布面上的银针,绣图只起了个轮廓,绣的似乎是蝶舞莺飞,春色满园。
展昭说场面话:“端木姑娘真是颇具闲情雅趣。”
端木翠可不跟他拽文:“混口饭吃罢了。”
混口饭吃?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要绣成此图,须得耗费不少时日吧?”
她回:“用不着。”
说话间,向着那绣架方向扬起双手,啪啪啪,轻拍三下。
顷刻间,绣面上银光烁动,又如彩雾氤氲。展昭定神去看,才发现那数十枚银针正带着彩线迅速穿插,进退有度,针脚细密,不到一盏茶工夫,刺绣已成。
展昭想夸她的场面话刹那间憋了回去:这哪是你的功劳?连苦劳都没有吧,都是不知哪来的针精线怪在忙活。
她却像是完成了大工程,把绣布从绣架上收起,对叠,再对叠,自言自语:“又可换回一笔银钱。”
展昭觉得奇怪:“细花流还要自己挣钱?”
端木翠说:“那是自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出力挣钱,这不是你们人间的规则吗?我们细花流,入乡也得随俗的。”
不对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展昭问得小心翼翼:“其实,端木姑娘颇具法力,探囊取财,易如反掌……”
“你是说偷吗?”端木翠瞪他一眼,“展护卫,这像是开封府的带刀护卫说出来的话吗?”
又嘀咕:“叫我大哥知道,还不打死我。”
“那姑娘今日在开封府附近,连做数十起盗案……”
端木翠双目一瞪:“展昭,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今儿一天都没出过端木草庐,什么时候去了开封府附近?”
“展某亲眼看到……”
“人有相似,展护卫是眼花了吧。”
“但那姑娘的长相穿着,确实跟端木姑娘一模一样……”
展昭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同时暗暗做好撤退的准备:万一这端木姑娘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恼怒起来精怪齐动,那可是要人命的。
谁承想,端木翠忽然不说话了。
她秀眉微蹙,问他:“真的跟我一模一样?”
展昭肯定:“一模一样。”
端木翠双眸之中渐渐蕴上愠色,两手渐渐攥紧,那叠好的布匹在她掌中,渐渐拧皱。
有点不妙,这姑娘像是生气了。
果然,下一刹那,她两手一分,布帛居然撕裂成无数碎片。有那么一瞬间,蝶舞莺飞,花瓣与碎布齐落,落地即无,鼻端还余淡淡暗香。
端木翠咬牙切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细花流都敢冒充!”
合着,是李逵撞上李鬼了。

又是茶楼喝茶日。
还是公孙策和展昭。
楼下人来人往,一派热闹繁华气象。
饮着茶,品着茶果,吹着小风,这一趟,是公孙策先犯规。
“展护卫,听说这一阵子,这一带安稳得像是普世大同,巡街的弟兄们闲得身上都快长毛了。”
展昭淡淡一笑:“招摇撞骗到细花流身上,也是胆子太大。”
公孙策压低声音:“听说那个端木门主很生气?这些天真的安排细花流所有门人都在这条街上进出?”
展昭点头。
公孙策好奇,探头朝楼下看:“细花流的门人,听起来就好生气派,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必然是器宇轩昂眉目不凡,真想见识一下。”
展昭也好奇,堂堂细花流,听起来是个泱泱大气象的门派,门众没有千百也有几十吧?都住到哪里去了?端木翠的家,只那么普普通通几间草庐,论理也住不下啊。
公孙策又向他打听:“那查到蛛丝马迹没有?”
没有,完全没有。

这一晚,展昭照例巡夜,居然遇到端木翠。
当然,这“遇”也不是普通的遇,而是无意间一仰头,看到太白楼的楼顶,酒幌子猎猎大飘的地方,端木翠正坐在那儿。
一回生,二回熟,不好装着没看见,展昭犹豫了一下,提气猱身,几个起纵落在端木翠身边。
咦……
她居然在吃馄饨,端着碗,拈着筷子,馄饨碗里热气袅袅,撒着虾皮碎末,倒是挺香的。
展昭尴尬,只好没话找话:“端木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饭,倒是……挺风雅的。”
端木翠说:“谁一个人吃饭了,我在训斥门人呢。”
说着,转头看向一边,恨铁不成钢:“找了这么多日子了,连蛛丝马迹都没发现,丢人不丢人?真真酒囊饭袋!”
