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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是钱玄同的论著选集,收入钱氏一生中具有典范性和影响力的论文、时评、杂文、书札、序跋等四十余篇,另有一部音韵学专著的节录,涵括了他在留学日本期间及新文学运动、新文化运动、国语运动、整理国故运动等不同历史时期留下的文字,内容涉及白话文学、汉字改革、国语统一、古史经学和小学音韵等诸多方面,力求较为完整地彰显钱玄同的思想、学问、人格及其应有的历史地位。钱玄同的著述距今虽已有一个世纪左右的时间,但仍然值得研读。因为他所怀疑和剖析的世界,依旧残存于今天的世界;他所认同的文化理想,仍然是值得追求的理想。打开书卷,他的思想从历史角落来到我们中间,依然具有颠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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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人物简介
钱玄同(1887年9月12日—1939年1月17日),初名师黄,字德潜;留日期间改名夏,字中季;后改号玄同、疑古。浙江吴兴人。近代中国杰出的学者、教育家和启蒙思想家。
编者简介
张荣华,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主要从事近世中国学术史、中国史学史等方面的教学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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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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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思想中的师承因素(代导言)
与邓实书(1909年12月16日)
刊行《教育今语杂志》之缘起(1910年2月14日)
共和纪年说(1910年2月14日)
反对用典及其他(1917年3月1日)
论应用文之亟宜改良(1917年7月1日)
《尝试集》序(1918年1月10日)
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1918年3月14日)
论注音字母(1918年3月15日)
关于Esperanto讨论的两个附言(1918年8月15日)
保护眼珠与换回人眼(1918年12月15日)
中国字形变迁新论(1919年1月)
施行教育不可迎合旧社会(1919年3月10、17日)
关于新文学的三件要事(1919年9月22日)
论中国当用世界公历纪年(1919年10月24日)
《儒林外史》新叙(1920年10月31日)
古今音韵变迁总论(1920年)
论今古文经学及《辨伪丛书》书(1921年3月23日)
论编纂经部辨伪文字书(1921年11月5日)
我对于耶教的意见(1922年2月23日)
国文的进化(1922年10月2日)
跋汪荣宝《歌戈鱼虞模古读考》(1923年2月6日)
答顾颉刚先生书(1923年5月25日)
研究国学应该首先知道的事(1923年6月25日)
汉字革命与国故(1923年11月20日)
汉字革命(1923年)
孔家店里的老伙计(1924年4月29日)
《世界语名著选》序(1924年5月1日)
三十年来我对于满清的态度的变迁(1924年12月30日)
青年与古书(1925年3月4日)
《春秋》与孔子(1925年3月16、21日,9月22日)
《国语周刊》发刊辞(1925年6月12日)
论《庄子》真伪书(1925年8月24日)
废话(1925年11月15日)
论《说文》及壁中古文经书(1925年12月13日)
《吴歌甲集》序(1926年2月8日)
历史的汉字改革论(1927年2月21日)
