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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纯粹·自我、镜子与图书馆

書城自編碼: 3783063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 者: 李浩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59850317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2-08-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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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被誉为70后先锋派代表作家、鲁迅文学奖得主李浩的这部小说集,继续了李浩小说清高、执拗、立志高拔的风格,塑造出一个个高于现实、具有魔幻感的世界。既是幻想之书,更是现实之书。李浩的清醒、固执和精进的艺术创造姿态,在当下平庸懈怠的文学语境中显得尤为珍贵。
內容簡介:
本书是作家李浩短篇小说精选集,所选精品力作包括《飞过上空的天使》《父亲树》《碎玻璃》《二十九个飞翔故事》《虚构:李一的三次往生》《自我、镜子与图书馆》等十篇。《父亲树》中的“父亲”像是一件制服——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作者不注重故事的编排与好看,只专注于对人、对世界的钻探,从而发现并挖掘出一些形而上的存在与思考。《碎玻璃》全篇都是少年视角,但是它的隐喻则毫不含糊地直指成人世界。李浩小说着力描写意象,其所具有的独特审美力量,使小说的内容主题拥有了诗歌的“意在言外”的审美特征,同时也拥有了超越性的、多重的深层内涵。
關於作者:
李浩,1971年生于河北省海兴县。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河北省作协专业作家,河北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著有小说集《谁生来是刺客》《侧面的镜子》《蓝试纸》《父亲,镜子和树》《告密者札记》,长篇小说《如归旅店》《镜子里的父亲》,评论集《阅读颂,虚构颂》等。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二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三届蒲松龄短篇小说奖,第九届《人民文学》奖,第九届《十月》文学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第九、十一、十二届河北文艺振兴奖等。
目錄
飞过上空的天使 / 001
夸夸其谈的人 / 021
父亲树 / 036
虚构:李一的三次往生 / 051
碎玻璃 / 072
给母亲的记忆找回时间 / 094
自我、镜子与图书馆 / 117
记忆的拓片(三题)/ 138
我在海边等一本书 / 156
二十九个飞翔的故事 / 181
內容試閱
《自我、镜子与图书馆》文摘

碎玻璃
因为事隔多年,当时徐明做错了什么,胡老师为什么发火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一件大不了的小事。胡老师总爱发火。她一发火我们教室里的光线就会暗下去,我们所有的学生都在暗下去的光线里坐得直直的,低着头,一丝不苟。可是那天徐明是个例外,他如果像我们一样,估计胡老师发一顿火也就过去了,我感觉胡老师隔段时间就要发一次火,如果有段时间没有发火胡老师就会寻找要发火的目标,那样我们可得小心了—屁虫说胡老师之所以爱发火是因为那时她正在闹离婚,她有一肚子的气没有地方撒,可豆子则坚决地给予了否认。豆子说胡老师从年轻的时候就爱发火,她当上老师之后就一直爱发火,他叔叔跟胡老师上过学,他叔叔可以证明—可是徐明偏偏没有像我们那样“低头认罪”。这也难怪,他是刚刚转学来的学生,不了解我们胡老师的脾气。他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然后用响亮的普通话对着胡老师说:老师,你错了,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事隔多年,徐明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者是胡老师误认为徐明做错了什么,究竟是一件什么事让胡老师开始发火,我真的已经记不清了。可以肯定那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无非是没有好好听课、和同桌说话或者玩小刀铅笔盒之类的事,反正它不大,胡老师发一通火就应当过去的,可是,徐明竟然说胡老师错了,还说得那么响亮。
整个教室突然地静下来。那么静。事后我的同桌徐奇和我谈到那一段教室里突然的安静,他用了一个词,摇摇欲坠。这肯定是一个太不恰当的词但它同样是我那时的感觉—从来没有人敢对胡老师这样说话,并且当着全班同学,并且说得那么响亮,并且,用普通话。要知道胡老师的严厉是出了名的,我的爸爸妈妈,连我没有上学的弟弟都知道。我的心被提了起来。我真的感到有些摇摇欲坠。
你的嘴还真硬。胡老师说得缓慢,平和,但有一些咬牙切齿的成分包含在里面。反了你了,敢和老师顶嘴。胡老师说这句的时候语速依然相当缓慢,突然—
“你给我出去!”胡老师几乎是吼叫,同时,她手上的白柳教鞭也响亮地砸在课桌上:“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的臭毛病!”
