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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白痴 21世纪年度外国小说》叙述“我”十八至二十二岁之间即1958年至1962年间向成年迈进的阶段。我对女性身体的探求,我与所谓“现实”的冲突性关系,走向艺术、走向更广大的人性的各个瞬间里我的紧张,我持续的反叛冲动:反抗我深爱的父亲;我应征入伍继而成为阿尔及利亚战争中的一兵,反抗军事权威,被逮捕、被控告、被拷问、被监禁,然后被遣送到惩戒处。
我彼时的反叛及其后果:离家出走、饥饿、偷窃、内疚、流浪、军中受到的数次打击和监禁、因拒绝这种被强加的现实而引发的身体表现:读者会在书中读到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
内心的悲剧、政治、友谊、战友情、滑稽事,一切都在青春的身体冲动中经历,在集体中经历。
關於作者:
皮埃尔·居约塔(1940—2020),生于法国中部卢瓦尔省,是法国当代重要的作家之一。少年时代醉心文学,早早确立写作的志向,1961年出版处女作小说《在马上》。1967年出版的以殖民战争为背景的小说《五十万士兵的坟墓》,被福柯誉为“我们这个时代核心的作品之一”。1970年出版《伊甸,伊甸,伊甸》,米歇尔·莱尔斯、罗兰·巴特、菲利普·索莱尔斯为其作序,但成为禁书,直到11年后才解除。2014年和2016年分别出版《苦难的快乐动物》第1卷和第2卷,其语言之有力,虚构之大胆令人着迷,在法国和其他国家影响广泛。他的画作在巴黎、柏林、伦敦和洛杉矶均有展出。因其毕生创作,获2010年法国国家图书馆奖和2018年费米娜奖特别奖。
內容試閱 :
译者序
皮埃尔·居约塔1940年出生于法国中部卢瓦尔省,是法国当代重要的作家之一。居约塔少年时代醉心诗歌,早早确立写作的志向,1961年即出版处女作小说《在马上》(Sur un cheval)。他的作品往往因战争与性、暴力与色情的杂糅以及语言的先锋性而颇受争议。1967年出版的以殖民战争为背景的小说《五十万士兵的坟墓》(Tombeau pour cinq mille soldats)大获成功,被福柯誉为“我们这个时代核心的作品之一”,然而却在驻德法军军营中长期遭禁;1970年出版《伊甸,伊甸,伊甸》(Eden, Eden, Eden),米歇尔·莱尔斯、罗兰·巴特、菲利普·索莱尔斯分别为其作序。但旋即,法国内政部禁止为该书张贴海报、进行广告宣传或向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销售。萨特等众多人士为此联名抗议,这纸禁令直到11年后才解除。《伊甸,伊甸,伊甸》在当年以一票之差落选梅第奇文学奖,评委会成员米歇尔·西蒙愤而辞职。不过近半个世纪时间过去,居约塔的作品近年摘得多个文学奖项,可以说是少有的集争议与奖项为一体的作家。
《白痴》出版于2018年,是居约塔在2006至2010年期间陆续发表的自传性作品《昏迷》(Coma, 2006)、《培育》(Formation, 2007)和《背景》(Arrière-Fond, 2010)的延续。他在本书中回顾了自己18岁至22岁从少年步入成年的时期。书的前半部分,母亲去世后,读高中的他从里昂离家出走到巴黎,而归家后的一次偷窃以及随后与父亲的冲突则让他被愤怒、悔恨、羞愧所包围,再度逃往巴黎,自感被上帝抛弃,对自我存在产生怀疑,遂开始自我放逐的游荡。