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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从汉江到香江,雁祥整整走了三十年!他的内心被自己经历过的一个个故事激荡着,每个故事的背后都有着不同的开始和结尾。有的故事结尾圆圆满满;有的故事却是以悲剧收场;有的或许只能留给别人去思考了。那些鲜活的人物就浮现在眼前,涌现在他的身边,这是那个时代雁祥以及雁祥们的故事。他用数十年完成了南漂,立足岭南。他激励着自己去实现预设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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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徐运祥,亚洲“一带一路”国际摄影大联盟副主席,香港国际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摄影网签约摄影师。
作品《鸟岛》获2018第六届中华艺术金马奖、香港第八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综合摄影系列金奖、中国摄影金龙奖创作成果奖;《上下有别》获中国第二十一届国际摄影艺术展(纪实类)银奖;《命悬一线》获第二十二届全国艺术摄影大赛纪实摄影类金奖。
中国摄影网第二届第三届十佳摄影师;2020年被评为《人民摄影报》明星摄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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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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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从汉江到香江,雁祥整整走了三十年?!雁祥喜欢坐在港岛的家里,含商咀徵地听着旖旎似水的乐曲,沁人心脾的音调慢慢穿过他的耳鼓,荡漾在他的心头。
但这次他却被You Raise Me Up(《你指引着我》)搞得很亢奋,甚至有些许的激动。高昂的曲风和励志的歌词像东京上野公园里的落樱一丝丝一片片飘进雁祥的心里。略带伤感且坚定的曲子似乎提醒着雁祥,离自己年轻的时候尚没有多远,如微风拂面刚去,似初雪落地方融。曲子像他走过的路,他经历过的日子,如珠子一样被生活这条线穿成了一串。有的珠子泛着耀眼的光,有的则暗淡无泽。
每当我心情低落,
灵魂如此疲惫。
苦难来袭,
我心承受煎熬。
我会在这里静静等待,
直到你来陪我坐一刻。
有你指引,
我才能登上高山。
有你指引,
我力挽大海狂澜。
马丁·赫肯斯的歌声穿肠入肺,雁祥从他蔚蓝色的眼神中看到了大海,他稀稀疏疏的银发像初冬的早霜,无精打采地被分为“三七”开。
有你依靠,
我是如此坚强。
有你指引,
使我超越自己。
听到这里,雁祥浑身燥热,他猛然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泛着油光的头,似乎在告诉马丁·赫肯斯,他和雁祥有着相似的外貌和共同的过去。
雁祥望着窗外,港岛美丽的夜,华灯初上。他的内心被自己经历过的一个个故事激荡着,每个故事的背后都有着不同的开始和结尾。有的故事结尾圆圆满满;有的故事却是以悲剧收场;有的或许只能留给别人去思考了。多年来,在黑暗中雁祥知道如何鼓励自己,不能让自己垮下来。他用数十年完成了南漂,立足岭南。他激励着自己去实现预设的目标。
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可曲散人未静。雁祥沉静下来,往事像蒙太奇电影片段涌入雁祥的脑海,一连串相关的和不相关的镜头杂乱地重叠在一起。
天空不知啥时候布满了乌云,云层中夹杂着厚厚的、黑压压的棉絮,沉重的乌云不断地增加,像是压在雁祥的心头。叆叇中突然出现的一缕“耶稣光”使他想起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陕西南部,那个时间正是郁闷布满雁祥心头的时候。天上飘的也是这种云,不同的是陕南的云一旦来了就盖在大地上空一动不动,而港岛的云却是来去匆匆。
雁祥闭上眼睛,过去的故事像电影一幕幕展现在他的眼前,又像小说一章一回地翻过去又翻过来。那些鲜活的人物就浮现在眼前,涌现在他的身边,这是那个时代雁祥以及雁祥们的故事。
第一章
一九八八年冬天的陕南,铅黑色的乌云压得比往年都要低,好像伸手触及的不是云头就是云尾。雨雪寒风被雷公电母搅拌得不太均匀,忽大忽小地轮番上演,雨和风不时呼应着,毫不留情。树上仅存的几片发黄变黑的树叶被风雨吹打后掉落地上,可叶脉仍然鼓鼓的,极不情愿地将叶梗伸向光秃秃的树枝。
办公室窗外的农田除了裸露的白色禾茬,还隐约可见其间不停摇曳的油菜被冷风刮得抬不起头来,冬季也只有油菜的青绿提醒着人们春天不会太远了。
雁祥站在世界地图前静静地看着,他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并不是去寻找什么地方,这是他的一种习惯,和世界无言地对话。寒风从窗外扑了进来,他并没有感觉到冷,他的心像迁徙的候鸟,随着气流和温度飘到了欧洲,跨过了美洲,荡漾在没有国界的世界里。幻想着在这个半岛畅游,在那个大陆安营扎寨。他觉得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他应该出去,到世界的角角落落去探秘,去体验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又看地图呢?”说话的是对面办公室的陈师傅,一个博学的人,他读过许多书,和雁祥特别谈得来。雁祥没有出声,点点头算是回答。
“老外来了,你没去翻译吗?”陈师傅说“没去”的时候,语气特意拐了一下,让听话的人会无缘无故想起大吊车上的钩,像早就知道雁祥不会去一样。
“刚回来!”雁祥扭扭头。雁祥工作的单位是一家药企,自他毕业就分配到这里,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了。这家企业和比利时叒木制药公司合作了一个“补偿贸易”项目。那时的中国对外开放不久,没有太多的对外合作经验。国家缺少外汇,工厂没有技术和外销渠道,有的就是廉价的劳动力和这些劳动者爱厂如家、艰苦执着的精神。
“来干吗呢?”
