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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舒畅是这样定位自己和总编裴迪文的关系,他是她的伯乐、严师,他慧眼识金,让她一个学建筑的工科毕业生进了《华东晚报》法制版,并在他严苛的调教下,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他还是她体贴的上司,会送她爱吃的糖果,会为她出书,会在她迷茫时适时加以指点。虽然报社里传过她和他的绯闻,但她坚信,他们的人生除了工作不可能有其他交集,她有相爱的男友,有温暖的家,她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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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起勇气对爱再次信任,现实却给她残酷一叮。事实真相真如她亲眼所见那般?还是另有隐情?她最终是否能等到她心中爱的玫瑰的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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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林笛儿,双鱼座,别扭而又小气的女人。
已出版作品
《何处风景如画》《摘星Ⅰ、Ⅱ》、《我在春天等你》、《纸玫瑰Ⅰ、Ⅱ》、《你是我最美的相遇》等,并有多本小说改编成影视剧。 即将出版《玫瑰之痕》
新浪微博:@林笛儿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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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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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灯火阑珊
第二章 迷蒙星光
第三章 倾城之雨
第四章 千千阙歌
第五章 漫步云端
第六章 时日如飞
第七章 湖光掠影
第八章 漠漠轻寒
第九章 分开旅行
第十章 且听风吟
第十一章 枫若犹红
第十二章 花开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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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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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晨
作者林笛儿
第一章 灯火阑珊
舒畅把自己那辆浅灰色奇瑞A3停进停车场,温度计上显示外面现在的温度是摄氏三十八度。她深呼吸一口,然后一鼓作气打开车门。扑面而来的热浪使她感觉像是一脚踏进了冬日热气腾腾的浴室,身子微微趔趄了一下,忙提起电脑包奋力向报社大楼跑去。一走进大楼,冷暖骤然交替,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舒畅疲累地走进电梯,木然地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下下地向上跳跃。隔着电梯门,一曲华尔兹隐隐约约抚摸着耳膜。舒畅诧异地看了看手表,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吗?电梯在十楼停下,门一开,舒畅便正面迎上华丽优雅的音符。
经过广告部门口,谢霖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抱住舒畅,眉梢一挑:“人家刚刚给你打了N通电话,干吗不接?”舒畅连忙抱紧电脑包,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砸到地上,那这一个月的心血就全付诸东流了。
“想我了?”她斜睨着谢霖,眼睛突然瞪得溜圆。疯了,这色女竟然穿着一条性感的吊带短裙,红色的,还有点透。谢霖天生属于瘦肉型,眉梢上挑,本身就带点儿狐媚的感觉。然后她走路还扭扭摆摆,臀部就像通了电似的,非常有规律地运动着。这样的打扮,让办公室的男人们还活不活了?舒畅担忧地朝里面探了探头,见其他同事也不是平日里中规中矩的正装打扮,不是休闲,就是扮相潮流。
“这儿还是《华东晚报》吗,难道我走错地方了?”舒畅用力拍着额头。
谢霖顺着她的目光梭巡了一圈,张大嘴巴“哦”了一声,懒懒地说道:“今天是周五,按例联欢,可以随便穿。”报社大楼里多是文人,所谓文人相轻,舒畅想象不出一帮相轻的文人怎样扭成一团联欢的。
“你去广东出差一个月,应该还不知道吧,从这个月起,每周五的下午,报社全体同仁联欢,K歌、跳舞、玩游戏,只要不用脑的,都可以上。”
舒畅难以置信地把眼睛又瞪大了一点:“老头改性子了?”她记得自己刚来《华东晚报》上班的时候,头发秃成地中海式的社长最爱做的事就是集合全体员工开会,大讲“马列主义”、《邓小平理论》,讲得那是一个口沫横飞、神情凛冽。就怕他们不能领会到他的深意,一个个被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所诱惑,不惜做出背叛党、背叛国家的事。
“他现在拿奖金拿得手都软了,才懒得管这些呢。”谢霖凑到舒畅的耳边,压低音量,“现在报社实行的是总编辑负责制,当家的是那个神秘优质男。”说完,谢霖夸张地咽了咽口水。
舒畅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谢霖口中的神秘优质男,就是《华东晚报》的总编辑裴迪文。三年前的春天,他突然空降到报社担任总编辑一职。此人英俊儒雅,就是表情有点令人捉摸不透,说是礼貌,不如说是疏离。他年龄不详,身世不详,薪水不详,婚姻不详。他一来,便大刀阔斧地改革,手段很凌厉。《华东晚报》当时正处于低迷落魄的境遇中,但在他的改革下,《华东晚报》很快便似注入新鲜血液,焕发出蓬勃生机。话说报社里一帮正值婚龄又有着花容月貌的女编辑、女记者,对他都怀着强烈的敬慕之意。有胆大的,勇敢地欲将他折服于石榴裙下,但在几轮强攻之后,均以失败告终。谢霖就是其中之一。那男人,就是长着一张身份证复印件的脸,看久了,会把人给逼疯。谢霖落败后,撇撇嘴告诉舒畅。
“他又换车了,宾利——欧陆飞驰,”谢霖是个豪车迷,说到车就两眼发光。
舒畅笑笑,朝办公室走去。车其实就是个代步工具,不管什么样的车,都是四个轮子,一个方向盘,喝的是汽油,走的是马路,作用都相同。她不觉得她的奇瑞比欧陆飞驰要差多少。
身后的谢霖风摆杨柳似的跟了过来。舒畅是在法治部,与广告部只隔了两间办公室,同事们大概都去联欢了,整个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一个月没来上班,办公桌上放着一堆信件。舒畅拂开它们,疲倦地放下电脑包,找了个一次性水杯,倒满纯净水,连着牛饮三大杯,整个人才缓过神来。谢霖欠了下身,吹吹桌上的灰尘,俏臀一抬,坐了上去,看着舒畅,笑得妩媚。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舒畅一看到谢霖这样笑,心里就发毛。
“有个私活你接不接?”谢霖往外看了一眼。
“给钱吗?”报社的私活,就是私下接受别人的委托,替别人歌功颂德一番。
谢霖竖起了两根手指:“五位数。”
舒畅蹙起了眉:“有这样的好事,你自己怎么不干?”谢霖早先是企业版的记者,结识的富人多了,后来就改跑广告了,图的是提成高。
“我这支笔和你的不能比啊。”
“什么私活?”谢霖不是个谦虚的人,舒畅感觉有点不对劲。
谢霖凑到她耳边:“听说过‘夜巴黎’吧?”舒畅点头,滨江最出名的夜店。
“传说那里过了午夜,就有人卖白粉……”没等谢霖说完,舒畅忙摆了摆手:“算了,这钱我不要。你以为卖白粉的全是白痴呀,那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要这么容易被抓到,那警察叔叔干吗去了?”
“人家当然不会像卖冰棍似的满大街吆喝呀,但只要是货,就总要出售吧。你以前不是扮过卧底混进人家工厂写过什么报道吗?这次还不是驾车就熟?”
