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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事紧张刺激,情节设计险象环生,给读者带来阅读的快感,细致的心理描写与丝丝入扣的案情分析,让读者随着主人公寻找凶手时沉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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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一位婕妤在深宫中死于非命,出事的前厅两道门的门口都有侍卫把守,没人知道这位婕妤究竟是怎么死的。朝廷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纳谋鲁取奉命调查真相,他意识到这个婕妤的死另有隐情,任何失误都会让他丧命。
当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后宫的纷争、朝堂的勾心斗角和宫墙外的喧嚣后,他在后关头犯了难,等待他的是明朗的真相,还是愈加复杂的情势,一切都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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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曹操(Jonathan Kos-Read)演员,毕业于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导演专业和表演专业,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曾参演《狙击手》《寻龙诀》《我的团长我的团》等影视剧,曾任北京卫视节目《曹操来了》和《北京印象》的主持人,全网粉丝近千万。
冯未,具有25 年中英双语文字工作经验的资深编辑,长期从事文学翻译、创意写作及影视编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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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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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死去的婕妤正指着自己的下体。
这并非故意,只是她倒下时恰巧形成了这个姿势。然而据终的结案总结,死者所指之处或许并非其下体,而是其中蕴含的物事。毕竟这是世间万物生发之气的必由之路,从而也成为这桩离奇复杂的案件的关窍所在。
尸体是一个擦地宫女于巳时发现的。其时雪还未停。粉末状的雪渣斑斑点点地洒落在青石地面上,松一阵紧一阵地飘落在皇宫高墙外环绕的街衢上。好在前厅还算暖和,宫女又给自己找了块有阳光的地方。她跪在地上,正仔细清理青石地板缝隙中的红色尘土,突然看到一只苍蝇。这东西深宫内并不常见,因为有一队人,旁的一律不做,专事打苍蝇。然而现下这苍蝇却出现了。宫女颇有先见之明地想到,倘若被旁人看到,必会怪罪到自己头上,于是便起身去打苍蝇,也就看见了尸体。
宫女立刻尖叫起来,不仅因惊吓和本能的恐惧,亦是出于担忧,害怕扯上干系。