“工艺上的事儿!”雁祥回答道。雁祥近期的状态不好,已经没有心思工作,不是为了别的,他的心已被南方改革开放的消息闹腾得不能平静,所以回答陈师傅的问话也显得无精打采。
陈师傅手里拿着一份《新民晚报》坐在雁祥对面仔细地读着。陈师傅和雁祥虽然年龄相差一轮,但是两人在一起却无话不说无话不谈。雁祥会把工作当中的喜悦和困难毫无保留地和陈师傅交流。“话是开心斧”,和陈师傅的交流通常有种“如沐春风”的快感,陈师傅对雁祥的为人处世也大加褒奖。这并不是相互间的吹捧,用来磨合人际关系,而是歪打正着地迎合了宗教里的“心理抚慰”原理。
回头看那真是一个需要互相鼓励的年代。“这也太能吹了吧?!”陈师傅看着雁祥,手抖着报纸说道,“吹的,深圳珠海每天都是新的?!”
“丁零零,丁零零!”电话响了起来。
“是翻译室,你找谁咯?”陈师傅将电话递给雁祥,“找你的!”
“我马上下来。”雁祥放下电话,“陈师傅你坐,我去取个电传。”
等雁祥回来,陈师傅正用刻刀把报上的文章抠下来,这是他的习惯。雁祥也用自己的书报费订了一份《侨报》,这份报纸的发行地是广东,内容是为国内的海外侨属报道海外的消息,刊登寻人启事;为海外的华人华侨企业招聘人才。雁祥订报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寻找出走的机会。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对知识和信息的获取渠道主要来自书本杂志、期刊报纸。
陈师傅见雁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电传不言不语,就站起身来说道:“你有事儿?我先走了。”陈师傅礼貌地说道。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外走去。
“没事儿。一个回复,设备的。”雁祥看着电传回答道。一抬头,发现陈师傅已经走了。
其实,这电传是一份等了许久的邀请函,雁祥知道这个邀请函的重要性。根据雁祥工作的三工药厂和比利时叒木制药公司达成的协议,三工“不时派工程技术人员到比利时培训”,并且,“在比利时的一切费用将由叒木负担”。说白了,就是除了自己买张来回机票以外,在国外时的吃住行自己是不用花钱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国参观学习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差事”,这不仅仅表明在单位干得怎样,还能证明你在厂长眼里的地位。更重要也最实惠的是回国还能买到国内市场买不到的电视机、电冰箱等国外制造的家用电器,既体面又难得。领导也会利用这种出国机会来平衡厂里的,以及工厂和上级之间的关系。可比利时叒木制药公司并不了解中国的“国情”,对“不时”而来的“培训”要求非常反感。他们不懂“关系也是生产力”这个道理。在厂长的授意下,雁祥和比利时叒木制药公司经过长时间协调才达成了这个八人培训计划。这份电传的重要性雁祥是知道的。
雁祥的办公室在三楼,厂长的办公室在二楼中间坐北朝南的位置,下楼就到。雁祥踏着欢快的小碎步,从三楼滑溜到了二楼。
黑洞洞的楼道尽头有一扇窗户,阳光从窗外投射进了楼道,逆光下,等在厂长办公室门口的几个人的影子被光线拉得很长很长。
雁祥跨着大步从楼梯口迈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没在。”一个中等个子的工人怯懦懦地对雁祥说道。
雁祥冲着声音的方向看了看,没有说话。他看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就推门走了进去,这个动作惹得外面几个人不约而同投去羡慕的眼光。
厂长办公室不大,东边墙上挂着厂长成沪为一张几年前出访比利时巧遇省委书记的巨幅照片。看来鲁迅说的“拉大旗作虎皮”还真有应用的场合。台历上密密麻麻地记着要做的重要事情,厚厚的台历像刚出笼的发糕被写得厚了一倍。一把破藤椅独守着办公桌,靠背的图案已经没有了,就剩下竹子围成的一个圈累时可以靠一靠。长长的双人沙发孤零零地接待着雁祥,他选了沙发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雁祥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打起精神。
“雁祥来了!”成沪为推门进来了,他见雁祥坐在沙发上高兴地说道,又转身向推门欲进的几个工人摆摆手,意思让他们先在外面等等。
雁祥见厂长进门就赶紧站了起来,迎着成沪为说道:“邀请函到了。”
“我看看。”成沪为接过电传看了看,见是英文又递回给雁祥,嘴角往上拉了拉,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尽快翻出来,明天一起去给领导看看。”
出了厂长办公室,雁祥吹着口哨回到了办公室。他心里明白将又有一次出访西欧的机会在等待着他。雁祥特别喜欢这种等待,说起来此时的心情怎么有点儿像歌曲《山楂树》的那种调调了呢?