“有人眼红‘夜巴黎’的生意?”舒畅猜测,这篇报道一登,“夜巴黎”立马就会被封。
谢霖呵呵地笑:“你就别问那么仔细了,告诉你,这个消息绝对真实可靠。人家当时和我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了你。怎么样?”舒畅闭上眼,想了想:“好,我做!现在只要能赚钱,哪怕让我卖身都行。”她默默咽下喉咙间的苦涩。
“我认识的有钱老头多着呢,有的就好你这口,需要我牵线吗?”谢霖接话接得很快。
“去你的!”舒畅推了谢霖一把,“卖身也要有天赋,我有自知之明。”
“你错了,这个时代仗着美色出来闯,已经不那么吃香了。现在的人都讲究个内涵,不靠美色工作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像你这种清雅型的,就很有男人缘。哈哈,别打了,别打了。”谢霖笑得身子直扭,忙求饶,“说真的,唱唱,晨晨的事,你一个人撑太辛苦了,是该找个人嫁了,也好帮你分担一点。”舒畅把玩着手中的纸杯,幽幽地吐了口气,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杨帆的电话。她上高速路之前,就给他发过短信,告诉他自己今天回来。突然心里感觉七上八下的,就像偷了人家东西似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办公室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听这声音,舒畅和谢霖立马站了起来。
“刚……刚……”舒畅不由得结巴了。她采访过许多大案要案,采访对象有大法官、名律师、罪大恶极的犯人等等,在他们面前,她都能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唯独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由得掌心冒汗、膝盖发软。
“主编好。”谢霖也有点不自然,扭过头对舒畅挤了挤眼,“你好好休息,我去礼堂跳舞了。”她含笑越过裴迪文,像只花蝴蝶似的飞走了。
“稿子写得怎样了?”裴迪文走了进来。
“已经完稿,马上就可以发给编辑了。”好不容易舒畅才恢复正常。
裴迪文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T恤,烟灰的长裤,保持一贯的翩翩风度,不近不远,不疏不亲,神情淡漠,却自有一种威慑力。
“前面几篇,我都看过了,写得还好。这起举国震惊的诈骗案,很受人瞩目。后面的几篇,你要再接再厉。”
“还好”是这个男人最极致的夸奖。舒畅稍稍放松下来,恭敬地看着他。
“那本书准备得怎样了,书名想好了没有?”
“书还需要补充几个案例,我明后两天要继续去滨江劳改农场采访。书名暂定为《落日悲歌》。”这本书是舒畅应报社的要求,根据真实案例来写的系列报告文学。
裴迪文挑了挑眉,深深地看了舒畅一眼:“《落日悲歌》这个书名不错,等样稿出来,先送给我看看。”
“嗯!”舒畅回应。
裴迪文又看了以眼舒畅,转身向门口走去。快出门时,他回过头:“你……”破天荒地,他扯出一丝笑意,指了指舒畅的脸说道,“先去洗个脸吧!”
舒畅的脸蓦地涨得通红,等裴迪文一离开,就忙不迭地冲进了洗手间。镜子里出现一张蓬头垢面的脸,活像只脏兮兮的大野猫。“谢霖!”舒畅咬牙切齿地闭上眼,杀人的心都有了。
舒畅把稿子发到编辑的邮箱,再看完桌上的信件,就下班了。虽然天色已近黄昏,但暑气仍然很重,开了车窗,都能感受到风中如带着火一般的温度。开车经过“陈记”卤菜馆时,看到橱窗外围了一圈人,于是舒畅下了车,挤进去买了半斤五香牛肉,因为这是杨帆最喜欢吃的东西。一个月没见,只要一想到杨帆,舒畅就感觉一阵无以言表的温柔快要喷涌出来。
杨帆和舒畅一样,都是滨江的土著。杨帆的家在江北,离市区远,每天坐车很费时间,为了便于工作,他在单位附近的一个旧小区里租了一间公寓。此时公寓的防盗门正大敞着,舒畅一喜,忙敲门。开门的人是杨帆的妈妈罗玉琴,杨帆冷着一张脸站在房子中央。
舒畅愣在门外,好一会儿,才招呼道:“妈妈,你来啦!”
罗玉琴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我和杨帆在等你。”舒畅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平时穿的衣服和用的物品都堆在沙发上,她不太明白地看向杨帆。杨帆没有看她,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就仿佛外面有什么吸引人的风景似的。
罗玉琴清咳了两声:“也不是外人,咱们就不兜圈子了。唱唱你是个好姑娘,但你哥舒晨是个无底洞,你家做什么决定我们不管,我们就是一般人家,实在没办法帮忙。杨帆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你和杨帆还是分了吧。反正才领了证,又没办酒,彼此的损失都不算大。以后,你还是可以叫我罗阿姨,叫妈,不合适。”舒畅眨了眨眼睛,再次把视线转向杨帆。她在心中祈求道:说话呀,杨帆。可杨帆背对着她,视线仍停留在窗外。这是舒畅第一次明白心碎是什么样的感觉——真的是眼前一黑,一时间大脑和心脏都不供血了,整个人像掉进了无边无际的冰窖之中。
罗玉琴继续说道:“送给你的几件首饰,我们不要了,杨帆给你买的衣服,也算了……”
“妈妈,你少说几句好不好?”杨帆突然把头扭过来,大吼了一声。
“那你倒是开口呀!”罗玉琴火大了,“我和你爸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是你硬看上她的,也不问清楚她家什么情况。这家人能碰吗?”两人声音的分贝都太高,震得舒畅的头嗡嗡作响,她感觉自己一秒钟都不能待下去了。
“我知道了。很晚了,我该回家了。”这几句话,像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说完后,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下楼时,两只脚就像是踩在云上,人是飘的。
“唱唱!”杨帆在她身后大叫。
“杨帆,你给我回来!”罗玉琴急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舒畅没回头,身后也没有脚步声跟来。她走到楼下找钥匙开车门时,发现手里还拎着那包五香牛肉,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夺眶而出。一个月前,杨帆要去杭州培训。那时,天还没有这么热。
“唱唱,要么是舒晨,要么是我,你只能选择一个!”两人争论了一晚,都没有得出结果杨帆冲动之下,摞下这句话。
舒畅说得口干舌燥、心力交瘁:“杨帆,你明天要出差,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们都冷静地考虑一下,等你回来后我们再做决定。”杨帆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漠然,让她的心生生被刺了一下。杨帆去杭州出差一周。没想到,在杨帆走后的第三天,广东发生一起金融卡诈骗案,报社派她过去追踪采访,这一待就是一月。她在广东给杨帆打过几次电话,两人都刻意不提舒晨的事,只是问个好,言语间不知不觉就疏远了些。南国的夏天,既炎热又潮湿,每天在陌生的城市里奔波,吃不好,睡不好,她就特别想念杨帆。可是这些话,她从未说出口。夜色越来越浓。舒畅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坐上驾驶座。车门被一双手臂拉住。杨帆还是追了下来,脸色铁青,眸光森寒。
“唱唱,你真的要这样做,为了一个弱智,一个患了肾病的弱智,你丢弃我们三年的感情,毁了我们的婚姻?”
