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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新知文库147·走私:七个世纪的非法携运

書城自編碼: 3715771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經濟經濟史
作 者: [挪威]西蒙·哈维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108072795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日期: 2022-01-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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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一扇地下室的门在半夜里吱吱作响,或者一只手快速地溜进一件风衣——引人注目的交易肯定是我们从未见过的。走私可以使人联想到流行文化中的冒险和反叛,但正如这本引人入胜的书所显示的那样,它也对世界地缘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照亮了七个世纪黑暗的历史,照亮了一个充满阴谋和财富的世界,这些阴谋和财富取决于鬼鬼祟祟的欲望和那些愿意实现它们的人。
改变世界的违禁品从探索时代的丝绸、香料和白银,到帝国时代的黄金、鸦片、茶叶和橡胶,以及今天的毒品、人口和滴血钻石。枪支、文物和艺术品一直被走私,危险的违禁品——思想——也是如此。这个故事的核心是(并非总是)声名狼藉的“合法势力”——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西班牙帝国的显赫人物、拿破仑·波拿巴、纳粹当局、苏联战利品部队和美国中情局,他们都把走私作为自己生意的一部分。而在较小范围内,我们看到无处不在的微观经济在日常货物、贵重物品和人口的走私中蔓延,作者将这些故事绘制成了一幅地下世界地图,上面走私者的路径纵横交错。总之,这是一个关于市场颠覆法律的不懈努力,以及将全球缝合在一起的不见缝隙的故事。
關於作者:
西蒙·哈维(Simon Harvey),是挪威科技大学特隆赫姆美术学院(Trondheim Academy of Fine Art)的教授,也是艺术与公共空间课程的协调组织者。其研究兴趣包括:艺术实践中的绘图、反传统制图、另类旅游、走私与视觉文化、节奏与当代艺术、艺术与公共空间。其作品除了本书外,还包括《节奏:艺术与生活的脉搏》(Rhythm: On the Pulse of Art and Life)。
目錄
引言 传奇色彩、叛逆精神与权力源泉

上篇 对于走私的探索
章 雄心勃勃:地理大发现时代的走私
第二章 垄断:香料群岛和南中国海
第三章 走私之海:加勒比海和“白银之河”
第四章 走私之漠:今日的“西班牙大陆美洲”
第五章 尝禁果:走私蔓延全世界
第六章 革命和反抗:走私观念的颠覆

中篇 走私帝国
第七章 爱国的海盗:反复无常又讲求实际的走私者
第八章 生意如常:拿破仑时代的英国走私者
第九章 走私世界:从拉普拉塔河到红海
第十章 衰落的帝国:鸦片走私危害中国
第十一章 提神与阻力:鸦片太多,茶叶太少
第十二章 产业革命:奴隶、金鸡纳、橡胶和技术

下篇 一个走私的世界
第十三章 走私文化:劫掠文物和艺术品
第十四章 “要人逃离”:第三帝国将自己走私到阿根廷
第十五章 黑市:一切都有个好价钱
第十六章 向南,向东南:“鸦片航空公司”和印度支那运输大动脉
第十七章 “冷战”对抗:飞进中美洲的风暴
第十八章 战争中的走私品:美国生意和非洲钻石

余绪
注释
书目
致谢
內容試閱
第十六章 向南,向东南:“鸦片航空公司”和印度支那运输大动脉

在各种各样想说服我们飞行是一项高尚事业的故事中,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小王子》的作者)的《风、沙和星辰》(Wind, Sand and Stars)或许是诗意地摆脱了日常俗务的引力的一篇。在讲述冬天在安第斯山脉组织救援的困难的一段中,他把自己写成飞行员,用道德说教与地上的人区别开来。他说走私者是“会为了5比索纸币犯罪,而不愿意组织救援队的强盗”。1然而本章的故事说来具有讽刺意味:许多飞行员都是走私者。
20世纪印度支那战争时期,无论是正规还是非正规的空军部队、航空公司的飞行员、领航员和他们的指挥官,都是低空的空运、空投和撤退技术的专家,他们都很讲求实际,经常也有政治追求。你只须看看越南战争中的一些飞机,就能对此有所感受。标志性的飞机当然是一种直升机“休伊”(Huey),但是在美国于老挝进行的秘密战中——老挝也是当时大部分走私行为发生的地方——担负了主要角色的飞机,却是一些虽然笨拙但十分高效的短距起降飞机,尤其是小型、单引擎的“太阳神超级信使”(Helio Super Courier)和后来的“皮勒特斯·波特”(Pilatus Porter)。在这一地区的其他地方,南越和老挝的空军(以及法国和美国空军)也非常倚重于“二战”时期出色的“驮马”——“C-47达科塔”(C-47 Dakota)运输机。这些都是当时经典的军用飞机,然而每架飞机在运输军用物资之外,也都走私过鸦片。在越南和老挝空军中,数量不小的军人曾使用这些飞机,在执行其他任务的同时走私过鸦片、海洛因和吗啡。而相当多的法国和美国军人在从不同战区飞进飞出时,对于弹药舱和面色紧张的乘客中额外多出的箱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部分人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只有越南战争,但对西方人来说,这实际上是两场战争:1946—1954年法国人的战争和其后直到1975年4月以西贡大撤退告终的美国人的战争。这场战争也可以被视为西方和共产党人之间的战争,美国和中国是交战各方背后的巨人,但这样就把战争的性质和各派势力的动机过分简单化了。这实际上是一系列的独立战争、内战,以及与本书所做的研究相关的——争夺对鸦片走私路线的控制的战争。战火燃遍越南、老挝和柬埔寨。对地缘政治形势稍做一些介绍,可使走私模式演变的阶段和时间线更清楚一些。
在越南,法国人与寻求独立的越盟(Viet Minh,即越南独立同盟)作战,后者取得了胜利,使得殖民地一分为二。随后,南越和美国结盟,对战越共(Tet Offensive,越南南方兴起的反叛游击队,以1968年发动春节攻势而著称)和北越军队。北越军队是越盟的后继者,后来改称越南人民军。自1962年起,老挝爆发了内战,交战的是保皇党人和共产党组织巴特竂(Pathet Lao)。双方自1953年开始的小规模冲突不断升级,终酿战祸。中国和北越支持的巴特竂终于1975年攻占了首都万象。与此同时在柬埔寨,不时得到美国支持的政府军也同共产党组织红色高棉(Khmer Rouge)交战。红色高棉也于1975年获得了胜利,同年攻克了首都金边。
这些战争不仅仅是敌对的意识形态之间的交锋,也是领土扩张之战。例如,北越人沿着胡志明小道(Ho Chi Minh Trail)穿过老挝南部(即所谓的“柄状狭长地带”)和柬埔寨,对南越的战斗进行军事支援。共产党军队还联合行动,定期穿越老挝北方的石缸平原(Plain of Jars)向南方的万象推进。美国人从未正式宣布他们到过这里的很多地方,但他们无疑无所不在。例如石缸平原一带地区,在罂粟收割后,是重要的提炼和配送地带,美国人就曾作为支援者和顾问到过那里。不过,在本章后面部分,作为一个关键问题,我还将讲述一下美国人作为鸦片走私者卷入的程度。
关于走私的地缘政治,与从老挝北方伸出的鸦片小路同样重要的,是泰国北部和缅甸东部(尤其是掸邦)的罂粟栽种区和分销区。它们共同构成了声名狼籍的“金三角”。
对于美国人在这些传统的鸦片非法交易地区的存在,不应匆忙下结论——因为用飞机运走的每一批鸦片,背后都专门雇有成千上万的人进行战斗后勤保障。然而另一方面,从战略的角度讲,也不应低估美国人控制鸦片走私路线的欲望:在公开宣布的对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战争之下走私,也是一个强大的动机。如果这样显著的潜台词成立的话,那么某些富有影响力的高层人士利用手中的战争机器在鸦片贸易中牟利,也就不足为奇了。