附近的侍卫立刻打开两侧落锁的房门冲进前厅,确认了情势,转身便奔回岗位汇报给了班头。班头闻讯立刻朝营房飞奔而去,片刻之后营房便发出警讯。是谋逆作乱,南人刺客行刺,还是南宋岳家军派来的细作所为?禁城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警讯由信使送至御前侍卫营房,侍卫们沿着昏暗的雕花长廊一路疾奔,从武备库中取出尘封的重型武器。禁城封锁,固若金汤——高大的侍卫站在紧锁的城门外守卫关卡,余者则手持出鞘的近战利刃,守在城内的工事中。重型武器也都架设停当,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束鞍紧镫的快马已在骑手的驱策下驰出宫门,奔上禁城外的道路,轻雪覆盖的坚硬石路上立刻撒下一串串清晰的深色蹄印。骑手们分别从皇城的不同出口冲到人流如织的大路上。街道拥挤,他们却毫不迟疑。铁蹄硬生生地在人流中刨出一条通道。厚重的柚木城门大开,铁骑绝尘而去。
尽管圣上为这座城市起了一个颇为体面的名字,城外风光却乏善可陈。平坦干涸的大地上覆盖着灰暗贫瘠的农田,零星的几棵杨树也都布满了风沙蚀刻的伤痕。
骑手们的目的地均在百里之外,须狂奔一个时辰。骏马到达壁垒森严的驻军关卡前,余势不减,在原地嘶鸣打转,铁蹄掀起的尘土和积雪与其身上的热气搅作一团。骑手们凭密令上加封的御印进入营地,将密令面呈驻军长官。各处驻军营地长官收到的密令内容一字不差:“即刻部署,疑有逆动。”
后一项部署迅捷而隐秘:宫内一些毫不惹眼的人找借口离岗。太监、先生,甚至还有一个正在为即将举行的殿试擦洗地面的杂役,都不动声色地溜出宫门进入外城,在凛冽的晨风中混入街上的人流之中,在热马奶和肉包子散发出的白汽掩护下,踩着坑洼不平的砖路,钻进一条条幽暗窄巷,又穿过外城城门,后风尘仆仆地来到那些接到圣谕的驻军营地附近。然后,他们便通过虚掩的小门、暂时离岗的哨位与农田中的小道,纷纷溜进各自的目标营地。
营地的无人角落中,这些人趁着士兵部署的混乱间隙,接到了圣上的口谕密令,内容却与营地长官接到的手谕截然不同:“倘若部队进军皇城,立即诛杀主将并另立将官,确保部队效忠圣上。”
能够在卫戍营地执掌将印者自然不傻,无不争先恐后地展示自己的赤胆忠心。事后,数位主将中仅有一位被刺客诛杀,然而误杀忠臣的刺客却并未因此受到惩处。刺客所为被认定为尽忠职守,同时还有杀鸡骇猴之效,令其他将官明白皇帝虽远在宫内,龙爪却一直扼在自己的喉咙上,随时可以将自己掐死。
如此,不到一个时辰,一场巨大的风暴便从这间狭小的前厅卷起,不断蔓延开来。倘若此刻转头回溯,穿过剑拔弩张的兵团,越过雪泥覆盖的驿路,掠过皲裂荒凉的大地,通过厚重的赭红城门,钻过街上拥挤的人流,进入巨大的禁城大门,再沿着萦绕着喁喁细语的走廊回到这场轩然大波的起点,便会在这间斗室中看到禁城察事厅统领、大太监纳谋鲁取正站在尸体旁俯身查看。
纳谋鲁取是金人,已经年近半百,他身材高大,却年近半百,瘦得异乎寻常;两腮深陷,经年的寒风在脸上烙下了两块通红的印记。此时,他苦着脸,嚼着槟榔,早被槟榔汁染成深棕色的牙齿间浸淫着猩红色的唾液,仿若鲜血。
纳谋鲁取心中琢磨的,不仅有这死去的婕妤,还有她的死所引发的这场风暴。
他暗忖:“气运失衡,凶多吉少。”
二
纳谋鲁取明白,房间中这些人面对的问题其实都一样——时间。眼下必须立即解决的问题并非谁是凶手,而是谁不是。纳谋鲁取打量着这间自己从未涉足过的前厅。这是一块禁地,平日仅后宫官员和嫔妃可涉足。房间狭长,宽度不过两庹,长度却四倍于宽度。本是走廊大小的地方硬是盖上了一间房。石墁的地板上铺了地毯,墙上挂着画,窄长的气窗上糊着窗纸。房间一端摆着一张镶着螺钿的红木桌子,桌下便是那个死去的婕妤。尸体四周挤满了人,宫中的仵作、勘察连同长官约二十人,摩肩接踵。纳谋鲁取走到擦地宫女发现尸体时的位置站定,望向尸体,看不到。他又缓缓躬身,视线与宫女双眼高度齐平时,尸体出现了。宫女没撒谎。
纳谋鲁取见皇城司统领离开随从朝自己走来。他叫韩宗成,是个叛变到金国的南人。韩宗成脸上皱纹如斧凿刀刻,双眼眯成细线观望着整个房间,令人看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当然,能做到统领这样的高位,尤其是一个南人,自不会将心思挂在脸上。老狐狸早有准备,已然穿上了朝服,显然是算准了还有后戏。
纳谋鲁取依朝中礼法站直身体,双手交叠于身前,挺胸抬头,表明金尊南卑的种族次序,尽管韩宗成官阶更高。
“是个南人。”韩宗成嗓音略带沙哑。
纳谋鲁取点了点头。
“可有干系?”
“总不会没有。”纳谋鲁取道。
韩宗成无语。纳谋鲁取便静候他开腔。
“三日之后便要殿试。”韩宗成道。
“说的是。”
“你以为凶手是何人?”