舒畅拼命地摇头,眼泪在眼眶打转:“不准你这样说舒晨,他是我哥哥。”
杨帆冷笑:“不说就能掩盖他是个弱智的事实吗?我明白了,在你的心里,我就是根草。说什么你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全是假的。其实你根本就不爱我,在你心里只有你的家人,你很自私。不要说我冷血,我已经努力过了。可是替一个傻子换肾,你认为有必要吗?你这是把钱往江里扔,换了肾,他就能变聪明了,就能活个千年万年的?”眼前的杨帆,面目狰狞,手舞足蹈,眼睛里像有团火在燃烧,他让舒畅觉得他不是在挽救他们的婚姻,他只是在确认这个事实。
是的,舒晨是个弱智。是的,舒晨患了肾病,一个肾不能工作了,现在是最佳的换肾时期,错过了,就会影响生命。换肾的手术费是三十万,还要花钱买肾源,加起来,是一笔很大的数目。爸妈一听完医生的话,就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忧伤,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转过身来看舒畅。医生在咂嘴,一些话在嘴边泛出来又咽下去。舒晨躺在床上,低烧让他烦躁得直哼哼。爸妈说不出口的话,医生的欲语还休,明明白白都写在眼底,舒畅看得懂。
舒晨是个傻子,能在这个世上活到三十八岁,已经是个奇迹。舒畅死命地咬着嘴唇,她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医生:“麻烦你帮我哥寻找肾源,钱,我们会想办法的。”
爸妈直到舒晨十二岁时,才彻底接受舒晨是个弱智的事实。他们看着无忧无虑玩耍的舒晨,想着他们终有一天会老去,可以后又该由谁来照顾他。于是,他们决定再生一个孩子。舒畅和舒晨同一天生日——六月一日,国际儿童节,这很符合舒晨的性格,一辈子永远保持一颗快乐的童心。爸妈养老的钱暂时不用多想,而她结婚,也可以再缓几年。舒晨是傻,但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他和她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同月同日生,还是同一生肖。
“可是要怎么向杨帆家那边交待呢?”妈妈担心地问。杨帆与舒畅原本约定明年五一结婚的,罗玉琴特地请人算了个日子,让两人先领了结婚证。杨帆的爸妈还在市区给两人买了一套公寓,舒畅的爸妈则主动提出装修和购买家具、电器的钱由他们出。
“我去和杨帆商量商量,相信他会理解的。”舒畅信心满满。因为杨帆爱她,答应过她,要和她一起照顾舒晨的。但显然,她对杨帆还是不太了解。舒畅心里堵得很难受。
“有没有必要,已经和你没多少关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坚守的东西,她不再指望他的理解,该说的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他们俩就像是隔河相望的两棵树,不肯为对方放弃脚下的土壤。但她不怪他的现实。确实,舒晨不是他的家人,他体会不到血源强大的牵引力,他也没有义务要去背负这些。
其实,还是因为穷!有钱没钱,不是一日吃几餐饭、睡半张床一张床、你住豪宅我住陋屋的问题。而是体现在疾病面前,如果你有钱,你可以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让生命旺盛地延续;而你没有钱,除了无力,还是无力。换成她是富家女,或者杨帆是富家子,舒晨的病就不是个事,可惜他们都不是。在金钱面前,爱情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无关黑白对错。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飞出去,才有生存的希望,这是人之常情。难道非要抱成一团殉难,才叫爱情?活得快乐,也是一种爱的回报。松手吧,让杨帆——扬帆起航吧!舒畅嘴唇哆嗦着,心头早已波翻浪涌。
“好,好,好!”杨帆连说了三个“好”字,松开了车门,“舒畅,我们本来可以幸福地在一起生活,是你生生掐断了这一切,是你把我推开的。如果我过得不好,你就是罪魁祸首,我会永远记得你今日的狠绝。”说完,他“啪”的一下甩上车门,扭头就上楼了。
杨帆有着一种非常阳光的帅气,爱笑、会体贴人。舒畅有轻微的鼻炎,闻不得油烟味,杨帆为此就学会了烧一手的好菜,说永远都不要舒畅踏进厨房一步。他追舒畅时,说过许多甜蜜的话,但这句话,真正把舒畅给打动了,于是她才接受了他的追求。两人开始恋爱,然后为待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共同努力,之后再一起筹钱购房准备结婚。幸福的道路突然就在这里拐了个弯,舒畅伏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
舒晨是哥哥,杨帆是爱人,她分不出谁轻谁重。也许只能说她与杨帆的缘分很浅吧。
舒畅的家在滨江的北城,走几步路就到江边了。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老居民,房子有许多还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市政府不止一次想拆迁,但因为这儿的人口太密集,所以拆迁的计划一再被搁浅。舒家是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连着一个大大的院子。小楼的西墙爬满了爬山虎,叶子绿绿葱葱,浓得像是要滴出来似的。院子里有一块地种着草药,正中搭了个葡萄架。现在,正是芍药盛开的时节,硕大的花朵在晚风中迎送着香气,葡萄架上,也挂满了累累的果实。
舒畅的爷爷是个老中医,最擅长治烫伤。舒畅的爸爸舒祖康子承父业,现在是滨江中学的校医,平时替街坊邻居看个义诊。舒畅的妈妈于芬原先是个小学老师,后来因为要照顾舒晨,托人调到当时效益非常好的服装厂做了会计。哪想到,服装厂前几年不景气,被一个民营企业家给收购了,她现在待在家里就拿点低保工资。
舒畅在院门口定了定神,这才扬起嗓子,像每一次出差回来一样,轻快地喊道:“爸、妈,我回来了。”
于芬一眼就看出舒畅的眼睛红肿了。“工作不大顺利?”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你女儿这么优秀的大记者,工作上能有什么事呢,我这是被汗涨的。”舒畅朝屋里探了下头,“爸爸呢?”
“后面刘婶家孙子肚子疼,他过去给看看。”于芬还是觉得女儿这眼睛红肿得厉害,忙从厨房里给舒畅端了碗绿豆粥,母女俩就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舒畅,心疼得直叹气,“唱唱,你瘦了!”
舒畅躲闪着于芬的眼神,把脸全埋在粥碗里,大口大口喝着:“我夏天容易变瘦,你又不是不知道。晨晨怎么样?”
“肾源还没消息,一周去医院做两次透析,刚睡着,明天一早要去医院。”
“我已经和吴医生通过电话了,他说正在和台湾一家医院联系,那边肾源充足,过几天可能就会有消息。”
“杨帆许久没过来玩了。你们……今天碰面了吗?”
舒畅一怔,抹了下嘴,心虚地赔着笑:“我们下午见过面了。”
“聊什么了?”于芬紧张得直搓手。
舒畅放下碗:“聊些我想你、你爱我之类的甜蜜蜜的话呀!妈妈,你要听吗?”她撒娇地问。
“你到底有没有和杨帆提舒晨手术的事?”于芬不安地问。
“我一个月前不就告诉过你们了吗,杨帆全力支持舒晨换肾。他爱我,爱屋及乌,当然也爱我的家人啊。”舒畅的心剧烈地一抽,疼得她脸都发白了,怕妈妈看出来,她忙打岔地站起身,“我去看看晨晨。”
“杨帆真是个少见的好孩子,体贴又懂事,唱唱,你可要珍惜着点,以后不准和他耍脾气。明天打电话让他过来,我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酱鸭。”于芬笑着说道。
“明天我要去滨江农场采访,过几天再说吧!”舒畅像逃跑似的钻进屋里。
说谎,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她苦笑着扯扯嘴角,真的不知道爸妈一旦听说她和杨帆要离婚的事,会是什么反应。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吧!现在,在天还没有塌下来之前,她像只驼鸟一样不愿去多想。
她轻轻地推开舒晨的房间。舒晨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脱下来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叠在床边。
但有时候,舒晨发起傻来,会把房间里的一切都砸个粉碎,还会打于芬。于芬总是哭着说:“晨晨,别打妈妈的脸,妈妈一会儿还要上街买菜、做事,人家看了会笑话的。你打妈妈的背好不好?”舒晨看到妈妈哭,一愣,张大嘴巴跟着妈妈一起哭。舒晨也会对舒祖康横眉怒目,但他在舒畅面前却从来都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舒畅还是个小娃娃时,他就搬张椅子,坐在婴儿床旁边。舒畅哭,他哭;舒畅笑,他笑。舒畅大了些后,他便跟在舒畅后面当尾巴。舒畅跳房子,他托着下巴蹲在一边笑;舒畅玩过家家,他便给她当宝宝,让他干吗就干吗。街上的小孩总是笑舒晨是个大傻瓜,为此,舒畅不知多少次把人家孩子打得鼻青脸肿。人家爸妈领着孩子追上门来告状,舒畅的掌心都被于芬打红了,倔强的舒畅仍抿紧着唇,怎么也不肯承认错误。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认为保护晨晨,是她的职责。