空中走私走廊
走私路线通常是,从种植鸦片的高原出来后,经过一系列中转站倒手,一路向下前往市场:在骡道的尽头,由小型飞机接应,然后再转运到大型运输站。鸦片源源不断流出的金三角地区,时至今日仍是一种堕落文化(此例中为与鸦片相关的文化)的摇篮,而鸦片市场则在南方和东南方:通向曼谷和西贡的航线。
从金三角向南的路线今天仍在向泰国输送鸦片。这条道路早是由掸邦军阀和老挝苗族部落的鸦片种植者开辟的,后来由一支军事上被打败但建制尚完整的杂牌部队更加高效地经营起来。这支杂牌部队就是被逐出中国的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的残兵败将。这条道路在泰国境内还获得警察总监炮·是耶暖(Phao Siyanan)将军大行方便。炮将军一直因鸦片贸易获利,直到他在1957年的一场政变后流亡海外。中国国民党的军队曾经得到过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支持,但在早早遭到几次挫折后,他们被抛弃了。这也是他们做起鸦片生意的主要原因,他们散布在缅甸掸邦中,以便定居下来并且更有效地组织贸易。
向东南方的道路要经过老挝北部,穿越石缸平原及其周围环抱的群山。丰沙湾(Phong Savan)是这一带的主要转运点。同样重要的是一个海洛因提炼地,西北方靠近缅甸边境的会晒(Ban Houei Sai),那一带有很多海洛因加工厂。从丰沙湾,既可以前往石缸平原南边高原上的龙镇(Long Tieng),也可以径奔坐落在一片宽广平原上的首都万象,然后再转运到南越的西贡,或者空投到西贡邻近地区。
这看上去像是一张很简单的地图——其核心是一个倾斜的三角形,但是紧随着“二战”之后的四分之一世纪,更广大的东南亚地区错综复杂、变化无常的地缘政治状况,使得你很难真正领会其意味。仅仅一章文字,对于更广大的战场上深奥而复杂的政治几何结构,几乎都无法触及,更不用说阐明了。然而,如果你能理出几条线索,以之围绕长达三十年的战争中的一些关键事件,你至少能从其难以捉摸的意味中领会一小部分。
其中的一条线索无疑是走私,而我选择传达的另一条线索,就是在一个多山而陆路运输非常困难的地区,为走私者提供了一定的大规模运输可能性的空运网络。于是,我想通过东南亚各国的空运规模,来探讨一下该地区国家卷入走私的问题——可以说,也只能是浮光掠影地俯瞰一番。

