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文字放在好的地方
在许渊冲的印象中,小学国语课本里的外国故事,大都选自莎士比亚戏剧。他喜欢这些故事,常常跑到图书馆去借阅。
那时江西省图书馆在南昌百花洲,那里有湖光水色、亭台楼阁,是全市风景美的地方。许渊冲晚上去图书馆借阅梁启超的《十五小豪杰》,觉得主人公远不如《三国演义》《封神榜》中的英雄人物来得神气。去图书馆路上要经过高桥和东湖,湖边有一个说书的小茶店,说书人讲旧小说中的故事,讲得眉飞色舞;茶客听得眉开眼笑。许渊冲经常站在门外听。不料有一次正听得来劲,忽然天公不作美,下起倾盆大雨,许渊冲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似的。第二天晚上他再去图书馆,就带了雨伞,穿了雨鞋,全副武装,不料老天不遂人愿,偏偏没有下雨。许渊冲把这事记在日记上,老师看了发笑,画了双圈表示有趣。
国语课课外要写日记,课内还要写作文。许渊冲记得自己写过两篇习作,得到老师好评。一篇是四年级写的旅行记,一篇是五年级写的论说文。旅行记是模仿课文《中山陵游记》写的。老师说他前后左右次序分明。这大概也是后来翻译文学作品时要把“好的文字放在好的地方”(best words in best place)的先声。论说文的题目很大:《求己说》。许渊冲自然只会说,做什么事都要靠自己。老师认为许渊冲作文写得简单清楚,要他去全校大会上演说。个子小,声音大,刚一开口,就引起了哄堂大笑。但是许渊冲没有被笑声吓倒,反而用大嗓门压倒了笑声。这是许渊冲学生生涯的炮。他很认同冯友兰先生的话:一个人的成功有三个因素,主观的两个因素是个人的才学与经验,这是“求己”可以做到的,还有一个因素是客观的环境或条件,那就超出“求己”的范围了。
追求翻译的“三美”境界
1939年至1940年,许渊冲在昆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读二年级。在此期间,许渊冲见到了杨振宁和钱锺书。杨振宁和他父亲杨武之教授一家住北院附近的文化巷11 号,钱锺书也住在那里;许渊冲住昆华中学北院22 室。
在西南联大,许渊冲读到了柯勒律治的名言“散文是编排得好的文字,诗是编排得好的绝妙好词”。这一“把美的表达方式放在好的地方”的观念,对许渊冲影响至深,后来甚至发展成他的“三美”“三化”翻译原则。当然,追本求源,初的影响应该来自许渊冲父亲爱好整洁的生活方式。
“他教我从小就要将文房四宝放在方便取用的地方。后来我写字的时候,把文房四宝扩大到文字,也就是好的表达方式,方便取用的地方也可以概括为好的位置。这样日积月累,哪怕一天只碰到一个,如果能够放在恰当的地方,一年就有三百,十年就有三千,有这么多得意之笔,那还能不中状元吗?”父亲只是在生活上这样要求自己、要求子女,培养了许渊冲井然有序的做事方式,因此也养成了把好的文字放在恰当地方的习惯。父亲用行动教许渊冲要爱秩
序,对他进行“礼”或“善”的教育;母亲生前爱好图画,给予许渊冲的是对“美”或“乐”的引导和教育。许渊冲因此认同冯友兰所说:古代“礼乐之治”的“礼”就是模仿自然界外在的秩序,“乐”就是模仿自然界内在的和谐。如果说“礼”是“善”的外化,那么,“乐”就是“美”的外化。这种影响对于他来说是终生的。许渊冲的诸多得意译作之一,是对诗词“不爱红装爱武装”一句的翻译。按照字面意思,英美翻译家将它翻译为They likeuniforms,not gay dresses.(她们喜欢军装,不喜欢花哨的衣服)。
许渊冲认为这种译法走了神韵,他翻译为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如果仅仅按字面翻译,意思不错,但原文中的对称美全无。外国人一看这样的译句,会说原来伟大领袖的诗也就是这点水平嘛。我的译文就把原诗中的韵律美展现出来,而又没有脱离原文的意思。”他说,鲁讯说翻译有三美——意美、音美、形美,自己把“三美”都翻译出来,可以向世界宣传中国的文化。
不料“文革”期间,许渊冲被批“歪曲”了思想,于是他把译文改成They love 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即“她们敢于面对硝烟,不爱涂脂抹粉”。诞辰一百周年此书再版时,他恢复了原译,恰到好处地体现了“红”与“武”的对应和“装”的重复。此译文对仗工整,堪称绝妙,中国文化的味道和精髓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