舒晨像是察觉到房中有人,他睁开眼,看到舒畅,咧开嘴巴就笑。“我是晨晨,”他一跃坐起,拍着自已的胸口,然后指着舒畅,“她是唱唱。”这是小时候,舒畅牵着舒晨出去玩时,舒晨式的自我介绍,说这些时,他一脸骄傲。一个月不见,舒晨瘦到脱了形,纤弱的身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以前,他壮实得舒畅站在他身后于芬都看不到她。他身上隐约透着股臊味,这是身体出现酸中毒的症状。
舒畅忧伤地挤出一丝笑,挤上舒晨的床,抱了抱他:“晨晨,想唱唱了吗?”虽然舒晨大她十二岁,但在她的心中,他就像是她的一个小孩,宠到极点的小孩。同时,也是她心底最好的朋友。
舒畅性格直率,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大咧咧的,真有什么事了,她又是个爱藏事的孩子。但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爱和舒晨说说。舒晨啥也不懂,只傻笑着玩她的手指。她今天受了什么委屈,考试考砸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在学校又闯了什么祸,甚至在她情窦初开时,暗恋上一个高她三届的男生,这些她认为有损她形象的话,她都只会和晨晨说。
说过以后,心里就一派平坦、万里无云,仿佛把所有的心事都扔给了舒晨,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想,晨晨想唱唱。”怕舒畅不相信,舒晨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光着脚就下了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阿尔卑斯奶糖,献宝似的塞到舒畅手中。舒畅眼眶一红。她心情很不好时,就爱买包阿尔卑斯奶糖在嘴里嚼着。那种带有牛奶味的甘甜在口腔融开,像丝一般光滑,慢慢淹没了心中的苦涩。舒晨记得的事不多,这件事,他却记得很深。
“我买的,买给唱唱的,唱唱喜欢吃,吃过以后就会笑。”舒晨把嘴巴咧开,做出一个夸大的笑容。舒畅把纸包撕开,扳出一粒,塞到舒晨的嘴里,自已也扳了一粒放到嘴里,兄妹俩夸张地对嚼着,把糖果咬得咯咯响,然后一起放声大笑。听着舒晨爽朗的笑声,舒畅觉得只要能把这笑声留住,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晨晨,知道吗,我今天哭了。”舒畅让舒晨躺下,她依偎在他旁边,低低说道。
舒晨紧张地侧过身,用手摸舒畅的脸:“唱唱不哭,唱唱吃糖。”
“我在吃呢!”舒畅把舌头伸出来,让舒晨看到上面的糖粒,舒晨才又放心地躺了回去。
“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我是因为高兴。你看,人家家里都是一个孩子,多孤单呀,可是我多幸运,有晨晨给我做伴。”舒晨呵呵地笑,把舒畅的手抓得紧紧的。
舒畅用小拇指勾起他的大拇指:“晨晨,我们约定,不管手术有多疼,你都要挺住,我不管心里有多苦,也要忍着,好不好?”
耳边传来重重的鼾声,舒晨睡着了。舒畅微笑地看看他,轻轻地下了床,替他掖好被角。舒晨怕黑,她便给他留了一盏浅浅的小壁灯,这才走出来。爸爸出诊回来了,在院中听妈妈兴奋地说杨帆有多么通情达礼,他家唱唱真是没看走眼。她听得心中涩涩的,自嘲地撇撇嘴,转身进了自已的房间。
她洗了澡,拍上爽肤水,然后打开笔记本,想看看《落日悲歌》的书稿。舒畅并不是读新闻的科班出身,她大学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专业,却阴差阳错做了个法治记者。三年的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在报社站住了脚。她在省内得过两次新闻奖,在全国得过一次。一个记者,能出本书,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证明,所以她格外珍惜这次机会。书稿共分二十章,每一章一个案例,目前已经写好了十八章,还有两章就能完稿,采访的犯人也和劳改农场预约好了,明天去过后,就可以准备完稿了。只要这本书出了,将会有一大笔的稿费,在这个时候,就等于是雪中送炭。
舒畅现在不担心钱,而是担心手术后,舒晨会出现排斥反应。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想到刚才爸妈的谈话,她咬了咬唇,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拿起一旁的手机。她直接按了重拨键,手机屏幕上跳出两个字——老公,一圈圈的电波,像蝴蝶似的围着这两个字向外扩散着。许久,电话才接通,先跃入耳中的是韩国钢琴家李闰珉那首著名的《雨的印记》,琴音纯净清新,带有浓厚的个人情感,几乎是咖啡馆必备的曲目之一。
“你改变想法了?”杨帆的声音压得很低,质疑中带着慌乱。
舒畅握着手机的手臂颤了颤,她闭上眼:“杨帆,对不起!”
“呵,”杨帆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嗓音很刺耳,“你晚上十一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一句对不起?我们之间,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吗?舒畅,你让我心寒。”
泪,慢慢又涌满了眼眶,她对他的爱没有一点背离。
“如果你没其他的话,我挂了。”杨帆冷冷地说道。
舒畅抹去脸上的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能不能在舒晨手术前,别让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不然,他们会垮掉的。”杨帆没有说话,呼吸很重。舒畅忐忑不安地等着。
“杨帆,吓死我了,”沉默的电波中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娇嗔的惊呼,“我还以为你扔下我走了,这儿,我谁都不认识……”
“我尽量吧!”杨帆匆匆挂断了电话。舒畅慢慢地放下手机,脑中像突然失了忆,一片空白。
夜里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在窗外滴了一夜。天亮之后,天空仍旧乌云压顶,雨丝下一阵,停一阵的,像是一个妇人的哭泣——稍有平复又被新的伤心逼得泪如雨下。舒晨醒得很早,于芬帮他洗了脸,换了新衣,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坐在餐桌边等舒畅。舒畅一夜没怎么睡,不知做了个什么梦,醒来后,浑身酸痛。抬手撑起,摸到枕头湿湿的。
洗漱完毕后,她坐在化妆镜前涂日霜,一拉抽屉,看到里面鳄鱼状的首饰盒,她愣了愣,拿出来缓缓打开。首饰盒里有一枚戒指、一条项链和一根手链,都是黄金的,花式老旧,质地却非常纯真。这三样东西,价值不连城,但在杨帆家却代表着特别的意义。舒畅和杨帆登记后,罗玉琴才把这三件首饰交给了舒畅,说是杨帆的奶奶给她的,她现在给舒畅,等舒畅生了儿子后,这首饰再给舒畅的媳妇。严格意义上来讲,舒畅只有使用权,并没有拥有权。
昨天晚上,罗玉琴特地提到这三件首饰,嘴上说是不要了,可舒畅知道那都是反话,她之所以会说出来,就是想提醒舒畅。舒畅不是伤心这几件首饰,只是被罗玉琴的话弄得有点心酸。平静了一下心情后,舒畅才走出房间。雨仍在下,舒畅看了看天,让爸妈待在家里,自己陪舒晨去医院。爸妈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本应安享晚年的,现在却还在为儿女操心,想起来就有些不忍。
舒晨今天不是做透析,而是做一项特殊的检查,据说由于费用的问题,全院的病人每周只集中做一次。舒畅去划价,这一项检查便是两千四,舒畅握钱的手抖了一下。检查完,她又领着舒晨去见主治医生吴医生。吴医生看着检查单,眉头一直蹙着。他没让舒晨回避,反正舒晨什么也听不懂。“舒记者,你哥这病不能再拖了,我今天再催催台湾那边。”
“很严重吗?”舒畅有点慌。吴医生抬起头,瞧了瞧傻笑着的舒晨:“其实我并不赞成你哥哥做手术,因为肾源的价格又涨了。”
“但是做手术,就会有痊愈的希望,是不是?”舒畅握着舒晨的手。
吴医生叹气:“没有一个医生敢百分之百保证。”
舒畅笑了笑:“不要保证,只要有希望就好。吴医生,有消息你就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我哥需要住院吗?”