读 《汉石经周易》残字而论及今文《易》的篇数问题
(1929年12月22日)
论观象制器的故事出京氏《易》书(1930年2月2日)
《章草考》序(1930年3月7日)
《左氏春秋考证》书后(1931年3月7日)
重论经今古文学问题(1931年11月16日)
以公历一六四八年岁在戊子为国语纪元议
(1933年3月14日)
《辞通》序(1934年3月24日)
古韵廿八部音读之假定(1934年12月9日)
我对于周豫才君之追忆与略评(1936年10月24日)
林尹《中国声韵学要旨》序(1937年1月8日)
《刘申叔先生遗书》序(1937年3月31日)
与顾起潜书(1938年5月19日)
钱德潜先生之年谱稿
钱玄同的名、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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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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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思想中的师承因素(代导言)
众所周知,在新文化运动期间,钱玄同在文学革命、汉字改革、疑古辨经等方面均有激烈的反传统的议论和主张,与乃师章太炎隐成敌国,在学术与思想上分道扬镳,虽说尚不至于如周作人那样有“谢本师”之举,实际也处于长年中断往来的状态,以至我们可以引用《庄子山木》所言来形容这对师生关系:“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但是远去的钱玄同身上始终存留着乃师的鲜明印记,即使是他批判传统的激烈态度和立场,也同样源自章太炎的启迪。钱氏自1908年听章太炎讲授小学和经史之学,并正式拜师,“自是直至十六年(按,即1916年)之春,专以保存国粹为志” 。在学术和政治两方面都处于章氏思想笼罩之下。这一点在学界有关章门弟子的论著中皆有所讨论,而对两人晚年的交往则着墨不多。这里以20世纪30年代章氏北上讲学而师生重聚的史实梳理为契机,探究钱氏学术思想中的师承因素,并进而理解钱玄同晚年揭橥的“黎明运动”的理想也是渊源有自。章太炎晚年因避战祸赴北平讲学,是影响民国学坛的盛举。黄侃、杨树达、黎锦熙、钱穆等时贤均对此作过评述,今人主要有卞孝萱《章炳麟的国学演讲》(见《现代国学大师学记》,北京,中华书局,2006)和桑兵《章太炎晚年北游讲学的文化象征》(见《晚清民国的学人与学术》,北京,中华书局,2008)两篇专题大作。这些论著从不同角度为还原历史的实相、抉发事件的意义作出了努力,惜均未注意参与其事的钱玄同的记述,因而或伤于简略,或存在明显失误。依据今存钱玄同日记稿本中记载的目击场景,可以充实章氏在京期间演讲和应酬活动的诸多细节,也能够透过章、钱交往情形感受其师生情谊的典型意义,进而考见民国时期思想传承和学说授受的特征。章太炎于1932年2月29日抵京,此时钱玄同与乃师已阔别十六年,事先并不知晓,当天“阅晚报,知太炎师今午来平,寓花园饭店”(北京鲁迅博物馆编:《钱玄同日记》(影印本),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以下未注出处同此)。3月2日,他与同为章氏弟子的友人马裕藻(字幼渔)至饭店拜访老师,当天日记里作了如下描述:别来十六年矣!近来态度如旧,益为和蔼,背颇驼,惟发剪极短,与当年披发大不相同。季刚亦在,检斋亦在。政客一大帮,与辛亥冬与[在]哈同花园时颇相像。询知师实避沪难而来也。四时许,朱、马、钱、黄、吴、师六人乘汽车逛中南海公园。六时雅于大陆春。朱、马、黄、吴分别指朱希祖、马裕藻、黄侃、吴承仕,“雅”是钱玄同在日记和书信中表示吃饭的惯用语。在章太炎5月21日离京前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根据黄侃日记和杨树达《积微翁回忆录》的有关记述,章门师生频繁聚餐,其中罕见钱玄同的身影。