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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每一个年轻人都一样,都曾经渴望得到最大的自由,都有美好的梦想,远大的理想,然而,现实生活远不如想象得那么顺利。初入社会,尚可以凭借一股生猛的力量横冲直撞,但代价也是沉重的,会撞得头破血流。而真正的成长,也是在一次次跌倒之后才能获得,身上带着伤,心里说着不要绝望,总会长大,总有收获。
有人的青春肆意生猛,勇往直前;有人的青春平静无波,现世安稳;有人的青春热情四射,活力无限;有人的青春呼朋唤友,潇洒快活。青春没有好坏,青春亦没有对错,愿爱折腾的尽情折腾,喜安静的享受平和,珍惜这此生不会再重来的岁月,莫荒废,莫蹉跎。终有一天,你会得到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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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苏厉是个叛逆少年,渴望获得真正的自由,不想接受父母安排的人生,于是独自出去闯世界。结果现实社会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不久,他就遭遇了严重危机,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这时,他才发现,执念地追求虚无缥缈的理想是不现实的,他需要活下去。然而成人的世界总是血淋淋般残酷,只能全力拼杀,忘却最初的单纯,用一股冲劲横冲直撞,在跌跌撞撞中站稳脚跟。他以为终于可以得到想要的成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没想到,一路同行的伙伴却在这时与他渐行渐远 ,最终分道扬镳。
在生活的打击与碰撞中,苏厉终于在莽撞的青春中得到了成长,在不断失望中重新收获了前行的力量。青春的意义,不一定是同行的人能一路走到底,而是在前行的路上不断收获新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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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李晟,供职于湖南某媒体。热衷于文学、哲学、法理学,有一个用笔改变自己世界的伟大理想,但常常被现实撞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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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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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每个人都有使用期限
第二章 在长沙掏鱿鱼丝的黄金时代
第三章 美国会打伊拉克么
第四章 30元,标在我额头上的价码
第五章 我只做头狼!
第六章 兄弟,我背着你走
第七章 我们回不去了,林林
第八章 繁花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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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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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每个人都有使用期限
王家卫在《重庆森林》里说过,任何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
我比他实在多了,我认为万事万物与其说有保质期,不如说有个使用期限。不要说我冷血,就连我自己,也有使用期限。
1.
凌晨两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渴醒了,沮丧至极。
2.
透过客厅的窗户,瞥见北方夜空上,忽闪忽闪着无数繁星。
北斗七星,我的老朋友,跟我在南方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模一样,宛如爷爷的水烟壶。这个发现让我明白一种与生俱来的误会——就在成年后的某天,眼睛就定格了,时间继续走,眼睛看见的却是旧画面,即使在死亡前的一瞬间,还会以为自己是当年眼睛定格时的那个人,还是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年龄。明明一切都是眼睁睁地到来的,却总觉得没有过程。
这是自己与自己的友好误会,像卷起来的书角,不管怎么抚平,只要一松手,它又会恢复原状。
此类误会,还有很多很多,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3.
时间是滑过头顶的云朵,我只是它下面的一个过客。
我与时间非常有关系,时间与我绝对没关系,它是神的筹码。
4.
王家卫在《重庆森林》里说过,任何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
我比他实在多了,我认为万事万物与其说有保质期,不如说有个使用期限。
第一次意识到使用期限时,我7岁,我的精神家园在国营五一商场二楼,那里有个楚楚动人的姐姐,她身后的鞋柜上摆着一双我梦寐以求的白色运动鞋。
终于,这一年年底,妈妈给我买回了那双运动鞋。最初的物欲被满足的幸福时刻,我舍不得穿它,我把它捧在怀里,亲了又亲,闻了又闻,摸了又摸,随后把它摆在电视机上,远远地拿望远镜盯着它发感叹。我觉得这双鞋至少可以穿一百年,我怎么也看不到这么美好的东西有一天也会变脏、变烂,直至变成垃圾桶里的垃圾。
20年后,我仍然像热爱那双鞋一样热爱着我生活中的许多物品,只是,就像再也找不到最初的那双鞋一样,再也找不到最初的粉色幻想了,再也找不到了。
不仅物品,连同人,也都有使用期限。
不要说我冷血,就连我自己,也有使用期限。
5.
此刻,在我的使用期限里,我习惯性地失眠了。
我被迫要使用睡觉以外的其他方式来打发时间,打发这漫漫长夜。
也许会采取最愚蠢的方式:像枪决了的犯人,摔在床上以睡觉的姿势假装睡觉,等待睡眠女神再次把我掳走。
6.
也许会玩玩赛车游戏。
永远丧失掉的梦想里,有赛车手这一项,故对于此类游戏,我能回归二十年前的我身上那种想得大红花的虔诚与单纯。
不幸的是,在我中意的游戏里,那个拿安慰奖的人每次都是我。
我的战车,不出五十米,一定会先撞掉大灯,然后在两百米内陆续解决掉尾翼和数块挡风玻璃。跑完三分之一的路程,通常而言,某一次飞坡之后,发动机盖和车门就没了。跑过一半时,发动机会冒烟,先冒白的后冒黑的,然后是又白又黑的,熏得我眼泪飞溅。
有几次飙得实在太猛,把车轮都飚掉了,眼睁睁地看着车轮跑到车子前面去了。
7.