“下官还不清楚。”纳谋鲁取道。
“可有凶嫌?”
“下官与大人一般,才到此处。”
“看情形是否为刺客行刺?”
“下官以为不似。”
“何以见得?”
“这……”,纳谋鲁取思考片刻,道,“场面太小。刺客闯入,却只伤了个婕妤便罢手,不合情理。”
“你的经验之谈?”
“下官经验之谈。”
韩宗成默立半晌,又问道:“柯德阁与牙梨哈有何想法?”
“他们与大人不谋而合。”
“我有何想法?”
纳谋鲁取摊开手掌,咬着嘴里的槟榔道:“大人明知故问了。”
“你又作何想法?”韩宗成追问。
“下官并无确证,却不敢苟同。”
“怎见得?”
纳谋鲁取又思忖片刻,道:“一般道理,只是感觉不似而已。”
“如何不似?”
“日上三竿时分,死者本应在做何事?此时死者早该离去,却偏偏不曾离去,何故?各处疑点重重,颇不合理。”
“多谢察事厅统领赐教。本官再与勘察处柯德阁、刑讯官牙梨哈商议。”韩宗成说着,转身走向自己的随从。纳谋鲁取转身来到房间对侧尸体近前,慢慢单膝跪下,开始查验尸体。他那异于常人的修长四肢,令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尸体腹部有处很深的刺伤,小臂内侧还有一道很长的割伤。伤处血色深红,流出的血玷污了青石地板上的地毯。死者身穿的厚实的红绸衣裳,是杭州织造厂的作品。除血渍外衣服上并无其他污渍,想必置办不久。头面的品阶是婕妤,虽不算高,但至少可以每月承恩一次,且按律可延续龙种,也算得大金国三百万女人中位列前二百的拔尖人物了。
纳谋鲁取仔细检查了死者头颈,寻找扼杀痕迹,却未见明显异常。他断定死者是南人,因其形貌似南人而非金人。金人黑色的弯眉和高耸的鼻梁与汉人姑娘扁平柔和的面部特征差异明显。死者年约十九。
怪异之处在于,她长得非常漂亮。
尽管听来不可思议,因为百姓多以为皇帝后宫佳丽都有羞花闭月之容,事实却远非如此。皇帝选妃程序不仅复杂,而且充满仪式,更须遵循一套实证理论。
入选皇妃者须满足两个条件,首先便是聪明。当时人们已发现智力来自先天传承,甚至还曾有人专门研究这种现象。尽管后仍不甚了了,这一事实却已得到公认。
其次便是幸运。三夫人与九嫔必须出身于为数不多的特定家族。在帝国错综复杂的权力角逐中,她注定只是博弈中的一枚筹码。
因此,死者的出众姿色绝非寻常。
“谁杀的她?”
纳谋鲁取循声抬头,见内卫司统领索罗正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一双深陷在眼窝中的异族蓝眼闪烁着狐疑的光芒。纳谋鲁取站直身体,膝盖在长腿的杠杆作用下嘎嘎作响。索罗抓挠着浓密乌黑的虬髯怒目而视,用他那听不出语调的古怪口音和颠三倒四的句法盘问。
“还不清楚。”纳谋鲁取应道。
“外人还是内人?”
“大人想问下官想法?”
“你要有事实,就告诉我;要没有,给我你的想法。”
“下官以为是外人所为,与朝政无关。”
“为什么?”
“感觉如此而已。”
“你觉得不是他干的?”
“不是。”
索罗两只深井般的眼睛盯着纳谋鲁取,眼中满是质疑。
“案子你会办,对吧?”
“下官还不清楚,一个时辰后圣上与太后自有圣裁。”
“太后管?”
“太后派人侦办。”
“那大概就派你,对吧?”
“大人知道常例如何。”
“如果,派了你,你咋办?”