第二天,成沪为和雁祥早早就到了行政公署的大院,行署的灰色小楼被粗大的针叶松包围得严严实实,庄严得有些过分。进进出出的人也和这楼的打扮差不多,不是灰就是蓝。遇到的人都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或者说不上来的样子,好像跟任何人都隔着一堵厚厚的墙。认识的人就会互相递烟相互点火,说着隔靴搔痒式的闲话;不认识的人就被投去审视的目光,势必要看穿对方似的。
雁祥跟着成沪为来到位于二楼的经委主任办公室,门口没有任何标志,那个时候凡是有头有面的领导,不分职务高低都不会将自己的名字和职务高高挂在门口。你可以用成千上万个理由来诠释,你唯一的感觉就是不知道应该找谁,谁都是“有关部门”。成沪为显然是轻车熟路,跟迎面过来的男男女女打着招呼,同时也享受着一声声厂长长厂长短的问候。
到了一个普通的门口,成沪为停了下来,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地举起右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那神情像第一次去触碰女人的小手,既优柔又寡断,然后迅速侧耳就怕听不到里面的回答。
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像条河横在主任的对面,将领导的威严同时横隔在你的面前。经委刘时主任一手拿着电话正向下面吩咐着什么,一手示意成沪为和雁祥坐下。刘时讲话的口吻表面柔软后音刚硬,成沪为明显地被电话的气氛搅动得坐立不安。雁祥用余光发现成沪为只是半个屁股搭在沙发的边上,他赶紧也把自己的“后鞧”往前提了提以示尊重。
“今天是什么风呀?你好,你好!”几分钟后,刘时放下电话,客气有加地问道,一下缓解了尴尬紧张的气氛。雁祥听到主任说了两个“你好”,觉得第二个应该是说给他听的,要不,主任的眼睛怎么会跳过厂长的头向他望了望?雁祥心里泛起了被尊重而激起的快感。
“有个外事活动需要跟主任及时汇报一下。”成沪为堆了一脸的笑,手却示意雁祥赶紧把电传的中文译稿拿出来。
“那是好事儿呀!”刘时低下头,顺手捡起桌上一份文件欲看,口吻明显有些怠慢。
“这次要辛苦主任到欧洲考察考察啦。”成沪为接过雁祥递过来的译稿,“这是邀请函,请主任过目。”
“这明显是培训呀。”刘时看着电传说道。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雁祥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一个堂堂的经委主任,被尊称为地区“小专员”的刘时怎么能去一家外国公司接受“培训”呢?
“您是考察,您是考察!”成沪为急切地应付道,空气凝固了。雁祥跟着急了起来,脑子嗡嗡作响。
刘时这时候说话了:“培训也是个好事嘛!”刘时抬头看了看雁祥又看看成沪为,像是征求意见。“过去,我们接受的是党和人民的教育,现在开放了,我们要学习西方的先进经验和技术,好事儿嘛!”刘时将译稿递回给成沪为。
“对对对,我们就是这样考虑的。”成沪为一下如释重负,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刘时向雁祥询问了一些具体的注意事项,就让秘书领着复印相关的护照和签证文件去了,留下成沪为一个人给刘时汇报厂里的生产情况和人事安排。
回来的路上,成沪为语重心长地给雁祥说:“出去一次不容易,多安排几个国家看看。”紧接着成沪为感慨地加了一句,“回国的路上能安排看看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更好。”雁祥会意地点点头,说道:“我懂了,我懂您的意思。”然后顿了顿说道,“今天要是把‘培训’翻译成‘访问’就更好了。”成沪为没有批评雁祥,可是转头看了看他,此时雁祥的眼神正好和成沪为的目光相遇,从厂长的目光里雁祥读出了好几层意思,但是没有责备。
雁祥突然想起母亲的话“话有三说,巧说为妙”来,不得不为之感叹。
二十世纪末,虽然改革开放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由于国有资本还没有退出“竞争性行业”,经委掌握着对国有企业领导的任命权。因此,成沪为想方设法让合作的外商邀请领导们出去看看也在情理之中,也是对自己地位的保护。
不过,雁祥如实将“邀请函”的内容翻译出来,让刘时提前知道他是“混”在一群专业技术人员中出去培训的,从结果看却也不失为一步“妙招”。
第二章
12月的比利时冰天雪地,法国梧桐的枯叶被大西洋的海风吹得齐齐地贴着马路沿,匆匆往家里赶的路人没有一点儿表情。布鲁塞尔大街小巷百年不变,小于廉手捏着自己的小鸡鸡在凛冽寒风中注视着空空的马路和疾驶而过的车辆。天是灰的,地是灰的,连人的心情也是灰的。
