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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袖手姻缘

書城自編碼: 2463284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大陸原創
作 者: 布衣祺
國際書號(ISBN): 9787539974699
出版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4-10-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36/296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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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上演一世执手相看逍遥江湖的传奇?
關於作者:
布衣祺,毕业于河北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超级宅,历经过大学教师、编剧、网络编辑等职业,晋江超人气作者,发表过《我的七年谁的痒》、《王爷年少》等,即将出版上市《琼花一笑》。
目錄
第一章 只如初见
第二章 图穷匕见
第三章 曾经沧海
第四章 暗涌如潮
第五章 蓝田日暖
第六章 莫诉别离
第七章 醉卧玲珑
第八章 似是故人
第九章 细若游丝
第十章 蒲苇磐石
第十一章 道是无情
第十二章 南国红豆
第十三章 晓梦庄生
第十四章 悠悠我心
番外 羡煞西墙
內容試閱
第一章 只如初见

1

大周武和十九年,四月初七,刚下过一场沾衣杏花雨,天气越发清和明媚。帝都街边垂柳如碧,暮春的光影,丝丝缕缕从其中摇转而流泻,落在叶修素净的衣袂上。

叶修下了软轿,眯眼望着沈大将军府威严雄伟的门楣。门前等候的小厮殷勤地跑过来,弓身道:“可是问心阁叶先生吗?”

叶修称是,被小厮热情地请进门。未行几步,大将军沈瑜已快步迎了出来,宾主于厅堂上饮茶寒暄半晌,叶修遂跟随沈瑜步入后宅。经过一段浓荫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便映入眼帘,湖面上细苇扶风,小荷才露。

叶修言笑道:“沈大将军府果然好风景!”

沈瑜道:“让叶先生见笑,天下有问心阁,何处敢言好风景。叶先生,这边请。”

穿过了水上回廊,地势渐渐平阔,青石铺路,香花如锦,阴阴乔木中鸟声盈耳,所遇到的两三处凉亭石座,皆空静无人迹。

沈瑜道:“长女已出嫁,拙荆侍佛,犬子尚未完婚,这偌大的庭院,空寂冷落得不成样子!”

沈瑜这话既是解释,又是叹息。两人转过垂柳假山,便看见一座阁楼,周围都种满了修竹与花。

竹影间明明灭灭的光斑,细碎地洒落在叶修如雪的白衣上。阳光如银子般和暖明亮,风拂树影,一架蔷薇满院香。

叶修静静地望着那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在秋千架上荡得高高的,仰着头,迎着阳光。

两个小丫鬟一见沈瑜带着叶修来了,连忙行礼见过,沈墨瞳看见父亲,也停下秋千上前行礼。

沈墨瞳的耳后簪着朵半放的红芍药,明眸皓齿,笑吟吟地盯着叶修看。

沈瑜叹道:“这便是老夫的小女墨瞳儿,因八岁那年一场大病,哑了不说,还落下这蹊跷的笑疾。如叶先生所见,逢人便笑,即便是被人打了、骂了,她还是对人家笑,好像毫无知觉一般。”

叶修听着,看向沈墨瞳。

她的瞳仁深黑而亮,一笑,眼波滟滟,流光四溢。可她的风神,即便在笑如枝上花的时候,也是深水静潭般清净,很淡。

沈瑜接着又道:“这孩子,平时笑也还好,可若是突然见了什么奇怪的,就大笑不止,一直能笑晕过去,所以这园子里,陌生人都不敢放进来。有一次,园子里的石榴花开了,她特别喜欢,插满了头,结果去湖边喂鱼,见了自己的倒影,觉得奇怪,笑得直掉到水里,幸亏她兄长路过,给及时捞起。这丫头一边往外吐水,一边还笑个不停呢!”

沈瑜边说,边请叶修到石桌旁坐下,小丫鬟捧了茶和点心过来。

叶修噙着笑听完,问道:“沈将军,令爱除了笑,可还有害怕、委屈什么其他的表情,可曾哭过?”

沈瑜沉吟道:“也是有的,有时候她不防备,被厉声呵斥,也会害怕。至于哭,她哑了以后,发不出声音,倒是有过笑得满脸泪的时候。”

叶修又看了沈墨瞳一眼。

沈瑜道:“依叶先生看,可还有法子医治?”

叶修的人极清俊,言笑举止,皆如同三月照水的暖阳般和煦温润。沈墨瞳在一侧好奇地打量着他,也不知何故,她突然一头向叶修的肩怀间凑了过去。

沈瑜顿时大窘,一把拉过来便大声呵斥。

叶修不以为忤,反笑着解释:“在下常年和药打交道,襟怀中便有股淡淡的药香,定是被沈姑娘闻到了。”

沈瑜声称见谅,呵斥了沈墨瞳一句,接着询问医治之法。

叶修一欠身,对沈墨瞳道:“沈姑娘,请赐脉。”

沈墨瞳十分温顺地向前伸出了手腕。

手腕皓如霜雪,沁着上午的阳光,暗青的血管清晰可见。叶修的三根手指搭在脉上,浅听,深探,半晌未下定夺。

沈瑜在一旁甚为焦虑渴盼地等着,也未敢言语。

最后叶修松了脉,转头对沈瑜极为谦恭地未开口,先微笑。

沈瑜道:“叶先生,您看?”

叶修一脸清和,温声道:“沈将军,依在下看,沈姑娘哑而清净,笑而无忧,倒也无妨。”

沈瑜怔住。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哑而清净笑而无忧,他原本蕙质兰心清姿绝艳的女儿,病成这样,还无妨?不能治便承认自己不能治,什么叫也无妨?敢情这病还是生得好了?

