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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善男信女》以香港70年代黑帮为原型,讲述一个黑帮大佬与一个身世传奇的美女相爱相杀的故事。少女詹美若意外救下小混混靳正雷。靳正雷纵横四海,心狠手辣,爱上詹美若后,想尽办法将她留在身边。詹美若不堪受辱,在朋友帮助下,隐姓埋名到英国,并且遇见詹家巨富远亲。靳正雷远赴英国去见美若,美若却一心想要杀他,一枪击中他心脏。靳正雷终于决定放美若自由。几年后,美若在英国剑桥读书取得优良成绩,并与富豪之子丁维恩恋爱订婚,靳正雷得知消息,逼迫詹美若小舅向新闻界爆出丑闻,丁家取消订婚礼。美若得知靳正雷通过艺术品洗黑钱,对靳正雷设下陷阱,想要抓他入狱。靳正雷知道了美若的打算,奔赴死亡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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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步微澜,晋江签约作者。曾出版《乌龙插错电》《何欢》等,其中《何欢》曾位居当当网青春文学类前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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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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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餐饭,一宿觉?001
第二章???可心可意的可人儿?017
第三章 你最近收到几封情书?031
第四章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047
第五章 能让我后悔的事不多?071
第六章 你是我认识的唯一的淑女?084
第七章 我帮你抢头炷香?102
第八章 你是我的了?129
第九章 我说到做到?147
第十章 ?哈喽,戴妃?165
第十一章 最心痛的事?185
第十二章 我已经等了近三年?206
第十三章 等你厌倦一切的那一天?229
第十四章 我越来越不知满足?250
第十五章 阿若回来了?268
第十六章 我也试过放弃?286
第十七章 用一辈子努力去验证?305
第十八章 死局?326
第十九章 昙花一现也比我幸福?343
番外一 平安?368
番外二 七姑?371
番外三 詹俊臣?372
番外四 如果还有明天?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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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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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餐饭,一宿觉
“你想住几天?”
靳正雷暗自松口气,想活动活动筋骨,一抬手却牵引得半身都疼。他苦笑,“三餐饭,一宿觉。我明天就走。”
美若没料到母亲好大的力气,一个踉跄被推上后座。
“他说是西贡码头?”不等女儿表示肯定,詹美凤满眼凄惶,“说走就走,好狠的心。”
黑白电影片的对白放在此时倒也应景,只是詹美凤出门前胭脂落得稍重,扮含泪状未免令人难以信服。
美若道:“谁叫你下午打二十四圈麻将!干爹坐在沙发上足足等了一个钟头。”
詹美凤连声催促司机,喃喃抱怨,“最近不知撞什么邪,徐太太去三藩市嫁女儿,梁太太回马来探娘家。前日在尖东遇见明珠,我想着过过手瘾……”
美若按下车窗,合上眼假寐。
哪里是撞邪,分明是全世界都知道华老虎大祸临头,人人自顾不暇,谁耐烦应酬他外室。
“十二年……”詹美凤掩面,“我以后怎么过?”
司机陈叔不忍,“太太……”
美若睁开眼,“现在追去也没用。下午干爹离开后,我偷偷去了华宅,华家女眷早在月前已经分批离境。”
她母亲被吓住了,“你是说……”
“干爹早已安排好,怕是只瞒着我们。”
车速缓下来,陈叔从倒后镜窥一眼极度相似的母女,问道:“太太,还有一刻钟到码头。”言下之意,去或不去?
“我必须见他一面。”詹美凤毫不犹豫。
听了这句话,美若扬眉。华老虎享受詹美凤十二年青春,又照顾詹氏母女十二年衣食,这场交易谁也不欠谁。今日便是终止日,再纠缠徒招人厌,理当折返回家打点未来。
美若奇怪她母亲还在做什么期待?