她在跟谁说话?那里,只有酒幌子在飘。
难不成……
展昭指那酒幌子问她:“这、这是你门人?”
她还没答话,那酒幌子忽地无风自起,一块飘布蓦地褶皱成人脸形状,送给他一个怪异而热情的笑:“见过开封府展大人。”
猝不及防,堪称惊吓,展昭下意识后退两步,踩到檐瓦滑边,险些失足——饶是仗着功夫精深稳住身形,还是好生狼狈。
一次两次都在端木翠面前露拙,展昭两颊微烫。
端木翠同情地看他,伸手往半空中虚抓,指间忽地翻出一张符纸来:“送你。”
“这是什么?”
“镇活符,你折好了带在身上,这些小精小怪断不敢在你面前放肆。”
的确管用,镇活符入怀,那块酒幌子重新在空中猎猎展展,又成日晒雨打破布一块。
馄饨是自临近的夜摊上买的,吃完了,碗还得还回去。
横竖也是巡夜,展昭陪她去还,两人穿过窄窄的巷子,衣裾偶尔碰在一起。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还打算跟这个端木姑娘老死不相往来呢。
正想着,前头不远处,一扇房门忽然砰一声打开,跌滚出一个中年汉子来。紧接着,碗碟瓢盆、枕头被褥,一样接一样地往那男人头脸上扔砸。
间杂着一个妇人呜咽的声音:“又去见那小狐狸精,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
司空见惯,夫妻口角,屡见不鲜,三角关系。
既然遇见了,还是得调解一下,大半夜的,扰民就不好了。
展昭上前两步,把那男人扶起来,那人见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局促得恨不得立正敬礼才好。门内,那个女人正端着锅准备开砸,见来的是官,登时也就不敢动了。
展昭笑笑:“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疙瘩,何必让左邻右舍看热闹。”
这话没错,左近的住户,虽然都还没出来,但是点灯的点灯,开门缝的开门缝,那叫一个现场。
那男人忽然悲从中来,抓住展昭的胳膊不放:“展大人,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这个男人,早年娶妻之前,与东四道卖冰糖梨水的彩凤两情相悦,因此妻子文娘过门之后,对他看得很严,三令五申,严防死守。
哪晓得今儿下午,文娘逛街的时候,竟然亲眼看见,自己的相公和那个彩凤,一前一后进了一户人家的门,足足两个时辰都没见出来!
两个时辰啊,能干多少事情啊,文娘的心都碎了,豁出去了要闹个天翻地覆。为了扩大社会影响,还故意挑的夜深人静时分,要把所有人都惊起来围观,没承想刚刚起了个头就遇到了开封府的展大人。
她是妇道人家,敢对自家相公撒泼,却不敢跟官府的人较劲,但听她男人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终于忍不住还嘴。
——“我一双眼睛看得真真儿的,你还敢狡辩!”
——“看错了?我怎么会看错?你的样子,化成灰我都认得。更何况,你鞋帮子上破了个口,我自己拿棉线给你缝上的,那补口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展昭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景况似曾相识。那天,自己不是也在街上撞见那个“一模一样真真切切”的端木姑娘吗?
端木翠也想到了,急急打断文娘:“那户人家,是哪一户啊?”
文娘说的那户人家,展昭也有印象,没打过交道,但是人来人往,极其兴旺,是个大户人家。
文娘说自己相公去了,那男人抵死发誓没去,那么进出那户人家的,会不会是又一个“李鬼”?由此推论,那户人家,莫非就是那帮冒名顶替者的老巢?
还了碗筷,展昭与端木翠信步走到那家门口,的确高门大院,檐下吊着大大的宅灯,上书“靳府”二字。
端木翠拉住门环,在搭铁上轻磕,砰砰砰三下。
门房分明没睡,隐隐还能听到门内吆五喝六玩牌九的声音,但估计是懒得开门,回得粗声粗气:“这么晚了,老爷不见客,明儿再来吧。”
端木翠冷笑,摆出撸袖子的架势。展昭怕她莽撞,伸手拦她:“或者我通过包大人,先查一下这靳府簿籍来历,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
“也好。”
她嘴上说着“也好”,袖子却越撸越高。展昭警惕地看她,她很是有理:“当初包大人见我,都是客客气气好茶好水招待,敢给我吃闭门羹……”
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估计心眼儿都是小的,展昭叹气:“你想怎么样?”