三工药厂一行八人,经过十四小时的飞行终于来到了魂牵梦萦的欧洲。没有鲜花,没有欢迎的人群,更没有老外到中国所收获到的那种热情。没有,啥都没有。雁祥来过比利时多次,对这种所谓的冷漠习以为常。他认为不是人家太冷淡,而是我们太热情了!一段时间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成为我们自强不息的绊脚石,让那些原本在我巍巍中华面前自卑的人渐渐狂妄且自大起来,有些人连自己体毛都没有进化掉就在中国有恃无恐,从言语到肢体就是那么蛮横无理,甚至个别人开始胡作非为起来。而我们国人却浑然不觉,依然对洋鬼子毕恭毕敬,从“穷大方”过渡到“穷热情”。
车行驶在布鲁塞尔密如蛛网的高速公路上,一个小时后,两边的松柏密密麻麻地呈现在眼前,隐约其间的一栋栋精致的“别墅”像从《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里搬出来一样,尖顶白墙,古典浪漫,连茅草铺就的屋顶都透着一股高贵。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里生活?住在这里的人该是多么受人尊敬,令人崇拜!雁祥每次路过这里时的心情都不一样,不过这次却异常地平静,因为他激动过了。不像其他人第一次目睹这梦幻般的场景。
大家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睁着惺忪的睡眼直勾勾地向外张望着。通往安特卫普的公路两边,牛群悠闲地吃着草,飞驰而过的各种汽车尽显着现代文明,没有满大街的人群,没见四处堆放的自行车,没有垃圾污水,一切是那么安详宁静,这就是欧洲。大家各自发挥着对欧洲的想象,看着看着终于抵挡不住旅途劳顿和时差的折磨,车厢里呼噜声此起彼伏。
叒木制药公司为了接待中国方面的合作人员,在一所学校租了一栋红砖小楼,这样可以节约一大笔接待费用,并且学校离叒木制药公司不远,骑车也就十几分钟。小楼的入口处用红笔写着“China Home”(中国之家),以示欢迎,极力营造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到了这里大家方才感觉到一点点温暖,这估计是比利时人向中国人学习的结果。
大家被安排在小楼的二层,两人一间,上下铺,根据拿到的日程安排,第二天早上骑车到叒木制药公司后,有专人接待。望着眼前的一切,雁祥有些不安。他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这种环境作为经委主任的刘时能不能接受。
“这明摆着是不欢迎我们嘛?!这样的地方。”说这话的是叫皮亮的年轻工程师,雁祥挺烦他,一路上他没少放“凉腔”,什么事他都看不惯。仗着自己有一点点后台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我们无所谓,领导能受得了吗?主任哪里吃过这苦?”没人理他,各自收拾各自的行李,他看无人接话,“这也太不像话了!”
雁祥和黎小林同住一个房间,黎小林是电气工程师,他有一个特点,看人的时候需侧着身,只有侧着身眼睛才能看到。这时,他手里拿着从国内带来的月亮牌方便面说:“他们要求分钱呢。”
“分啥钱?”雁祥不解地抬头愣在那里。
“国外的费用。”黎小林说着把方便面放在床头柜上。
“太天真了,可能吗?”雁祥也拿出几包“月亮”,“况且,我说了也不算。”
“今天飞机上那姓皮的就跟他们几个嘀咕半天了。”黎小林顿了顿,“他们还以为我睡着了呢。”黎小林又侧侧身,看了看雁祥。
“管不了。”雁祥望着窗外,似乎外面的月亮能给他一个回答。
月亮升了起来,月光把树枝的剪影印在雪白的窗帘上,远处哥特式的尖形建筑和拜占庭式圆形屋顶在月色的作用下变成了梦幻世界。雁祥了无睡意,他发现黎小林也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就拉开了窗纱。皎洁的月光好像冬日里北欧的积雪就堵在窗口,又像孩子样调皮地一直躲在树梢的后面,有一丝缝隙就会涌进来告诉你这里的故事。
“这月亮就是比咱们的亮呀。”黎小林感叹道,“人家说外国的月亮比我们的亮,也没错呀。”
雁祥知道黎小林说的“人家”指的是谁。他忍住没有回答,静静地品味着银白色的月光。月光丝滑得让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一阵强风吹起,摇曳的树枝将月光切割成了无数个小段,密密麻麻像雪又像美女沐浴后身上披的薄纱。
从“中国之家”到叒木制药公司总部要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一条羊肠小道修整得干干净净,适合骑行,算是“绿道”的一种。不到上班时间,几个人就到了公司的办公楼下,看着一辆辆小车不早不晚,踩着上班的时间准时到达了停车场,不知道是羡慕还是不理解,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同时,雁祥他们堆在一起的七八辆自行车也成了另类,上班的人无不投来异样的目光,咋看,这几个人都像到了非洲的野生动物园,钻进了观赏动物的铁栅栏车里。那个时候,西方人错误地认为中国人注重身体健康,以自行车代步,殊不知那时的中国人谁不想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汽车?