“有人死去未必便是谋杀。”
索罗按照一贯作风不予回应,只是瞪着一双怒目在纳谋鲁取脸上搜寻谎言的痕迹,半晌才转身朝自己的侍卫走去。
所有这些机锋的原因,亦即他们所寻求的,是某种确定性。这次命案虽然使他们面临艰难的选择,但也是一次良机。鉴于死者的身份和现场的位置,无论谁赢得案件的侦办权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扩大权力,征用其他部司的人力物力。而官场中权力一旦易手,往往便会固化,很难再物归原主。侦办权对于长于此道的老手如同一柄长剑,然而剑柄却极易打滑。
首席勘察官柯德阁正带领手下蹲在门口,以一种极其低调的方式默默地查验着门锁,寻找撬拨痕迹。纳谋鲁取轻轻挥手,不失礼数地请他过来。
纳谋鲁取恭敬地站着,等待这位身大体沉的巨人笨拙地挪过来。他官阶虽然高过柯德阁,但两人一样,都是金人。
“刑案?”纳谋鲁取问道。
柯德阁探身过来,道:“大人,尸身上有两处外伤。腹部一处,手臂一处,后者似为抵挡所致。依下官所见,死者中刀的情形……”柯德阁后退一步,演示了一个腰部撩刺的动作,“死者多半是见这一刀刺来,便闪向一侧,手臂向下格挡……”柯德阁挥动粗壮的手臂,毫无章法地向下格挡,“这便是手臂上的割伤。”
“何时断气?”
“大人容禀,死亡时间一向难以确定,但下官以为至少已有六个时辰。”
“何以见得?”
“鲜血大半凝结且色转深红,大致需要这么长时间。”
纳谋鲁取慢慢地嚼着槟榔,品味着柯德阁的话。柯德阁的话证实他与索罗、韩宗成的担忧不谋而合,不过他还是决定谨慎为上。
纳谋鲁取问道:“依你之见,死者从何处入室?”
柯德阁早有防备,因为这正是他想要回避的问题。
“大人明鉴,依宫中规例,无论何时,这两道门中至少有一道必须落锁。”
“此话何意?”
“案发时两门均已落锁。”
“擦地宫女是被锁在里面的?”
“不是。”
“那她又如何进去?”
“有人开启外门放她进来。”
“然后?”
“内门却一直紧锁。故此宫女到来之时,两道门都是锁着的。”
“侍卫可曾见有异常?”
“下官职责所限,未敢询问侍卫。”
纳谋鲁取明白,柯德阁只能言尽于此。
“请问尸体勘验呈报何时可以备妥?”
“此间事务一毕,下官立即着手。大人可于今晚垂询,无论何时,卑职自当恭候。”
“有劳大人。”
“不敢,下官告退。”
柯德阁说完,慢慢转过身,几乎是蹑手蹑脚地挪回尸体旁。
纳谋鲁取小心地绕过尸体,出门走入通向外宫的长廊。柯德阁和他的手下正趴在地板上,研究外门周围的木屑,却故意避开了对面的内门。
廊道很长,中间还有一处转弯。青石地板上铺着粗毡地毯,砖墙上则装饰着竹片和绸布。除前厅外,长廊另有六个出入口,其中四个分别通往附属的食品储藏室、香料检验室、皇家更衣室、带后厨的餐厅,余下两个则通向户外,一个花园和一个夹在内外宫之间的小露台。作为一道御敌防线,长廊建得狭窄而坚固。通往前厅的木制外门十分厚重,上面有一把巨大而沉重的挂锁。
长廊一角,刑讯处执事牙梨哈正大马金刀地蹲在那名先发出警讯的侍卫面前。侍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崭新的袍子、油光的发辫,牙梨哈一如既往地光彩照人。形象不仅体面,简直完美,以至于纳谋鲁取怀疑他在故意用自己的光鲜暗中贬损他人。此时,牙梨哈一脸夸张而尖酸的惊讶表情。
“后生,”牙梨哈对战战兢兢的侍卫道,“别给爷编了,以为爷听不出来?”