“他们不是在门内玩牌吗,我把头伸进去,吓上一吓。”
既能御精使怪,这种遁地穿墙,想来也是不在话下的,只是一想到她脑袋在里头,半个身子却在外面,那画面……
展昭觉得发瘆,又有点好奇。
眼看着端木翠整整发型,向着门扇慢慢倾斜过去……
发髻没入门内不见了,然后是额头、眼睛,展昭努力说服自己镇定,就在这当儿,她忽然停住了。
只看到她一张嘴说:“不对!”
说完了,噌的一下,身子站正,发髻面容丝毫无损,再看那门上,完好无缺,连凹都未凹一块。
面色却是又惊又喜的,又掩饰不住自得之意:“难怪呢,这种小妖,我竟一时没想到。”
展昭按捺不住,追问她:“怎么回事?”
“你猜。”
展昭气结,脸忽地沉下来:“开封府查案,讲究证据、逻辑、法理,我们从来不靠猜。”
端木翠白他:“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跟我穿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双臂外展,衣袂尽现,似乎专门要他看个清楚。
没错,发型、衣着、簪钗,一般无二。
展昭点头:“一模一样。”
“不不不,展昭,有个地方不一样,你一定想得到的,再想想看。”
她说得如此笃定,必然不是在诓他。办案多年,展昭对自己的目力和细节观察能力都颇为自信,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端木翠,又闭上眼睛,脑子里描摹出那天的场景来。
——太白楼的老板,晃动着微胖的身躯,有一只手,探向他腰间的白玉环……
——端木翠揉着手腕,不悦地看着他,头一扬,鬓上插着的翠簪微微颤动,像行将飞去的蝶……
电光石火间,展昭忽然明白过来,他很快睁开眼睛,指向端木翠头上的簪子。
“方向,方向不一样。”
端木翠点头:“跟我来。”
她带他走到更僻静的地方,那是靳府的后墙,打眼看去,青砖砌石,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刚刚是想穿墙进去,但是穿墙的刹那,忽然发觉,那门的材质,跟普通的门不一样。门面上,似乎还附着些什么。”
她从袖子里一抽,抽出一大幅四方白锦,白锦四围有抽绳。端木翠把白锦扬起,那布便方方正正立在半空,像一扇正正方方的门。
端木翠把抽绳的头递给展昭:“拿着,帮我兜风,我去去就回。”
兜风?展昭听不懂。
“风伯送我的兜风巾,展昭,即便是微风拂面,到底还是有风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现在风这么小,想要一场大风,自然要慢慢地兜,慢慢地等。你可得帮忙拿好了。”
她很快离开,步伐轻快,想是有了应对之策。
展昭握紧那抽绳,半分也不敢懈怠。端木翠说得没错,那兜风巾,原先只是平展竖立的一大幅布,慢慢地开始内凹,内凹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成了一个风包。展昭被拉得站立不稳,好在,端木翠的确是“去去就回”了。
她接过展昭手中抽绳,顺便把手中蒙着布的物事递给展昭。转身时,展昭赫然发现,她后腰竟插着一柄铜锤。
这么窈窕标致的姑娘,抡一把大锤吗?怎么想怎么突兀。
而交给他的那件物事,揭开了布看,是一面菱花镜。
料得不差,为什么两个人看起来一模一样,连经久办案的公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娘子都分辨不清,因为那是镜像所成,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的突破点在于,镜像是反的。
端木翠交代他:“兀那小妖,没什么了不得的,待会儿我完事了之后,听我吩咐就行。”
展昭点头,退开两步。端木翠长吁一口气,将那风包斜斜对向墙面,猛地抽绳一拉:“去!”