但实际情形并非如此,据钱氏日记,除了3月21日至25日未写日记,这段时间内他在不同场合与章太炎同“雅”过十二次,分别在3月2日、3月12日、3月31日、4月4日、4月7日、4月8日、4月18日、4月20日、4月22日、5月12日、5月15日、5月16日。3月12日是钱氏与黄侃在章师住处发生冲突导致决裂之日,研究者皆根据黄氏当天日记了解其中详情,“食罢,二风至。予屈意询其近年所获,甫启口言‘新文学’三字(意欲言新文学,且置不言),彼即面赤,謷謷争辩,且谓予不应称彼为二风,宜称姓字。予曰:‘二风之谑诚属非宜,以子平生专为人取诨名,聊示惩儆尔!常人宜称姓字,子之姓为钱耶?为疑古耶?又不便指斥也。’彼闻言,益咆哮。其实畏师之责,故示威于予,以塞师喙而已。狡哉二风!识彼卅年,知之不尽,予则浅矣。”(《黄侃日记》(排印本)下册,783页,北京,中华书局,2007)而钱氏也在当天日记里有记述,他认为争吵起因于在宾客满堂的情形下,“他称我为‘二疯’,问我近治音均有何心得,我答以无。(我们的新方法、审音、实事求是而不立宗主,皆与季刚不合者,如何可以对他说。)他忽然不耐烦地说:新文学、注音字母、白话文,屁话。我闻‘屁话’二字大怒,告之曰:这是天经地义,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谈。喧哗了一场,殊可笑。移时溥泉按,指张继亦来,七时顷去,季刚一怒而睡,睡醒即与张同走。至晚八时客始散,钱、马、马、吴四人,与师谈学甚乐,十一时始散。”两相对比,钱记侧重于学术观点的分歧,似应综合两造之言,才可以完整了解事情原委。各种论著皆言之凿凿地引述章太炎当时从中调解之语:“你们还吵什么注音字母、白话文啊,快要念ぁいうえお了啊。”但是两位当事人的日记均不见此说,似可存疑。章太炎在京期间所作的演讲,综合各家概述共计八次,具体为:3月22日,在民国学院演讲《代议制改良之说》。3月24日,在燕京大学讲《论今日切要之学》。3月28日,在中国学院讲《治国学之根本知识》。3月31日,在北平师范大学讲《清代学术之系统》。4月12日,在平民大学讲《今学者之弊》。4月18日、20日、22日,在北京大学讲《广论语骈枝》。然而实际演讲并不止八次。据钱氏日记,4月8日章氏在钱玄同、马裕藻、沈兼士、朱希祖等弟子陪同下,在北京大学作了题为《揭示学界救国之术》的演讲,内容分为四点:一、不可有好奇之见;二、不可专倚智慧;三、不可依赖群众;四、不可偏听偏信。这次演讲也未见各种章氏年谱著录,仅见于钱氏所记。3月31日在北平师范大学的演讲由钱玄同具体经办,他定下由该校文学院国文系、历史系与研究院历史科学门合请,讲题即《清代学术之系统》。演讲经柴德赓记录,经钱氏修订,两年后刊于《师大月刊》第十期。钱氏在“附记”中写道:“当柴君把这篇笔记誊清了,托方国瑜君交给我的时候,太炎先生尚未离平。我请他自己看看,他对我说‘你看了就行了’;而我当时竟偷懒没有看,直到现在才来动笔修改,实在荒唐得很。所以要是还有错误,那是我的不是,我应该负责声明的。”(《钱玄同文集》,第二卷,283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这篇六千余言的演讲对钱玄同的影响不小,此后两年多时间里,他不仅集中选购了一批有关清代学术的文献和时人论著,并在日记中留下多则长短不一的思考见解。1934年钱氏还在北平师范大学开设清代思想史研究的课程,按王学、史学、考证学、今文学四方面讲授,讲课内容中明显留下了章氏演讲稿的烙印。4月份章氏在北京大学的三次演讲广受京城学界关注。钱穆对演说场景曾有绘声绘色的描述:“太炎上讲台,旧门人在各大学任教者五六人随侍,骈立台侧,一人在旁作翻译,一人在后写黑板。……翻译者似为钱玄同,写黑板者为刘半农。玄同在北方,早已改采今文家言,而对太炎守弟子礼犹谨如此。半农尽力提倡白话文,太炎居沪时,是否曾及太炎门,则不知。要之,在当时北平新文化运动盛极风行之际,而此诸大师犹亦拘守旧礼貌。”(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174页,北京,三联书店,2005)张中行也在回忆文章中描绘过演说情景:“(太炎)满口浙江余杭话,估计大多数人听不懂,由刘半农任翻译,常引经据典,由钱玄同用粉笔写在背后的黑板上。”