老师,的确是你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徐明昂了昂他的头:我真的没有……

尽管我早就忘记了事件的起因,但徐明顶撞了胡老师还说胡老师错了,这件事我可记得一清二楚。我还记得那天胡老师离开教室之后有两个女生偷偷地哭了,据屁虫说其中一个叫什么翠的还尿湿了裤子。我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但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天就阴了下来,放学前还时停时续地下了几滴雨。那天,徐明从教室里走出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用他那双已经旧了的运动鞋踢着一块石子。他低着头,踢了一路。
一个转学来的学生,说“鸟语”的学生,竟然敢顶撞全校最严厉的胡老师,这在我们学校造成了不大不小的震动,这绝对是一个事件。第二天上午还有别的班的学生问我们:是有人顶撞了胡老师了吗?是谁啊?你指给我看看……
“等着吧,这件事不算完。”徐奇在我的耳边说,他显得有些兴高采烈。“等着吧,这件事肯定不会算完。”我也这样说,我也端出了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这不仅仅是幸灾乐祸。
那就等着吧。
我们都知道这不会算完。肯定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胡老师绝不会容忍有人顶撞她的,胡老师是不会放过徐明的。
可是,事情好像真的过去了,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胡老师若无其事地讲着勾股定理,看不出她受了那个事件的任何影响,看不出她有要报复徐明的意思。a2 b2=c2。胡老师的语气平静,不紧不慢。在一个直角三角形中,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她斜都没有斜徐明一眼。
那堂课胡老师没有对徐明发火,没对任何人发火,她只是朝着一个好动的同学丢去了一块粉笔头,粉笔头丢过去之后她就继续她的勾股定理。
第二天上午还有胡老师的课。“我可以和你们打赌,胡老师今天肯定要批徐明,不信你们看着!”我、徐奇、屁虫和豆子坐在各自的凳子上,怀着紧张与兴奋等待着,可是胡老师依然没有对徐明发火。倒是屁虫,他看上两眼胡老师就悄悄地回一下头,他朝着徐明的方向—为此他受到了胡老师的警告。
“我对你们严厉,是为了你们好。跟我上学,你们的父母将你们交给我来管理,我就得让他们放心,我就要把你们身上的坏毛病都改过来,这对你们的将来是有好处的。”胡老师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她几乎是要告诉我们,那个事件已经过去了,胡老师没有将它放在。
—就这样过去了?屁虫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和豆子打赌输了,心里还有些不服。
怎么会呢?你看着吧,徐明让胡老师那么没面子,哼,胡老师肯定不会算完的,那样,胡老师以后还怎么管别人啊?
—是不是,是不是徐明……他不是从市里转学来的吗?我们明白豆子的意思,他是说,也许徐明有什么背景,就连胡老师也不敢。
市里来的又有什么了不起?要是行,要有人,干吗非到我们这里来上呢?
—是应当有个人治治她。徐奇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胡老师一上课我就紧张,累死了。
徐奇的感受就是我们的感受,我们也是一样,胡老师往讲台上一站我们就紧张,空气马上就变少了,阳光马上就变暗了。我们都怕被胡老师抓住点什么。
—反正,不能就这样算了。屁虫将一块石子朝着一群肥大的鸡扔去。一片混乱。

还真让我们猜着了,胡老师终于抓住了徐明的把柄,将他从座位上抓了下来:徐明,你说,这一次老师又错了吗?
你说说。你可以说你的理由。要是我错了我就向你道歉。胡老师俯下身子,她的手放在徐明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
我们,许多人都看见了徐明的那个动作。他把自己的头晃了一下,躲开了胡老师的手—胡老师的手僵僵地抬着,她似乎一时不知道应当再去寻找徐明的头还是将手缩回。
—你说!胡老师恢复了她以往的严厉,你说啊,这回你还有什么理由!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是我错了。徐明说得响亮,老师,这次是我错了。但上一次我没有错。
—你不服是不是?你还不服是不是?胡老师终于缩回了手,她指着徐明的鼻子:我不允许你带坏班上的纪律,我不会的!我知道你是从市里的学校转来的,哼,要是在市里上得好好的,干吗非要往我们学校里转?既然来到这了,就得把你在市里养成的不良习惯都给我丢掉!
胡老师,徐明抬起了头,他盯着胡老师的眼睛:我转学这里不是因为我犯了什么错误,我什么错误也没犯。徐明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你当老师的,可不能瞎说。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胡老师的脸色苍白:我教了这么多年的学生,还真没遇到像你这样的,反了你了。哼,别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你打听一下,再混的再坏的再不是东西的到我的手底下哪一个不服服帖帖!想在我的班上挑头闹事,哼,你打错算!