这若是江湖游医,信口雌黄,沈瑜早就勃然大将他怒赶出去,可面前的是享有神医之名的北药公子,问心阁叶修叶不弃。叶修医不好的病症,这天下怕再也无人可医。

沈瑜不得发作,强自隐忍,再一想女儿年已十七,花枝般的颜色,前程却全部毁却,内心又一时绝望哀恸。

叶修脸上还是那副俊雅温和的表情,起身对沈瑜道:“沈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沈瑜站起来,内心忽地又亮起一线光亮,难道?

叶修转身,对沈墨瞳一弓身,算是打招呼。他在和沈瑜离去时又回头看了沈墨瞳一眼,笑得淡淡的,意味深长。

这个女孩子风神淡定,笑意嫣然,如水中青荇般清扬柔软。



将军府的正厅,小厮上了茶,叶修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沈将军,沈姑娘如今模样,不是因为当年的那一场大病,实在是出自人为。”

沈瑜骤然顿住,惊得目瞪口呆。

叶修也只是就事论事:“毁堵了她重要的经络,用药物压制其脏器和神经,故而沈姑娘虽哑有笑疾,但应该神志清明,故而在下说,无妨。”

沈瑜道:“那、那该如何医治?”

叶修断然道:“沈姑娘脉象诡异蹊跷,在下爱莫能助。”

沈瑜一怔,焦灼结舌道:“若、若不是那场病烧坏了脑子,而是因为经络和药物,以叶先生独步天下之妙手,应、应该不是不能医治啊!”

叶修放下茶盏,敛首道:“在下从不打诳语,也不敢妄言。沈姑娘如今身体已无恙,实是心疾,人世间实病易治,心疾难医,将军,并非在下有意推辞,实在是无能为力。”

沈瑜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情绪激动几度起落,手犹自微微颤抖。叶修沉默半刻,忖度着用词,说道:“在下唐突,有个不情之问,还请沈将军勿要怪罪。”

沈瑜狐疑道:“叶先生请讲。”

叶修笑意温静,坦然开口道:“沈姑娘尚还待字闺中吧?”

沈瑜的脑子嗡的一声响。

叶修起身长揖行礼道:“沈姑娘通脱明慧,容颜俊美,令在下一见倾心,在下偏安问心阁,一介布衣身负顽疾,冒昧求娶,万望沈将军恕罪。”

沈瑜一下子泼了茶,整个人彻底呆愣住。



沈墨瞳听了父亲的话,笑容淡了淡。

沈瑜道:“如今你已十七岁,肯开口提亲的,就只有叶修一个人。叶修年轻英俊,以神医之名主掌问心阁,扼天下消息往来之命脉,心思缜密机敏。”沈瑜抚着女儿的头,长叹一声,黯然道,“得叶修者得天下,这样的声名地位,我们沈家,过气的将军府,一个庶出的哑女,也算是高攀了。只是他医不自医,身体不太好,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沈墨瞳灿笑着,目光却有点湿。沈瑜惊觉女儿眼中那淡薄的水光,不由得颤声道:“叶修果然言中,世人皆恨我的墨瞳儿痴傻懵懂,他却说你神志清明……”

沈瑜一时悲恸,将沈墨瞳揽在怀中,怆然道:“他说你成今日模样,不是天定,而是人为,并非实病,实属心疾。我左右思量,墨瞳儿的心疾,可是当年你娘亲的死吗?”

沈墨瞳却歪头看了看他,伸手用袖子轻拭父亲流出的泪水,动作贴心乖巧,一如童年七八岁时的小模样。

沈瑜心如锥痛:“墨瞳儿当时年幼,定是吓坏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墨瞳儿便忘了吧……”说到这里他突然语迟,忘,可要如何忘?

沈墨瞳貌似懵懂,笑意盈然地点点头。

沈瑜一声长叹,柔声道:“墨瞳儿休怪爹爹把你嫁给叶修,这天下男子,贪弄美色者多,为情忠贞者少。何况墨瞳儿哑有笑疾,就算嫁入豪门,亦会遭夫家嫌弃。叶修顶天立地一男子,虽自己断言命不过而立,但姿仪风采,天下仰望,他愿娶你为妻,从此只爱你一个人。他生,让你得半世恩宠;他死,让你得一世无忧。墨瞳儿,问心阁有这个能力,更何况叶修以信诺著称于世,不信叶修者,天下将无可信之人,为了他这一诺,爹爹就许了这门婚事。”

“他明日便遣媒来下聘。”沈瑜抚了抚女儿的头,轻声道,“这样也好,朝堂倾轧险恶,我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不能再折损一个,墨瞳儿便安心待嫁吧!”



是夜,夜深露重,沈墨瞳坐在花间的青石板上,抱着脚踝,长发沿着单薄的丝袍凌乱无章地散落,她冷,心似乎疼。

一大丛白芍正在身侧冰姿雪颜地绽放,沈墨瞳伸手正要掐花,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沈姑娘深夜无眠,花间月下,是在想问心阁叶修呢,还是在想燕王爷萧煜?”

沈墨瞳惊悚地缩手,回头。



2

来人在沈墨瞳面前的青石板上坐下,笑语道:“叶修当真是享誉天下的神医,沈姑娘果然也不是只会笑的。”

他的声音浮冰碎玉般旷远低沉,但脸却是圆乎乎笑嘻嘻的,像是铺子里点头哈腰的大掌柜,这谪仙般的声音与过于世俗凡庸的面目,给人一种很诡异的违和感。

沈墨瞳不由得蹙起了眉。

来人却是直勾勾盯着沈墨瞳的脸看,说道:“原来沈姑娘不笑的时候更美啊,只是这秘密天底下又有几人知道?”他故意摇了摇头,反问道,“即便是萧煜,也是不知道的吧?”