“没……我没编……真没编。”
“还编。你一编爷就知道,你这种货爷见多了。”
“真的不曾有人过去。”
“后生,爷是个厚道人。你给爷听好,你就是个杂碎。乡下崽子进了城,忘了自己姓甚了!仗着给皇上当差到处睡姑娘,对吗?给你说句实话,你个杂碎现下不从实招来,爷让你后悔从娘肚子里爬出来。你抬头看看爷,是不是诈唬你嘞?你个杂碎早晚是个招,爷说的是‘现下’,你现下不招,误了侦办,让爷面皮难堪,爷保证把十八般大刑好生伺候到你身上,不断气不给你消停,然后把你那糟蹋城里姑娘的玩意儿割下来捎给你娘,告诉她你个崽子是啥下场。”
“可是……可是,爷,俺真的不曾胡说,确实不曾有人过去。”
“行啊,后生嘴硬,等着大刑伺候吧。”
见纳谋鲁取走近,牙梨哈跳起身来,大摇大摆地迎上去。他长得并不英俊,只是在他显赫的家族财富和地位的照耀下,显得英俊而已。
“背运后生,赶上昨晚当值。”牙梨哈道。
“说的是实话?”纳谋鲁取问道。
“八成。”
“当值一共几人?”
“两道门一边一个。”
“对面内门侍卫呢?”
“不在我手里。”
“死了?”
“在内卫司,索罗按着不放。”
纳谋鲁取打量着这个侍卫。倘若牙梨哈的大刑无法让他改变口供,且韩宗成和索罗也得到了同样的口供,那他们势必会得出同样的结论。纳谋鲁取想不出有何情况能阻止韩宗成和索罗讯问这个侍卫。
杀气弥漫在这场迫在眉睫的朝会前,而杀机所在,正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凶嫌。
索罗与韩宗成都看到了显而易见的事实:死者身份、尸体位置——行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两人自然疑心当今圣上手刃了自己的妃子。无论出于何故,圣上杀人自然都合理合法。有些细枝末节眼下看来虽有些离奇——落锁的房门、内门侍卫所在位置及案发时间,不过两人估计总能给出合理解释。
倘若果真如此,有司侦办时自然凶多吉少。尽管一国之君凌驾于法律之上,真相却难免伤及圣颜,尤其是而今这桩案子已经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备动员。有司侦办虽不是绝无机会从这摊浑水中全身而退甚至建功立勋,但绝非易事,且一旦失手,下场不堪设想。
没时间了。纳谋鲁取见索罗和韩宗成正准备开溜,二人的随从也心怀鬼胎地悄悄跟在主子身后,便知道自己也该撤了。
三
“朕现下要钦点此案之有司侦办。”皇帝道。
皇帝很年轻,年方十七,身登大宝刚满四年。皇帝坐姿颇为特别,令人一望便知必定有个厉害老子。他狂傲的外表下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心虚。
坐在他身后的是他母亲,中间隔了一道珠帘。纳谋鲁取与太后并不熟稔,甚至连她的故事也所知甚少,但他知道这位太后不仅在先帝驾崩后的权力角逐中毫发无损地脱颖而出,还拉来一票人马将自己扶上儿子背后的摄政交椅。幸运、机智、狠辣,三点缺一不可。
太后隔着珠帘对儿子耳语几句。这珠帘既是母子间的分界线,又是二人联结的纽带,将权力的所有者和操控者联结成一个共同体。
“禁城察事厅统领上前答话。”皇帝再次开口。
大殿宽敞而昏暗,一排粗如孩童手臂的巨烛沿墙而立。朝臣们分两列匍匐,仿佛地面隆起无数丘陵。丘陵中间是一条狭长的沟壑。纳谋鲁取便从这条沟壑中膝行到皇帝脚下,然后在冰冷彻骨的石板地面上叩首七次。
“吾皇威武,德比尧舜,奴才纳谋鲁取愿为吾皇效犬马之劳。”
珠帘后又传来一阵耳语。
“朕要你举荐此案有司侦办。”皇帝稚嫩的声音传来。