胡老师,我是来学习的,我不想闹事,我没想闹事。
—你还敢顶嘴!胡老师扬起了她的手。我仿佛已经听见了响亮的耳光,我的脖子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可是,胡老师的手并没有真的落下来。要在平时,要是别的同学顶嘴,胡老师的手早就落下来了,可那天,胡老师略略地犹豫了一下,她只做了一个要打耳光的动作,然后把手收了回来: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胡老师离开了徐明的身边,她慢慢朝着讲台的方向走去—毛主席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们就斗斗试试,看你的魔高还是道高。
徐明完了。他是没有好果子吃了。我想。他怎么敢和胡老师这么说呢。胡老师走到了讲台,她的教鞭和牙齿都闪出一种寒光:我们继续上课。我们不能让一粒臭狗屎坏了一锅粥。谁还记得勾股定理,会的请举手。
三三两两的同学举起了手。徐明犹豫着,还是把手举了起来。
胡老师叫了徐明左边的同学。叫了他右边同学。然后叫到了徐奇。徐奇抓耳挠腮,结结巴巴:老、老、老师,我、我、我……没、没、没有记熟。要在平常,徐奇肯定会被胡老师批得焦头烂额,体无完肤,可那天胡老师只说了句,你坐下吧。
—你们可得好好听着,要好好地学习,这话我说了不止一遍两遍了。千万别对自己放松。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快着呢。我接着往下讲。胡老师没有叫同学们把手放下,我和几个同学只好依然举着自己的右手。胡老师竟然没有看见我们的右手,没有看见徐明举着的右手,她继续着勾股定理:
根据勾股定理,在直角三角形中,已知任意两条边长,就可以求出第三条边的长。
勾股定理是可逆的,因此它也有一条逆定理:如果三角形的三边长a2 b2=c2,那么这个三角形是直角三角形。
…………

那节课上得相当漫长,我们好不容易才挨到下课的铃声响起来。可是,胡老师没有要下课的意思,她重新又把勾股定理的逆定理讲了一遍。别的班已经下课了。许多其他班级的同学堆在教室的外面,她们伸着黑压压的头向教室里张望,然后一哄而散。
胡老师拿起了书本和教鞭。我悄悄地舒了口气,我听见教室里许多出口长气的声音,胡老师肯定也听见了。她把拿起的书和教鞭重新放回到课桌上—我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可我不能不多说两句。我们班是一个统一的集体,我们不能容忍谁破坏这个班集体的荣誉,我们不能容忍哪一个人把他的坏毛病带进来。这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是规矩的地方,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收容所!现在我宣布一条纪律:我们要把那些不听话的同学孤立起来,直到他改掉了坏毛病,永不再犯为止。同学们,老师这样做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将来!孙娟,你这个班长要负责监督!各个委员和组长,都要负起责任来!你们看着,哪一个同学还和不听话的、不学好的同学接近,你们就报告给我!哪一个再不听话,再和老师顶嘴,我们就不要理他,不和他说话!……
放学了。我们从徐明的身边经过绕过了徐明,特别是一些女同学,她们经过徐明身边时加快了脚步,并且夸张地侧过了身子—仿佛徐明的身上有一股难闻的臭味,仿佛徐明的身上带有瘟疫,靠近他就会有危险似的。徐明一个人在他的座位上坐着。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等我们全班的人都离开了教室。他一个人,在飘着夕阳的光和灰尘的教室里坐着,空出来的教室那么空荡,面无表情的徐明那么孤单。
—徐明真可怜。屁虫感慨了一下,他顶撞谁不行啊干吗非要顶撞胡老师呢。
我们胡老师是爱熊人,豆子为徐明有些不平,胡老师动不动就把人批一通,我不愿上她的课。
我也不愿意上。
我也不愿上。屁虫说,她一上课就让人提心吊胆。
她讲的……也不好,那么干巴巴的。徐奇小声说。他向四周看了看,这时已开始后悔了:你们可别和胡老师说,要不,非让她治死不可。你们可别和别人说这是我说的。他低声低气地看着我们。
—徐明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来呢?屁虫问我们,他是不是被开除了,别的学校不要才转到我们这里来的?胡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也是我们都关心的一个问题,但我们不知道是还是不是。“我们问问他。”屁虫说,他刚说完就被豆子否定了:这可不行,让胡老师知道我们和他说话,哼,那可就惨了。
他来我们这里上学,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不然,一个市里的孩子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屁虫说,我一定把原因找出来。他挺了挺胸,做了个悲壮的样子,好像他是要打入敌人内部的侦察员。
我们看见,徐明远远地走来了,与我们近了,略略的八字脚使他走得摇摇晃晃。他经过我们的身边。我们几个人都不再说话,我们闪到了一边,看着徐明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他没有回头看我们,他把我们完全当成了陌生人。
—徐明也太犟了。屁虫在他的背后小声说。

徐明被孤立起来了,在他身边仿佛有一道墙,有一个看不见的笼子,使他和我们隔绝,我们的奔跑、欢笑甚至打闹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人待着,他有一个孤独的小世界。其实即使胡老师不下禁令我们也很少和徐明说话,他刚转学过来和我们不太熟悉,并且他说普通话,这和我们造成了区别。你想想,假如我们是一群鱼,一条鲫鱼会不会和一群鲢鱼融合在一起呢?我们和徐明之间就是鲫鱼和鲢鱼的关系,那时候我和豆子都这样认为。