(张中行:《负暄琐话》,“章太炎”条,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6)他们的叙述是今人了解此事的主要依据,然而八十老翁暮年追忆,难免有失真之处。好在有亲历其事的钱玄同提供的真实信息,使上述似是而非的记述得以纠正。据钱氏4月18日日记:“午后一时半至马家,移时半农乘汽车来,偕往迓师。盖(北大)中国文学系及研究所国学门请他讲《广论语骈枝》也。我翻译,建功写黑板。三时到,先看明清史料。四时讲,讲了一个多钟头毕。”4月20日日记:“二时许至幼渔家,与同乘汽车迓师。四时至五时许讲,仍未毕,星五当续讲一次。”4月22日日记:“(与马裕藻、刘半农)三人同往迓师,四时起讲,至六时毕。”日记清楚提供了三次演说的日期,可纠正谢樱宁《章太炎年谱摭遗》记时之误;也指明了演说是由钱玄同担任口译,其高足魏建功承担写黑板的任务。令钱穆感叹钱玄同执弟子礼甚敬的情景却是事实。既暌违十六年,师生间情感依旧十分融洽。4月7日钱玄同做东宴请乃师,特地拉来俞樾的曾孙平伯介绍给章太炎,章称俞平伯为“世大兄”。次日章氏邀钱玄同、朱希祖、马裕藻、沈兼士等弟子在其住处午餐,钱氏当天日记载:“因即请老夫子写字,我请他写‘急就庼’三字,他说‘字则写矣,庼实未有也’,盖说我自己没有房子也。”钱氏自1913年起在北平做了二十多年教授,从未买过房,始终是租赁一族。4月22日北大演说完毕后,“师约我们同至其家吃南京来的大鱼,刘、马、钱、魏、朱、吴六人皆往。食毕,老夫子大拆其字,十时半始归”。类似师生和睦相处的情景在钱氏日记里有多处记载。此时的钱玄同已经是名震海内的大学者,书法造诣也颇深,仍旧与二十多年前在日本时期一样,凡有章太炎的著作稿交给他,必定工工整整地为之誊录。《广论语骈枝》在演说前两天已交给他,“约七千字光景,午后三时起抄之,抄至夜半一时毕,手疲头胀之至。”(1932年4月16日日记)末句并无抱怨之意,实因他正处在患病期间。在将此文交北大国学研究所刊印前,他还对全篇加了标点符号。据日记所载,4月27日“晚在孔德点《骈枝》毕”。28日“午后校勘标点之《论语骈枝》,恐引书出处有误,多检原书对之。晚撰高子篇高君附笺一则,寄炎师,拟附入也”。5月2日“得絸斋转来高子篇高君之附笺,师略改数字,云可用”。5月6日“上午九时至北大印刷所交稿,再为最后校对一次,即上板”。可知钱玄同并非单纯抄录,还在校勘等方面花费了很多精力。在这段时间内,他同时还在用篆书和隶书誊录章氏的晚年力作《新出三体石经考》一书,其间曲折在日记中也有记载。“将老夫子三体石经之解分片而书之,拟将王遗少(按,指王国维)所解释也抄上去。未写毕,精神疲倦。”(1932年4月23日日记)“午后回孔德,将老夫子之三体石经抄毕。”(1932年4月24日日记)“灯下将老夫子文中之字取三体石经原文摹下,因精神疲倦,弄得没有多少。”(1932年5月6日日记)此书在1933年刊印时,章太炎补写了一则跋语以志其劳,“吴兴钱夏,前为余写《小学答问》,字体依附正篆,裁别至严。……忽忽二十余岁,又为余书是考。时事迁蜕,今兹学者能识正篆者渐稀,于是降从开成石经,去其泰甚,勒成一编。稿本尚有数事未谛,夏复为余考核,就稿更正,故喜而识之。”(《章太炎全集》,第七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钱玄同对此书内容的商榷校订,及其对王国维相关研究见解的取舍,需另作专文考论。这里要探究的问题是,自新文化运动兴起之后,钱玄同在政治见解和学术观点等方面,虽然与章太炎之间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分歧,但并未见他作出像周作人那样的“谢本师”之举,也未曾作过“师如荒谬,不妨叛之”(鲁迅语)之类的表白,反而从上述情形可见其敬师之情愈趋淳挚。作为章门师生关系的一个典型,其中缘由很值得探究,借由发现维系章、钱师弟情谊的纽带,可以不囿于地域划分或宗派门户的视角,深入一层地理解民国时期两代学者之间复杂关系。在这方面,被研究者普遍认可的一种解释出自钱氏友人黎锦熙的《钱玄同先生传》,黎氏认为钱玄同立说的基础在于他从章师处接受的经史关系论,“一般人以为他于章氏的‘古文’经义竟无所承,殊不知他在新文化运动中大胆说话,能奏摧枯拉朽之功,其基本观念就在‘六经皆史’这一点上。”