沈墨瞳静静地垂下眼睑,伸手折下那枝白芍。

来人在一旁便笑了:“你与萧煜定下了盟约,如今这般无动于衷喜新厌旧,也太让人心寒了吧。”

沈墨瞳拈着那朵白芍,便略显讥诮地笑了。他们之间是有盟约,但她养在深闺,他刚新婚大喜,即便她不要脸面,他还要顾及名声,让深得圣宠最具前途的王爷,新婚之际公然夺人妻子,染指一个哑有笑疾的庶出女子,这是不可能的。可他堂堂王爷,有的是谋略与手段,如今却让他人来对她冷嘲热讽,又是何意?

来人见她的神色,笑着开口道:“看来姑娘是误会了,我是自作主张跟你开玩笑的!萧煜那身份,又刚迎娶了右相嫡女,此时实在是没办法出面,他让我来,便是与姑娘商议。”

说着那人从腰间拿出一张燕王令牌递给她,沈墨瞳接过细看了一眼,扣在手里却不动声色。

来人会意,压低声音加了三个字:“卧凤镯。”

沈墨瞳抬起头,眉目舒展,笑意盎然,伸手将燕王令牌交还来人。

来人接了令牌在沈墨瞳身前坐下,道:“如今这时节,他是不敢派燕王府的人来的,只能遣了我这样踪迹无定的江湖人。王爷的意思,叶修求娶下聘,沈将军又已然应允,事情既成为定局,他不好出面争婚,只能另觅他途,让姑娘以另一个身份进入燕王府。”

来人说着,声音压得更低:“叶修在京城最多待一个月,必在临走前和姑娘完婚,王爷计划好了,届时将姑娘偷偷接走,再以假死传出姑娘的死讯,届时姑娘不再是沈将军府的二小姐,也就不是叶修之妻,嫁给燕王爷自然便无可厚非。至于沈将军府,虽不免丧女之痛,但叶修走后王爷自会通知沈将军你未死的消息,木已成舟,父女重逢,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浮云遮月,照得人身上半明半暗,来人悄声密语道:“敬请沈姑娘等候王爷的消息。”



三日后的凤凰街,梧桐苑。层层叠翠的庭院深秀而雅致,正飘荡着袅袅的青烟。

叶修正坐在火旁煮水。

李承影静静地在茶几旁端坐,一身黑衣几乎要隐没在夜色里。

叶修细听水响,知道火候已到,开始有条不紊地洗盏、润茶、冲水。

碎花的白瓷杯冰清玉洁,水入茶中,泠泠然,哗哗然,忽缓忽急如高山流水般韵律深长。

未展的茶叶在水中上下左右地翻腾起伏,待水声渐消,茶叶一片片挤挤挨挨碰撞着,一点点轻盈地舒展开,一叶一芽,缓缓地沉落。

沁人的茶香便随着热气氤氲飘散开,李承影谦恭地接过茶,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叶修含笑问道。

“先生煮茶已然炉火纯青。”

叶修捧起旁边的清水喝了一口,言笑道:“闻茶识心,承影品品这茶,与我往日煮的茶有什么不同吗?”

李承影的脸上掠过淡淡的笑意:“自是有不同了。”

见叶修静待下音,李承影的话有了点玩笑的味道:“先生有了婚约,这茶,自是更沁润人心。”

叶修听了默然一笑,李承影又品一口,说道:“虽然淡至若无,可回味总有点微苦微涩。”

叶修道:“茶之本性在它清苦芳香,本不可免,也不可掩。”

李承影称是。



两人一时沉默。

月光从梧桐枝叶的缝隙间洒漏下来,有夜风拂过,枝叶婆娑,光影一时动荡斑驳。叶修开口道:“冬哥儿抱怨了我好几天,现在一见我还是嘀嘀咕咕的,怪我要娶个只会傻笑的哑巴。”

李承影道:“先生做事自有先生的道理。”

叶修轻轻哼笑一声:“承影这样说,怕也是心里腹诽着吧。”

李承影低头很认真地喝了口茶,说道:“属下确实不敢苟同。”

叶修道:“那你说说看。”

李承影道:“神机妙手张无双秘制的翡翠卧凤镯,价值不菲,天下独一无二,燕王爷毫不吝惜赠予美人表明心迹,即便不十分心爱,也是极其看重的。先生您不去成人之美,反倚仗着燕王爷要交好我们问心阁,便横刀夺爱,先生虽事出有因,也实在很小人。”

叶修一下子便笑了。李承影捧茶盯着他,叶修一向爱笑,但这样愉悦的笑容还当真很少见到。

李承影一顺嘴便问出了他一直最纳闷的问题:“先生因何要得罪燕王爷,抢他的女人?”

正说着,一名黑衣武卫走进来,李承影一侧首,示意他说话。武卫道:“沈大将军府失火了。”

李承影道:“多留神,若事出有异,便出手救人。”

武卫称是,弓身出去。

叶修道:“礼部尚书的二公子要去求娶,我若不抢,燕王爷今夜便没处可以让,难道要让到孙二公子那里去,用自己的棋子,去走别人的棋局?”

李承影沉默半晌,说道:“先生,不是仅此一种方法的。我们完全可以动手搅局,护住沈姑娘,他们便无从撼动燕王爷。先生此举即便解人危急,但染指沈姑娘,便是燕王如今按捺隐忍,日后也难免心生嫌隙。”

叶修缓声道:“我还能活多久?”

“先生,”李承影内心一怆,“莫非您真的看上了沈二姑娘!”

叶修浅浅一笑,轻声道:“爱而拘之,宠之护之,即便她心有所属,却是我心之所愿。”

李承影不再说话,而心生悲慨。他望着叶修端茶的手指,那手指清瘦嶙峋,落满了白月光。

这天地之大,人心如发。他的先生一个人迎风立于危楼之上,短寿,久病,痛得半死不活,犹在温柔言笑间,察人心于细微,握天下于指掌,缜密精深,算无遗策。

一怒而天下惧。可他也有心生悦慕,也有情生欢喜,这世上还没有谁,是他惹不起的。

晚风侵衣,夜凉如水。两人久久沉默着,只有头上梧桐迎风沙沙作响。

这时武卫猛地一下冲闯了进来,叶修侧首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先生!”武卫道,“沈将军府先被灭门,后遭纵火,除了沈家公子远在边疆,将军、夫人、二小姐,沈府上下三十二口,尽数遇难,鸡犬不留!”