东南亚鸦片贸易的背景
尽管欧洲人在中国的鸦片贸易结束了,但东亚和东南亚仍遗留下大量的瘾君子和严重的非法贸易。中国人后来种起了自己的鸦片,并将其走私到法属印度支那和泰国,不过自于1949年取得胜利后,这一切都终止了。印度支那也自己种植鸦片,是自19世纪60年代殖民地初建起就在法国人的垄断下进行的。
然而,尽管东南亚的鸦片产量一直在增长,但在“二战”后很长时间,欧洲和美国的市场却是由别处的罂粟产地供应的。当时为欧洲和美国供货的主要鸦片种植区根本没有东南亚,而是伊朗和土耳其。但是1955年后,前一个来源枯竭了,尽管后一个来源持续供货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随着旧的罂粟地被铲除,金三角的鸦片产量在不断上升,起初只是供应东南亚的瘾君子(“二战”结束时在越南就至少有10万人),后来也供应到越南来的美国大兵,终供应起全世界。这一增长的关键时刻是在1969年,如何制作高等级鸦片的技术——经香港实验室技师之手——传到了老挝。
在这段时间里,即使是在伊朗和土耳其主宰西方世界的鸦片供应时期,西方国家的情报机构和犯罪组织也已经卷入了泰国和法属印度支那各地的鸦片贸易。“二战”结束时,在共产主义思潮迅猛传播的背景下,西西里裔美国人和科西嘉人的黑帮,以及美国中央情报局和法国情报机构“二局”(Deuxieme Bureau),开始在该地区盘根错节的鸦片/海洛因非法交易的政治犯罪网络中争抢地盘。
随着西贡的法国人利用遍及印支半岛的殖民网络,越来越深地卷入鸦片贸易,这种争夺扩大成秘密战争。这不仅仅是一种犯罪贸易,而是一种殖民战争形式。殖民当局收购了鸦片,卖了钱后,再用来为他们初被称为“X行动”的镇压越盟反抗的战争供给经费。在与越盟进行的全面战争期间,这种行动一直在持续,直到1953—1954年法国人在奠边府战役大败后才结束。
法国二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关系并不融洽。在法国人战败后,两大情报机构的对抗愈发激烈,尽管为将鸦片催生的军阀或准军事组织转变成对抗共产党的战争武器,它们都在敏锐地调整着政策。法国情报机构和南越政府,都永远无法撇清他们与犯罪团伙平川派(Binh Xuyen,河盗组织,也为政客们充当间谍和刺客)和科西嘉黑手党的干系。这两个团伙都在西贡街头横行霸道。美国中情局虽然想把精力集中在老挝北部山区,却不想仿效法国人此前在这些地区采取的策略。美国人不想被人看到公开收购鸦片,不过他们的确以其他方式赞助了这种买卖,尽管是以比老挝和越南军方秘密得多的方式。这种赞助和庇护在整个20世纪60年代都非常强劲,直到军事上的失败不可阻挡地改变了这一地区的政治几何结构,尽管不是一下子改变的。
1968年1月31日越共发动的“春节攻势”迫使美国人重新思考通向西贡的海洛因走廊问题。但是没过多久,美国大兵中海洛因瘾的流传就表明,对这条供应大动脉的挤压不能太久。此外,1970年柬埔寨政变后,非法贩运又有了一条新渠道。新上台的柬埔寨政府邀请美国和南越军队入境,以对付在红色高棉支持下由北向南渗透的共产党势力。
大体来说,正如人们从大众媒体的报道上所得知的,事情没有按美国人的想法进行。1973年签订的《巴黎和平协议》(Paris Peace Accords)意味着他们再度不能实地出现在老挝了。这实际上终结了他们在那里的行动。1975年4月30日,西贡落入了越共和北越军队之手。同一年巴特竂共产党人攻占了万象,而红色高棉也像潮水一般涌入了金边。这便是从金三角伸展而出的东南亚鸦片小路的末日。
然而,这却不是金三角的末日,尽管近年来其风头被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出产鸦片的所谓“金新月”地区(伊朗是其消费者和通往西方的渠道)盖过。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东南亚这片地区的鸦片大鳄继续通过向南的道路大规模地输出毒品。80年代,一个臭名昭著却非常奇怪地很受媒体青睐的毒枭坤沙(Khun Sa),超越国民党势力成为金三角鸦片生产的主宰力量,直到他于1996年“投降”,也许应当说是退休。2
几十年来,战争起起落落,人物来来往往,但是自20世纪50年代到1975年美军大撤退,恒定不变的却是武器输入、毒品输出的模式。军需物资持续不断地流入形形色色的叛乱武装和反叛乱军队手中,海洛因和鸦片则不断输出,经常是同一架飞机在运输。于是,武器供应和毒品走私就难解难分地缠绕在一起。

南方道路的初年——武器输入,鸦片输出
向南的走私路线变成了一条空中走廊,是因为有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中国的国民党军队的参与,也得到了腐败的泰国警方的暗助。始于1951年2月的“白纸行动”(Operation Paper),向缅甸境内运送国民党军队。自于1949年取得胜利后,美国人本已将缅甸境内的大部分国民党军残部撤到了台湾,这时又得到了一项他们“热心肯干”的空运业务。他们开办了一个“民航运输公司”(Civil Air Transport),在缅甸设立了一个总办事处,又将大约600名国民党士兵运了回来。公司每周派出两班飞机,将得到了休整的国民党部队运至缅甸掸邦地区的孟萨(Mong Hsat)——就是这里,将成为金三角鸦片种植区的心脏地带。
曼谷成为一条武器供应线的门户。这条线路得到残暴的泰国警察总监炮将军大行方便,他亲自安排了从清迈(Chiang Mai)北部到边境的后一段路程。由于有一个名叫威利斯·伯德(Willis Bird)的美国人和炮将军的妹妹结了婚,于是也有了美国和泰国间强劲的私人关系来促进这个渠道。威利斯·伯德的亲戚威廉·伯德(William Bird)是政策协调处(Office of Policy Coordination,一个起初与中情局抗衡,后来却并入了中情局的机构,名字多少有些俗)的特工。他组织了为“白纸行动”引进武器的行动,通过一个挂名公司东南亚供应公司(Southeast Asian Supply Corporation)将武器从冲绳运到曼谷。
此外,不耐烦的美国特工还试图加快速度,他们自己飞上了天:民航运输公司开始直接给孟萨的国民党军基地空投补给,每周五次以上。后来,当在台湾短暂休整的国民党军队重新回到孟萨后,又在美国工程师的帮助下,在那里修了个简易机场,于是武器和毒品的交换正经八百地开始了。
做买卖的一项基本原则是永远不要空着手走。民航运输公司也很注意这一点,时常在返回曼谷时带上些鸦片。当然,这些从来没有写上载货清单,美国飞行员也从来没想宣传,不过有一名飞行员杰克·基拉姆(Jack Killam)在1951年一笔交易显然搞砸后遭到了谋杀,还是引起了公众注意。
这些非正规的运输行动只是民航运输公司的后继者美国航空公司(Air America)更加不法的行为的带妆彩排。但是这些活动都非常短命。到1953年时,该航空公司又把国民党军队运回了台湾,因为他们未能在与缅甸相邻的中国云南省的边境获得立足点。美国人放弃了他们的援助计划,缅甸军队也开始挤压剩余的国民党部队,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坚持留在了缅甸。1961年,缅甸军队终将国民党势力逐出了该地区。
然而,这并不是国民党残部的末日。他们继续控制着金三角的鸦片产区,尽管像美国中情局一样,他们名义上是在泰国境外运营。他们在1967年的一场所谓的鸦片战争——与坤沙的冲突——中虽然受挫但存活了下来,并且继续主导着鸦片种植,直到那个大毒枭开始接手。