徐明带了一只电动的青蛙。它在课桌上跳跃,并且发出很响的叫声,每次跳到课桌的边缘徐明就用一只手挡住它,把它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尽管徐明相当小心,有一次青蛙还是跃过他的手掉到了地上。它没有被摔坏。它又开始了在课桌上的跳跃,这一次,它甭想再跳出课桌去了。
我们看着课桌上的青蛙。几个女生还发出了惊讶的赞叹,当那只青蛙跳过徐明的手向下跌落的时候,她们把赞叹改成了尖叫—胡老师规定我们不许和不听话的同学说话,可没有规定不许看他手里的。
这时上课铃响了,徐明收起了青蛙,而我们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它的肚子下面有个开关,”屁虫悄悄地对我说。在老师即将走进教室的瞬间,屁虫又忍不住了,“它叫得多响,像真的一样。”
后来徐明又带来了一辆电动小汽车,后来徐明又带来了两本画册和一些奇怪的东西。我们知道徐明是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可是,我们不能。我们不敢—胡老师也真是。豆子只说了这么半句,但这半句说的也是我们第一个的想法—其实,徐明并不坏。
在带来画册的那些日子里,徐明利用课间的时间临摹上面的画,有时在自习的时候他也画上几笔。他故意不把这些画收起来,故意让有的画掉在地上而不着急拾—我认定他是故意的,他是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他的画画得真不错,真的不错。今年在一个酒桌上我和徐奇偶然地坐在了一起,他偶然地提到了徐明:“要不是胡老师,徐明也许能当一个画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被其他人的其他话题给岔开了,我们就再没提到徐明。
不知是不是有人告密—我们班上有许多人都是胡老师的秘密侦察员—还是胡老师已经侦察多时了,在自习课上,胡老师突然地出现在我们教室里,并且径自朝着徐明的方向走去—她拉出了徐明的书包,把他的两本画册拿到手上。你们学习!她冲着我们喊了一句,然后高跟鞋嗒嗒地走出了门去。我们望着门的方向,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发生。时间就那么一秒一秒地过去了,窗外的知了叫得很响。阳光从外面一波一波地涌进来,它们并不退出,而是很快地就消散了,消失得像水一样,像空气一样。
屁虫回了一下头。他似乎想和我说句什么,但没来得及说就转回了头去。我们都害怕胡老师会突然地出现。
时间就那么一秒一秒地过去。我们等待着,几乎是一种煎熬,就连咳嗽的声音、翻书的声音都那么不自然。他们和我一样支起了耳朵,他们和我一样,不时地偷偷看上徐明一眼,想从他的脸上读到什么表情。可徐明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盯着一本《语文》不停地看,目不转睛地看,眨都不眨一下。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了。它像费力地撕开了什么一样,沙哑并且艰难地朝着我们的耳朵传来。徐明用力地把手扣在课桌上,他的响动吸引了我们。可胡老师没有像我们认为的那样出现。那节自习课她没有再来。

屁虫当上了胡老师的秘密侦察员,这是他向我们透露的,他向我们透露这些的时候翘起了尾巴。“你们别告诉别人。我和你们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猜胡老师的意思主要是让我盯徐明,那我专盯徐明就行了,别的事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豆子说当胡老师的侦察员又有什么了不起,他还是呢,只是他一直没说罢了。“我知道……胡老师说过,”屁虫有些尴尬地收了收他的尾巴,“胡老师跟我说了很多班上的情况。”
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屁虫的尾巴又翘了翘,他向我们详细地描述了胡老师叫他到办公室的一些细节,我知道他肯定向里面加了盐加了醋加了油,他在向我们表明,胡老师对他相当信任,对他相当器重。
豆子朝着河面丢着石块,他几乎可以丢到河的对面去了。他在屁虫说到兴奋处时突然笑了,他笑得有些冷。
—“你笑什么?”屁虫问。
“我笑我自己不行吗?”豆子向河面丢下了一个很大的石块,石块溅起了层层的水花。
屁虫当上了胡老师的秘密侦察员,这对屁虫来说是一个机会,是一件大事。他相当卖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可是,他没有找到徐明的把柄,在一段时间里徐明什么错都没有犯过,包括上课时做小动作,上自习时打瞌睡或者乱丢纸条这类的小毛病。他的书包里也早已不再有电动青蛙、电动汽车这类的东西出现,在他的书包里只有课本、作业本和铅笔盒。
屁虫为此很不甘心,我们看得出来。他在放学时不再和我们一起走了,而是故意落在徐明的后面—他开始对徐明进行秘密跟踪。尽管他非常投入,可在很长的时间屁虫还是一无所获,于是,在一个中午,当徐明去厕所的时候屁虫悄悄地溜到徐明的座位那里,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徐明的书包。
—你想干什么?徐明的普通话说得并不严厉,就像平时里的一句问话,像询问屁虫需要什么帮助似的,但他的突然出现还是吓了屁虫一跳。“没、没、没什么,”屁虫用他的手和袖子擦脸上的汗,“我、我、我……我想、想找个东西,看、看你有没、没、没有。”
—那你看吧。你好好看看吧。徐明仍然并不严厉,但他拉出书包、把书包打开的动作很不友好:可能让你失望了,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是的,没有。屁虫感到尴尬,感到失望。此后有几天他无精打采的,干什么都没有力气,如果不是他还从来没有给胡老师提供过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他早就放弃那个拙劣的跟踪计划了。那天,他只是跟着,并没期待有什么发现,可那天,还真让他有所发现:“刘佩振和徐明在路上说话了!他们说了很长一段时间!”