“见到他,你知道该怎么做?”詹美凤的眼里不无央求,“你干爹向来看重你。”
这倒是事实。曾有无数次华老虎被逗得开怀,狠狠捏美若的脸蛋儿,赞她“小机灵”。
“知道。”无非撒娇卖乖再加几滴泪。
美若伸手捏住锁骨处用皮绳串起的警哨,那是华老虎送她的十二岁礼物,据说是他加入警队的第一个哨子。
老头子唯一优点是出手阔绰。十多年来母女二人得到他照拂,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太不仗义。下午从山顶回家,不应该一路上咒他阖家客死异乡。最起码,美若心道,圣母玛利亚保佑,最起码让老头子健康活到她满十八周岁。
夜色下的西贡码头,抬眼乌压压一片,分不清天与海的边界。
何平安道:“大圈哥,四个出入口全部安排好了,新和的人敢进一步,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换作从前,新和会不主动挑衅,小的们只嫌日子寂寞。如今大佬跑路,谁还愿意拿命来搏?但求平安,聊以应付。
远处大汽艇上灯光寥落,靳正雷收回视线,所有人心怀恐惧的时候……
何平安表情困惑。
所有人心怀恐惧的时刻,正是聪明人的机会。
靳正雷道,“平安,华老虎不在了,和兴还在。”
何平安若有所悟,“我再巡一圈,交代大家,见到人影,不管是谁……”银光闪动,他用力挥一下手中的武器。
靳正雷笑了。他没看错,还是有聪明人。
两人才迈出第一步,靳正雷神色微动,一掌拍向何平安后背。突然,震天的爆炸声响起。伏趴在地的两人同时回头,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夜幕下,泊船码头唯一一艘大飞艇的气缸被引爆,火舌窜起数丈,数里方圆的海面被点亮,依稀能见岸边人影。
何平安吐掉满嘴的碎砂石,惊魂未定的望向靳正雷。
“大圈哥……”不远处有兄弟寻来。
“被新和抢先一步,反将一军。”靳正雷从怀中掏出随他漂洋过海的“五四式”,换匣上膛一气呵成,“该做什么做什么。”他说着抄起地上的铁水管,猫着腰率先往码头中央摸去……
离码头不远,詹美凤母女被截停下来。
游艇会私家路上横放一排拒马,路边停靠三辆黑色警车,电单车上的骑警不时呼啸而过。
警探验过身份证后,对她们的说辞感到万分好笑,“太太,你是说十一月的凌晨,一点十五分,打算出海游船河?”
詹美凤语滞,“……我喜欢啊!哪一条法律规定不可以?”
警探正色道,“对不起,今晚特别行动,容我向上头汇报。”
“妈。”美若轻扯母亲衣角,示意后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房车安静地停于路边,车上下来两个西装男人。当先一人身材颀长,向警车边的警探出示证件道,“廉署一处何昭德。”
那警探面色不快,声音仍保持平静地说,“组织罪案调查科A组探员蔡炳谦。”
何昭德略一点头,转身向詹美凤道,“詹小姐,我是廉政公署一处执行科何昭德。我们收到证人举报,关于华坤总探长滥用职权、贪污、收受贿赂一案,请你配合廉署调查,跟我走一趟。”
“你好奇怪,华老虎做什么你不去追他,问我有什么用?我什么也不知道!”当年的丽池一姐并不好相与。
美若捏紧了掌中母亲微颤的手指。
何昭德的目光移向美若,不掩讶异好奇,“詹小姐,这位……是你的妹妹,还是你的女儿?”
美若眯起眼,回视金丝边眼镜下狡狯的眼睛,“我是谁和你无关,也和华老虎无关。我和华老虎没有血缘关系。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难缠的一对。何昭德暗自吃惊,“那是我冒犯了。詹小姐,请你与我走一趟。”
詹美凤顿足,“廉署不是人人装了雷达眼吗?你要证人何不找他正房太太?华老虎只是我恩客,他在外面做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
何昭德坚持。詹美凤求救地望向警车边的探员。蔡炳谦一脸无奈,新成立的廉政公署炙手可热,连俗称O记的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对其也无可奈何。
“詹小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何昭德做个请的手势。
廉署那句经典名句“请你喝咖啡”非正常人消受得起,詹美凤由廉署大楼出来时灰头土脸,形象大变。
“天杀的混账王八蛋,怎么不去死?”詹美凤进门就歪伏在沙发上哭,“呜呜……我们詹家的脸丢尽了。”
美若反对,“詹家还有脸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詹美凤气苦,转身继续捶打靠垫。
“圣母玛利亚!”菲佣玛利亚责怪美若,“太太现在需要心灵的安慰。”
“她需要的是一杯酒。我敢保证她一觉睡醒,精神继续焕发,第一时间拨电话找牌友。”
玛利亚道,“……这不是女儿该说的话。”
美若吐舌头,“我找七姑要吃的,天快亮了,早餐时间。”
“生不入官门,死不落地狱。詹家的脸面丢干丢净。”七姑坐在厨房木椅上嘀咕。
美若道,“忘了你们的詹家好不好?七姑,我饿了。”
七姑气结,“我们余姚詹家……”
“家大业大。当年我外公来榕城,坐大游轮,头等舱,随身带一箱‘小黄鱼’,仆从十多个。然后呢?吃喝嫖赌,花天酒地,树倒猢狲散。我只知现在詹家旧人独剩七姑你,”美若翻找铁皮盒子,挑出有杏仁的牛油饼干,“再说了,詹家六少算个屁,我外公是庶子,和真正的詹家人没关系。这些年,你见詹家本家人来认过亲?”