真个平地骤起狂风,刹那间,摧枯拉朽之势。
展昭终于明白她“兜风”是为了什么——墙面的表层经不住这压力,慢慢剥蚀起皮,露出了底下锃亮而又晕黄模糊的镜面来。
整个靳府的外墙,包括外门,都被这样一层镜子包裹着。
端木翠腾身跃起,近前时拔下翠簪,在镜面上划开一道破口,伸手拽住边缘往外猛拉。随着她快速半空撤步,整个镜面被剥离而起,像一条半空中舞动的、带着光泽的巨大镜带。
她动作好快,抓着镜子一角,半空中上下腾挪,对折、再对折、又对折。再也对折不下去时,她带着镜带落到地上,从后腰拔出那柄铜锤,高高扬起,狠狠落锤。
另一手把兜风巾往上一扬,那白巾胀大开,四角抓地,像个鼓开的帐篷。
站在兜风巾外,只见她频频落锤,那方镜带越捶越小,从尺余见方到铜盆大小,但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展昭尝试着迈步进去,一只脚刚迈进兜风巾,只觉金石之声震耳欲聋,脑袋轰轰作响,赶紧退了出来。
约莫半盏茶工夫,那方镜带只剩了菱花镜大小。兜风巾收起,端木翠抹一把额上的汗,抓着镜带站起来。
低头去看,镜面上烁动不定,而又凹凸不平,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出来。
端木翠看展昭:“镜子。”
展昭赶紧把那面菱花镜递给她,看着她把两面镜子镜面相对,慢慢合到一起。
刹那间,光华四敛,周遭一片寂静。
夜风拂过,又像回到了开封平常的夜晚,无人的巷道。
端木翠招呼展昭:“走,可以进去看了。”
偌大靳府,没有人,也没有灯,荒草萋萋,宅室破败,这可全然不像是在闹市的大宅子。
刚刚的人声呢?
端木翠说:“这是镜妖,但还未能修成形体。所以以外墙门户为镜,照出来往众生相,久而久之,得以复制。为着掩人耳目,可以安然在闹市长居,便以这些众生万相,做出门庭兴旺的假象来,又利用这些镜像,行方便之事。”
“也包括盗案、敛财?”
“这个自然,有句老话你没听过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真金白银,方便它上下打点,这修取人身之路,没准儿会走得更加顺畅。”
所以,这镜妖并非有意假冒细花流的名头,而是因为,端木翠经常路过这街巷,被那镜面摄取了形象而已。
展昭忽然想到什么:“那我……”
“你天天在周遭行走,想来也在被它祸害之列。”
“那它会不会……”
“你是官差,身份更加方便。没准儿也被它利用过,做一些欺压鱼肉之事,这可说不准。”
真是防不胜防,展昭背上发冷,再看端木翠手中那聚合的物事,难免有些后怕。
“这就算收了它吗?”
端木翠狡黠一笑:“它是镜子,对着的也是镜子,两两相对,无穷世界,它觉得可以用镜像愚弄世人吗?很好,以后它就困在这里头,自己跟自己玩儿吧。”

第三章 人偶娃娃
现在,展昭往端木草庐去的次数很勤。
其实他每次去的时候,端木翠未必会在。端木翠不在的时候,展昭会在临院的桌旁坐下,自己为自己斟一杯杜康。只此一杯,那小小的酒壶,斟出这一杯后,再倒不出半滴。
有几次酒到中途,端木翠恰好回来,嘻嘻笑道:“我也来喝一杯。”
伸手倒时,那酒壶便又汩汩倾出美酒来。
端木翠问:“那镇活符可还管用?”
展昭点头:“管用。每次进来,这草庐中的精怪都成了寻常物事,不开口,不说话,不作怪。”
端木翠接口:“只是你每次转身离开,它们便挤眉弄眼,互通有无,说不定对你品头论足,喋喋不休。”
展昭脊背发凉,道:“别再说了。”
端木翠偏不住口:“若你此时回头,说不定能看见那架上的酒壶,长出两只绵软的脚来,在架上行来走去……”
话音未落,展昭已逃至数十丈外。
端木翠笑弯了腰。
数次之后,再吓不到展昭。
又有一次,展昭问端木翠:“经常听说细花流的人在拿人,细花流的门人住在哪里?”
端木翠说:“当然是跟我住在一起。”
展昭不信:“我来了这许多次,一个都没见着。”
端木翠指指内屋:“不信自己进去看。”
次见端木翠时,那幻作翠玉的魑便是自内室出来,又归寂于内室,是以展昭心中,对内室始终存了三分忐忑疑惧。
端木翠眼眸轻转:“你不敢?”