叶修和李承影两人皆是变色,齐声道:“你说什么?!”



3

浮云遮月,京城的上空飘散着一股呛人的青烟,一顶小轿颤颤悠悠地来到了燕王府的后门。

守门的兵卫伸戟拦住,轿前人昂然出示燕王令牌,兵卫连忙收戟,弓身放小轿进入。

夜色昏暗幽昧,燕王萧煜负手伫立中庭,脸色铁青,突然有一小厮过来禀报道:“王爷,您要的人到了。”

萧煜狐疑地拧起了眉,他要的人?什么人?

却见一女子已经低着头款步走过来,萧煜微微一震,半晌才低唤出声:“墨瞳儿?”

声音,如此不可置信。

他冷怒地久久盯着她,直到沈墨瞳收起初见他时的娇羞欢怯,一点点地煞白了脸。

萧煜的目光向后一扫,低喝道:“都退下去!”

中庭顿时空成一片死寂,萧煜黑着脸,一把扯掉她头上簪着的深色并蒂蔷薇,生硬地握着她的手腕快步走进书房。

沈墨瞳踉跄着跟上,萧煜让侍候的人都出去,而后冷冷地盯着她,目光锋芒锐利,变得更加严厉。

沈墨瞳孤零零地站在屋中央,白着脸。

萧煜道:“你知不知道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沈墨瞳已料定事情不妙,此时只茫然愣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上上下下三十二口,将军、夫人,所有人都被杀了!你穿成这样,还戴着花,头发丝毫不乱,说你是从火场里死里逃生,谁信!”

萧煜怒责的话,轰的一下从她头脑里炸开!灭门,三十二口都死了!

沈墨瞳怆然后退一步,伸手吃力地抓住桌边,才让身形站稳住。

萧煜面色稍霁,依旧严厉训斥:“你来找我也就算了!还说什么是我要的人!你到底用了什么本事,没我的命令,就能在我王府里横冲直撞的!”

沈墨瞳面色惨白,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一身荒唐而华丽的玫色牡丹金丝凤凰绣袍,她下意识地伸手欲解下,想到萧煜正站在面前,又僵硬着顿住,眼泪不受控制般汹涌而来。

萧煜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里的逻辑便不对,一个哑女,若非事有蹊跷,她能有什么手段在他戒备森严的王府里横冲直撞!

红晕的灯光跳动忽闪,眼前的人虽略施艳妆,却苍白薄脆得如同水里的影子,萧煜看到她伸手拿笔时腕间露出的卧凤镯,微怔了一下,心下一软。

扶她坐下,萧煜语气稍缓,说道:“墨瞳儿,先别伤心,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沈墨瞳无神地睁着大眼睛,颤抖着拿着笔,还未写字,一滴墨落在纸上,洇染开来。

她抬头望着萧煜。那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萧煜的错觉,那目光瞬息亮,又透心凉,让萧煜总觉得有某种他本来可以把握的东西,却在他还未领悟抓住的瞬间,倏地流逝了。

沈墨瞳已低下头,写道:“不是王爷的人接我出来的吗?”

萧煜的浓眉拧起,一对照她的打扮,心下了然,说道:“接你出来的人,用的是我的名义?”

沈墨瞳写道:“拿着燕王令牌,对得出暗号。”写完,她迅速地将来人的面目画了出来。

“拿我的令牌!”萧煜惊呼出声。

听这语气和话里含义,应该是他从未派人找过自己。沈墨瞳只觉得心底仿似有毒蛇爬过,凉而恐怖得令她窒息。她骇然盯着面前的字迹,似乎内心的某根弦骤然崩断,不由得手一松,笔啪的一声掉落在砚台里,溅起浓黑的墨,染了她的衣袖。

她低头强力支撑隐忍,眉目如画,但面白如纸。萧煜的脸上一时阴晴莫测,突然间眸子一敛,低呼道:“糟了!”

他将画像的纸张团起,握拳的手不由得青筋暴起。萧煜抽身快步往外走,在门口突顿住,回头对沈墨瞳道:“我要是出事了,你也可能会被讯问,但千万不能说是谁接的你,只说不知道,懂了吗!”

沈墨瞳惊骇地点头,萧煜一边大步往外快走,一边唤人备马,跟在他身后的贴身侍卫陆醒问道:“王爷,去哪儿?”

萧煜一脸冷色:“凤凰街梧桐苑,马上去求见叶修!”



萧煜见到叶修的时候,叶修正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煮茶。

他一身麻衣胜雪,正用扇子扇火,火光在暗夜里一闪一闪的,映着他极为清俊平静的脸。

萧煜几乎是快步闯进去的,却在见到叶修的一瞬间,骤然冷静下来,怔在当地。

叶修的眼神飘过来,笑吟吟地道:“王爷怎么忘了,该把沈姑娘带来的?”

萧煜顿时醍醐灌顶。

是啊,他应该把沈墨瞳带来,他应该在第一时间把沈墨瞳送到叶修的身边来啊!不但证明他的清白,墨瞳儿也不会被别人控制,而这一路上,正是他和墨瞳儿商量计策对好口供的最佳时机!