七姑瞪她,“十三岁小囡,心肠忒冷。”
“十四!”
“去去,饼干吃坏人,七姑给你煎洋腊肠。”
“七姑,”美若由后面抱住七姑粗壮的腰身,“还是你最疼我。”幼时梦醒,不谙世事的她常偎着七姑暖暖的胸脯喊“妈妈”。
“我的好小姐,你是大小姐了,还学三岁囡囡作娇作痴?”七姑拍她的手,“搔得七姑痒痒。”
言下不是不欣喜的。
美若偷笑。
“小姐。”厨房后门敲了两下被推开,司机陈叔站在门口,不安地捏着制服帽子打转,“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陈叔眼神游移,待美若走近后,他压低嗓门道,“小姐……车尾箱……车尾箱藏了个人,满……满身血。”
车尾箱打开,立刻有血腥气扑鼻而来。
陈叔张望四周,讷讷道,“不关我的事啊,小姐,我真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藏进来的。”
美若捂着鼻子,歪头打量。她伸出食指试探地戳了那人一下,车里人毫无反应,明显陷入昏迷。
陈叔胆小,期期艾艾地问,“要不要报警?”
华老虎举家跑路,不知所踪,警员和廉署追上门来。报警?美若摇头,站近些观察那人动静。
奔驰宽敞的后备箱被那人高大的体型塞满,他蜷缩成团,只望得见侧脸。他的眉峰很利,时不时痛苦地皱起。美若用目光检查他伤势,他的外套有长而凌乱的裂口,血从肩膀位置渗出。
美若伸出食指按向那人的肩膀,一声压抑的痛呼,那人动弹一下,手脚又缩回去。她吸口气,再次狠狠按下去。随即,她迎上两道犀利如刀锋的目光。天色晦暗,他的眼睛湛亮。美若不知与他对视了多久,最后他开口,嗓音嘶哑,锯开静谧的夜。
“救我。”
“凭什么?”
“……我是华坤华老虎的人,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美若不自觉地咬紧下唇。
“不要报警,”那人作势欲起,“我走,我能走。”
看他再次栽倒昏迷,美若的下唇被咬得发白。
“陈叔,你帮我把他抬下来。”
陈叔张大嘴,“小姐?!”
“丢工人房。天快亮了,我们动作要快些。”
瘦小的陈叔试了试,丧气道,“我抬不动,这人好大的个头,至少有一百五十斤,又昏死过去……”
“我叫七姑来。”
膀大腰圆的七姑满脸的不赞同,但还是一起把那人抬进了空置的工人房。七姑忧心地道,“小小姐,你可清楚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可能是强盗,杀人犯,可能正被通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七姑,我妈只会穿衣打扮,逛街打牌,干爹一走了之,以前的事她没办法和人解释。即使解释与她无关,又有谁会信?这是第一次被请喝咖啡,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会受不了。这个人是谁和我们没关系,总归不能报警。眼下环境你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七姑默不作声,许久才道,“我去拿药箱。”
美若道,“七姑你最乖。”
这话换来偌大白眼,“你给我乖乖回房,好好睡一觉。”
美若其实睡不着,唯恐七姑担心,睁着眼,抚摸戴妃的毛发,直到天亮。美若下楼时,电视新闻里的女主播说道,“据悉,华坤已于昨日失踪,爆料人声称华坤之前计划去加拿大。这一消息警方正在进一步确认。”接着开始讲述总华探长的生平和任职履历。
美若坐在木梯上静静听了一阵,起居室传来水晶杯碰撞的声响,伴着母亲的啜泣。美若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门。
詹家的工人房空置许久,一股霉味,再掺着血气,开了窗也不敢用力呼吸。那个人半坐在床头看报,旁边是一只空粥碗。
繁体字读来吃力,靳正雷认真看完头版才发现门口的美若。对方像猫一样安静,他之前丝毫没有感到被窥视。她穿质地优良的格子绒裙,柔软的棕色小羊皮鞋,自她出现,工人房有淡淡花香。好人家的小姐。不,靳正雷在心中否定。好人家的小姐这时应该尖叫着狂奔出去,她却像只小兽,怀着警惕与好奇,缓缓走近。
靳正雷回视她。
美若在椅子上坐下来,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房里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她问,“可以离开了吗?”