纳谋鲁取当然不敢犯上直视,不过却可以听到幼帝的声音,其中毫无恐惧之迹。皇帝固无须忌惮法律惩处,但毕竟少不更事,倘若真的杀了人,难免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到陌生而手足无措。凶器是刀,凶手必曾与死者近身搏命,故难免心旌摇荡。然而皇帝的声音却不曾出现这般迹象,因此现下便到了决断时刻:无论何人侦办此案,生存都将成为其首要目标,而非真相。作为察事厅统领,他将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因此将侦办权抢在自己手中方为上策——至少可以控制局势,免得成为此案的牺牲品。
“奴才恳请吾皇恩准第四部下属禁城察事厅主持侦办此案。”
珠帘窸窣,夹杂着太后的柔婉耳语,却杳不可闻。
“你有何理由。”皇帝道。
“奴才诚惶诚恐,恭呈以下事实请吾皇圣裁:此案发于禁宫之内,依先皇恩例,侦办此等凶案为我司分内之责,此其一;此案乃凶案,而一切凶案均应由专司机构侦办,以免借案干政,此其二;死者乃皇亲帝胄,此其三;死者虽为南人,先皇却有恩示,宫内人命损伤无论族系均比照我族侦办,此其四。因此,奴才恳请吾皇恩准我第四部下属禁城察事厅主持侦办此案。”
纳谋鲁取感觉自己的这番话恰到好处。过于振振有词会令韩宗成和索罗疑心自己得悉了他人所不知的密情,过于言不由衷,则圣上未必肯将此案交给自己侦办。
“朕自当斟酌,你可退下。”
沿着朝臣间的“沟壑”,纳谋鲁取膝行退回原位,暗忖旁边的韩宗成和索罗会对自己那番话作何想法。只有这种案子他才有机会先于这二人开口,其他事情只能往后站。现在二人想必已经盯上了自己,不过即便自己不占先,也一定会被盯上。两害相权,他还是乐意去占这个先机的。
皇帝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内卫司统领索罗何在?”
纳谋鲁取匍匐在地板上,偷眼望着索罗朝前爬去,看他作何举动。
“吾皇英明,堪比尧舜。奴才我,内卫司统领,案子侦办有话要说。”索罗的金国话本来不错,但对面圣时的繁文缛节仍力有不逮。
“朕在听。”皇帝道。
“我们是内卫司,吾皇安全是我们管。出事了我们要搞明白。死人的地方离吾皇很近,所以案子乃是吾皇安全的事情。”
纳谋鲁取听着索罗的话,看他下一步迈向何方。
“所以我们内卫司的意思,吾皇必须让内卫司侦办这个案子。”
这就是了,索罗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口误。面圣时竟未使用“唯愿吾皇”“恭请圣裁”等谦辞,却用了“必须”这等命令式白话,圣上断然不会容忍此等冒犯,仅凭其失礼之举便足以驳回此等请求。明日,索罗自然会呈上一篇谢罪长文,为自己的不当措辞而惶恐痛悔,恳请圣上念他来自异域,宽恕其无礼之罪。如此,圣上自然不会计较其无心口误——毕竟他是个番人,而此案的侦办权则早已花落别家。这样一来,他便跳出了这摊浑水。
纳谋鲁取继续想下去。他知道索罗对杀人并不陌生,自己杀过人,也见过旁人杀人,明白杀人的感觉。因此,索罗自然也能如纳谋鲁取一般从皇帝的言行中做出同样判断。然而,他仍然决定从案件中彻底抽身。
“内卫统领索罗,”皇帝道,“你的奏请朕听到了,你可退下。皇城司统领韩宗成上前答话。”
韩宗成爬过灰色的青石地板。这把年纪趴在冰冷的石板上显然颇为痛苦。韩宗成叩首三次,由于其出身南人,便用了更为卑微的五体投地姿势。
珠帘窸窣,耳语呫嗫。
“韩爱卿一向忠心耿耿,朕愿闻你对此案侦办的高见。”
“吾皇正大光明,怀夏商圣君之德,拥孔孟诸子之智。经微臣细查此案证据,现已查实确有枉法之事,且已确定所为者何人。”
纳谋鲁取瞥见索罗趴在地板上大吃一惊,连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抬了一下。
“枉法者何人?”
