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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斑马出生于伊朗一个古老而屡遭迫害的文学世家,五岁时因战争而举家逃亡,路途中目睹了母亲的死亡。父亲教给斑马家族的文学记忆,以此来对抗悲伤,两人辗转多地,在纽约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漫长的流浪消耗了父亲的健康,在父亲入葬时,阳光穿过树枝落下来,在棺木上形成一条条斑纹,斑马以此给自己起了新名字。
双亲的相继离世让斑马陷入内心的空寂,决定重走儿时流浪的路线,用重新品味痛苦的方式治愈自己的过去。书籍是斑马的伴侣——直到她遇到意大利男人卢多。常年的流浪与孤寂让斑马躲藏在文学的坚壁之中,害怕得到爱,反复推开身边的人。永恒的流浪终会指向哪里呢?
關於作者:
作者简介
阿萨琳·维里耶·欧卢米(Azareen Van der Vliet Oloomi)
作家、美国圣母大学艺术硕士助理教授、惠廷作家奖得主,美国国家图书基金会评选的5名35岁以下值得期待的作家之一。她是《巴黎评论》《文学中心》等杂志的撰稿人。已出版作品《弗拉基勒》。
译者简介
何碧云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硕士,现为文艺社科类图书编辑,业余从事翻译工作,擅长翻译英美文学及音乐文献。
目錄 :
序幕
纽约
巴塞罗那
赫罗纳
阿尔班亚
赫罗纳
液态大陆
內容試閱 :
【精句摘抄】
1.历史的车轮转个不停,你永远无法预知下一个被碾压的是谁。
2.在这个虚妄的世界,我们用死亡守护我们的生命。
3.死亡将至,但我等文人学士将如这凫鸟般永葆鲜活。
4.逝者已被厄运和恶意拯救,而生者则被投进悲伤的深海。
5.人生就是这样,你苟且在这世上,满世界行走,没有目标,没有朋友,就这样漂泊着。突然,你发现另一位苟且鼠辈心里也怀有与你同样的忧伤。那感觉就仿佛我心里那张布满褶皱的纸被他抚平了。
【精彩文摘】
序幕
我命运多舛的本源
各位,无论您是博学通达还是初入门道,杰出精英抑或苟且鼠辈,且听我道来:我叫斑马,本名毕毕·阿巴斯·阿巴斯·侯赛尼,出生于1982年一个烈日灼灼的八月天。我的祖上是一代又一代自学成才之士,在德黑兰遭遇重重腥风血雨的一百年里,他们多次抛下这座都城,前往瑙沙赫尔避难。瑙沙赫尔是马赞德兰省一个潮湿而慵懒的地区,四周被艾尔博兹山脉环绕,有着山石嶙峋、草木苍翠的山坡,还有大片大片的稻田、棉花地和茶园。我的祖先们就在这片土地上追寻着智性的人生。
我出生在那里,也成长于那里。
我的父亲阿巴斯·阿巴斯·侯赛尼通晓多国语言,翻译过大大小小的文学作品。他蓄着浓密的尼采式八字须,亲自教导我。他教我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加泰罗尼亚语、希伯来语、土耳其语、阿拉伯语、英语、法尔西语、法语和德语。这其中有被压迫者的语言,也有压迫者的语言,我都要学习,因为对我父亲、他的父亲,以及我们的祖祖辈辈而言,历史的车轮转个不停,你永远无法预知下一个被碾压的是谁。我学习语言就像有些人感染病毒一样自然,文学已成为我的武器。
我生在一个才华横溢的家族,算得上天赋异禀,但我们先后来到这个世上时,正处于尼采那句著名的“上帝已死”诞生的时代。我们相信是死亡让我们一直以来被命运捉弄,与红运无缘。我们命途多舛,注定要在一个敌视我们才华的世界四处漂泊,承受无止境的流亡。事实上,敏捷的才思和文学涵养只加重了我们的不幸,但这就是我们所懂得和拥有的。我们笃信自己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液,而是墨水。
我父亲受诲于三代无师自通的先辈们:他的父亲,达利尔·阿巴斯·侯赛尼;他的祖父,阿尔曼·阿巴斯·侯赛尼;他的曾祖父,沙姆斯·阿巴斯·侯赛尼。他们分别通过自学成了哲学家、诗人和画家。我们的族徽继承了过去苏美尔人图章的遗风,是一枚用黏土制成的柱形徽章,上面饰有一个环状的镶边,环内刻了三个字母A,分别代表我们最珍视的身份,按照重要性依次为:自修者,无政府主义者,无神论者。徽章底部镌有如下箴言:世之妄也,吾等以死护己生。