“最好是能住进来,便于观察。”
舒畅为舒晨办好住院手续,又通知爸妈带点日用品过来。舒晨这一年多时间,在医院待久了,也不吵闹,乖乖地听从护士的安排。一直忙到临近中午,一切才安排妥当,舒畅这才打起精神飞车赶往滨江劳改农场。现在的她,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了。
出了市区,沿着江堤开了四十分钟,便能看到成片的水田,一望无际,仿佛与江天连成了一片。在一块水田里,有几十个身着橙色囚衣的犯人正在插秧,田埂上站着几个荷枪挺立的狱警。舒畅响了下喇叭,以示招呼。其中一个狱警抬手挥了挥,舒畅笑笑,把车开得飞快。
车在农场高大的铁门前停下,舒畅跳下车,按照规矩办理手续。值班的警卫笑吟吟地看着舒畅:“穆队长都过来问过舒记者好几次了。”
舒畅吐了吐舌头:“她有没有骂我?”
“骂你又怎样?”闻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官,身材高挑,剑眉星目,嗓音沙哑。
舒畅回过头:“我会乖乖地站得笔直,让你尽情发威。”
“去你的!”穆胜男上前揽住舒畅的肩,往外走去,“你说九点钟到,这都十一点多了,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电话打了又不接。”
“胜男,你现在越来越像小女人了哦!”舒畅揶揄地斜睨过去。
在舒畅小时候称霸街头巷尾时,这位穆胜男大队长便是她的同伙之一。穆胜男的父亲是个老公安,一直想生个儿子。生了穆胜男之后,完全把她当男孩养。将门出虎女,穆胜男是滨江市少年武术、跆拳道的冠军,身高腿长,比男生还要男生。于是,他父亲便给她取名叫胜男。
穆胜男与舒畅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直到高中毕业,穆胜男去了警察专科学校,舒畅去了工程学院,两人才分开。大学毕业后,穆胜男到劳改农场工作,舒畅做了法治记者,两人又黏上了。
“找死啊!”穆胜男捏了捏舒畅的脸,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像个小女人了。
舒畅闪躲开,笑着向前跑,穆胜男几个大步就把舒畅给抓了回来。
正是午餐时间,两人先去餐厅。从大门走到餐厅的一路上,几个帅气的警察都恭敬地向穆胜男点头颔首。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手疾眼快地帮两人端来两个餐盘,三荤两素一汤,饭是农场自产的大米,粒粒晶莹饱满,看起来很丰盛。
“安阳,我们农场新考进来的公务员,研究生学历,才子!”穆胜男不爱读书,幸好有舒畅帮她,每次考试才低空越过。对于会读书的人,她自然而然有着一种敬仰。
“研究生来这里,也太委屈了吧!”舒畅惊奇地看着这个非洲小白脸。
安阳笑了笑:“我学的是犯罪心理学,来这儿正是用武之地。”他点了点头,没有继续交谈,就转身走开了。
“在这里有没有觉得自己像女王一样?”舒畅喝了口汤,忙不迭就往嘴里塞饭。忙了大半天,她都快饿疯了,“连端饭送汤都是这么高品质的帅哥。”
穆胜男耸耸肩:“你羡慕?”
“不敢羡慕,只有你这种四肢发达的人才能在这里工作,换了我,神经整天得绷得紧紧的,迟早有一天要崩溃。”别看犯人们服服帖帖,让干啥就干啥,可是那一双双低垂的眼帘下,谁知道还掩藏着什么。
穆胜男在桌下踢了她一脚:“你神经有那么脆弱?”舒畅呵呵地笑,想当年自己也是豪女一个。只不过二十岁之后,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娇弱了。
“晚上回市区吗?”
穆胜男一挑眉:“有事?”
“嗯,陪我去趟夜巴黎,我有个活。”
穆胜男皱起了眉:“夜巴黎不是夜店吗?”
“我又没让你穿警服进去抓人,你换身休闲装不就行了。”舒畅知道胜男骨子里对夜店特别不屑,认为进去的人都是醉生梦死之辈。
“你找杨帆吧!”穆胜男没商量地摇了摇头。
“那我一个人去。”舒畅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于是开始埋头扒饭。穆胜男愣愣地看着她,她这表情像雾像雨又像风。
“发什么脾气呀,我去不就得了。”和舒畅吵架,她从来就没赢过。
舒畅这才绽开笑颜:“还是我家胜男知道疼人!”
“你家杨帆得罪你了?”穆胜男人粗心却细,一下子就捕捉到她话中的幽怨。
“晚上再说。”吃完饭,舒畅就拿出笔记本和录音笔,走进会议室。穆胜男早就帮她安排好了采访对象,刚坐下喝了口茶,就听到门外有人喊“报告”。
“进来。”在犯人面前,穆胜男神色凛冽,不苟言笑,“这是舒记者,你要好好配合她的采访,态度端正,有问必答。”
“是!”犯人低头敛目,视线只敢落向地面上的一点。
穆胜男向舒畅努了下嘴:“我就在隔壁,结束后过来找我。”
舒畅点头,对着犯人光溜溜的头顶微微一笑:“你请坐。”
犯人的身子颤都了一下,这个“请”字久违了。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坐下,犯人缓缓抬起头。舒畅轻抽了矣口冷气。她认得这个犯人。虽然被剪了个大光头,但眉宇间儒雅俊朗的气质犹在。他曾被滨江市民戏谑为“儒官”。
就是这样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官,却有四十位情人。他的妻子是滨江护专的教授,儿子是清华大学的在读生。按道理他应该是一个幸福的男人,却没有人想到他会作风靡烂到这种程度。
东窗事发是从情人之间争风吃醋引起的。立案之时,滨江市已是满城风雨。在一次新年颁奖礼上,舒畅近距离地接触过他。他是颁奖者,舒畅是得奖者。彼时,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记者?”见舒畅不讲话,犯人不安地咳了一声。舒畅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打开录音笔。
对于自己在任期间的贪污受贿,他讲得很坦然,没有舒畅常见的悔不当初,那淡然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一样。即使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他也只是浅浅一笑,叹了口气:“二十年……两百四十个月,出去时,我已经快八十了……”
“那些……女子……你都爱过她们吗?”舒畅忍不住问出心中一直好奇的问题。
“爱?”他讶然地挑眉,“我不爱她们,她们也不爱我。“
“你的妻子呢?当你和她们在一起时,你有想过她吗?”