带着这种自唾的心情,同时也欲与自身阶级决裂,他应征入伍,并放弃父亲为其争得的缓征许可,于1960年踏上前往阿尔及利亚的行程。在此之前,他的一个哥哥亦在阿尔及利亚服役两年有余。然而军队所要求的服从和它对自由思想的禁锢引发居约塔的反叛,致使他在军中数次遭到监禁。他在阿尔及利亚所目睹的杀戮、流血、死亡、叛变、战友肉体和精神上受到的创伤、阿尔及利亚民众的悲惨生活令其大为震动,给了他一种“脱胎换骨”的经验。这段战争的经历对他后来的创作产生了极为重大的影响,他本人也曾以左翼身份活跃于反殖民运动之中。本书后一半的内容即是居约塔对自己在阿尔及利亚经历的回顾。阿尔及利亚战争曾对法国文学知识界产生巨大影响,居约塔从个人经验出发,描述这段历史,也为读者提供了一份重要参考。
本书书名《白痴》的法文原词“idiotie”确切来说指一种“愚蠢、白痴状态”,与其相关的名词是“idiot”,即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关于本书的缘起,居约塔在一次采访中谈道:“我原本想写一本关于白痴状态、关于艺术家的白痴状态的随笔,要搞艺术,就要做个白痴。”《新观察家》(L’Obs),2018年9月6—12号,第78—80页。他在本书中写道,自己要围绕“说话的白痴”写一部作品,“将写白痴的史诗——通过白痴,摧毁人道主义,弄明白政治的或集中营的怪物(文化并未阻止人性的彻底泯灭)”。“idiotie”这个单词原本的意思,即如法国哲学家克雷蒙·罗塞(Clément Rosset)在其著作《现实:论白痴》中提醒我们的那样,是“简单、特殊、无法分身的”,而 “存在(existence)是一个独特的事实,没有倒影亦无分身:因此是一种白痴状态,取该词的原初意义”。在《白痴》中,我们可以读到对“idiotie”一词原初意义的某种呼应。居约塔写道:他“只相信灵感,相信仅有一次不再重来的东西”;“重复的生活不再值得过;只有次才算数。以及它与即刻宇宙之现实的契合,我们的星体在其他星体之间的运动,对一切物质无止境的显微观察”。《白痴》中大量事无巨细的场景描写,也正契合这种所谓对物质的“显微观察”,仿佛要穷尽一切现实的维度,不仅是视觉的、听觉的,也是触觉的、嗅觉的。
......
巴黎,1958年秋,阿尔马桥下,子夜时分。这是我们从里昂出走到巴黎后露宿的第三夜。我结束了九年寄宿学校生活,在里昂读高中,哲学班,住我做精神科医生的叔父家里。
我们的帐篷毯铺在块石路上,夹在两股已经干掉的尿迹中间——投身肮脏之中,接近它,触摸它,处理它。经由这样的契约,经由“这一份”苦难,终活得像个人。圣人们正是这样成圣,那么我也该如此这般吗?以何种方式呢?而我本喜简洁与秩序——我们钻进睡袋里;弗朗索瓦睡着了;被我卷进背包的上衣口袋里,有他姐姐15岁时的一张很小的黑白照片,她走向我,我正用特写拍她笑盈盈的脸蛋儿,现实生活中她其实是金发。船舶的灯光照亮了漆黑的桥拱下方;河水汩汩——溺亡者的尸体、死狗的残骸;再往远,居住驳船和其他船只上的灯火与战神广场上的探照灯射向埃菲尔铁塔上的光束混在了一起。
他正睡着,头伸出睡袋,枕在风帽上,嘴巴张开;我听见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打中午起,我们两个大胃王只吃了一根法棍。明天,等着挨饿吧。
我打盹,只是因为死亡抓住我,把我拽向它那世外的深渊;要在它够不到我的地方迅速沉睡。要安静地睡,这样它就无法将我定位。