“你们是三工来的吧?”一个衣着高雅、脸红通通的姑娘,操着一口京腔向雁祥他们问道,不等回答,接着说,“我是叒木制药公司中国部的全丽,欢迎你们!”言语中透着一种高傲。大家跟着她进了一间接待室。
“这位是我们地区的经委主任。”等大家坐定,雁祥礼貌地将领导推了出去。
“你好,你好!是北京人?”刘时脸上堆起了少有的笑容。大概是很少笑的原因,雁祥觉得主任还是严肃的时候好看些。
“是的。嫁到了比利时。”全丽毫不避讳说起自己的事。
“想家吧?”估计刘时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全丽没有接主任的话,只是赏脸咧了咧嘴算是回答。“等下我们公司国际部副总裁和大家见面。”话语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度,接待室里空气一时间凝重了许多。没有人再问这位全姑娘任何问题。全丽也翻弄着手里的几张纸,不时抬头望望窗外,全然没有大家想象中海外华人华侨见到“乡亲们”的那种火热。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进了走廊,雁祥听出来是副总裁斯特朗的声音。全丽起身往外走,和推门进来的斯特朗差点儿撞个满怀,他幽默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做出要被弱女子撞倒的样子,同时幽默地开怀大笑着,大家也都站了起来。雁祥用余光看到刘时明显起来得最晚,大家几乎都站起来了他方才慢慢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而这个时候斯特朗的眼光正好落在主任的位置。雁祥真佩服刘时对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这一招堪称一箭双雕一石两鸟,一来是对全丽刚刚对他冒犯的回击,二来凸显自己的领导地位,给刚刚进门的副总裁一个下马威。
“你好,你好!”斯特朗操着疙里疙瘩的中文。大家都争着说“你好,你好”!
“这位是国际部副总裁斯特朗先生。”全丽给大家介绍道。
“你好,斯特朗!”雁祥和副总裁握握手,斯特朗跟雁祥见过多次,比较熟悉,他拍拍雁祥的肩膀。
“请允许我将我们代表团的团长向你介绍一下。”雁祥和斯特朗交流了一下眼神,“这位是我们地区经委主任、主管工业的领导刘时,三工制药厂的厂长就是他任命的。”雁祥这样介绍是有他的目的,他也不想让作为主任的刘时和他们一样住在小楼里,天天骑车来来回回。虽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叒木方面这样安排并不过分,因为对方并不知道在培训的工程师里面“潜伏”了一位政府高级官员,可雁祥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告知对方需要提高接待的档次。
斯特朗上前拥抱着刘时,说了无数个“你好”,神态酷似老朋友好久不见。
“其他几位都是我厂负责各个方面工作的工程师和领导。”雁祥本来想一一介绍同来的人,但是突然想起了昨晚黎小林说的分钱的事,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望着他们一个个想和老外交流的眼神,雁祥觉得这样做是对个别人无形的打压。
“欢迎你们来到比利时,希望你们在‘叒木’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我们提出来,今晚我将和大家喝几杯。”简短热烈的会面渐渐暖热了大家冰凉的心。因为老外请客对大家来说还真是“大姑娘上轿”,不仅新鲜而且多多少少弥补了中国人心里对“老外”过热所造成的心理落差。
由于知道了主任的到来,第二天“叒木”通知将派部车专程接送刘时“上下班”。不仅如此,还刻意安排刘时搬到安特卫普的酒店居住。这让刘时有些难为情,他向雁祥表示不去住酒店,那意思无外乎大家挤在一起热闹。但雁祥听出了有亲民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弦外之音。房子推掉了,可接送的车推不掉,第一天乘车就去早了,他不知道应该找谁,站在门口傻傻的。雁祥不能随他一起去,因为车上就一个位子,其他位子还要接其他国家来的客户。
“是这样,大家听我说。”清晨雁祥高声说着,眼睛望着皮亮和另外三个工程师,他们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什么,“今天中午在餐厅吃饭,我们坐定的时候中国的国歌将会响起,这是欢迎我们的。建议,听着听着!”雁祥向聚集一起的四个人高声道,“我建议,国歌响起的时候大家都要肃立,以示对祖国的感情和尊敬。”雁祥给大家做了个示范接着道,“今天国旗也会在叒木制药公司的旗杆上升起,表示对我们中国代表团的欢迎。大家可以准备好相机拍拍照,其他时间我们就不可能专门去那里拍照了。”
雁祥特别反感小团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听讲解也就算了,反而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好像他们啥都清楚啥都了解,一句话,他们就是不愿意配合你的工作。这种情况在国内的时候已经成为习以为常的事,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来和领导对着干。虽然雁祥不是领导,可在国外个别人却非要表现得和雁祥格格不入,以示清高和有文化。
按照计划,分成了两个组,雁祥带A组,B组由全丽带领,B组队员就大主任刘时一个人。他将全面了解叒木制药公司的全球化战略及在华的投资计划。这题目大得估计连刘时都没有想到,雁祥想看到这题目刘时大概会想到成沪为说的“您不是培训”那句话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雁祥带领着六位工程师参观了不同的工厂,按不同的专业参观制药厂的各个方面:涵盖了设备的清洗保养、废水废气处理、生产工艺等,而这些东西对于同行来说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国内国外理论上都是相通的,对此三工的工程师们心里清清楚楚。大家都知道唯一不同的是工作的认真态度,有了先进的设备,管理跟不上,一切归零。大家都明白真正需要的是体制上的改变,而非管理上的修修补补。
最后一个周五是讨论会,将这几天的观摩和学习做个小结,届时叒木制药公司方面会派出高级工程师亲临讨论会就提出的问题一一作答。上午不去公司,在宿舍准备自己专业的问题,下午一点三十分双方开始讨论。
雁祥找到刘时向他汇报了讨论会的重要性,刘主任听完后站了起来。
“通知大家来我房间开个会。”
“现在吗?”