他这一醒神,马上便命陆醒去接沈墨瞳,叶修望着转身离去的陆醒,对萧煜道:“现在去怕是已经晚了吧。”

萧煜没说话。叶修请他坐下,水已烧响,叶修慢条斯理地润盏、洗茶、斟水,然后很是恭敬地双手奉给萧煜:“王爷,请。”

萧煜接过茶,顿时一股清清淡淡的茶香钻入了鼻息。

风拂树动,梧桐沙沙作响。萧煜见叶修仍旧是一派如冰似雪般的从容淡定,不由得道:“叶先生,今夜沈大将军府被灭门,墨瞳儿打扮成新娘的模样,被人手持燕王令送到我府上,我们又素有情意……这次残害忠良,瞒天过海夺人妻女的弥天大罪,小王怕是在劫难逃了。”

叶修道:“王爷少安毋躁,此事荒唐处甚多,并非就无懈可击,不可辩白。”

萧煜苦笑。

叶修低头对萧煜施了一礼,轻声道:“在下不知沈姑娘和王爷两情相悦,请王爷恕在下横刀夺爱之罪。”

萧煜捧着茶没出声,半晌才弓身低哑道:“先生多礼了。”

叶修道:“今晚的事,沈姑娘怎么说?”

萧煜道:“她以为是我接她出来的,并不知晓灭门之祸。”说完,他拿出团在袖子里的画像纸张递给叶修,“墨瞳儿说……”

如此亲昵的称呼,萧煜掩起言语间的淡淡尴尬,说道:“此人穿着白衣,拿着我的令牌,知晓暗号。”

叶修拿过纸张,望着那张笑嘻嘻圆乎乎的脸,皱起了眉。

萧煜不遑一瞬地望着他,希望他能看出什么破绽和线索。

过了半晌,叶修压下纸张,轻叹口气,说道:“这次让礼部尚书的二公子求娶沈姑娘,本以为是雪贵妃布局,牵涉的也不过朝堂之中的事而已。”叶修顿了一下,缓声道,“却不曾想南越也出手了,此事,怕是真不能善了了。”

萧煜一惊,低声道:“南越!不是已经……”

南越王室已毁于一旦,尽数消亡,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叶修道:“南越以罕见的繁华富庶闻名于世,这张人皮面具,唤作笑财神,是南越王室私密供奉和崇拜的偶像,一朝出现,绝非偶然。”

萧煜骇然道:“可是,墨瞳儿她……”

淡淡的月光斜落在叶修肩上,他轻声道:“沈姑娘的母亲,是沈将军当年剿灭南越俘获而来的女奴,亦或许是南越真正的公主。”叶修的目光看向萧煜,“这事对王爷而言,不算是秘密吧?”

萧煜的脸有点发白。

叶修道:“当年那一仗,对我大周而言,沈将军是赫赫战功,可对南越而言,沈将军却是灭国的仇敌。一将功成万骨枯,死去的南越人何止万千,却不曾想他们记恨至此,对沈姑娘也无丝毫顾及,一出手便是死棋。”

萧煜骤然握紧拳,额间青筋暴起。

叶修接着道:“他们假王爷之名接出沈姑娘,沈姑娘不知底细,那么南越想要利用的便是沈姑娘对王爷的一片爱慕之心。不知道自己为棋子,才是最好的棋子,沈姑娘若借此想要嫁给王爷,那么王爷危矣。”

有冷汗湿了衣背,萧煜道:“墨瞳儿,她定是……”

她定是想嫁给我的。萧煜话到嘴边,猛地察觉到面前的叶修才是沈墨瞳的未婚夫,于是陡然闭了嘴。

叶修不以为意,只笑语道:“此事已牵扯到南越,既是危局,也是生机。若单纯只是手足之争,王爷必有罪,但若是南越与大周之争,王爷则不必忧惧。”

一时静寂,白色的月光从叶修的肩头穿过,晃落在萧煜的手上。萧煜低头极为淡定地饮了口茶,苦笑道:“若是,说我嫁祸给南越呢?”

萧煜说完,耳边的煮水声响起,宛若千军万马般在暗夜里汹涌沸腾而来。

叶修端下壶,陆醒慌乱地闯进来大声道:“王爷!不好了!”



4

萧煜和叶修齐齐抬头望向他,陆醒道:“沈姑娘已被宫里的人带走了!皇上有旨,宣王爷即刻入宫觐见!”

这么快!萧煜的目光看向了叶修,叶修道:“做过的,王爷认了便是,也无须遮掩。”

萧煜道:“那墨瞳儿那边……”

叶修一笑,轻声道:“沈姑娘是个聪明人。”

叶修的语声虽浅,却极为笃定,让萧煜一时无言,只觉得有刹那恍惚,仿佛与沈墨瞳素小相识,长大相知的,从来都是叶修,而不是他自己。

他对墨瞳儿都已然不确定,叶修凭什么这么笃定?

叶修道:“在下已经入局,即便沈姑娘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王爷也无须忧惧,在下定竭尽全力,证明王爷清白!”

月入云中,夜深风起。叶修在暗淡的夜色中,低眉淡目,白莲般清净不染尘埃,他的语声轻浅,可每一个字落在人心头上都十分强悍。

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

叶修这一诺既出,萧煜的心忽而定了。

来自萧煜内心最深的恐惧,目前还不是父皇的疑心、兄弟的陷害,也不是南越的栽赃、墨瞳儿被利用,他怕的是叶修因为一个女人,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对他落井下石,反戈一击。

圣旨催促,叶修起身恭敬地行礼送萧煜。萧煜连忙还礼,恳切道:“一切有劳先生了。”



萧煜进殿刚一跪下,便被暴怒的武和帝一脚踹翻在地,喝骂道:“你这个孽障!竟敢做出这等事来!”

萧煜一骨碌又跪起,武和帝又一脚将他踹翻。

“父皇!”萧煜一把抱住武和帝的腿,伏地道,“父皇息怒,儿臣冤枉!”

“你还冤枉!”武和帝咬牙切齿道,“弄个假死的人偷梁换柱瞒天过海,那沈家的丫头是不是接到了你府上!”