屁虫为他的发现兴奋不已,他脸上的层出不穷的痘痘因为兴奋而跳动着,闪着红红的光。
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刘佩振被胡老师叫到了她的办公室。那一堂自习课刘佩振的座位一直空着,直到我们放学,离开学校,刘佩振还没有从胡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
“看谁还敢和徐明说话!”屁虫翘着他的尾巴,不停地摇着。
—我最瞧不起你这种人了。徐奇说。
“我不是……胡老师是为了咱们好,要不然,徐明会把班上的纪律带坏的,要是谁都不听老师的话了那不就乱了?……”屁虫追着我们的屁股解释,反复地解释,他追着我们的屁股。
“不管我们做什么,你都不许告老师!”
“那当然。我怎么能出卖你们呢?胡老师信任我了,要是别人说咱们的坏话我就会知道,我知道了你们也就知道了……”
—你说话得算话!
“我什么时候不算了?肯定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胡老师办公室的玻璃被人打碎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胡老师来得比平时要晚些,她赶到学校时在她办公室的外面已站了许多人,包括袁校长和其他老师。透过老师和同学们的头,胡老师看到窗子上的碎玻璃,它像张着一张大嘴的怪兽一样狰狞。“怎么了?这是谁干的?”胡老师急急地打开她的门,办公室里更是一片狼藉,一瓶被砖头砸倒的红墨水洒满了桌子和椅子,有很多作业本也被染成了红色—更不用说纷乱的碎玻璃了。
“我每天辛辛苦苦地教你们,总怕你们不学好不成材,总怕你们学不到知识将来后悔,你们知道我付出多少?你们竟然这样对我!”胡老师哭了。班上的女生也跟着抽泣起来,后来有几个男生也加入到哭泣的行列中。“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胡老师用板擦敲了一下桌子:其实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干的,我猜也猜得到。你别以为自己做得多神秘,其实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清楚楚,许多同学都向我反映了,就是你打玻璃的时候也有同学看见,他已经向我报告了。他就是不向我报告我也猜得到。胡老师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她从讲台上走下来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她转了一圈就把教室里的空气转少了。
—现在,胡老师在我们背后:现在,我给这个同学一个认错的机会,给他一个自首的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你站出来,当着同学们的面承认了,我会从轻发落的,要是你的态度好永不再犯的话还可以既往不咎。你要是存在侥幸心理,以为会躲过去的话,哼,我谅你也不敢。现在我开始数数。在数到三之前你最好给我站出来!
一。
二。
胡老师放慢了速度:你还有最后的机会。三……
我们坐得直直的,坐得僵硬,坐得颤抖,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我已经给你机会了。要是再不站出来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还是没有谁站起来。我感到了压抑,空气本来就少得可怜,而我还不敢大口地喘气。我低着头,我感觉胡老师的眼睛里有刺,有刀子和剑。
—徐奇,是不是你!
徐奇竟然又结巴了起来,说到最后他竟然咧开嘴哭了:不、不、不、不、不是,我、我……我没、没、没有……没有啊……
坐下吧。我知道不是你。胡老师挥了挥手:赵长河。
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地问下去。全班只剩下刘佩振和徐明了。只剩下徐明一个人了—你就是不承认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胡老师并没有朝着徐明的方向,而是面对着别处:你以为你做的坏事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想错了,我告诉你,你想错了!