展昭不答,大步过去,抬手掀开布帘。
只是普通的狭长内室,甚至没有家什。
右首边的墙上,每隔五六寸便有一层隔板,隔板上密密麻麻,立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偶娃娃。
有穿红的、着绿的、年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握刀的、持剑的、抚琴的、下棋的、垂钓的、酣眠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而左首边的墙上,却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黄色符纸,朱砂画就的符,展昭一个也不认识。
展昭恍然:“根本就没有什么细花流门人,都是你所驱的精怪?”
“是啊,”端木翠笑答,“各行各业,只有我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那以后,展昭再去寻端木翠,经常会给她带去一两个人偶娃娃。大都是巡街的时候看着喜欢,便买了。
端木翠先还不说,后来就沉不住气了。
“展昭,你莫再买这些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猪精猴怪,这些人上街拿人,岂不是要吓死一大片?”
展昭浑似没听见,下次再来,送来的还是妖魔鬼怪。
端木翠长叹一口气,也就由他去了。
那日张龙和赵虎缉拿人犯回来,帽子歪了,头发散了,衣服也撕破了,两人互相推搡着进门,悻悻地来找展昭。
张龙先开口:“展大人,那个叫端木翠的女人是不是很了不起?”
展昭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目光在张龙的脸上停留了一回,又转到赵虎的脸上。
“也不是很了不起,但是在路上遇到她,能躲着走好。”
张龙似乎哆嗦了一下,赵虎也有点傻眼了。
“那,如果我们不小心……我指的是不小心……”赵虎小心翼翼斟酌字眼的同时亦在小心翼翼斟酌着展昭的脸色,“砸了她的家……”
赵虎没有继续说下去,恁谁看到展昭现在的脸色,都不会自讨没趣的。
“你们两个这么大胆色,”展昭一字一顿地说,“怎么没想着去把庞太师的家给砸了呢?”
赶往端木草庐的路上,展昭一直斟酌着该怎么向端木翠赔礼道歉。
据张龙、赵虎所言,两人在西郊端木草庐附近追到了逃犯,经过一番激烈打斗方才把逃犯制服,打斗过程中难免殃及池鱼。
这“池鱼”指的就是端木草庐。
所以,张龙和赵虎是“公事公办”,殃及端木草庐实属“无心之过”,还望端木姑娘“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端木翠俏生生立于端木桥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疾步过来的展昭。
展昭先去看端木草庐,还好,原以为端木草庐可能是被“夷为平地”那么惨,现在看来,只是破了边边角角,摔了锅锅碗碗,不似想象中那么惨不忍睹。
“还好?”端木翠柳眉一挑,“展昭,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话间,手指轻挑,展昭怀中的“镇活符”竟似有了活气般,施施然飘将出来。端木翠再伸手从符上拂过,那符渐转褶皱,有火苗自符中央燃起,转瞬工夫,便只燃剩了灰烬。
“自己看看听听,是不是还好?”
院落中先还一片死寂,紧接着絮叨呻吟之声络绎不绝,那些个平常物事如同冬眠醒转的活物,慢慢翻转了身、伸展了四肢、支撑了躯体,茫茫然四下观望。篱笆门弓下背来,原本稀疏错落的篱笆条纠成一团,颇似一张痛楚的人脸,见展昭看它,忽地张口抱怨道:“张龙踹得我好狠。”
展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听脚下哎哟一声,低头看时,却是一只摔豁了口的青花瓷碗,圆睁了两只绿豆大的眼睛,先看一眼展昭,然后滴溜溜四处乱瞄,口中喃喃有声:“门牙,摔了我的门牙。劳驾,让个道。”
一时间,草庐内外,尽是呻吟之声埋怨之语,有闪了腰的、折了腿的、断了胳膊的,那些个锅碗瓢盆扫帚茶壶,果真如端木翠之前所说,“长出绵软的脚来”,举步蹒跚,一摇三晃,四下踯躅,偶尔撞在一起,更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展昭先还觉得骇然,看到后来竟有些恍惚,觉得面前这牢骚满腹的锅锅碗碗,像极了怨艾不满的众生万相。
端木翠道:“众生皆是皮相。展昭,我倒觉得这些物事,比那些伪善卑劣之人有人味多了。”说着俯身捡起一片碎瓷,掷向那青花碗:“接住你的牙。”
那青花碗东张西望,已行至篱笆门处,一听此话,骨碌碌滚将回来,伸出两只火柴梗粗细的胳膊,满心欢喜地将那门牙接过去,郑重其事地安在豁口之上。
展昭听端木翠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心中稍稍舒展,笑道:“这便没事了吧?”