他闭紧了唇。
许久,他才说道:“贫贱夫妻才谈爱。婚姻是一种形式,爱情是精神。物质贫瘠,我们才需要爱情来支撑。等物质富裕了后,再谈爱情就是一件可笑的事。”
“为什么?”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还太年轻,以后慢慢会懂的。”
做记者的,不免要出席各种场合,衣橱里总有一两件撑门面的衣服。舒畅是个懒人,为了一件衣服去搭配鞋、包什么的,她觉得太麻烦。所以她给自己置了条黑色连衣裙。黑色简直是完美的颜色,什么样的包包、鞋都能与之谱出和谐的乐章。连衣裙削肩、束腰,剪裁大方、简单,适合各种场合、各种年纪。舒畅认为这条裙子只要不破,至少可以让她挥洒到五十岁。
穆胜男为了和舒畅搭配,换了件黑色宽松T恤、毛边牛仔裤,头发用摩丝立起,耳朵上塞了个耳钉,板着张脸,看上去就是个以假乱真、有型有款的俊美男子。
两人走进夜巴黎时,刚过九点,客人不算多,灯光暗暗的,每个人都压着嗓子说话,像是在从事什么神秘的工作一样。夜巴黎的装饰还挺有品味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明暗,都会有一些让你意外的发现:古老的曼陀罗、斑驳的铜号,以及翻拍了再用茶水做旧的老照片和几张说不清年代的外国音乐海报。大厅里飘荡着《茉莉花》的萨克斯曲,中国风的民乐用西洋乐器演奏,改编得很成功,曲风轻雅,还透着一丝忧伤。
吧台前坐着几个人,有的随着音乐晃动着身体,有的低声交谈,有的眯着眼睛喝酒。舒畅与胜男在吧台的拐角边找了两个位子,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进来的人,也可以看清厅内的人。舒畅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个的包间,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一道雕花旋转楼梯直通二楼,上面是供乐队演出用的。两人在吧椅上坐下,各自叫了杯水果鸡尾酒。
舒畅环顾厅内,如果这酒吧真的提供摇头丸或者大麻什么的,应该是在午夜后,离现在还有几个小时呢!她于是收回目光,专注地品尝着杯中的酒。有一点甘甜,一点微辣,还不错,她咂了两下嘴,点点头。这种夜店的消费向来很高,舒畅很少来这种地方,现在她更是能省则省了。胜男一脸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的正经八百样,可看在别人眼中,那是一种酷,已经有几个女人妩媚的眼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来了。胜男不能忍受地侧过身,面向舒畅。舒畅几口就把杯中的酒喝完了,酒保眼尖,适时地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舒畅愣了愣,点点头。
“这酒的后劲很大,也很贵。”胜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
“来这里就不问贵不贵了。”舒畅向酒保道谢,接过高脚杯,朝角落里瞟了一眼,“胜男,你有新的恋慕对象。”呵,还是个辣妹呢!
“白痴女人。”胜男低声咒骂了句,她酒量大,喝这种低度酒嫌不够味,海饮了一大口。
舒畅眯起眼笑,突地抬手摸了摸胜男的脸颊。都说“李宇春”有种中性的帅气,胜男比“李宇春”要帅得多了,眉宇间的英气,别人是学不来的。“胜男,如果你是个男人,我可能也会爱上你的。”她开玩笑似的说。
“你放屁。”
“不准说粗话。真的,我们俩都认识二十几年了,不离不弃,一直很要好。能有几对恋人像我们这样的!”
“你受刺激啦!告诉你,我虽然比男人强,但我可是个十足的女人,我不玩玻璃,会割破手的。”胜男端着酒杯,往一边挪了挪。
舒畅咯咯地笑:“你怕我非礼你?”
“死相!”胜男也笑了,关心地看着舒畅,“真和杨帆吵架了?”
“没有!”舒畅摇头,喃喃地说道,“我们要离婚了。”胜男是除了双方父母之外,唯一一个得知舒畅与杨帆登记结婚的人。《华东晚报》招聘女记者时,有一个要求就是三年内不得结婚。三年时间刚刚把一个女记者扶上轨道,中途来个结婚生子、十个月的怀孕期,然后再是十个月的哺乳期,等于两年没了,还怎么开展工作?舒畅结婚登记是在第三年,没过约定期,不敢声张,是悄悄去的。
胜男瞪大眼:“为什么?他搞外遇?我揍扁他。”
“不是。”舒畅低下眼帘,手指在吧台上慢慢地画着圈,“像我们这么大的,很多都结了婚,然后开始供楼,表面风光,背地里却没完没了地算豆腐账。可是人生不都是这样吗?再花里胡哨也得归于平淡。我也甘于这样的平淡,但平淡中总会出现意外。”
“是舒晨?”舒畅只笑不答。
“不可能的,舒晨又不是最近才出现的。”
“那时候的舒晨,给他穿暖,给他吃饱,就可以了,能花几个钱?现在的舒晨躺在医院里,每天的开支都是以几千来计算,我不想再拖累他。”舒畅一脸苦涩。
“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舒畅喝了口酒,“嗯”了一声。虽然胜男是好朋友,但关于杨帆家人的态度,她不想多提。这种事砸到谁的手里也潇洒不起来,不能怪杨帆的。“可能过几天就去办手续,呵,登记还没三个月,闪婚闪离,赶上明星们的潮流了。”
“你还笑,”胜男都急了,“你以为你是铁人呀,男人要了干什么,不就是有个事时能依靠一下吗?”
“这是我家的事,他……也挺不容易的。”
“真受不了你,不行,我明天找杨帆说说去,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让你这样逞能。”
“舒晨不是杨帆的责任。”舒畅无奈地一笑,杯子又空了,她招手让酒保又上了一杯,“胜男,爱一个人要对方心甘情愿地接受你的全部,而不是死皮赖脸地把对方绑死。你绑得了他的身体,绑得了他的心吗?就是能绑,你还能绑一辈子?不能的!”
胜男像是听明白了,脸色沉重起来,心疼地抱住舒畅:“唱唱,你差钱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那不是小钱,是大钱,堆在墙角会是一大堆呢!你爸廉洁了一辈子,又爱做些闲事,妈妈病卧在床,你哪有钱呀!胜男,圣人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要视钱财如粪土。可是没了这粪土,人还怎么活?所谓清高都是有钱人的无病呻吟,没钱的人他敢清高吗?西北风不能当饭吃,不可以当衣穿,人活着,就得低到尘埃里。”舒畅趴在胜男的肩膀上,哼哼唧唧了一番。胜男轻拍着她的后背,突地发现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个男人一直看向她们这边,她狠狠地回瞪过去,翻了个白眼。男人倾倾嘴角,对她举起手中的酒杯。
她全当没看见:“舒晨现在怎么样?”
舒畅抬起头,手托着下巴,眼神有点迷离,小脸通红,她蓦地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地拍拍胸口:“在等肾源,马上就可以做手术,钱我们也凑齐了,以后再慢慢还吧!不需要一辈子的,十几年就可以了。”她摇晃着脑袋,神情黯淡甚是失落,“除了爸妈,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依不得的。”
“我呢?”胜男打趣地问道。
“对,对,我还有你。”舒畅张开双臂,抱住胜男,“所以你就娶了我吧!我不要首饰、不要衣服、不要房子,我会一心一意地爱你,好不好?”