靳正雷庆幸伤势不重,否则那个肥壮的老女人一定会把他丢到后门外的冷巷,像丢一袋垃圾那么干脆。但是,何平安被捕,他已无容身之地。另外,他还发着烧。靳正雷摇头,“打个商量,能不能让我多住两天?”
美若坐姿优雅,腰背挺得笔直,精致的下颚稍稍翘起,以一种含有挑剔意味的目光从长睫毛下审视他。
靳正雷有数秒的恍惚。她分明只是个孩子,而他正试图与她做成人间郑重的对话。
美若道,“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不像求人,倒像是理所应当。还有,我们说好了只留你一晚,你不可以反悔。”
靳正雷记得他并没有答应过什么,哪怕昨夜高烧四十度。“不想知道华老虎的去向了?”他忆起昏迷前的交换条件。
管他上天入地,管他去死!美若恨恨地想。
“你想拖延时间是不是?没用!我现在既不好奇,又无耐心。更何况,你说的话能不能相信?”皱鼻子的俏皮动作破坏了之前淑女的伪装,她自问自答道,“不能。”
靳正雷沉吟,掂掂手里的报纸,“华叔昨夜由离岛上船,去了菲律宾。”
离岛和西贡,那是相反的方向。为什么干爹亲口告诉她将由西贡离开?美若悄悄握紧拳头。
答案昭然。面前那人真诚赞叹,“这样的事谁都躲不及,你们还愿意为华叔做掩护,将警员们引去西贡。真是有情有义。”
美若怒视靳正雷,符合年纪的动作逗笑了他。他往后躺得更舒服了一些,“小不点,你多大了?十岁?十一岁?”他好奇,昨夜偷偷爬进车尾厢时听到的对话,还有后来脑子烧糊涂了,心却无比清醒的经历,让他很难把之前装腔作势的她与眼前稚气未脱的她联系起来。
靳正雷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微笑说,“华叔在贝璐道的家门外有一道篱笆,爬满了蔷薇……”
美若打断他,“本埠有半数人知道华老虎住在哪里。”新闻过后,大概全城皆知贝璐道人去楼空。
“春天的太平山山顶很美,夕阳、蔷薇、红屋顶、蓝色的海……我见过你,你和华叔家的花王聊得很热闹,在蔷薇树下。”她刚才怒目的样子令靳正雷蓦然回忆起那一幕,当时她望向华宅的眼神让人生畏。
美若垂下眼皮。谁也不知道华宅花王的儿子与她是同学,谁也不知道她假作对园艺有兴趣,探得华家无数琐碎事。
“你跟着我干爹?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美若斜眼看他,小小年纪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靳正雷摊手回答,“我没资格跟华叔,我在龙五爷手下打杂。”
本埠洋人精乖,也懂得以夷制夷那一套,于是有了总华探长这一畸形产物。华老虎加入警队数十年,在总华探长的位置上坐稳十数年。这位和兴真正的老板两年多前突然急流勇退,将和兴掌事权交给了龙五。
美若认识的是常年追随华老虎左右的那些人,在龙五手下打杂的小鱼小虾她没见过也不出奇。
美若沉默,靳正雷也不出声,只是拿眼望她,意思是“这样总信我了吧”。
美若问,“你想住几天?”
靳正雷暗自松口气,想活动活动筋骨,一抬手却牵引得半身都疼。他苦笑,“三餐饭,一宿觉。我明天就走。”
“你有案底在身?”美若诡笑,否则何用这样顾忌。
靳正雷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美若立即正色道,“我会交代七姑不要声张。望你说话算数,谁也不给谁惹麻烦。”
“这样最好。”他一字一顿地说,“谁也不给谁惹麻烦。”
出了工人房,转过晾衫架和花池便是厨房。美若刚推开玻璃门,就听见起居室一声巨响。围着七姑脚下打转的戴妃一下纵上橱柜顶,七姑将手中的药煲缓缓放在桌上,低低叹了口气。
紧接着是男女的对骂,美若听出是小舅的声音。
“天刚亮,大少就过来了,大概听见新闻。”七姑解释。
美若一勺一勺默默吃粥。起居室里的争执逐渐升级。玛利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呼救,“舅老爷要……打……太太,小姐……”
美若抬起眼皮,“他不舍得的,他还要靠她赚钱。”
“小姐……”玛利亚跺脚。
“真的,不如操心自己。玛利亚,你下个月的薪水在哪里?”