胡老师显出一副悲伤难抑的样子:对不起同学们,对不起大家,因为一两人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实在对不起大家。绝大多数的同学都是好的,都是听话的,上进的,懂得尊敬师长的,哪个班上没有一两个调皮捣蛋的,一两个捣蛋的调皮的也兴不起风作不了浪!我也告诫那些调皮捣蛋的不学好的,你是在自取灭亡!
好,我们继续上课。把你们的课本打开。
胡老师只给我们讲了不到十分钟的课。她再次向听话的好学生们道歉,她说她不舒服,今天的课改成自习吧。
她走出了教室。门没有关好,被风一吹,发出刺耳的吱吱的响声。胡老师走了,剩下了一群张望的学生,我们安静了一阵儿,然后叽叽喳喳一阵儿,又突然地安静下来—
直到下午放学胡老师再也没有回我们教室。说实话平日里我们最怕胡老师在面前出现了,可那天胡老师不出现我们又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是谁打的玻璃?你马上去向胡老师认错去!胡老师为了我们……她容易吗,你还有没有良心!班长孙娟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红红的,她的目光掠过我们所有的人:你去不去?我问你去不去?
没有应声。我们的眼睛都偷偷地盯着徐明。他正拿着一本《语文》用力看着。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徐明,你说是不是你?孙娟走到徐明的面前:你看把胡老师都气成什么样了!
—孙班长,这事和我无关,我没有打谁的玻璃,这事不是我。
不是你干的还会是谁干的?大家都知道是你干的!
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你看见了?你抓住我了?我告诉你,我从来都不说谎,我说不是我干的就不是!
你别死不承认!哼,别以为你是市里来的,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屁,臭美什么啊。
徐明飞快地抓住了孙娟的衣领:你他妈的再瞎说!我说不是我就不是!
在本质上孙娟是一个懦弱的人,她被徐明吓坏了,她被徐明吓得脸色苍白……不是你,不是你你早说啊,我又没有说一定是你。你们管管他。
我们谁也没动,我们才懒得管这事呢,这事让我们怎么管啊?我们早就看不惯孙娟平日里的那副神态了,像一只骄傲的母鸡似的。要不是胡老师把她当成宝贝处处护着她,要不是她动不动就打我们的小报告,我们早就想收拾她了,现在,终于有了收拾她的人,终于有了收拾她的机会,我们干吗还不让人家收拾?
你们,你们管管他。孙娟哭了起来,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挤到了一处:我又不是说你,我又不是……呜呜呜,说你……
现在轮到徐明尴尬了,现在轮到徐明手足无措了,他松开了手:对、对、对不起……可我真的,没有砸玻璃。徐明看了看自己抓过孙娟的那只手,仿佛上面长出了刺—我没有想,我……
—徐明!你等着瞧!摆脱了徐明手掌的孙娟跳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她那么外强中干。我和刘世涛、徐奇、屁虫,我们几个人响亮地笑了起来,刘世涛的笑声明显有些夸张。

第二天上午有胡老师的课,可是胡老师没来,徐明的位置也是空着的。胡老师和徐明的共同缺席让我们产生了诸多猜测。
—这次,徐明也太过分了。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可徐明说不是他。也许他真是冤的。
我和同桌徐奇说着悄悄话,回过头来的屁虫也加了进来:肯定是他,没错。胡老师不会有错的,何况,有人看见了。
要是胡老师知道是徐明干的,她早就给徐明颜色看了,她才……她肯定不知道是谁。她只是猜的。
我们交头接耳,我们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这时,袁校长推开了门:安静!你们给我安静!你们还像个上课的样子吗!