“现在。”
雁祥马上走了出去,召集大家过来。
刘时见大家到齐了就招呼大家坐下:“我们开个短会,关于下午和叒木方面的讨论。大家要重视,到时候不能冷场,不能像我们在国内开会时候那样,‘开会墙边儿坐,少提意见多通过’,那是不行的。既然我们是来学习的,一定是带着好多问题来的,这也是个向别人请教的好机会。”刘时看看大家,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觉得这些工程师并不好管理,有时候他感到他讲的话像是打在了棉花包上一样无力。在“执行力”方面,这些工程师跟政府干部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我想说几句。”皮亮清了清嗓子,“明天星期六了,我们几个想去法国看看,请把我们的补助发给个人。”说完看看身后的三个人。
刘时没有接话,他站起来,脸色铁青:“谁还有问题?”
雁祥站起来接着说:“我说一个现象。”他环顾大家,本来他不想说的,可是再不说就有些丢人了。“我们在参观学习的时候,别人提出的问题不管是不是你的专业,都请大家集中精力,听听对方的回答。不要别人提问的时候不听,刚刚提完这个问题,又提出同样或类似的问题,这就不好了。”雁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刘时的,雁祥感觉到刘时眼神里传递出的是对自己的肯定。
雁祥知道这话一出肯定是要得罪人了:“你说,大家跟我来了,你提出问题我不翻译给对方,你心里不痛快,对方也有些诧异。可是,把同样的问题再翻译一遍,对方会怎么想?这么简单的问题,啊!听不懂吗?”雁祥顿了顿,觉得话没说完,又强调道,“我希望大家集中精力。”
雁祥有意识顿了顿:“再说一个事儿,周六、周日的安排大家都看到了,‘叒木’方面安排大巴,送我们去荷兰和卢森堡旅游。”
散了会,雁祥有些郁闷,坐在窗前的凳子上发呆。他觉得皮亮几个人太有恃无恐,胆子太大了。竟然不把刘主任放到眼里,还开口要分钱,太不像个有文化的人。这几天,雁祥就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极不满意,刚刚说的话,其实就是给他们说的,雁祥想:他们哪里是来学习的。
还是要说回第一天中午的事,大家按照原计划到餐厅吃饭,餐厅并没有如雁祥讲的奏起中国的国歌,大家都看着雁祥。那顿饭雁祥实际上没有吃,他心里翻江倒海,他不断问自己是哪个地方出了错,是国际部没有通知到人,还是全丽在作怪?出了餐厅,大家跟着雁祥往旗杆下面走,远远地就在一排飘扬的旗帜中努力辨认中国的国旗。没有!没有中国的国旗!“你不是说要奏国歌的吗?”皮亮阴阳怪气地说着,眼睛并不看雁祥,“这连国旗咋也没有挂呢?” 雁祥就觉得胸口有股东西向上涌,他不能发作,这是国外。转念一想,皮亮说得也没错呀,就是他说话的腔调里隐藏了太多的意思罢了。
转眼到了第三天下午,按照平时的路线大家都到了办公楼下。由于第一天没有拍到国旗,几天来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见到国旗升了起来大家纷纷挤到旗杆下留念。开会的时间快到了,几个工程师还津津有味地互相拍着照,不停地换着拍照组合,甚至连匆匆路过的叒木员工也被拉过来一起拍照合影,以示去过海外,以此证明自己出了国,镀了一层“金边”。搞得路人远远地绕道而行。雁祥有些急了,在这里遵守时间就是诚信的表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大家在雁祥的催促下极不情愿地离开了,雁祥理解大家对国旗的爱戴心情。可正是如此,大家才应该遵守起码的时间,因为雁祥知道,会议室里叒木制药公司的工程师早已端坐在长条桌的一侧,人人系着领带,文件摊开,时刻准备着开会了。全丽在电梯门口急切地等待着,见到雁祥第一句话就是:“都来了吗?”
“嗯。到了,不都怪你!”雁祥没好气地说道,见到全丽,国旗国歌的事一下涌上心头,“那天国旗咋回事,咋没升呢?”
“你们国旗烂了,没补好。”全丽表情呆滞地说道,脸上没有一点儿羞赧。
雁祥忍着怒火,一板一眼地骂道:“猪?!他妈是猪!”