胜男知道舒畅酒量有限,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开始语无伦次。“好,我娶你,明天就娶。”她轻声哄道。
“不行,今天娶。”舒畅噘起嘴。
“好,今天娶。”胜男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这时,她感觉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你乖乖待着。”酒吧里的音乐换上了一首动感的爵士乐,胜男只得跑到外面去接电话。她看舒畅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便叮嘱酒保不要再给她添酒了。
“去吧,亲爱的!我等着你!”舒畅笑靥如花,向胜男挥挥手。
胜男走后,她真的是很乖地坐着。可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酒吧里的一切突然摇晃了起来,桌椅在晃,人在晃,就连桌上的酒杯也在晃。她闭上眼,再睁开,还是一样,晃得她心里翻江倒海似的。她又打了个酒嗝,感觉不行了,有一团火辣从胃里往喉咙口漫过来,她捂住嘴,冲酒保“呜呜”地叫着。酒保熟稔地指向一端:“洗手间在那边。”
舒畅跳下吧椅,跌跌撞撞地往里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经过一个包间前,突地撞上一个人,那团火辣再也阻挡不住,“噗”的一下全喷在了对方身上。
一股酒臭扑鼻而来。黄色的液体顺着丝织的衬衣滴滴答答掉落。
舒畅甩甩头,瞬间清醒了,她脸色苍白,缓缓地抬起头:“对不起,我赔洗衣费……啊!”一声尖叫被她生生吞回腹中。
“你确定你只要赔洗衣费?”裴迪文捏着衣襟侧目打量她。
“我……我……”舒畅呆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对面包间的门开了,一个人晃着脑袋从里面走了出来,舒畅不经意地看过去,愕然看到里面犹如群魔乱舞一般。她条件反射地按下别在胸前的袖珍相机,连拍了几张照片。
“舍不得?”裴迪文皱起眉,一把拖过她,她没站稳,直直地跌进裴迪文怀里。
这下公平了,她百搭的连衣裙上也沾满了她的呕吐物,即将寿终正寝。
舒畅一直无法定位她与裴迪文之间的关系。《华东晚报》的内部,曾传过她与裴迪文之间的绯闻,但那股风还没刮起来,就无声无息了。绯闻中的男主角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女主角骂得狗血淋头,直到掩面痛哭,背过身腹咒男主角过马路时最好被车撞着的。
工作没有着落时,舒畅想过自己有可能会去扫马路,会去餐厅端盘子,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做一个法治记者。舒畅在大学里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如果她有一颗红心,应该去大西北支援祖国建设,不然就进某某建筑公司,戴上安全帽在水利工地上晃晃悠悠。舒畅没有多少选择,她想留在滨江,而且尽量不要常年出差在外,因为她要考虑到爸妈的年纪和舒晨的状况。滨江市水利局那一年没有对外招人,考公务员这条路被堵死了。舒畅有个大学学姐叫池小影,在工程设计院工作,她找过去,池小影告诉她设计院要人,但专业必须是路桥工程,她又没戏了。
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坏。舒畅索性不挑了,就在《人才网》上搜出滨江市区招聘的各个岗位,像天女散花似的,把履历一一发送过去,然后坐着等消息。不知是工程设计这个专业很冷门,还是别人觉得招聘她太埋没人才,有很长时间一点回音都没有。后来,有了点动静,但都是超市、商场、酒店服务员之类的,那些工作根本就不需大学本科学历,高中毕业就足够了。
舒畅急得嘴上都起了泡,待在家里,因为怕爸妈担心,还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有和杨帆约会时,才会念叨几句。
“你才毕业三个月,急什么。“杨帆安慰她,眉头皱着,一样愁容满面。
舒畅又得到三个面试的机会,可恰巧都在同一天,一个是广告公司的电脑设计,一个是装饰公司的制图员,还有一个就是《华东晚报》的记者。舒畅直接把《华东晚报》的面试给删掉了。因为电脑设计和制图,自己好歹沾点边,可记者这个职业,她连门都摸不着。聪明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那一年,秋老虎发作,中秋比盛夏还要热。舒畅把自己打扮得挺职业的,出去走了几步,汗把妆都化了,束起来的头发也散了,衬衫湿得黏在后背上,她站在树荫下,脸热得通红,不住地喘气。
她刚结束了电脑设计的面试,面试的是个中年妇女,问过几句话后,直撇嘴,就让舒畅先回去,说有消息会通知她。舒畅一出广告公司,就知道被PASS了。下一个面试在两小时后。装饰公司位于这条街上,连个小饭店都没有。舒畅用手当扇子,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幢高耸的大楼上方,书写着四个硕大的楷体字:华东晚报。她愣了没三秒,拔腿就往大楼走去。她记得这家报社的面试时间好像是这个钟点,就当是去吹吹空调也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走廊上坐满了等着面试的人,一个个脸色紧张,有的手中还捧着本《面试指南》。舒畅听他们低声交谈,这群人中,不是文学硕士,就是法学硕士。她连喝了两大杯水,气定神闲地吹着空调。
《华东晚报》虽然落户于滨江,但是在全国的影响力很大,至今已创刊九十年。曾在中国几次大转折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现在在各大城市,都设有晚报的记者站。《华东晚报》4开8张,共32版,有新闻、法治、综合、娱乐、汽车、股市、楼市……各个版块,一天的广告收入就有几百万,这在全国报纸中都是名列前茅的。这样比喻好了,《新华日报》代表的是官方声音,而《华东晚报》则是代表的民众心声。内行人私下评论,如果《新华日报》没有作为党报党刊,列为各部委办局、企事业单位必订刊物,说不定还做不过《华东晚报》。《华东晚报》没有硬性订阅任务,但是老百姓茶余饭后不看《华东晚报》,就像少了什么一样。学新闻的,能够进晚报工作,那将是莫大的自豪。舒畅没研究过这些,不晓得其中的深浅,她贪婪地呼吸着温凉的空气,舒适得把自己站成局外人一般,作壁上观。
一个戴眼镜气质斯文型的男生从面试室出来,眉宇间蹙起一丝沮丧。“怎么样?”面试的人多,速度却很快,不一会儿,房间里就没剩几个人了。男生淡淡地笑,背起自己的包,一言不发地走了。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舒畅!”有人在走廊上喊。
舒畅吓了一跳,她都快忘了她也是面试人之一。她拨弄了几下头发,颠颠地跑过去。进门前看了看手表,离下一场面试还有一个小时,她还来得及。面试室是个小型的会议室,宽大的真皮沙发,玻璃茶几上新沏了一杯茶,感觉像进了人家客厅一样。面试的两个人,都是中年男子。靠窗边站着另一个男人,一股高贵的气质逼人而来。气质这东西无形无质,但一接触便能感觉得到。窗边的男人,举手投足间,优雅疏冷,面孔俊美,鼻梁挺直,浓眉下一双眼睛,幽深如海。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晚报的总编裴迪文。舒畅在靠门的沙发上坐下,心里没抱希望,神情自然就轻松明朗,她猜测最多五分钟就能结束。她对着面试的人微微一笑,手平放在膝盖上。
“舒畅,你觉得你与其他面试的人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很奇怪的问题。
舒畅眨了下眼:“有呀,我是工科生,学水利工程管理的。”面试的考官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舒畅继续大言不惭地信口开河,反正以后又不可能在这里工作,不必顾及任何后果:“学工科的人一般都冷静、睿智,对事物的分析能力极强、极公正,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核心。作为一个称职的法治记者,其实不一定要懂法律,因为你们不是在招法律顾问,也不是招法官,需要告诉读者这件事触犯了宪法的哪些条例、该判几年,也不是招作家、诗人,妙笔生花,把新闻写得催人泪下,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把整件事清晰地陈述出来的人,然后再引导读者从这件事中领会我们该深思什么、反省什么、吸取什么教训。我认为我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舒畅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拉好裙子起身,准备道别。两个面试的考官都没回过神来。
“你去哪儿?”裴迪文轻咳了一声,叫住舒畅。
“我还要赶下一场面试。”舒畅坦白道,挑衅地扬扬眉梢。
“没那个必要了。”裴迪文一笑,转过身对面试的两个男人说道,“报社不需要太中规中矩的媒体记者,要的就是这种有个性的新一类。”
“裴总,就是她吗,不需要再面试了?”沙发上一个男人问。
裴迪文点头:“嗯,就她,试用期半年。如果合格,就订合同,三年内不可以结婚。”
舒畅傻在门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裴迪文侧过脸:“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我是学工程设计的。”舒畅这下不敢逞能了,她可是连一般公文格式都不清楚的,写报道,对她来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裴迪文微闭眼:“所以你必须好好接受培训。”舒畅只会眨眼,不能思考,她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给砸中了。如果说舒畅是一匹黑马,那么裴迪文就是相中她的伯乐,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层关系。但有时幸运,也不见得全是好事。上班前,舒畅从市图书馆借了《法律大全》和《新闻学》两本大部头的书,想临时抱个佛脚,恶啃一番。可才翻了几页,舒畅就一个头两个大了。想想几天之内,自己就能速成一代名记,那在新闻系混了几年的佼佼者们,还不得一头撞死呀!就这样,舒畅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去报社报到了。
按照报社惯例,所有新分来的大学生先到校对组或夜班热线见习,期满一年后再分到各部门。很多大学生对校对工作很不以为意,一个新闻专业的硕士生不能马上投入到火热的采访热线,而要在夜班对着稿子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咬嚼,实在是扼杀青春和战斗力。
可报社却不这样想,刚来的新人,是有火一样的热情,但是不冰几天,是写不出有质感的新闻的。与舒畅同一批进来的还有四个大学生,三男一女,人事部很快就替几人分了工,两个去校对组,两个去夜班热线。舒畅当时还有一点窃喜,有了这一年时间,自己谦虚点,还可以偷偷取点经。
“部长,我呢?”好半天过去,舒畅没听到部长提到自己的名字。
人事部长头发花白,两颊瘦削,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就像酒瓶底似的:“一会儿有人过来领你。”
说话间,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就是舒畅?”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舒畅。
舒畅拘谨地点点头。
“走吧,车在下面等着呢!”中年男人扭头就走。
“去哪儿?”