玛利亚一时愣怔,望一眼七姑,又转向美若,“小姐,你是说……”
“我吓唬你呢,”美若笑道,“瞧你,不禁吓的,不好玩。”
玛利亚抚抚丰满得快涨爆前襟的胸口,“这可不能随便说笑。玛利亚在詹家做了八年,看着小姐长大,可不好赶我走……”说着就抹泪。
“知道啦,我也不舍得。”
哄了玛利亚出去,美若望向七姑,七姑脸色莫测。美若讪笑,“七姑。”
七姑在桌前坐下,握住美若的手。
美若将碗底最后一勺粥舀起, “家里燕窝可要省着用了,下回再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用力咽下,拍拍七姑的手,推开碗,“我去会会小舅。”
母亲与小舅吵累了,一人坐沙发一头,赌气不说话。
玛利亚打扫了满地的水晶玻璃碎片,不敢多看一眼,猫着腰退回厨房。
“阿若,来,坐小舅这边。”詹笑棠笑嘻嘻的,仿佛浑然不知外甥女对他从无半分好脸。
詹家的人得天独厚,都有一张好面皮,一副自私心肠。詹笑棠英俊的脸庞微微浮肿,美若眼角余光扫过,在母亲身旁坐下。
詹笑棠对美若的轻忽态度不以为意,“阿若又高了些,再过两年比你妈还美上几分。”
詹美凤挑眉,认真打量女儿一番,接着冷哼,“死气沉沉,人见人憎!”
有个十多岁的女儿日日在面前提醒她韶华将逝,是人都会厌憎。美若笑笑,“听见你们说到这间房子。”
詹美凤被提醒,顿时横眉,“问你小舅!”
“哦,又赖我?!前年帮你买长实,上市那天一元赚二十元,赚到你笑。现在亏小小一点儿,要我吐出来还给你?天底下哪有那么大的便宜?只有赚没有亏?”
“亏!亏!亏!詹笑棠,亏足九个月了!恒生指数从1700点跌到850点,去年1200点的时候就叫你斩仓,你不听我讲,反倒叫我补!你还我钱来!”詹美凤说着就扑过去,姐弟两人再次扭打成团。
美若数到一百六十三的时候,詹笑棠终于制服了詹美凤。他浪荡成性,身体早被掏空了,此时喘着粗气道,“姐姐,你信我没错!现在恒指800多点,已经跌下去了近一半,这不是机会还有什么机会?咸鱼翻身就看这一回了,一个不小心,回本带赚的,别说你这间破旧老屋,去半山买一套都够了!你不相信我,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哪里还有钱!”詹美凤无限伤心沮丧,“华老虎哄我说过年换新房子,现在四处找不到人。若不是信了他,我何苦将这间老房子抵押给银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越说越恨,再次捏拳捶向弟弟,“都不是好东西!”
听闻真相的美若指尖冰凉。
榕城三面环海,无数岛屿环绕。其中最大一座岛屿——榕岛不过弹丸大小,却依山观海,特别是太平山顶,聚集了全城豪族,真正是富贵黄金地。
詹美凤每日坐船过海峡,去太平山半山会牌友,好像乡下人鸡鸣起身急入城,一身汗水。牌友们倒都客气,只赞说九龙热闹,哪似半山,鬼影也不见一只,可笑意后的讥讽詹美凤认得真切。她日思夜想能在半山有一隅之地,可以淡淡定定等牌友驾到,无奈华老虎家里有只母老虎,实不愿屋檐下又多出一只来,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这样大失体面的事詹美凤足足忍了十二年,直到近来美若痴缠着她干爹,说想读岛上的圣若瑟女中,华老虎这才首肯。
美若算是明白了她母亲为什么追夫般追去西贡,赶着见华老虎最后一面。半山的新房子已成泡影,连脚底下这块地也将属于银行,如何不慌?