雁祥铁青着脸和大家一起拥进会议室,众人匆匆忙忙寻找着资料。叒木方面得知是跟国旗拍照也就大度地摊摊手,那意思是说你们听与不听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可是,会议一开始日耳曼人天生的认真态度就不能让中国人懈怠。先上台讲解的是工程部的工程师,后来上台的是设备部的工程师,再后来是国际贸易部的工程师上台,他们将条例细则、愿景规划讲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你不得不佩服欧洲人的严谨和刻板,看似简单的问题他们能够讲得不厌其烦,同时把这几天的参观学习归纳得清清楚楚。
雁祥和全丽负责翻译,一个用英语,一个用法语。会议不到一会儿就达到了小高潮,把迟到带来的不愉快慢慢抵消了许多。那气氛像冬天里吃北京涮羊肉,开始的时候冰冰冷冷,后来就越吃越热了。
“我想问个小问题。”一直不太发言的副总曹然开了腔,他和皮亮是一伙的,为人阴险且喜怒不形于色,好多馊主意都是他在背后出的,比如几个人要求去法国旅游,吵着闹着要分出国费用,不同大家一起活动,等等。
来欧洲前曹然刚被提拔为副总工程师,这时他开了腔:“我注意到每个车间,包括办公大楼门口都有一个刷卡机,听说这是员工上下班时考勤使用的。介绍一下如何使用,效果如何?”曹然高傲地昂着头,看着雁祥将他的问题翻译给“叒木”的工程师。
“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工程部的史蒂文说道,“我们的做法是:上班时从上往下刷,电脑会自动记录你的上班时间;下班由下往上刷,这样你下班的时间就被记录了下来。”
“谢谢你的讲解。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假如有的员工上班的时候准时刷了卡,他没有到岗位上去工作,而是回家了;到下班的时候他又来刷了一次卡,表示下班了,你们如何处理?”曹然高挑着眉毛,他等待着用这个问题难倒史蒂文,也有意在抬高自己。
“他刷了卡又回家了?他为什么回家?”显然史蒂文糊涂了。这个时候欧洲人的脑回路显然短了好多,他想不通东方的哲学思想之伟大。
“我的意思是,他没有到工作岗位,他回家干私活去了,比如回去做饭去了,或干吗去了,你们如何控制?”显然,曹然问了一个中国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的问题,但是老外花花肠子太短,史蒂文一时摸不着头脑。他觉得不可思议,回答曹然:“你说的这个问题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铅笔,双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但是,实际上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因为,如果这样做,他的工作就要有人替他去完成,不能因为他没有来,工作就等他,他会被解雇的。”他看看大家,“不知道我的回答大家满意吗?”显然,史蒂文对他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接着说,“我有一个问题,这个员工他有事要办理,为何要上班时候来刷卡呢?包括下班。”史蒂文好像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行为了,他向大家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又特意耸耸肩表示无奈。那意思显然是这种行为是不诚实的表现,是不能被接受的。
此时的曹然也觉得他提的问题有些无聊,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气氛,他隔着邻座的金泉涌用眼睛向皮亮求援,可皮亮低着头玩起了铅笔,并没有理会求救的目光。
实际上,在中国的国有企业里这种情况极为普遍,人多,人浮于事的现象比比皆是,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又能如何呢?你能把哪个人开除了吗?你说与不说问题就在那里,你把公有制体制下发生的现象放到私有制体制下去寻求解决方法,能有答案吗?曹然问了一个体制上的问题,这是拨乱反正的大事情,他一个人是解决不了的。不过雁祥理解他的意思,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不是回到工厂要烧的第一把火?从用人的症结上开刀?不管怎么说,曹然已经意识到了国有企业要想有起色,要想办成“叒木”这样的制药企业说到底还是体制的问题,人的问题!会开完了,雁祥心里却挺别扭,不为别的,那天国旗和国歌的事他并没有因为全丽的解释就放下,反而更使他不能释怀。他觉得作为中国人的全丽不应该忘记,也不能忘记!你才吃了几天西餐,就不会用筷子了?就忘本啦?更可恶的是全丽竟说“国旗烂了,没补好”这样的话,让他听了像生吞了一只活蟑螂,恶心又吐不出来。他回想起有位中国餐馆的老板说过的话:“海外的华人是最爱国的呀!”全丽这根“葱”是咋的了?!周六、周日的旅行平安地结束了,时间如白驹过隙,十几天的访问就要画上句号。晚上叒木制药公司国际部在一家中餐馆为代表团送行,同时给地区政府和三工制药厂各赠送了纪念品。刘时让雁祥拆开包装给大家看看,银光闪闪的欧式大盘子上用中英文凹刻的“友谊万岁”字样,美轮美奂,一看就是上乘的好东西。
谈起友谊,国人在饭桌上的酒文化开始起作用。友谊是挂在嘴边的口水,是喷涌而出的酒气,不值钱更不花钱,顺嘴就来。就像国内的朋友相聚,特别是喝了酒以后,勾肩搭背。各种许愿纷至沓来,趁着酒力将平时不说或不敢说的话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仗着脸红放弃了平时端着的架子,在嘈杂凌乱中抒发着自己的情怀,把多日来的束缚统统扔到了外面的雪地里。不喝酒的时候开口闭口“我是陕西的”!喝多了“陕西是我的”!