“没事?”端木翠依然是一副不痛不痒的调调,“事大了去了,你去内室看看。”
说着双手轻拍,院中嘈杂纷乱的物事立刻原路回转各归各位。扫帚规规矩矩地回立于墙角,锅锅碗碗列队回归灶房。那青花碗行在队伍末,不忘回头跟端木翠说一句:“多谢啊……”豁口尚未长合,说话丝丝漏风,展昭险些便笑出声来。
内室看来并无异样,那些个人偶娃娃,排排列于隔板之上,倒不似锅碗瓢盆般缺胳膊少腿龇牙咧嘴。
展昭狐疑地看端木翠,端木翠朝展昭努努嘴,示意他努力再看。
于是再看,又再看,后展昭双手一摊:“展昭愚钝,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端木翠伸出食指,点了点二层隔板右首边的一个空位:“喏,少了一个。”
展昭气结:“这些个人偶娃娃有的离得近些,有的离得远些,我还以为本就是这么排列的,哪能看出少了一个?”
“我又没说猜出有奖猜不出要罚,你这么在意作甚?”端木翠乜了展昭一眼,倒似是展昭小肚鸡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展昭腹诽。
“少了个什么?少了又怎样?”展昭不解。
“这就要问你们开封府了。”端木翠一副好戏开锣的表情,“开封府的展护卫巴巴儿送了个猪妖来,张龙、赵虎两校尉又把猪妖给纵了出去……”
“猪妖?纵了出去?”展昭顿感不妙。
“是呀,知道的是他们缉捕逃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开天辟地,左砍右劈大呼小叫,撞翻了人偶娃娃,弄坏了好些符纸。亏得只走脱了一个猪妖,要是你送的这些个妖魔鬼怪都跑了出去,就等着看开封群魔乱舞吧。”
“猪妖……会四处作祟?”
“要么怎么叫妖呢,不过这猪妖道行浅得很,三五人三五棍,就能送它升天。”
“猪妖……会吃人吗?”
“就我的浅见,猪是不大爱吃人肉的,人倒是对猪肉的兴趣更大。”端木翠一本正经。
展昭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
终究是不敢。
“还请端木姑娘指点一二,这猪妖会往何处去?”
“这个嘛,就要看猪喜欢往何处去了。”端木翠耸耸肩,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猪,当然是喜欢待在猪圈里了。
这是公孙先生给出的答案。
“你觉得呢?”展昭问张龙。
张龙点头。
“你认为呢?”展昭问赵虎。
赵虎猛点头。
很好,张龙、赵虎即日起不用查案,也不用巡逻,各带上一队衙差,去查看开封城内外大大小小的猪舍猪圈,需要特别注意“表现异常”的猪。
“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张龙很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赵虎的眼光更长远一点:“展护卫,是否有什么江湖重犯,很可能匿藏在猪圈里?”
嗯,似乎也可以这么说,展昭点头。
果然江湖中什么怪人怪癖好都有,赵虎心想。
当然,有疑惑的不只是张龙和赵虎。
你展护卫忽然抽调了这些人手去查看猪圈,不能不向包大人报备一下吧?
“此事跟细花流有关,属下也是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一听到细花流的名字,包拯连问都懒得再问,大手一挥:“展护卫自行安排便是。”
天巡查下来,异常的猪没有,张龙和赵虎倒是各自拎了好几串猪肉归来。
“我有什么办法。”见展昭面有不悦之色,张龙振振有词,“那些个农户见我们人人带刀,虎视眈眈盯着猪圈里的猪,脸都吓白了,生怕我们牵了猪就走,非得把猪肉塞给我们,不拿还不让走……”说到这里,忽地心念一动,“展大哥,你让我们去查猪圈,不是因为自己想吃猪肉吧?”