今人进而推论,“钱玄同反对孔教,主张六经皆史料,与章氏的精神一脉相承”(桑兵:《章太炎晚年北游讲学的文化象征》,见《明清民国学人与学术》)。此观点容可再作商榷,就影响上泛论,未必能切中肯綮。且不说“六经皆史料”是胡适、顾颉刚等人的主张,章太炎本人并不赞同,钱玄同对“六经皆史”说是明白地持否定立场。钱氏认为:章实斋决非“六经皆史料”,但他也是托古改制。(1922年12月11日日记)适之据章氏报孙渊如书中数语,谓“六经皆史”是说“六经皆史料”。此说我不以为然,不但有增字解释之失,实在和《文史通义》全书都不相合。(1930年4月6日日记)这是他对胡适等人“六经皆史料”说的否定。宋以前对于六经,除最无思想之博士和经师外,凡有思想之学者并不认为一物。……自宋以后便不然了,经师、学究且不论,以章实斋、龚定庵、康有为、夏穗卿、章太炎之高明,犹认为一物。或认为历史,则六经皆史;或认为哲理,则六经皆哲理矣。这实在可笑极了。(1925年2月16日日记)这是他对乃师主张的“六经皆史”说的批判。在钱玄同看来,六经只是性质不同的几部书,“六经”一名根本不能成立,“说六经是什么东西都是胡说”。从新文化运动时期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钱玄同对于“六经皆史”说皆作如是论。有鉴于此,从接受“六经皆史”论上强调章、钱精神相承是说不通的。至于那种着眼于功利论上的解释,说是趋新弟子需要先生光环笼罩以保住学术地位,学术已入守成的章氏也需要弟子的拱卫,从而形成师徒之间的向心力。这似乎是以时下学术界风气理解历史人物,想当然而并不实然。从章太炎与钱玄同二十余年中多次探讨“修明礼教与放弃礼法”的问题而言,窃以为维系其师生情谊的纽带在于相同的人生观和处世态度。钱氏受业于章太炎的次年,即1909年,师生二人已在东瀛之地初涉此问题,钱氏在该年6月12日日记中写道:今日与师讲修明礼教与放弃礼法之问题。这一命题在其日记里又表述为“修明私德与放弃礼法”。所谓“礼教”虽是魏晋时人斤斤辩解的题目,但语境更迁,在这里是用来表示个人道德修养。“礼法”也非泛称礼仪法度,北宋张载的短文《西铭》,经程颐、朱熹的大力表彰而被奉为“入道之门”,集中体现了理学关于“事亲事天、修心养性”的道德论和人生观,而“礼法”正是《西铭》的核心概念。当时钱玄同读了明末归庄斥责金圣叹之文《诛邪鬼》后,觉得“深中下怀”,表示:“余以为明末修明礼教者顾炎武、颜元,放弃礼法者傅山、归庄,盖非李贽、金喟之徒所能望其肩背矣。”(1909年6月28日日记)他的见解明显受到章太炎的影响。1906年10月章氏发表在《民报》上的《革命之道德》一文,已凸显出顾炎武在培植个人道德方面的示范意义。《訄书》重订本新增《颜学》一篇,抬举颜元为荀子以后仅见之“大儒”,此文经修订之后改题《正颜》,收入《检论》。(钱玄同谓1909年时章氏已在修改《訄书》重订本,并拟“更名《检论》”。)《正颜》中虽删去“大儒”之说,仍强调颜氏学行非纪昀、翁方纲缺乏私德之流所能望其项背。他在致钱玄同信里阐发放弃礼法的思想依据时,又举出颜元作为例证,“横渠礼法之谈虽近周汉,乃其《西铭》所说,则与景教同流,视他人之出入释老者,又愈卑下,固不如颜子质实也。”(1910年10月20日函,见《鲁迅研究资料》第十八辑)章氏此见至晚年亦未改变,1932年演讲中仍旧称颂“清初有气节者,颜氏一人而已”。钱玄同因“章先生称为郇卿以降之大儒”,对颜元、李塨、王源以及写《颜氏学记》的戴望也是礼赞有加,还函请远在上海的邓实代觅颜、李遗书。他根据学问、操行、辞章三者作为衡文标准,将古人文章划分为四等,学、行、文兼备为上等,其余依次为有学有行而无文、有文而无学无行、无学无行而无文,而顾炎武、颜元赫然在列上等之选。(参见1910年1月23日日记)1912年师徒二人在国内相聚商讨此问题,章氏告诫弟子:丁乱世,则放弃礼法未可非也。惟修明礼教者当如颜、李,不可饰伪;放弃礼法当嵇、阮,不可嫖妓。嵇、阮是指魏晋贤士嵇康、阮籍。钱玄同闻教后当即表白:“丁兹乱世,余固以服膺颜、李学说昌明礼教,举止辄如嵇、阮也。”