服务西贡——东南方的道路
通向东南方的另一条道路,则有非常不同的特点:几乎从一开始就是一条国家支持的渠道。鸦片和后来的海洛因及吗啡沿着这条道路从老挝运往西贡,通常要经过龙镇中转。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时,是老挝和越南空军承担着大部分运输任务。由于安南山脉(Annamite Mountains)在老挝和南越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空运是现实的选择。鉴于经营这种运输形式的开销极大,只有上层人士和大型代理商干得起这种买卖,尽管并不总是由国家机构来提供飞机。例如,1958—1960年,南越总统吴庭艳(Ngo Dinh Diem)的弟弟吴廷瑈(Ngo Dinh Nhu)就忙于复兴曾被短暂禁止的鸦片贸易,以为同越共的战争提供经费。起初他依赖的是小型的科西嘉航空公司,直到1961年和1962年南越空军运输大队(First Transport Group)确保能承担空运任务时,他才改变了这一安排。运送情报官员来往老挝的其他官方飞机,在归程中也会载运毒品。1965—1967年,南越空军再度寻求以贩毒来支持战争。
这绝不仅仅是一件家族生意,吴氏兄弟也从未垄断。1963年吴庭艳和吴廷瑈均死于政变,在此后的岁月里,有三方为掌握毒品贸易的控制权而展开了争斗,它们分别是:副总统阮高祺(Nguyen Cao Ky)掌管的空军;一个包括陆军、海军和下议院的团体;海关、港口管理机构和由总理陈善谦(Tran Thien Khiem)控制的国家警察部队组成的联盟。后是空军占据了上风。
然而,在东南方的这条路线的初起阶段,南越空军在鸦片和海洛因非法交易中的重要性还是个有些遥远的话题。那时,科西嘉人像在欧洲一样,才是法国贩毒网的推手。

“鸦片航空公司”
“鸦片航空公司”是人们经常对科西嘉人开办的一些小型航空运输公司的称呼。1955—1965年,这些公司在老挝一带运营,将鸦片走私到西贡。鸦片在诸如桑怒(Sam Neua)、丰沙里(Phong Saly)、芒新(Muong Sing)、南塔(Nam Tha)、沙耶武里(Sayaboury)和会晒等省级小城旁边的简易机场装货,然后飞到万象或丰沙湾,再从那里运到越南。这些官方注册的空运公司有时会与一些自由职业飞行员签约,而这些飞行员驾驶的则是自己的飞机。在“鸦片航空公司”传奇性的运营者中,有三位经验丰富、勇敢无畏的飞行员——罗格·索伊勒(Roger Zoile)、勒内·“巴别尔”·昂雅巴尔(René ‘Babal’ Enjabal)和格拉尔德·拉边斯基(Gérard Labenski)。3
罗格·索伊勒的运输生意是由曼谷的一个科西嘉黑手党组织提供资金的。该组织的头目是保罗·路易·勒韦(Paul Louis Levet),专门走私吗啡碱。1962年时,索伊勒运营着三架崭新的美国比奇飞机(Beechcraft)。勒内·昂雅巴尔是法国空军的一名前军官,其民航公司有个非正式的名称——“巴别尔空军”(Babal Air Force)。格拉尔德·拉边斯基则以三人中秀的飞行员而著称。
拉边斯基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他在石缸平原东部边缘的丰沙湾经营着一家名叫“雪豹”(Snow Leopard)的客栈,但他的主营业务是走私。客栈是用来储存鸦片的。这时,你恐怕不可能不想起战后德国加米施-帕滕基兴那家由津塔·豪斯纳打理的、欢声笑语和诡秘买卖交织的白马酒店,或者达夫妮·迪莫里耶笔下虚构的、同样暧昧的牙买加旅店。现在,在这些科西嘉飞行员们身上,我们又一次邂逅了走私较为光鲜的一面,令人很容易浪漫化的一面;也许是专门针对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风、沙和星辰》中的观点的,其中还带着一些明显的危险的味道。我们在这里基本不提“走私”“股份有限公司”等字眼,但我们不应上当受骗。
“鸦片航空公司”运营者中,首要人物或者至少是为残酷无情的,要数有超凡魅力的科西嘉黑老大博纳旺蒂尔·“岩石”·弗兰奇希(Bonaventure ‘Rock’ Francisci)。他与贩毒网关键人物、马赛的圭里尼(Guerini)兄弟过从甚密。圭里尼兄弟经营着总部设在万象的老挝商业航空公司(Air Laos Commerciale),有一批双引擎比奇飞机。尽管公司规模不大,却善于通过拉关系、耍阴谋来挤垮对手。弗兰奇希曾经在昂雅巴尔被缴获了一批货物(可能就是弗兰奇希本人的货物)后,“救”过他一命。昂雅巴尔是在无意间闯下了大祸,在驾驶弗兰奇希的飞机时睡着了,结果飞机偏离了航线,飞进了泰国,他遭到短暂的监禁,货物也被没收了。拉边斯基也有一次在把装满鸦片的飞机降落在西贡以北45英里的春禄(Xuan Loc)后,被人告密。尽管他和美国反毒品机构达成了辩诉交易,还是被关了五年。这可不是这些东南亚走私飞行先锋们所期望的理想的浪漫之旅,或者哪怕只是赚钱道路。
这些走私也并未免除国家的介入。科西嘉人在老挝悄悄地得到了运营授权,是根据一种“军事征用”(réquisition militaire)的许可,通常要由将军富米·诺萨万(Phoumi Nosavan)来批准。4弗兰奇希在越南自1958年起得到了吴廷瑈的庇护。不过在越南,这些科西嘉空运公司并不必然享有官方空军的走私者后来享有的那种运营自由,因此经常不得不将毒品空投,或者在柬埔寨、在泰国湾,或者在南越的农村地区。
他们也遇到过挫折:1960年12月,丰沙湾落入了内战中“中立”一方的伞兵营长贡勒(Kong Le)上尉之手,5科西嘉人被迫将他们的行动重新部署到万象郊外的瓦岱(Wattay)机场。“雪豹”客栈也换了主人,改名为“友谊宾馆”(Friendship Hotel),成为维修伊柳辛(Ilyushin)运输飞机的苏联工程师的下榻之地。这些伊柳辛飞机从河内为巴特寮共产党人和中立派运来武器和补给。
你也许会说,正是这些艰难困苦才能促成传奇,但是还有一些障碍证明是无法克服的。曾在20世纪40年代担任巴特竂军队指挥官的温·拉迪功(Ouane Rattikone)将军于1964年4月掌权后,从科西嘉人手中夺走了对空运鸦片业务的控制权,并于1965年终结了后者的参与。
在经过了十年多姿多彩的鸦片自由供应之后,拥有更大资源的越南和老挝两国。像个大公司一样合作起来,通常这种合作只在小型私人企业之间进行,然而两国进行合作,是因为它们都看到了干涉并将鸦片贸易收归己有的机会。