“父皇!”萧煜连忙道,“今夜之事,儿臣当真不知!一见到墨瞳儿,儿臣也吓了一跳,马上就去告知叶修了!”

武和帝一脚将萧煜踹出去,气道:“你还狡辩!那我问你,带着沈家丫头出入你府上的,是不是拿着你的令牌!那丫头打扮一新要嫁的人,是不是你!”

萧煜煞白了脸,不知如何作答,武和帝厉声道:“你和沈家那丫头有没有私情!那丫头手上价值千金的镯子是谁送的!神机妙手张无双,耗资白银上万两的镯子,是谁送的!”

“父皇!”萧煜又一把抱住武和帝的腿,嘴角的血触目惊心地滴染在武和帝的下袍上,哀声道,“儿臣与墨瞳儿确是有情,但儿臣再荒唐,也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来!即便是要墨瞳儿死遁,也是爱屋及乌,而不是深仇大恨,怎么会灭门纵火鸡犬不留!父皇,儿臣当真是冤枉,父皇!”

武和帝面色稍霁,一时拧眉怔愣在当地。萧煜抱紧他的腿仰面道:“何况儿臣与叶修相交,沈大将军既将墨瞳儿许给叶修,朋友妻不可欺,儿臣万万没有道理再去染指。今夜若是儿臣所为,那儿臣当在燕王府里沉醉温柔乡,跑到叶修面前,是要把自己杀人放火抢来的女人送回去吗?父皇,儿臣冤枉!求父皇给儿臣做主!”

大殿通明的烛火,照着武和帝的神色一时阴晴不定。萧煜骇然地看着武和帝生硬地从自己面前抽出腿,不由得哀声唤道:“父皇……”

武和帝背转身,疲惫地挥了挥手,正声道:“来人!先将燕王押入大狱,沈将军府之事,天子脚下,竟然敢灭门纵火屠戮元勋,速交与刑部,连夜查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小轿晃晃悠悠在幽暗而死寂的夜里,弯弯绕绕了良久才停下,还不待沈墨瞳有所动作,轿帘猛地被打开,三间黑漆漆空荡荡的小房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沈二小姐,请吧。”

外面那个老太监的声音,带着股藏着冷笑的悠扬。

沈墨瞳刚走出轿子,那个老太监已挥手让众人退下。沈墨瞳弓身对他行了一礼,那老太监瞥了她一眼,微微一昂头,冷哼一声。

沈墨瞳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那老太监与她明润清冷的眼神一接触,顿觉有一种空彻而尖锐的东西飞快地划过心尖,初未觉痛,却在转身走了两三步后,打了个哆嗦。

老太监停住脚,想回头却没敢。虽然他怎么也没想清楚,一个家破人亡的哑女,还有什么好怕的。

借着淡淡的月光,沈墨瞳渐渐看清了那是个还算整齐的小院子。院子的东南角有两棵茂美高大的栀子树开满了花,一人多高的墙,也挡不住它的枝丫。

走近前,幽香彻骨,那满树的白直让人眩晕。

栀子树不远处有一口井。

沈墨瞳定住神,弯腰打水,洗去妆容,脱掉华服,然后坐倚在树下,绝望地闭上眼。

被灭门了。爹爹死了,多病独居吃斋念佛的嫡母也死了,全家三十二口都死了。

斩草必除根,远在边疆的哥哥,能活吗?

自己,能活吗?



明亮的晨曦斜照半院,雪贵妃带人前来的时候,沈墨瞳刚洗完脸,正拿着个杯子在栀子花树下喝水。

久得盛宠的雪贵妃,姿仪高贵,妆容精致,环佩随着她的步履,叮叮当当。

沈墨瞳倚树望着她。这雪贵妃,聊算故人,宿怨已久。

昨夜送沈墨瞳来的老太监正跟在雪贵妃的身后,用尖厉的嗓音呵斥沈墨瞳:“大胆罪女,还不快来见过贵妃娘娘!”

沈墨瞳便歪着头笑了,一时间眸子熠熠,面容如身后的栀子花般柔美娇嫩。

“孙公公,算了!”雪贵妃一挥手,娉娉袅袅地走过来,在离沈墨瞳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打量着沈墨瞳言笑道,“这要真论容貌,京城里文武百官家的小姐,还真是谁也不如这沈家的墨瞳儿!单说这一双眼睛,便是谁也比不上!”

她说完,竟伸手抬起了沈墨瞳的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而轻佻地玩赏。

她硬而长的指甲在沈墨瞳的下巴与脸颊游移,沈墨瞳目不斜视,静静地拿开雪贵妃的手,恭敬地低下头后退一步,脸上习惯性地泛起甜美的笑。

孙公公又在一旁厉声呵斥:“大胆!真是不识抬举!”

沈墨瞳唇边的笑意越深,只低头轻抿了一口水。她捧着只普通的青瓷杯,杯水清可见底。

雪贵妃瞟了一眼不远处井台上打上来的水,悠然柔声道:“沈姑娘知道这是谁的院子吗?这里不久以前,住着陛下最宠爱的一个才人,陛下最爱看她跳舞,最喜欢她院子里这两棵栀子树。”

沈墨瞳捧着杯子低头喝水。

雪贵妃叹道:“只可惜啊,她竟勾引野男人,被陛下发现了,女的吊死在这栀子树上。”雪贵妃顿了一下,笑望着沈墨瞳拿杯子的手,“那男的,就在这里,被活活杖毙填了井。”

沈墨瞳握杯的手指陡然用力,孙公公顿时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奸笑出来:“沈二姑娘,这大树可不是能随便靠的,这水,也不是随便就能喝的。”