(1912年11月10日日记)时隔数周后,钱氏与同门康心孚、黄侃、汪东聚餐,对黄、汪二人席间言谈颇感失望,又念及章师训诫之语,遂在日记里大发感慨:黄、汪固好学之徒,而今日席中言不及义,所言不出戏剧,询之则以欲图糊口、不暇为学为辞。唉!热中者日竞逐于议员、官吏之场,其名为自好者,又皆以醇酒妇人消损其精神。民国真无人矣,至此始知章师之言真是确论。章师固言修明私德与放弃礼法者皆是也,然修明礼教必如颜、李,否则流于虚伪;放弃礼法必如嵇、阮,否则流于放僻邪侈矣。夫以嗣宗(按,指阮籍)之狂、容甫(按,指汪中)之醉,曾有荒淫女色优伶流连不反之事乎?余也抱作颜、李之心而行同嵇、阮,固有为为之,自问礼法曾放弃,而未尝敢得罪名教也。(1912年12月20日日记)有关钱玄同的传记作品或研究论著,皆惯称钱氏是反礼教的新文化英雄,这其实是很大的误解,钱氏的思想特征在于反孔教而不反礼教。他所理解的“礼教”,密切维系着个人道德修养,就如同章太炎别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说:“所重者乃在保持道德,而非政治经济云云。”(章太炎:《革命之道德》)钱玄同对宋代理学家的评价,也显露出与章氏相同的着眼点:宋儒解经多不通训诂,喜以后世之见臆度古人,言心言性之处尤多纠缠不清,“惟注重私德,重贞节,尚廉耻,昌夷夏大防之伟论,此实百世所当景仰者。故后世汉学诸儒詈宋儒,予实以为当然。惟如纪昀、袁枚无行小人,断决礼防便兽行,此等人詈宋儒,实可谓枭獍之尤也。”(1912年11月21日日记)钱玄同不仅以此标准衡论他人,也同样据以律己。他平素生活态度唯谨,绳墨自严,虽然承受的是包办式婚姻,却拒不纳妾,不作狭斜游,也没有交女朋友的浪漫之举,仅有的一次“黄昏插曲”曾使他心烦意乱,“忽得一奇怪情书,可谓出人意表之外者,头胀心乱。”(1931年12月10日日记)这在其时操新文学行当的“名士”看来显得迂腐,而后者也属于钱玄同刻意回避不打交道之人。友人沈士远邀他吃饭,除了沈氏三兄弟、鲁迅兄弟及马裕藻等相识,“生客则有郁达夫一人,这位郁老先生虽则研究新文学的人,可是名士皮气太大,简直和黄季刚差不多,我有些怕领教,只好‘道谢了’。”(1923年2月23日日记)论者都强调钱玄同具有出语惊人、思想偏激的特征,但更应当看到钱氏自有其不肯逾越之界域。他的偏激性格,通常表现于揭露社会黑暗、抨击政要显达之时,对待师友同门则始终能笃厚唯谨,恪遵师训。章太炎极厌恶学者中间所存在的丑态:“饰伪自尊,视学术之不己若者与资望之在其下者,如遇奴隶;高己者则生忌克;同己者则相标榜;利害之不相容者,则虽同己者而亦嫉之。”对师友弟子决不出奚落责骂之词。北上讲学时黄侃来拜见,章氏特地对他谈及黄宗羲“性多忌刻,于同门毁恽日初即其征也”(《黄侃日记》(排印本)下册,780页)。所言似另具深意。钱玄同在读了鲁迅《三闲集》、《二心集》之后记下感言:“实在感到他的无聊无赖无耻。”(1932年11月7日日记)但在公开发表的《我对于周豫才君之追忆与略评》一文中,则是不含恶意地指出鲁迅有多疑、轻信、迁怒等私德方面的欠缺。政治上的歧见并非导致他和鲁迅绝交的主要原因。他们都对嵇康、阮籍等贤士礼赞有加,鲁迅尤其如此,但在修明礼教与放弃礼法的关系这一问题上,也即在抉破世俗礼仪规训、反对一切人为束缚之后,在乱世之中如何培植个人道德修养以抑制放诞自肆的习气,在此问题上的不同表现才是两人断绝交往的内在原因。钱玄同对吴虞堕落的公开讨伐,也表明他极看重此问题。而这显然与章太炎的耳提面命有紧密关联。钱玄同晚年自述:“生平无他长,惟不徇俗、不阿容之精神,自己亦颇自负。”(1937年10月25日日记)并自拟别号“并介子”。此典出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达则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钱氏解释“并”有兼济之义,“介”有独善之义。他明确表示:“在承平之世,不为社会事力,惟知独善,已经极不应该了。现在时世之乱,过于五胡乱华、满洲入寇之时数百倍,国势阽危,民生瘼苦,自命为有知识之人,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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