展昭喜怒不现于颜色:“明天再去,记得把肉钱付给人家,要双倍的。”
于是又有了第二日、第三日,开封内外依然与往常无异,并没有听说什么猪吓人吓死人的案子。展昭心中疑惑,又跑了几次端木草庐,端木翠这几日倒未外出,对着一把生了锈的菜刀苦思冥想。据说这是庖丁的解牛刀,如果能设法唤出刀中的精怪,展昭便有幸一睹昔日庖丁的解牛神技。
“我现在对解牛真的没有什么兴趣,我满心都是怎么抓猪妖。”
“哦。”端木翠耸耸肩,奉送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展昭忽然心生疑窦:“你怎么如此漫不经心?莫非那猪妖并未逃出去,你只是借机出口气,折腾一下开封府?”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端木翠眼皮都没抬一下,“那你就把张龙、赵虎他们召回来呗。”
召回来?说得倒轻巧,问题是:我敢冒这个险吗?
展昭心中愤愤,又道:“如果抓到了猪妖,是不是要派人通知你去收伏?”
“用不着派人这么麻烦。”端木翠忽地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用手撕成蝴蝶形状。
“好看吗?”
撕出来的蝴蝶怎么会好看?展昭正预备呛她两句,端木翠已将蝴蝶拈于指尖。说来也怪,那蝴蝶竟立于指尖不倒,蓦地,蝶翅颤巍巍地一动。
展昭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原先糙黄的蝴蝶已隐现斑驳的色彩,触须轻巧巧地颤着,羽翼扇了又扇,忽地振翅而起,在展昭面前翩然而舞。
展昭一脸的不可置信,正要夸赞蝴蝶精巧,端木翠扬起手掌,啪的一声,将蝴蝶拍扁在展昭右肩。
“你你你……”眼见端木翠如此涂炭“生灵”,展昭险些跳起来。
“我我我什么,”端木翠瞪展昭,“这是信蝶,若发现了猪妖,轻拍三下,它自会唤我前去。”
展昭低头,右肩哪有什么蝴蝶,再仔细看时,才发现红色官服上透出一个暗红色的蝴蝶轮廓。
又两日,包大人要审张龙、赵虎那日大闹端木草庐时抓回来的逃犯。
张龙、赵虎拿人不易,很想旁听审案,刚往开封府大堂走了几步,就听到展护卫别有深意的咳嗽声。
算了,还是继续查看猪圈去,张龙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赵虎则是哈欠连天。昨儿晚上,留守猪圈的衙差火烧火燎地通知他发现一只猪行止异常,待得赵虎赶到现场,才发现那只举止异常的猪只不过是出于男大当婚的懵懂冲动。
开封府的大堂。
包拯正襟危坐于案台之后,惊堂木一拍:“带人犯!”
被带进大堂的人犯,视死如归者有之,两股战战者有之,张扬跋扈者有之,含泪抱屈者有之,但像今次这位,被两个衙差拎进堂来,屁股高撅、脖颈里缩、眼神迷离、嘴巴嘟起、涎水横流的,实属平生仅见。
包拯皱眉:“这是为何?”
两个衙差将人犯放下,其中一人愁眉苦脸:“大人,小的也不知其中缘由。这逃犯数日前逃狱,被张龙、赵虎两位大人捉回之后,就性情大变。整天嚷嚷着饿,每餐要给他十几个馒头十几碗面糊饭,睡觉时趴缩至一团,近来愈发连人话都不会说了,有事没事四处乱拱……”
说话间,那人喉底嗬嗬有声,又在那衙差脚踝处拱来拱去,嘴边不断流下涎水来。
那衙差有心给他一脚,又怕在包大人面前放肆,只好不断往边上避让。外人看来,竟似被那人犯拱开了好几尺远一般。
包拯与公孙策面面相觑,良久,公孙策感喟:“这哪里是个人,这分明是只猪啊……”
展昭硬着头皮上前:“大人,依属下看,怕是要请细花流的端木姑娘过府一叙了。”
包拯恍然:“既是这样,还不快请。”
展昭退至门外,看看四下无人,轻拍右肩三下,那斑斓信蝶,翩翩然振翅而起,便逾墙而去。
幸好这猪妖道行尚浅,不致兴风作浪。幸好这猪妖附在人犯身上,一直被深锁于开封大狱,不致在民间为怪。
看着信蝶翩然远去,展昭竟有点后怕起来。
端木翠步出草庐,那信蝶在空中绕了几圈,旋即回返而去。
“他们终于知道那猪妖是附于人犯身上了吗?”端木翠狡黠一笑,回顾庐内,“此番略施惩戒,可帮你们报了仇了。”说着打开门,自向城内而去。
草庐内依然寂静如初,只那篱笆门,忽地咧嘴一笑,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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