袁校长的脸上像一盆冷水:有些人,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上课不好好听讲,总做小动作,下课了就胡打胡闹,一点规矩都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不光和老师顶嘴,竟然还发展到打老师办公室的玻璃!你当学校是什么地方?你当老师是什么啊?老师恨铁不成钢,管得严了些,话说得重了些,你就把老师当仇人了……
袁校长说,学校要想教书育人,培养四有新人,就必须严格管理,规范管理,我们的制度不是太紧了而是太松了!以后我们的管理只能越来越严格,越来越规范。最后,袁校长环视了我们一圈:哪一个同学要是觉得我们太紧了,让你受不了,你可以提出来,我特批,你可以不听课可以不考试,但有一条,不能影响班上的纪律。要不然,你就给我转学。袁校长将“转学”两个字咬得很重。在袁校长咬着“转学”两个字的时候,我和许多同学的余光悄悄地向徐明的座位上瞄去。那里空空荡荡。
袁校长离开我们教室之后不久胡老师就来了,她说本来她身体不好已向校长请过假了,但想到同学们的学习她还是打起精神来了。这时我们的班长孙娟站了起来,她说胡老师您回去休息吧,我们可以自学。在孙娟之后我们的椅子凳子乒乒乓乓,我们三三两两地站起来:胡老师您休息吧,胡老师您休息吧。
坐,同学们坐下。我没事,看到你们我就没事了。胡老师很有些激动,她的嘴唇颤了几下:我……我……我们把书打开。
那是我听胡老师的课听得最认真的一次,也是胡老师讲得最生动的一次。下课时她一边收拾教案一边冲着我们:谁知道徐明怎么没来?我们说不知道。胡老师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将教案夹在腋下,离开了教室。
一架纸做的飞机跟在胡老师的背后飞了起来。它摇晃着撞到了教室的门上,然后坠落下去。胡老师对此毫无察觉,她走远了。

尽管事隔多年,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的班会,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这些初二(三)班的男女同学,排着队到黑板前面看画册时的情景。那就是徐明拿到学校被胡老师没收的画册,那天下午的班会徐明就在他的座位上坐着,他是唯一没有排队去看画册的一个人。
胡老师给我们看其中的一幅画,它是一幅略略有些变形的素描,画得相当简单,上面画着一个裸体的男人和一个裸体的女人,他们的某些部位被夸张了,他们扭曲着,因此显得丑陋。后来我才知道那幅素描是一个叫毕加索的画家画的,那个毕加索是一个相当有名的画家,是一个大师级的人物。可是我不喜欢毕加索的画,甚至对这个名字都有种莫名的厌恶,我想是因为那天下午班会的缘故,那个下午埋下了厌恶的种子。即使别人再怎么说他的画如何如何,即使我强迫自己先认定他的画是优秀的,即使我强迫自己认真地看他的画,可是那种丑陋、堕落、淫荡的印象强烈地阻挡了我和毕加索的接近。
我不可能喜欢毕加索的画,永远不会。
当然这是后话。还是返回那天下午的班会吧,胡老师将几本书放在课桌上,然后以那几本书为依托,向我们翻开了有毕加索素描的那本画册。
胡老师说,这些年的改革开放是让人们富裕了起来,人民的生活是有了极大的提高,但是,一些西方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也随着改革开放涌了进来,这群嗡嗡叫的苍蝇飞进了窗子,就想办法到处产卵、下蛆。他们以丑为美,以恶为善,只讲个性不讲共性,腐化堕落,就是这些东西竟然也找到了市场,竟然有人喜欢!这些脏东西坏东西对青少年的毒害尤其严重。为什么呢?因为青少年涉世未深,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还没有形成,并且他们判断是非的能力还很差,所以必须要加强引导,提高他们分辨是非的能力。
老师为什么对你们严格?是不愿意你们长歪了,是怕你们走斜了,那时候再回头也就晚了。有的同学,偏偏不能理解老师的苦心,偏偏要和老师对着干,偏偏要去接受西方的腐朽思想的侵蚀,我不知道你要长成什么样!我告诉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胡老师指着画册上的毕加索的素描:同学们你们看看,这美吗?这高尚吗?这对我们青少年的身心有益吗?不!它既不美,也不高尚,更对青少年的身心没有好处!大家看看,这就是西方资产阶级堕落的生活方式,它是在引诱青少年犯罪!
你们,胡老师指了指我们:你们一排一排地上来,好好看看这幅画,每人不少于一分钟!大家不接触,不比较,只听一些道听途说的宣传,还会以为西方多么文明多么高尚呢,还会以为他们的生活方式多么值得我们去学习呢……哼哼。别挤,大家一个一个地来。
看得出,徐明在“画册事件”中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他摇摇欲坠。眼泪在他的眼睛里打着转儿。那一堂漫长的班会对徐明绝对是一种煎熬,他都出汗了。刚下过雨的秋天已经凉了。
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的针插到徐明的身上。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的老鼠在徐明的心脏里奔跑。每一秒钟,每一秒钟都那么屈辱,那么难熬……徐明一寸寸地矮下去,那幅毕加索的画压倒了他。
—徐明,明天下午让你母亲来学校,我要和她沟通一下。
徐明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胡老师没有听清楚,我们也没有听清楚,他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说什么?徐明,你大点声。
徐明又说了一遍,这次,我们仍然没有听清。