沈墨瞳斜睨了一眼孙公公,只低着头看手中的杯子。在她的身后,晨曦闪烁,枝上的繁花欺霜赛雪,幽香漫透。

雪贵妃便在一旁笑出了声,她伸手捋了把花扔到地上践踏,绕着沈墨瞳踱步道:“只可怜了这沈家的墨瞳儿!一个只会傻笑的哑巴,却天生狐媚,勾到了位高权重的燕王。如今,我却是有两个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雪贵妃顿了一下,“这第一嘛,你当作大靠山的燕王,因被你迷惑,色令智昏,杀人放火进了大狱!”雪贵妃的目光渐渐盯在沈墨瞳的脸上,说道,“这第二嘛,飞马刚刚来报,远在边疆的沈小将军,已于半个月前,与五百壮士被敌围歼,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

沈墨瞳面色一白,手里的杯子哐当落地,碎裂开来。

雪贵妃突然看着一旁的孙公公大笑出来。孙公公在一旁谄媚地、皮笑肉不笑地赔笑着,雪贵妃道:“孙公公,你说好玩吧,她这个傻子,也知道摔了杯子!哈哈,哈哈!”

笑得孙公公都觉得有点心虚,瞟了沈墨瞳一眼,轻声道:“娘娘。”

沈墨瞳扭过头,忍住泪,唇边的笑意刚刚做出,雪贵妃已敛笑凑近面前,语声阴冷:“你这个哑巴!纵然心里苦,也不能喊一喊,即便全家都死光了,也不能哭一哭。”

“哼!”雪贵妃仰面笑着走开几步,回望着栀子树下的白色身影,“你毁了皇上最宠爱的燕王,皇上岂能容你再置身事外嫁给叶修!把你放在这个院子,就是让你见识一下奸夫淫妇的好下场!你还想着活,当真是痴心妄想!”

雪贵妃说完这话,转身拂袖而去。她说这话时的眼神和言语,有一种如蛇饮血般的阴毒与欢畅。



5

余烟尚未散去,呛得叶修拼命地咳嗽。

冬哥儿扶着他在一旁心疼地直跳脚:“先生您这是何苦!这事由承影公子去办,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修道:“你咋呼什么,我是这将军府的女婿,我不去谁去!”

冬哥儿不服气地一撇嘴,小声嘟囔道:“媳妇都跟人跑了,还当自己是人家的女婿呢!”

叶修严厉地看了冬哥儿一眼,冬哥儿连忙心虚地低下头,叶修道:“不愿意跟着就给我回去!”

冬哥儿连忙向前上一步,拨弄开脚下烧焦的木段子,非常热情地献殷勤道:“先生看着脚底下,这边有水,那边当心绊倒了!”

偌大的将军府,四处火起,前来救火的百姓人多手杂,水泼踩踏无所不用其极,故而四处皆是凌乱不堪的残垣断壁,现场几乎被破坏殆尽。

叶修简单查看了几处死者的居所,已经有官兵往外驱逐百姓,刑部侍郎赵雪松见了他,十分客气地见礼:“下官素知先生的问心阁明察秋毫,极其擅长收集证据,但沈将军府被灭门纵火,已惊动了圣上,下官奉命勘查现场,没圣上旨意,不敢让先生从旁协助。”

“赵大人。”叶修猛咳之后,彬彬有礼的语气都泛着点虚弱苍白,“在下岂敢耽搁朝廷办案,只是听闻岳父一家惨遭荼毒,一时急火攻心,喀喀喀……”叶修扭头一阵剧咳,好半天才缓过口气来,接着道,“在下想见亡者一面,还望赵大人成全。”

赵雪松应了,陪同叶修去门首偏厅,沈家死去的亡灵皆停驻在那里。

已经有仵作在验尸,见叶修去了,皆不约而同地垂手侍立在侧。众人皆知道,这名满天下的神医,委实是个中高手。

尸体皆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整个房间有着一种极淡而怪的味道,似焦还香,远存近无。叶修拧着眉嗅了嗅,用银针从尸身上取了一点血,放在鼻端轻嗅。

众人面面相觑。

叶修道:“众位觉得这房间的味道怪吧。”他将微微变色的银针置于银盘上,说道,“这是诛心香,旧时南越宫廷做工极其考究精致的秘药,服毒一刻钟内,人眩晕无力,两刻钟抽搐疼痛,三刻钟则心悸而死。如今死者肢体只有少许挣扎痕迹,表情虽惊骇,但尚未有因痛楚导致的狰狞抽搐,故而火起时,死者服毒应差不多一刻钟,若验尸不验血,情状与烧死无异。”

他话音刚落,目光死死地盯在“沈二小姐”的脸上,表情凝重得让屋里人一时都屏住呼吸。

叶修从一旁拿过手套戴上,食指蘸了点盐水,几乎是姿态优雅地轻轻一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下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

惊呼声四起。

叶修对着光举起面具打量道:“这不是普通的人皮面具,该是雪魄蚕丝,南越至宝。”

他话音一落,众人皆变色。

赵雪松大骇道:“真是雪魄蚕丝!叶先生,你确定?”

叶修道:“确定。诸位请看,这面具在灯光下,有和人皮肤无二的淡淡光泽,而且,”叶修说着将面具凑近火焰上烧了烧,“雪魄蚕丝的熔点很高,不惧火,若是其他面具,烈焰之下早已损毁。”

叶修放下面具,望向赵雪松,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被人调包后的沈二小姐,让人用小轿送到了燕王府。”

众人更加惊骇。

叶修的言语却更云淡风轻:“因为她是在下的未婚妻,燕王爷便找在下说了这件事,紧接着燕王爷奉诏入宫,想必是皇上也知道了。”

赵雪松变色道:“有这等事!下官、下官这就去面见皇上!”



叶修与众人告辞,刚一出偏厅,冬哥儿便忍不住道:“先生,出这么大的事,您来都来了,咱们问心阁真不出面了?就官府那群人,论验尸识毒,追踪推理查案,哪一项能比得上咱们问心阁!就刚才,先生您那三言两语,也够他们学一辈子的!”