越南空军的走私
阮高祺是南越空军军人,实际上是一名空军少将,1965—1967年担任总理,对国家和鸦片贸易均施展了权力。和他共事的,有他的亲密同志和战友阮玉鸾(Nguyen Ngoc Loan)将军,负责全国的保安工作。阮高祺所在的前部队空运大队,成为他的禁卫军,他们的领地新山一(Tan Son Nhut)国际机场的一大部分,成为他的权力基地。他甚至在机场周界内修建了一座宫殿。他不再管理空运大队的日常事务,但是新任大队长刘金强(Luu Kim Cuong)成为走私行动的主管。机场的许多工作人员都参与了这条非法鸦片贸易主渠道的运行,使得进入机场的货物可以不经检查即予放行。刘金强控制了机场的全部保安工作。该渠道的全盛时期为1965—1968年,因科西嘉人的航空公司于1965年被逐出老挝后就此式微而获益,直到1968年“春节攻势”后才中断。
空军不仅运输鸦片,还把走私来的黄金从金边运出,限度地利用了运载设备和军需物品的飞机。甚至被派到柬埔寨保卫南越和美国的这片新势力范围的AC-47武装直升机,即有“神龙帕夫”(Puff the Magic Dragon)之称的装备有三挺由飞行员控制的火力强劲的机枪的达科塔直升机,在返回新山一机场时也会夹带走私品。他们在疯狂地怒骂过胳膊肘向外拐的人后,执行起这种任务来却是静悄悄的。黄金和鸦片也从老挝巴色(Pakse)附近的一个机场运出。阮高祺的妹妹以她经营的一座豪华宾馆色顿宫(Sedone Palace)为基地,打理这边的货物。这样的家族生意,因腐败而臭名昭著的西贡海关关长阮文洛(Nguyen Van Loc)也在做。阮文洛本人在1967—1968年也曾短暂地担任过总理,他的外甥女在老挝皇家航空公司做空姐时,就曾夹带鸦片。6
飞机非常重要,甚至对非空军进行的走私行动来说也是如此。在阮文绍(Nguyen Van Thieu)总统主持推翻了阮高祺和阮文洛后,7越南海军的船只将溯湄公河而上直到金边,接收另一支无法无天的部队——南越特种部队(South Vietnamese Special Forces)——送来的货物。特种部队会使用他们的直升机、运输机和轻型飞机,将鸦片运到作为水路起点的柬埔寨首都。不过这一行动始终没有达到很大规模。
新山一机场终遭到了清理,但毒品流只不过是转移到了西贡地区内陆的众多其他空军基地。空运管理部门有一位高级军官潘奉天(Phan Phung Tien)上校,与该地区的科西嘉黑帮形成了密切的关系。毒品生意借助新的航空公司网络和法国人、美国人的持续介入,这时反而不断扩大并走向了世界。除了美国军方参与共谋,纵容了向美国大兵提供海洛因的行为,大约在这一时期丧失了土耳其供应线的美国黑手党,也来寻找新的货源地区。一个不祥之兆是1968年,意大利裔的美国黑帮头子小圣特拉菲坎特(Santo Trafficante Jr)访问了西贡,并会见了当地的科西嘉犯罪团伙头目们。
科西嘉人仍然主导着下游的供应,而这通常也是由航空网络来完成的。很多海洛因都是在香港加工的,然后通过商业航班运往智利,再用轻型飞机运到巴拉圭。巴拉圭也是从欧洲经阿根廷而来的毒品流入的中心。这个国家不仅成为流亡纳粹分子青睐的目的地,也为“二战”期间恰好在诸如马赛等地与纳粹分子勾搭上的逃亡歹徒提供了良好的避难所,而其中一些人,尽管在流窜中,仍然不打算结束其为非作歹的日子。8
在老挝,离金三角的心脏地带更近的地方,20世纪60年代初的时候,这些生意规划和扩张曾经很可能是别人的事情。除了越南政客和军方这外,我们必须考虑,至少还有两个其他国家实体与鸦片贸易的维持和扩张有关——忍不住被拖入的“静悄悄”的美国人,还有老挝军方的某些关键人物(但并非全部,如我们将看到的),他们很乐意在一个竞争激烈的产业中成为大腕。