可是外国人不是这样,他们静静地举杯,谈吐谨慎风度翩翩。绅士风度不因为吵闹而放松。这时候,雁祥感觉不是中国人到了欧洲,是这些老外到了中国。
雁祥不喜欢国人这样的习性,他起身向外面走去。大街上静静的,灯光昏昏暗暗,汽车灯不时地闪烁着刺眼的光,裹着风衣围着围巾的一对情侣急匆匆跑着奔向温暖的家。抬头望,远远的窗户里不时闪动着隐约的身影,一首长笛曲,掠过雁祥胸前飘舞的雪花,曼妙地鼓噪着雁祥的耳膜。他听出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水一样的曲子,流进了雁祥的心里。他感慨万端,张开嘴深深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双手用力伸向雪花飞舞的天空,做了一个振翅欲飞的姿势。
浪漫,不就是身在异乡为异客时的孤独吗?孤独是内心的、甜蜜的化学反应吧!雁祥喜欢一个人时的孤独,更喜欢音乐响起时的孤独,这会让他更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近距离地感知一切,去发现自己的内心。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雪越下越大,头上、胸前的雪已经厚厚一层。回头看这间不大的中餐馆透出的暖意融融的温情,入了雁祥的眼,穿过雁祥的心变成了一股游子浪迹天涯的豪迈和无奈。这雪是在迎合着雁祥的心境,还是雁祥的心境契合了大雪的情怀!
大雪已经覆盖住了门口的台阶,橙色的灯光映在白雪上,将皑皑白雪反射得晶莹剔透。透过昏暗的灯光,雁祥发现老板娘正抱着全丽的肩头站在雪地里,只见老板娘一手拍着全丽的后背,一手抚摸着全丽垂下的秀发。雁祥从全丽抖动的身体发现全丽好像在哭,雁祥感觉出了问题,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此时他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夜深了,回到宿舍已经是十二点多,大家下车后迅速奔向各自的房间。走在最后的雁祥发现远远的地方一个人站在一棵似乎随时要倒的枯树旁,走近才发现是全丽。她将自己裹在一件厚厚的棉衣里面,由于里面穿得少,她冻得有些发抖。
“在这里干吗?怪吓人的!”雁祥没好气地问道。雁祥以为说了这句话算是打了招呼就可以离开,可是全丽的哽咽声让他停了下来。雁祥是最不能见女人哭的,他立刻调整了情绪,说话也温和了许多,“那天骂你是我的不对,别往心里去。可你看看,你办的那些事儿!是中国人办的吗?!”全丽的哽咽停了下来,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上的雪,她的手反复揉搓着衣角。
“你骂,骂得对!”全丽仍有些抽泣,显然没有平复下来。
“那你哭啥?是我骂得不够?”雁祥希望她能快点儿冷静下来,自己就可以脱身了,“你倒是说话呀?”雁祥有些急了,全丽摇摇头。
“我知道了,是不想离开我们,对吧?”这句话一出全丽又哭了起来,声音比以前更大了。
哭声惊动了已经回到楼上的人,黎小林伸着头看了看:“雁祥,下面挺冷的,请全小姐上来吧。”雁祥点点头。
起先全丽是不想上楼的,但又经不住寒风的刺骨,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话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最后还是跟着雁祥上了楼。
“我说啥了,你就哭成这样!天一早我们还赶飞机呢!”雁祥请全丽坐下来便开口道,顺手递了杯温开水。
“我知道你们要赶飞机,我是想解释一下那天的事,就是第一天。”她的眼睛发红,显然是哭了好久才成了这样,“你们来的那天我就感冒了,发烧烧到三十九度五,我强挺着去见你们。我想快些好,就多吃了一倍的感冒药,谁知药有嗜睡作用,结果国歌和国旗的事儿给耽误了。”
“那你看医生了吗?”说话的是金泉涌。门口不知道啥时候站了好多人,都静静地听全丽讲话。大家把国旗和国歌的事放下来了,没有人愿意去追究了。全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你不看也不行呀!现在呢?”刘时的关心明显到了最高境界。
“快好了。”
“家里人呢?给你下碗醋汤面啥的,感冒就是吃啥都没有味道。”曹然也加入了进来。此话一下触到了全丽的伤心处,她在大家面前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像见了日思夜念的父母,像失去亲人般地无助,那哭声撕心裂肺。大家默默地听着,没有人劝,也没法劝,任由她去发泄。
后来,雁祥回到国内才得知全丽的一些情况。她和丈夫已经分居,中西文化的差异在生活的各个方面表露无遗,都是刚性习惯,没有办法妥协。难怪,那天她哭的时候说好想家人,好想喝稀饭,好想回家。再后来,听说她离开了比利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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