—不想让你母亲来是不是?不想让你母亲知道你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你也知道害臊?要是早知道害臊,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不求上进呢?我知道你母亲不容易,胡老师顿了一下,提高了一下音量:她和你父亲离婚了,就带着你回乡下老家来了。你要是早点体会她的苦处,就别这样给她丢脸。
徐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着些什么,可是他说什么我们还是听不清。
—徐明,你别以为老师总对你有意见,处处想治你,你这样想是错的。我是想让你改掉坏毛病,当老师的不能看着你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而不去拉你一把。你对我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我都不能对你的毛病坐视不管,这是我的责任。胡老师说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语重心长。她还灿烂地笑了一下,只一下。
放学的铃声响了。

“徐明他妈是破鞋。”屁虫用低低的声音对我们说,他笑得有些暧昧,“所以徐明他爹才不要她的,她就只好带着徐明来我们这儿了。”屁虫关于徐明的母亲是破鞋的理由还有一条,就是,只有破鞋才会有那种黄色的画册,只有破鞋才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自己的儿。
“你们知道徐明他妈和老师都说了些什么吗?她们说了一个下午。”屁虫一边用力地翘起他的尾巴一边卖着关子。我们瞧不上他这样的做派,我们都不理他。前几天徐奇说胡老师课讲得不好肯定也是屁虫告的密,这事他知道。我们都不理他,徐奇跑着去追一只飞走的蚂蚱,而豆子和我则专心地对付着榆树上的虫子,我们用小木棍子一一插入那些虫子的身体,它们发出难闻的臭味。
“徐明可惨了。”屁虫又说,我们还不理他。
“他母亲打了他,他一晚上都没睡觉。”屁虫自言自语地把话说完,就跑去和徐奇追蚂蚱去了。我和豆子偷偷地笑了,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屁虫越来越让我们看不惯了。我们得治治他。
考过期末考试之后很长时间徐明也没有回学校,他的位置空了出来,如果不是有把凳子还放在那里,我们都可以忘掉徐明的存在了。后来椅子也没了。屁虫说,徐明转学了,跟着他的母亲走了。很快全班同学都知道了徐明已经转学的消息。
在期末考试之前徐明还被胡老师狠狠地批了一次,事情起因是因为刘佩华在徐明的凳子上放了一枚小钉子,徐明坐下去被扎着了屁股,于是,两个人打了起来。和乡下的孩子打架,徐明肯定占不了上风。两个正打得难解难分,胡老师出现了。
他们两个人被罚在教室的后墙那里站着,由同学们每人打他们一下脸—你们不是愿意打吗,现在就让大家都来打,这样是不是更舒服些哟?看你们下次谁还敢再打架!徐明依然那么犟,依然那么不识时务,他向前走了一步:老师,是他先惹的我,他往我的凳子上放!
—是吗?是真的吗?
刘佩华点了点头。
—放钉子是他不对,我不是罚他了吗,哼,他怎么不往别的同学的凳子上放钉子而偏偏往你凳子上放钉子?你们俩都是一样的东西,好的学不来,坏的不用学就会。你给我站好!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们的臭毛病!……
宣布考试成绩的那天是一个阴天,外面刮着很大的风,校园里许多碎纸片和尘土在操场上纷纷扬扬。那天徐明仍然没来。他的座位已经没有了。
徐明考了个全班第二名。胡老师念过徐明的成绩之后又对我们宣布,徐明已经转学了,所以他的成绩也就不算了,下面同学的名次提一下,第三名现在是第二名,也就是说在这次考试中第十一名也有前十名的奖状。随后胡老师停了一下,她说,同学们,我们学校要培养的是四有新人,祖国的建设需要的是四有新人,有道德守纪律比只是学习好更重要。我们不仅要把学习搞好,同时还得不断加强自己的修养,这样的孩子长大了才是对祖国有用的孩子。
门突然开了,一阵很凉的风先吹了进来,徐明出现在门外。他背着一个灰色的书包。
—你,胡老师对徐明的出现感到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想知道我的成绩。
—你,你考得还不错。胡老师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徐明,到了新学校,可要好好学习,要听老师的话。坏毛病一定要改。
—胡老师,刚才你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一次,徐明的普通话说得依然响亮,清脆。
嗯……胡老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是啊?
徐明盯着胡老师的眼睛:我还想和你说一件事。你办公室里的玻璃不是我打碎的。徐明始终没看我们一眼—那事不是我干的。
不是……不是就好,胡老师的嗓子有些沙哑,仿佛塞进了一些棉花:我……我也没有认定是你干的。
徐明冲着胡老师笑了。他的笑容慢慢僵硬起来,慢慢变得有些狰狞。我们看见,徐明的手飞快地伸向他的书包,他掏出了里面的砖头,飞快地朝着教室的玻璃砸去。
随着一声脆响,破碎的玻璃掉了下来,像一场白花花的雨,它们纷纷坠落,闪着银白色的光。有几片玻璃的碎片在那白色的光里晃了几下,像余震一样再次落了下来。寒冷的风和阴沉的天色透过没有玻璃的窗子涌进来,它让我们打着寒战。
等我们反应过来,等胡老师反应过来,徐明已经跑远了。他挥动着已经空空荡荡的书包,他的书包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灰色的圆弧,显得无比轻松。他转过了大门,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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