老挝军方
像巴拉圭一样,老挝的统治者根本不在乎其国家的主要贸易是非法的,至少在20世纪60年代初是这样。如果说那个南美国家因此被贴上了“巴拉圭股份有限公司”的标签,那么这时期的老挝也应当被视为一个股份有限公司,通过其领导人,做起了鸦片和海洛因买卖。
老挝军方典型的鸦片任务,可以视为与美国中情局二十年后卷入尼加拉瓜的毒品买卖是同一模式,经常都是武器换毒品的交易。一架C-47运输机将把武器装备从万象送到会晒,然后转移到空军的直升机上,飞到湄公河缅甸一侧的约定地点。打好包的鸦片并不一定由直升机载回,而会预先装船运往会晒,等在那里的达科塔运输机再把它们运回万象,然后再通过老挝或越南的空中补给线,运往西贡。
老挝鸦片走私的腕儿无疑是武装部队总司令温·拉迪功将军。他对空军尤其感兴趣,因为这是他的鸦片走私行动的运输手段。事情一开始并不很合温将军之意,主要问题是缺少运输用的飞机,无法完成其野心勃勃的走私计划,因为大部分飞机都被占用了,或者在打内战,或者在更广大的地区与共产党军队作战。在将其宏大的鸦片走私计划付诸实施的过程中,温将军遭遇到英勇且极富原则性的抵抗——在权力阶层,主要的阻力来自空军准将陶马(Thao Ma)。
陶马是个富有狂热献身精神的空军战士,坚决反对空军介入走私,作为这一斗争的一部分,他非常细致地关注着他的装备。例如,他把一架C-47运输机改装成能飞行的武器平台,堪与另外一种先进的武装直升机AC-47相媲美。他拒绝了温将军及其心腹库帕拉西·阿沛(Kouprasith Abhay)将军的贿赂,不肯将两架C-47运输机借给他们用于走私。这位空军准将负责对胡志明小道进行空袭,并配合美国中情局的秘密军事行动,他没有任何富余的飞机,即使他想出借,也不可能。9

(原书P254图片说明)
美国的T-28D特洛伊飞机在东南亚,类似于陶马空军准将和他的反叛飞行员驾驶的那种飞机

温将军试图摆脱他的这位敬业的勇士,剥夺了陶马对其飞行运输师的指挥权,将陶马和他剩下的T-28战斗轰炸机派到了南方靠近泰国边境的沙湾拿吉(Savannakhet),实际上对他实施了国内流放。陶马感到被逼入绝境,于1966年10月22日发动了反击,率领10架飞机飞抵万象轰炸了他的上司。他本想发动一场政变,但是失败了,他于是飞入泰国境内,开始了流亡生活。温将军于是更加肆无忌惮了。
在温将军20世纪60年代的金三角贸易登峰造极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所谓的“1967年鸦片战争”。这回他可不仅仅是只把敌人赶走了,而是行动得更加果决,更富攻击性。

“1967年鸦片战争”
这场战斗(并非真正的战争),在当时印度支那战争的背景下,尤其是在老挝,不过是白驹过隙,但对于改变鸦片走私的地缘政治格局,却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当时国民党部队听到风声,有一支由500名武装人员押运的庞大车队载运着16吨鸦片正向老挝驶来,于是一连好几周,危险就一直在酝酿——来者就是野心勃勃的年轻毒枭坤沙。他们抱着一种等待篡位的心态,一心想掀翻傲慢自负的对手。车队从缅甸的佤邦地区一路南下,国民党部队很快便尾随其后。当两支队伍自西向东来到湄公河畔,在芒孟格(Moung Muonge)附近渡河进入老挝境内时,对于领土主权之类的都没有显示出多大尊重来。然后他们沿着河道继续南下。又走了大约25英里,他们在湄公河岸上的木材小镇班光(Ban Kwan)相会了。这里是老挝、泰国和缅甸交会的地方(离鸦片提炼中心会晒不远)。金三角鸦片种植的腹地掸邦就在河的西边,而南边则是泰国。但是这回不关泰国的事,这是为控制经老挝南下到西贡的东南方向的走私走廊而进行的战斗。
当金三角鸦片走私的新老卫士拉开架势后,双方都希望得到赢者通吃的结果。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却根本不是他们任何一方所期望的。与双方都是朋友和鸦片贸易的生意伙伴的温将军,对双方都进行了轰炸。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回了缅甸——坤沙的宏伟计划因此推迟了十年左右,而国民党残部则元气大伤,不过至少仍掌控着掸邦的鸦片生产。
温将军于是获得了对东南方路线的全面控制,而湄公河作为缅老界河也重新具有了重要意义。这次轰炸发出了毫不含糊的意向声明,不过温将军还是在意国际社会的观感的,至少这时在贸易中还努力保持着低调形象。这方面的例证之一是,他要求从掸邦来的走私者将货物在湄公河的缅甸一侧卸车。然而,尽管他深隐幕后,他作为国家当权者操纵非法鸦片贸易的重要性,却是直到他于1971年退休时都未曾减弱的。

中情局的航空公司
1950年8月,“二战”期间曾帮助蒋介石打日本人,后来又在中国打过共产党的著名非正规空军部队“飞虎队”的创建者和领导者陈纳德(Claire Chennault)将军,将他的航空公司“民航运输公司”(他的中国战斗部队复员后,在其基础上成立)以95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美国中央情报局。这是接下去三四十年,“私有”航空公司网络为中情局干脏活的开始。10“民航运输公司”在20世纪50年代末变成了美国航空公司(Air America),该公司有个非正式的训言“任何事情,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引发了恶意的曲解,人们普遍认为这个“任何事情”通常就意味着鸦片。多年来,这个传说越传越盛,到了1990年,甚至在好莱坞电影《轰天神鹰》(Air America)中赤裸裸地表现了出来,那么真相到底是怎样呢?
民航运输公司或者说美国航空公司的故事无疑会很精彩,不过我们与其立刻就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还不如先追踪一下其卷入一场长期以来至少官方声称根本不存在的战争的情境。这样的秘密,以及该公司被部署在老挝这样一个显然有鸦片走私文化的国家,某种程度上解释了美国航空公司被猜测为走私品载运者的原因。不过话说回来,“任何事情”也可以意味着就是一种不要问任何问题的策略。无论如何,鉴于美国航空公司在老挝如此多所作所为的不予承认的秘密性质,难道其行动不是几乎在所有时间都像走私行动一样吗?当然,这证明不了任何事情,但我们还是先这么假设着吧。