叶修道:“民不与官斗,我们提供线索配合查案就好,这么大的案子,轰动朝野,朝廷的刑部,还比不上我们小小的问心阁吗?”

冬哥儿语迟,跟在身后仍然不甘心地小声顶撞:“可先生您已经答应要为燕王爷证明清白啊!”

叶修道:“冬哥儿,人做事情得用脑子。陛下今晚急召燕王入宫,而不是让刑部宣旨带人,为什么?”

冬哥儿愣住,叶修又问道:“将军府被灭门纵火,按正常顺序,救火、维护现场、验尸、勘察,蛛丝马迹人证物证一点点地查,最快要多长时间才能认定嫌疑人?可陛下在第一时间,便几乎逮了燕王和沈姑娘一个正着,这事情不蹊跷?”

冬哥儿费解地抓着脑袋:“先生,这……”

马车在前面等着,冬哥儿已经上前为叶修打好车门和帘子,叶修在上车的瞬间顿住,回头望着黑黝黝的、犹自冒着青烟的沈家废墟,半晌没有动。

夜色中,他一身白衣胜雪,目光深邃而寥落。冬哥儿等得久了,小心地试探道:“先生?”

叶修回过神,上车轻轻地挥手道:“走吧。”

他的声音低落,略显疲惫。马车一进入主街,处处可见围聚的百姓,他们都在兴致勃勃地唏嘘感慨。

“三十二口啊,全都死了!”

“按说这么多人,不应该一个都跑不出来啊!火再大,在刚开始烧时,也不至于一点警觉都没有吧!”

“是啊是啊,连救火都没人喊,鸡飞狗跳都没有,火都烧上天了,还是大家伙硬撞开的门!”

“听说是先杀的人,后放的火!”

“啧啧啧,莫非是沈将军早些年杀孽太重,遭报应了!”

“遭什么报应,上了战场还有不杀人的?沈将军可是个好人!”

“还真是造孽啊!”

“一定是南越人干的!”说话的人很激昂,转而又压低声音好像很神秘,“你们听说过吧,当年,沈将军攻取南越,南越王本来献了公主求和称臣,不晓得怎么就出尔反尔,又来了场血战。沈将军闯入宫廷后,一地全是死人,那南越的龙椅前,站着个穿红衣的干尸,手握宝剑,指着闯入者,旁边柱子上吊着一个穿白衣服的披发女人,衣服上血淋淋地写着——灭我南越者,身死家灭,鸡犬不留!”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话题一下子被吸引过去:“难道是沈将军被下了诅咒,怨灵来报仇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啊,沈家大小姐,聪明俊秀,嫁给太子,可太子突然就倒台了!沈家二小姐,长得更是漂亮,小时候也极其聪慧,可突然就成了只会傻笑的哑巴!沈家的小将军,英俊勇武,可偏就邪性,他打的仗,十有九输,前不久与北夷会战,据说全军覆没了!”

“真是啊,全都不吉利啊!”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那个引起话题的人道:“当年在南越王宫,众人看着那诡异景象都胆战心惊,有人便说将那干尸和吊死的女人好好安葬,建庙供养,以平鬼神之怒,可沈将军性情刚烈,岂能容这装神弄鬼的伎俩混淆军心,当时一声令下,喝令放火烧了!”

这下子众人更是炸了锅,烧了!竟然是烧了!怪不得这沈家大火,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于是那南越怨灵复仇的说法,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传播着,每个人的口气既兴奋,又诡秘。

满城流言,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断夸张渲染,推波助澜。



离开人群密集的主街,马车驶进幽暗的巷子,冬哥儿的脸有点白,回头求助道:“先生,这……”

叶修微笑道:“你看吧,满街的百姓都知道是南越复仇,你还觉得你家先生发现个什么诛心香、雪魄蚕丝,有什么了不起吗?”

他的语声和缓,竟带着些许调侃味道。

冬哥儿费解地挠着脑袋道:“先生,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叶修道:“我们觉得蹊跷的事,皇上会不蹊跷?连市井小民都知道的典故,皇上自然也知道的。”

冬哥儿更加迷惑:“那、那这……”

叶修叹了口气:“你若是皇上,自己很看重的儿子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冬哥儿沉吟半晌,突然眼神一亮,叶修看着他醍醐灌顶的小模样,笑问:“懂了吗?”

“皇上第一时间被告知,虽是抓了个现行,但也说明了这很可能是别人给燕王设的一个局,皇上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他不让刑部的人直接抓捕,而是宣召燕王进宫,便是将信将疑,还是有份爱子之心的!怨灵复仇的事,”冬哥儿突然有点兴奋,“鬼神虚妄,先生用真凭实据坐实了南越怨灵复仇的事,那便是说明了沈姑娘是南越人栽赃给燕王爷的!这样对百姓们有了交代,也还了燕王的清白!”

叶修淡淡地嗯了一声,冬哥儿又琢磨半晌,讪讪道:“那、那沈姑娘……”

叶修道:“沈姑娘怎么了?”

冬哥儿道:“这样子天下人都知道了她与燕王有私情,先生娶她,将为天下人取笑,不如、不如……”

叶修笑道:“不如怎样?”

“不如干脆把她送给燕王爷得了!”冬哥儿道,“人家两情相悦,先生何苦棒打鸳鸯,还戴了顶绿帽子!”



凌晨时起了薄薄的雾,淡淡的月光有种虚浮缭乱的苍白。叶修小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

凝思伫立,不远处是一大架极其茂盛的金银花,一旁藤萝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底袍。

李承影一身黑衣静步走到他身后,敛首道:“先生。”

叶修望向他,轻声问道:“咬住了?”

“是。”李承影神色越发恭谨,“那几个轿夫,去了东郊二十里的华秀亭,见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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