面前两人依旧吵得面红耳赤,由股票指数到丽池旧事,再延伸到十四年前,詹笑棠的狐朋狗友骗去詹美凤的初恋和贞操,生下美若,毁了她一生。
一如既往,一个是受害者的控诉,一个是我为你好,你却不懂感恩的委屈。每到此时,美若就假装不存在。她这个毁了母亲一生的罪魁不识趣的话,詹美凤随时会矛头转向。毕竟小舅与母亲一奶同胞,而她只不过是个意外。果然,詹美凤瞥见她嘴角的嘲笑,立即蹬着脚下的三寸兔毛拖鞋,指着美若的鼻子,胸口起伏,准备发泄半生怨气。
“妈是受我拖累了,要不是因为我,你当年哪会下海去丽池做舞小姐?”美若抢先说道,“烂船也有三斤钉,我们詹家虽然败了,还有世叔伯们照应着,没有我的话你怎样也能嫁个小开当少奶奶。”
她母亲收回手指,“你知道就好!”又气哼哼地骂弟弟,“我一生被你们两个讨债鬼拖累,一个要钱,一个要命!”
“讲到钱,学校入冬又该添置新校服,”美若叹气,“小舅,妈的牌友说你上个星期还陪许太太去赌城……”
詹美凤机敏,立刻接下话头,“有钱去赌,不见你给阿若一个钢镚的零用!”在大是大非的金钱观面前,母女俩立场历来一致,“还有啊,华老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管,笑棠,姐姐养了你二十年,该换过来享享福了!下个月水电人工家用,你记得替我付!”
有钱无父子。詹笑棠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悻悻地去了,家里只剩母女两人,安静得连戴妃的脚步声也能听见。
詹美凤偎着一堆柔软的靠垫不安地扭手指。
詹美凤十五岁初恋,以为能通过爱情改变环境。一年之后,又回到滥赌成性的父亲身边,增加的唯一财产是嗷嗷待哺的女儿,于是在弟弟的怂恿下,毅然下海做舞小姐。当年本埠醉生梦死的欢乐场最豪华气派的当属丽池,随便拖出一个女招待也是艳绝人寰。不到十七岁的詹美凤入丽池第一个月俨然已是红牌中的翘楚,可惜昙花一现,客人尚未尽阅美人风姿,詹美凤已经被华老虎藏进金屋。
十来年过去,詹美凤如花容貌更添了三分成熟风韵,而形容动作依旧如少女般娇怯。美若笃定,如果现在干爹在,必会握着母亲不安的小手,将她肩头揽住好好抚慰。
“妈,这间房子抵押给银行的钱都给了小舅炒股票?”
詹美凤抬眼望来,幽怨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那我们家还剩多少钱?”
“烦不烦?你小舅见着我开口就是钱,你有样学样,怎么不学好?有吃有喝,你该知足了。”
若她母亲的理财观是个筛漏倒还好,多少有些渣滓存下来。可詹美凤简直就是个水管通,直通到底。美若不敢怀有任何乐观的期盼,但犹自不信,“倘若没钱交还银行,房子被收回去怎么办?”
詹美凤小脸泛白,“我不知道。”
“妈!”
詹美凤站起来上楼,美若紧随其后,“妈!”
“等你干爹回来就好了,现在操心有什么用?”
美若此刻极其需要玛利亚站在楼顶,头上泛着金光,高呼一句“圣母玛利亚”作旁白。
“干爹回来?妈,你相信干爹会回来?他若是不回呢?”
詹美凤欲言又止,随即高声唤司机,“阿陈!阿陈!备车!”
“妈,天都塌了,你现在还要去打牌?如果银行收了房子,我们住哪里?小舅只会花不会赚,别指望他会给我们付房租水电!将来我们怎样你知不知道?”
詹美凤倏然转身,“你告诉我怎么办?从今日起,我是天天带着便当盒去中环上班,在一间小公司里不见日光地对着打字机十个钟头?还是蹬着三寸高跟鞋,穿到大腿根的旗袍,站在鲤鱼门酒家外,顶着海风不停地点头哈腰喊‘多谢惠顾,慢走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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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美凤气得半身发抖,“詹美若,你妈十七岁可以去做舞小姐养家,你也可以!”
房门“哐”一声在眼前关上。
七姑安慰美若,“我看着大小姐长大,她和老爷一般的性情。她只是说说,不忍心的。小小姐,你不要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事到临头时哪有第二种选择?美若挺胸,“瞧,我还没发育,但凡它们两个能隆起两寸,要我做我也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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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变色,“话不可以乱讲,詹家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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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爱谈古。多亏七姑嘴碎,美若对外公家世知之甚详。詹家世代行医,晚清开始做南北行生意,战祸时老太爷去世,死前担心小儿,特地命最信得过的大管家,也就是七姑的父亲,带着美若的外公远来榕城。只可惜美若的外公太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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