“法院。”
舒畅不安地回头看人事部长,部长埋头于公文之间,连头都没抬一下。她抿紧唇,没敢多问,唯唯诺诺跟着中年男人下了楼,再上了车。
“你就是新来的?”司机像看动物园里的狒狒似的,左左右右看了她好几遍,然后嘀咕了一句,“也很一般呀!”舒畅茫然地眨着眼,感觉云里雾里。中年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崔健,和那个超炫的摇滚歌星一个名,在法治部工作,以后,舒畅就跟在他后面实习。
“我不是该去校对部吗?”舒畅不解地问。
“你知道什么叫校对?”崔健咧着嘴笑。舒畅想说不就是看着样稿核对嘛,但她不知在报社里,该用什么专业术语来表达,识趣地摇了摇头。
“人家学了几年的新闻,去校对组是锻炼,你啥都不会,练什么呢!跟紧点,好好学。”
舒畅羞惭地低下头。说起来自己打小还挺会读书的,就没落个人后,大学时,还年年拿奖学金,想不到今日在别人眼中就跟个白痴差不多。她咬咬牙,忍了。
舒畅跟在崔健后面跑了三个月,做得最多的就是帮崔健提包,像个跟班似的。她看着崔健采访,听着他提问,他把稿件写完后,她又认真阅读。晚上回来后,她会把今天采访的事件,自己再学着写一遍。渐渐地,舒畅也算积累了些心得。晚上回到家,她会把当天的《华东晚报》上每一条消息都细细地揣摩一番,然后写下笔记。那一阵子,她手中不离一本《新华字典》,看电视必看新闻频道。看着报纸上一篇篇稿子下面写着“本报记者某某”的字眼,她不禁心生羡慕之意。其实,舒畅不知道此时自己也被别人羡慕着。
崔健在政法线上跑了多少年,认识的人多,采访的事件都是大事,很有经验,属于《华东晚报》的一线记者,能跟在这样的名记后面近身实习,是多少大学生可望而不可求的事。舒畅一个学工程的,有这份厚待,难免招人议论,再加上又是总编钦点的,报社里关于舒畅的新闻便风起云涌起来。可是几个月下来,裴迪文却一直对舒畅不闻不问。有一次在电梯里碰到,舒畅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他就淡淡地哼了一声,连正眼都没多瞧一眼。当时也有其他人在场,然后别人就纳闷了,这一点暧昧的迹象都寻不着啊。于是转而又猜测舒畅是某某千金,属于空降兵。滨江很小,某天一个同事看到舒畅牵着舒晨去麦当劳,闲聊起来,发现也就是个普通人家。左也不对,右也不对,最后得出结论——舒畅是走了狗屎运。
到了第四个月,崔健不再给舒畅看自己的采访稿。有一天崔健接了采访任务,宣传法制建设新风尚,他带着舒畅去采访了两个法官。回来后,他对舒畅说:“从今天开始,你自己写新闻稿。”这难不倒舒畅,有崔健列出的采访大纲,她根据自己几个月的心得,咬文嚼字斟酌了一夜,第二天拿着稿子,颠颠地跑去给崔健过目。
“我不需要看,你送给总编好了。”崔健说。
舒畅愣住。裴迪文的办公室是一个装有玻璃隔断的巨大的套间,外屋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有一个看上去极为精干的中年妇女在应付着这些声音。大玻璃门偶然开启,便能看到里间摆放了巨形的写字台和宽大的皮沙发,还有水晶般晶莹透亮的玻璃书柜,以及镶满雪白大理石的卫生间。舒畅在外面呆了五秒,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我把稿件来送给总编过目。”她紧张得手心全都是汗。中年妇女皱着眉头,看她的眼神像看外星来客。她拿起电话,向裴迪文汇报。
“进去吧!”挂断电话后,她给舒畅推开玻璃门。
舒畅如同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站在裴迪文的办公桌前。正值深秋,办公室里宽大的落地窗开着,习习的秋风从外面吹进来,捎进了几丝秋意。裴迪文穿了件米黄色的衬衣和一条浅灰的长裤,优雅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就是你实习了四个月的成果?”裴迪文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稿件,俊目咄咄逼人。
“我……会再努力的。”舒畅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了。
裴迪文一扬眉梢:“你倒要让我看到你在哪个地方努力了啊?你当初进来时,引以为傲的冷静、睿智又体现在哪里?这篇稿子里有五个错别字,整体格局完全是按照崔记者的模式来写的,没有一点你自己的东西。像你这样的人,报社里一抓一大把。你现在应该考虑一下自已是否适合这份工作!”舒畅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如果你想辞职,我会通知财务部不收你的违约金。”裴迪文大手一挥,稿件就像落花似的飘到了舒畅的脚下。舒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总编室的。她真的很想冲动地说出“我不干了”这样的话,但是不服输的性子让她硬是忍了下来。
回到家,她字字句句推敲,找出错别字,然后把稿件又重写了一遍,感觉不太满意,就撕了再写,一直磨到天亮。这份稿子,她总共写了十二遍。第二天,她顶着两只熊猫眼,又去了总编室。裴迪文正和几个部长开晨会,秘书告诉他,舒畅来了。于是他走了出来,会议室的门开着。
“不行。”他看完了那篇稿子,冷冷地说道。舒畅瞪着他,难道就只有这两个字的评语吗?多说几个字会死呀!
“还是那句话,没有一点特色。”
裴迪文没再看她,转身进了会议室。当着众多部长的面,甩上门,把她关在了门外。舒畅红着眼下了楼,一直忍到洗手间,躲在里面放声大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找不到一丝自信。
她偷偷给杨帆打电话寻求温暖,杨帆只能叹气:“工作上哪能没委屈呢,忍忍吧!”
舒畅洗干净脸出来,跟着崔健去看守所采访一个个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经过一家超市时,她请司机停下来,跑去买了一包阿尔卑斯奶糖,连着嚼了几粒,才把心头的郁闷给塞住。
“真是个孩子。”崔健听着她狠狠地嚼糖的声音,失笑摇头。
两人一直采访到晚上才回报社。等电梯时,正遇上裴迪文下来,崔健与他打招呼,她则把头扭向一边,装成在看挂在墙上的电视里的钻石广告。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存。”这广告词真好,听了就让人心动。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写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新闻呢!舒畅耷拉着脑袋,轻声叹息。
一年时间过去了,其他四个大学生从校对组出来,去了综合部和楼市部,很快就能独立写稿了。舒畅仍留在法治部,仍然跟着崔健,仍然写着只给裴迪文一个人阅读、永远不会发表的新闻稿,仍然经常被他骂得泪水涟涟。舒畅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就是根枯木,这辈子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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