秘密战争
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航空公司并非卷入秘密行动的中情局私人航空公司。始于1961年的“空运干草计划”(Project Haylift),执行者是在华盛顿注册时“航空投资者”项下为“越南航空运输”(Vietnam Air Transport)的一家公司,它负责将在西贡受过培训的越南特工偷运回他们的家乡北越,通常还要携带好几吨重的武器和装备。
不过,美国航空公司似乎是为老挝的秘密战争量身定做的。阿尔弗雷德·麦科伊(Alfred W. McCoy)的《海洛因政治》(The Politics of Heroin)一书明确记述了这场暗斗的历史,并且更加广泛地介绍了世界范围的海洛因地缘政治状况。情报机构、毒枭、将军和准军事力量纷纷卷入一场由鸦片利润支撑的战争,演出了一场精彩大戏。然而,这本书差点儿没能出版,因为20世纪70年代初,中情局曾试图对其进行审查。不过,书终还是出来了,并且非常明白地显示出极其符合公众利益,因为事实证明这简直是后来中美洲发生的事情的带妆彩排,里根政府对尼加拉瓜反政府游击队的支持更具讽刺意味。你也许会说,事态的这一发展是从违法到非法,从秘密到完全否认。(这是下一章要讲的故事。)
1960年,美国中情局开始支持老挝皇家陆军的一名军官、少数民族苗族人王宝(Vang Pao),利用他将苗族部落联合起来与共产党人作战。这场战争一直持续到1974年,不过后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败退。1960年,老挝发生了一场政变,全国随即陷入内战中,中情局和苗族的联盟便利用了内战引发的混乱。苗族人与共产党人的战争主要发生在石缸平原周围的山中,特别是东北部山区。那一带是老挝风景非常美丽的一部分,有古老的食盐和稻米走私道路通向越南的奠边府。苗族人的家就在这些崎岖不平的高地上,但他们在刀锋般的山脊上和丛林中如履平地,他们也从来不在乎国界。这是一支游击部队,不过其战斗经常得到美国人的空中支援。
在长达十年的战争的初几年,尽管根据1962年美苏为缓和“冷战”的紧张气氛而签订的和平协议,美国被迫退出了老挝,但战事进展得相当顺利。实际上,美国人的战略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因为他们的行动很大程度上是空中支援和秘密的现场指导,大部分工作都可以在泰国北方小城乌敦(Udorn)的中情局新基地进行。其机密的行动是从泰国中部的塔赫里(Tahkli)空军基地发起的。U2飞机和后来的SR-71黑鸟侦察机也是从那里起飞的。美国航空公司从乌敦向他们的代理军队发放“人道主义援助”(二十年后在尼加拉瓜也是用同样的名义)。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利用直升机或轻型飞机指导游击队的行动,经常也会空投下一些“硬稻米”——武器和弹药。
实际上,中情局派到现场的特工人数极少,不过至少有三位早年间表现得相当出色,像王宝一样。首屈一指的是威廉·杨(William Young),其父亲几十年前也曾是中情局派往缅甸掸邦的特工。威廉能说五种当地语言。就此而言,他是那一长串东方通兼狂热的闯入者中的又一个,这一长串名字中应当还包括茶叶走私者福钧和作家兼古董走私者安德烈·马尔罗,但是杨就连祖父都曾在那时做过传教士,他对东方的喜爱更是与生俱来的。
安东尼·波舍普尼(Anthony Poshepny),又名托尼·波(Tony Poe),是“二战”时期太平洋战场上的老兵。某种程度上,他的态度就是中情局总体观点的反映。他宽容鸦片种植和海洛因生产,只要不当着他的面进行就行。他看重鸦片作为军饷的主要来源,将秘密军凝聚在一起的作用。他娶了一位苗族部落首领的女儿为妻。有人因他参加过的激烈战斗,例如争夺作为锦标的牛耳,将他比作电影《现代启示录》(Apocalypse Now,1979)刻画的受人崇拜的库尔茨。《现代启示录》是著名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根据约瑟夫·康拉德的小说《黑暗之心》改编拍摄的。
第三位实际上根本不是中情局的人。埃德加·“砰”·比尔(Edgar ‘Pop’ Buell)是作为一名农场主、基督徒和人道主义志愿者——他是国际志愿服务队(International Voluntary Service)成员——来到印支半岛的,但他很快就卷入了秘密战争。他除了提供其他服务外,还提供农业技术,帮助苗族人改善鸦片作物生产。然而,比尔并不仅仅是个农业技术人员,他还培训苗族人爆破技术,并组织他们炸毁了6座桥和12条山口道路。11是他发现了几乎无人居住的山间盆地龙镇,使中情局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比老挝第二大城市还要大的基地。王宝带人迁移到那里,托尼·波代表中情局掌管那里。比尔却不愿意受到管制,又向高原上前进了19公里,来到了三通(Sam Thong)。
主要是战士的苗族人,并不会认为他们是走私者,不过王宝无疑是一个。他于20世纪70年代初在龙镇建立了自己的海洛因工厂。然而假如没有美国航空公司,他是不可能向市场供应鸦片的。