这句箴言也出现在一幅脖子上系着绳结的水鸟静物画的下方。那幅画是我的高祖父沙姆斯·阿巴斯·侯赛尼在20世纪初伊朗宪法革命失败后完成的。收笔之时,他用手杖指着还未干透的油画,杖头逼近水鸟的脸部,几乎要抽打到它。他声音颤抖,用幻灭与愤怒交织的语调,对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曾祖父阿尔曼·阿巴斯·侯赛尼,说出了那句赫赫宣言:“死亡将至,然我等文人学士将如这凫鸟般永葆鲜活。”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时刻,开启了一段漫长的旅途,从此我们将迈向虚无,迈向这个渺小的宇宙里无数陡峭的深坑。一代又一代,我们的躯体上覆盖着死亡的尘埃。我们心如死灰,饱受苛虐,生活残破不堪。我们疲惫如枯瘦的耙子,被摧折得七零八落。但我们坚信自己的职责,势要与这个固执的世界顽抗到底,阻止它继续抹灭那些少有的、敢于从堕落人类的肥土中萌发的勇士。这就是我在那幅画中的所悟所得。我站在这支绵延的思想勇士队伍的末端,错愕于我们周身无际的黑暗。
在我出生之日—1982年8月5日—父亲阿巴斯·阿巴斯·侯赛尼在我耳边低声念了一段题为“论伊朗史上的历史性时刻及更正后的哲学:侯赛尼的秘密”的宣言,作为我的诞生礼。之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念诵这段宣言为我庆生。我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内容如下:
不幸的孩子,我在此向你概述我们饱受磨难的祖国伊朗—人们口中的“雅利安人的土地”。
公元前550年,居鲁士大帝,那位睥睨天下的四方之王,一个勇敢而仁慈的人,从波斯湾附近的安申王国(著名的波斯波利斯遗址所在地)领军出发,去征服米堤亚人、吕底亚人和巴比伦人。他采用武力加和平笼络的方法,将周边的人民收归麾下,建立起一个广阔的帝国。居鲁士大帝最为显赫的两位继任者—大流士一世和薛西斯一世,继续开疆拓土,进一步巩固由国父打下的江山。但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所有伟大的统治者终究都逃不过被野心勃勃的后起之秀比下去的命运。从南到北,由东向西,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乏暴君,他们训练有素,嗅觉灵巧,能敏锐地捕捉到弱小猎物的气息。最后,居鲁士大帝的子孙后代在亚历山大大帝的铁蹄下结束了统治地位,而后这位曾经血气方刚、叱咤风云的帝王又被一系列新的征服者们夺去光彩。每一代征服者都曾站在逝去王朝的破砖碎瓦前,享受短暂的洋洋自得。
每一个伊朗人都是杂糅的个体,最恰当的形容是:一个衰落帝国的余烬。如果你将我们看成一个整体,你会看到一个喋喋不休、混乱不安的民族,仿佛一个人拥有好几个脑袋和许多肢体。当一个人的躯体里包含着如此多的躯体时,他如何能控制好自己呢? 终其一生,他的几个脑袋都会磕来碰去,从不消停,他的手会随时举起来准备扭断属于另一副躯体上的脑袋。
我们这些多样、不安、混杂的人,像蟑螂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摸爬滚打了数个世纪,也见证过各式各样的王朝更迭,却从未有哪位统治者对我们点头致意。他们甚至从未正眼看过我们—他们从来都只看向镜子。
这样的无视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起义,随之而来的是大规模的屠杀和残忍的镇压,周而复始。我说不准这两种后果哪个更糟。正如叶夫根尼·扎米亚京所言:革命是无穷无尽的。
到了20世纪,波斯帝国的边境遭侵犯,疆土一再收缩,边界线支离破碎;帝国遍体鳞伤。连傻瓜都懂得,张弛有道是生存法则。想想人的心脏就知道。自从我父亲和祖父双双被所谓的领袖杀害后,我的心脏就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而它现在又恢复了往日的饱满和鲜活—你的出生让新鲜的血液重新在我的血管里涌动。