首都的喧嚣渐止;往远,除了帕西有我一个姨母外,在南郊的巴涅,还有我一个舅舅,也是我的教父,抵抗运动的英雄;在塞纳河另一边的圣-日耳曼,离盖世太保逮捕我小舅舅的那条街不远还有我一个姑姑,他二人属于同一个网络,我小舅舅被押到奥兰宁堡-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后再无音信,我姑姑则在拉文斯布吕克幸存下来;再往远,在布劳涅还有我另外一个舅舅。1940年5月,他在阿莱特森林受了伤,他曾是自由法国第二装甲师的一员,去过费赞,1944年秋天在孚日受伤,还去过印度支那,阿尔及利亚……
我爱他们,敬仰他们,却不愿再见他们。此刻,母亲既已去世,出走成了非此不可之事。下一年,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将独自面对彼时曾如此遥远的首都。
每年冬天,我母亲都要从我家所在的中海拔山脉中的村子——巴尔贝·多尔维利《无名故事》的发生地,出生在克拉科夫附近的母亲在此地生下我们姊妹六个,还给我当医生的父亲做助手——出发到巴黎来找她的姐妹和我父亲的姐妹——其中一位在“慕尼黑协定”签署之日入了教,是塞纳-马恩省茹阿尔本笃会的修女。
1954年那次从巴黎回来后,她给我带了份生日之外的礼物,法国水星出版社编号版阿尔蒂尔·兰波作品集。我那会儿14岁,有些厌倦了水粉画和素描,天天写诗。
她去世两个月了。我小的弟弟还不到11岁,我18岁。母亲患病七年,三月开始卧床不起,我的两个姐姐照顾她。母亲有颗历史学家的心,彼时我们的大哥在阿尔及利亚已经待了接近两年半时间,她为第四共和国末期政权的动荡与脆弱而痛心,又为夏尔·戴高乐有望重掌国务而高兴。
一天早上,我从都兰的自行车营回到阁楼,这阁楼是我和我亲爱的弟弟两个人的,位于村子中央这所房子的顶层。我应她的要求下楼,看到她躺在床上,被胸膜炎折磨着:她希望我们,她和我,谈谈我假期一篇作文的题目:“想象具有创造性吗?”她是想再度确认一下我此生献身创作的决心吗?想在临死前告诉我她的担忧和自豪吗?我知晓她的痛苦却并未设想这痛苦要以死亡告终。她一直通过神圣的事物理解世界,通过弘扬信仰、慈善、勇气和美的司仪神父们理解世界,通过卓越又谦卑的艺术家、英雄、圣人来理解世界,于是也就对损害这些事物的东西——死亡营、灭绝营——更加感到恐惧、愤慨和厌恶。她想看到我开始把自己的人生、命运和家族的荣誉孤注一掷于灵感之上吗?
他们的房间整个季节都亮堂堂的,朝向倚一座阴暗山峰而建的教堂,敲门之前我就知道,她一定吃力地拿着镜子,往她有些消瘦的脸上扑粉,整理那头和她兄弟姐妹一样浓密又光泽的黑发;我进屋了,踩着日夜不停每十五分钟一敲的钟声——洗礼的钟声震动了纱帘后的玻璃窗;床对面的壁炉上,有一些来自波兰和俄国的物件;壁炉上方的墙壁上,装了玻璃的黑桃花心木匣子里摆着一尊镀金的圣母玛利亚;床头柜上的一堆书里,有她跟父亲一起买的安德烈·莫鲁瓦的《雨果传》,他们想从中学学怎么把孩子培养成诗人;床的右边是一个有钻石形包边的衣橱,和客厅那个帝国样式的写字台一样,也不准我们碰,它内部的一个抽屉里放着装有进账和近期家用的盒子。
我坐在床边,手里攥着几页作文;她的肩膀、胸部微露;我从没见过她躺着的样子,除了新年天早上我们进去吻她和我父亲时,还有1942年5月底她生下我弟弟时,她将我弟弟揽在怀中,肩膀和胸部半露在我们面前,我们立在那儿,和圣诞节时一样。两岁半的我哭着向她伸出双臂,而她的双臂却一直搂着新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