美国航空公司
这个因为与中央情报局有关联而著称的航空公司,其飞行员——引用圣埃克苏佩里的话来说——永远不会“拒绝组成一支救援队”。他们当然是雇佣军,但是正如克里斯托弗?罗宾斯(Christopher Robbins)在其引人注目的《美国航空公司:中情局的秘密航空公司的爆炸性真相》(Air America: The Explosive True Story of the CIA’s Secret Airline)一书中告诉我们的,这些飞行员在支援苗族军队和在老挝东北部作战的他们自己的同胞,偶尔也救援他们撤退方面,表现得也是格外英勇的。他们是在为、为困难的飞行条件下行动的。
他们的英勇行为的表演舞台,是中情局的人及其代理部队准备的。杨从掸邦和拉祜族人中招募了一些助手,被称为“十六个火枪手”,负责修建和管理一些带飞机跑道的小基地,总共建了大约20个。与此同时,比尔在石缸平原边缘地带活动,组织救援。他起初与托尼·波和王宝的游击队是平行运作了,后来才联手行动。到1963年年底时,美国人和苗族人已经将所有山脊都变成了他们的简易跑道。这一带的居住环境很容易让人患上幽闭恐惧症:高原上沟沟坎坎极多,使得敌对的双方可以驻扎得很近——中情局和美国航空公司在洪嫩(Hong Non)有个供给基地,距巴特寮的总部只有12英里。
树木被伐倒,山脊被夷平。这些简陋的跑道以使它们的建成成为可能的飞机的名字,命名为“太阳跑道”(Helio),而这样的跑道所在的基地则被称为“利马站”(Lima Site)。它们连成一串,通向龙镇。
然而,修建这些跑道是一回事儿,让“太阳信使”(Helio Courier)和“皮勒特斯·波特”飞机在这些跑道上起落,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即使这些飞机有着骄人的低速着陆和停车能力。飞机在这里起落经常是危险的。在丰沙里修建的基地,被认为是危险的一个,夜里还经常有老虎游荡。那条跑道长约180米,但只有60米是直的。实际上这些简易跑道很少有直的:15—20度的扭曲是常有的事,纵向还经常有一定的坡度。在老挝飞行比在越南危险得多,因为越南的机场周边好歹还有警卫。好是在清晨或傍晚着陆,那时候上升的暖气流会少一些。
苗族人依靠美国航空公司来维持生计,因为他们没有时间种植粮食了,特别是稻米。供给和收集行动某种程度上将分散的部落联系了起来,但也意味着卸空了的飞机能够把鸦片运走。美国航空公司的飞机无疑处于将鸦片作物运走的状态,在反政府的巴特寮共产党人控制了石缸平原,将空中行动赶到周围的山脊上后,这一点至关重要。美国航空公司相比老挝空军的优势在于,当石缸平原于1964年(巴特寮就是在那一年占领了该平原)和1965年变成战斗更激烈的战场后,只有美国人能在平原周边群山山脊上的跑道起降,那些简易机场对老挝空军的C-47飞机来说太小了。很少有人怀疑,美国航空公司于1965—1971年从石缸平原的北部和东部将鸦片空运到了龙镇,有时规模还很大。其中1970年和1971年的鸦片作物是美国航空公司用直升机运到龙镇的。然而,飞行员和机组人员是否深谙这种交易的内情呢?或者说,这是否只是附属行动呢?
通常飞行员运输的是箱子,并不确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另一方面,人们知道美国航空公司也曾空运苗族商人到村子里收集鸦片作物。12当然,这也许只表明这是让苗族人高兴并支持美国的战术计划的一部分——中情局也许认为这是必要之恶。这并不说明美国航空公司确知这是某种走私阴谋。我们或许应把这一指控留给对美国卷入中美洲丑闻的分析。
可以肯定的是,载运鸦片或海洛因从来不是规定的政策。相反,针对“无火不起烟”这句谚语,该公司的确终曾试图掩盖过其与这件交易的关系。依照这项政策,1967年王宝曾获得资金购买了两架C-47运输机,一架购自美国航空公司,另一架购自大陆航空公司(Continental Air Services)。13他就此拉起了自己的空运队伍——川圹航空运输公司(Xieng Khouang Air Transport),因此能够在龙镇和万象之间自己运输鸦片了。诡异的是,该公司甚至还签订了一项合同,负责运送美国麻醉药物和危险药物管理局(Bureau of Narcotics and Dangerous Drugs,即美国缉毒局的前身)的人员,并在反毒品行动中提供合作。
实际上,飞行员本身恐怕鲜有毒品走私者,即使只把鸦片运到台湾或香港以远就能发大财。无论如何,走私的条件在逐渐恶化。1968年1月,桑怒的陷落使得秘密战的优势转到了巴特寮一边。桑怒在石缸平原东北部的群山中,距北越只有27公里。随着桑怒一同丢失的,还有中情局设在丰沙里的重要信号堡垒——第85号利马站(LS-85)。该站对于导引对河内和红河三角洲地带的空袭至关重要。美国航空公司这时变成了撤退的关键。就像1949年胜利后,“民航运输公司”(CAT)将国民党部队运往台湾一样,这次美国航空公司又在两周多的时间里将9000名苗族人空运出了桑怒。
该地区另一个动荡的凶年是1970年。随着石缸平原四周的山脊被攻占,平原及其周边成了世界上争夺激烈的战场之一。美国航空公司作为一支准军事力量,规模在不断收缩,终不得不抛弃了其大约300条简易跑道。随着龙镇被攻占,万象受到威胁,从美国人观点看,老挝陷入了严重的动乱之中,尤其是因为该国南方的很多地方都已变成了被称为“胡志明小道”的蜿蜒曲折的后勤供应线路。美国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们,即使在某种程度上是走私者(不过并不像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眼中的这样的人),仍在继续执行他们的“救援任务”,几乎直到后一刻。14王宝被中情局护送到泰国,然后又送往美国,富有争议的是,抛弃了他手下大部分忠诚的苗族战士们,让他们去听天由命。随着1973年《巴黎和平协定》签订,美国航空公司将其许多飞机交给了老挝政府。
不用说,金三角的诱惑力并没有多少减弱,在地图上,只是其向南的箭头变得更粗了一些。
此处空行
将金三角的鸦片源源不断地空运出来,终会变成纽约或洛杉矶街头注射进美国人血管的海洛因。这是印度支那战争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副作用。1969年,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宣布当务之急是要“向毒品开战”。“向毒品开战”作为一项神圣战争,后来让位于“向恐怖主义开战”了,但是人们曾一度关注起这两种威胁的联合来。“毒品-恐怖主义”这种超级组合可能只是一些有偏执妄想症的人希望出现的幻象,比如说是一种在“冷战”期间为增加军费开支进行辩护的理由,但是作为一种恐吓战术还是相当有力的。
打恐怖牌变得更容易了,因为威胁离美国更近了:南美洲已经拥有了毒品供应的又一个源泉的名声。一连串的右翼政变和军事独裁似乎阻挡住了共产主义的大潮,但是却不妨碍像哥伦比亚等地仍然成为“向毒品开战”的主要敌人,不过哥伦比亚的群山和丛林看上去却极其可怕——实际上太像印度支那了,事实证明,印度支那的地形是共产党人的天然盟友。
然而,“冷战”需要另一个战场,美国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们也需要新的合同。美国的“后院”中美洲在翘首以待了。毒品-恐怖主义将为开战提供理由,一些老飞行员将重新得到征召。从老挝学到的走私技巧证明在这场新的代理人战争中非常管用,而这场战争的发生,至少在部分上,仍深深地隐藏在阴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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