请听我说,孩子:倘若我们不能以史为鉴,借此清醒地认识到我们普遍遭受的悲惨境况,那么这些历史细节不过是一堆百无一用的事实。事情的关键,也就是这段重要宣言的要点,在于揭露千百年来统治者们如何周密布局并杜撰虚假故事充作真理,巧妙地操纵历史。想想我们的那些领导者,他们编造的谎言就是呈堂证供。现在,我将对这些人进行逐一梳理。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我们的人民发动了宪法革命。这场革命虽以失败告终,却让臭名昭著的礼萨·沙阿·巴列维登上王位。在他统治期间,暗杀与恐吓大行其道。多年以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巴列维先生被迫流亡,把他逼走的是英国人,那些好管闲事、冷酷无情的钱奴—平心而论,在我们眼里这就是一群盗贼。孩子,你觉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巴列维的儿子,那时候毛还没长齐的穆罕默德·礼萨·沙阿·巴列维,登上了国王宝座。
空想主义者穆罕默德·礼萨·沙阿·巴列维自称“仁慈的居鲁士大帝精神上的继承人”,自诩为“万王之王”。他发动白色革命,启动一系列改革,目的是强行将这个国家的子民改造成现代公民。
终于有一天,人民揭竿而起,要把这位“万王之王”赶下台。革命爆发,穆罕默德·礼萨·沙阿·巴列维元气大伤,尝尽了挫败的滋味。接下来,这个软骨头带着珠光宝气的王后,灰溜溜地爬上一架飞机,并且说出那句赫赫有名的话:“只有独裁者会杀死自己的人民。我是一个国王。”
被国王压制多年的伊斯兰神职人员主持了这场革命,君主制很快就被推翻了。国王的缺席让革命中的宗教领袖霍梅尼在漫长的政治流亡之后得以回国。他很快建立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并自称“享受着无人匹敌的神圣护佑”。
孩子,我们侯赛尼家族遭受过两边的迫害。
你的曾祖父阿尔曼·阿巴斯·侯赛尼就是这样惨死的。那年他八十岁,已是将死之人,却被那些冷酷无情的蠢货硬生生地从床上拖走。两天后,你的祖父达利尔·阿巴斯·侯赛尼心脏病发作。一想到自己的父亲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他就感到痛苦难当。他临终前告诉我,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祖父吊在绞索上,骨头在身体的重力下咯吱作响的声音。好在我父亲至少是在自己的床上离世的,这成为我内心唯一的安慰—直到你来到这个世上。你是这片黑暗森林里一束光明的火焰。
我们伊朗人和这个渺小宇宙中的芸芸众生一样,是缺陷的集合体。把我们的各部分组合在一起,出现的不是一个完整而清晰的图像。我们有着不规整的棱角,互不相容,缺乏章法。我们的血统久远且多样,可以追溯到宇宙诞生之日。当新旧征服者之间的权力斗争将历史驱向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方向时,人该如何看待自己的处境呢?
你既已知晓我们残酷的命运,现在是时候了解侯赛尼家族的戒律了。这三大戒律,你必须铭记在心。你或许会问:为什么?因为知道了人类的伎俩,知道了心肠的险恶,你就不会被恐惧、愧疚、贪婪、忧伤或悔恨所惑。一旦时机成熟,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扎进深渊的最深处,对漫不经心的大众敲响振聋发聩的警钟,提醒那些故意视而不见的人,未竟的过去正向他们步步逼近。
第一戒:成为旁观者。人类就是这样,注定要在虚伪的同胞那里吃尽苦头。有些人是天生的劫掠者,觊觎他人的头脑和躯体,不分是敌是友。苦命的孩子,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爱任何事物—除了文学,它是这行将朽落的世上唯一慷慨大度的东道主。去文学中寻求庇护,仅凭它的信条,你就能超脱死亡,维持内心的自由。
第二戒:历史像一头长着犄角的公牛,靠不停地搜寻新猎物来掌控世界。想一想:长犄角的公牛会走直线吗?不,它会曲里拐弯,围着自己绕圈,弄得头破血流,成了半个瞎子。当心!那些呆头呆脑的知识分子占了世界上所有知识分子的99.9%,他们会向你投喂谎言。他们会说,历史是线性的,时间是延续的。在巴列维王朝的最后岁月,除了死亡,还有什么?你的祖先,侯赛尼的祖辈们,因为他们领袖的无知而付出了性命的代价。当心一不留神就会中招。把投喂给你的谎言快速吐出去,瞄准他们的脑袋。
第三戒:我们侯赛尼家族—自修者,无政府主义者,无神论者—是文学鉴赏方面的行家,可以拆解一段叙述,然后迅速将它拼接回来,比人受伤时条件反射喊痛的速度还要快。这种才能,是你可敬的祖先们传下来的。它是你的利剑,无论何时需要给愚蠢的人或事迎面一击,你都可以将它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