“吾皇圣明,枉法者正是罪臣。大金国皇城司本职乃广集军机秘要,无论巨细遐迩,恭呈吾皇览阅。然我司却疏于职守,未能提前探知此等要情。皇城司虽有千人之众,大小事务却皆由罪臣主持。因此,罪臣渎职枉法,百死莫赎。而此案之侦办,必将抽丝剥茧,将罪臣之失察之处层层昭示。因此,罪臣自当回避此案侦办,不然以戴罪之身自证其罪,又焉能秉公执法、全力以赴?古之圣贤如周公、吕祖当此境地,亦难免文过饰非,轻其罪而脱其咎。臣非圣贤,不敢挟一己之私当此要任,遗祸社稷。罪臣伏惟吾皇英明圣断,恩准罪臣及所隶部司回避此案侦办。罪臣当以戴罪之身,专心致志,从速公正主持殿试。”
纳谋鲁取盯着地板陷入沉思,看来韩宗成也做了同样的选择,所以侦办权算是定下来了。
然而此刻变故突生,韩宗成居然又开口了。
“鉴于此,罪臣恳请圣上恩准罪臣监督办理此案。有司侦办需每日将侦办纪要详呈罪臣所隶部司,以便罪臣以此为鉴,拨乱反正,亡羊补牢。”
纳谋鲁取大吃一惊。因为此话虽不无道理,却不合情理——倘若他只图脱身,则其前述理由已足以达成目的,然而如今他兜了个圈子竟又转了回来。
“朕已知悉,你可退下。”
韩宗成再度叩首,膝行退回索罗身边。韩宗成、纳谋鲁取和索罗三人伏在地上,静候皇帝发话。
“朕当仔细斟酌,少顷自有裁断示下。”
皇帝起身隐入帐后。
三人伏地静候,耳中听到圣上的随身书记文员起身鱼贯而出,下摆擦过地板,沙沙作响。纳谋鲁取和索罗依礼法等候韩宗成起身,索罗随后,纳谋鲁取后才用瘦长的四肢嘎吱作响地撑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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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谋鲁取揣摩着韩宗成的想法。他目的何在?这番话又如何能令他得偿所愿?他本已脱身事外,却又要求纳谋鲁取随时向他汇报侦办内情,想必是意欲操控侦办的某些环节。韩宗成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他在宫中行走多年,所牵涉的恩怨情仇错综复杂,无论侦办哪桩案子,都难免会触动他的痛脚。
纳谋鲁取一面沉思,一面沿着大殿边廊缓缓而行。边廊昏暗,纳谋鲁取看到转角处的索罗时,两人几乎撞在一处。
“纳谋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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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来。”
“可以。”
索罗用他那对蓝幽幽的眼睛再次盯在纳谋鲁取脸上,搜索着背叛的迹象。半晌,索罗脸上绽开笑容。
“我回家。累了,政务太多。”
“大人请便。”
索罗转身离去,迈着沉重而又安静的步伐消失在长廊尽头。
纳谋鲁取默默伫立在黑暗中。安全感正如退潮时的潮水般离他远去。侦办不力会被刽子手以精巧手法处决自不必说,更复杂的问题是对于这宗凶嫌疑为当今圣上的命案,究竟如何才算侦办不力?纳谋鲁取自问这桩案子是否正变得更为扑朔迷离,旋即又断定不会,毕竟自己还在,凶手也还在,总会有一条道路将自己引领到凶手面前,而其他的至多不过是路上的几块绊脚石而已。
他迈开修长的双腿沿着长廊快步走远,丝绸朝服在青石地板上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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