也许会翻翻那本翻了百八十次的,可以一字不漏背出来的《黄金时代》:
“我醒来时觉得阳光耀眼,天蓝得吓人,身上落了一层细细的尘土,好像一层爽身粉。我一生经历的无数次勃起,都不及那一次雄浑有力,大概是因为在极荒僻的地方,四野无人。”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陈清扬说,在此之前二十多年前一个冬日,她走到院子里去。那时节她穿着棉衣,艰难地爬过院门的门槛。忽然一粒砂粒钻进了她的眼睛。这是那么的疼,冷风又是那样的割脸,眼泪不停地流。她觉得难以忍受,立刻大哭起来,企图在一张小床上哭醒,这是与生俱来的积习,根深蒂固。放声大哭从一个梦境进入另一个梦境,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奢望。”
王小波私藏着一颗不仅有见地而且有性格的心脏,所以他猝死于心脏病。
我有很多严肃问题想和王小波探讨。
可惜,他早在我知道他之前就死了,那是公元1997年的事,现如今,他果真越死越久了。他会不会为死得太久而难受?
8.
也许,也许的也许是,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小说家,然后开始讲故事。
这是我以前最喜欢干的勾当。
之所说“以前”,是因为林林走后,我就洗脚上岸了。
9.
有人期盼未来,有人珍惜现在,而我,像照相馆里的过塑机一样,只对过去感兴趣。
过去也是一个世界,掀开那床晾在两棵枫树中间的床单就可以看见它,它是红上衣蓝裤子白网鞋,它是蹦蹦跳跳的马尾辫,它是洗衣粉的香味,它是嗡嗡转动的排气扇,它是缓缓升起的炊烟,它是飘到窗外的窗帘。
过去总是要比现在热闹。
我有过不少女朋友,她们一个个走到我身边,听我讲故事。当我对眼前人已经无故事可讲时,她们又一个个随故事走了,我把她的影子留在我的故事里,继续讲给下一个她听,她总是那么像她。
我以为我这像故事一样的生活会永远轮回下去,我以为我会永不犯规。
如果犯规了,我们就会一起成为过去,要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第二章
长沙掏鱿鱼丝的黄金时代
我们都还在自己的黄金时代里,都在为了吃一口饭而在这家会所里奔来奔去。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在云南挖坑,我的黄金时代在长沙掏鱿鱼丝。
1.
我姓苏名厉,苏厉。
2.
我是一只弹力球,一路跌撞地前进。
这个浑浊的结论源自更加浑浊的记忆,高考就是其中之一。
高考前,我摇着反抗应试教育的旗帜,疲塌不堪地在中学里呆着。对此,爸爸很是失望。
当对我的失望转化为对他自己的怜惜后,这个共产党人就变得像个期货商了,开始提前为我的高考可能带给他的难堪寻找化解方法——他四处向人宣称,只要我考上地区农校,他就要到苏家祖坟上去烧香,以此感谢列祖列宗的佑护。
爸爸对我的期望,就这么一点,再没有多的了,他从未把我当成英雄来期待,就如同,他的爸爸从未把他当成英雄来期待,就如同,他的爸爸的爸爸从未把他的爸爸当成英雄来期待。
虽然爸爸对我的期望值实质上与我无关,但我也因此而暗暗伤心过。
农校之前是一所破中专,随着学费的膨胀,破中专自然膨胀成了破大专。很不幸,父亲就是这儿出来的,他当年立志进清华考北大,成绩出来后,留给眼巴巴的爷爷一句解释“老子发挥失常”,就挟着被褥奔农校而去,学了个高科技专业——拖拉机维修。我高考时吸取父亲的教训,憋足力气,高高跃起,一个猛子向农校扎去,不料也宿命般地发挥失常,居然扎过重点线50来分。
此种情况下,再去农校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只好屈就于成都一所211。
3.
百无聊赖的我时常溜达到旁边的工业大学找贵贵玩。
贵贵是我的同乡,大名“史义彪”,这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名字——所有人在喊他前,都心痒痒想先踩他一脚,因为在老家,他的名字谐音“屎一飚”。
贵贵出了高考考场:“至少可以考六百二十分!”贵贵和别人对了对答案:“这就不得了了,我只能拿个五百来分了,怎么办?”贵贵拿到正确答案:“完了,估计我也就考个四百分了。”最后成绩出来了:三百二十八分。
史家有些实力,照样把贵贵买到工大来读法学。
4.
这一天的事情很是简洁。
在去工大的路上,我无意中瞥见贵贵的女朋友和一个留胡须的男孩在路边一个名为“斯卡布罗集市”的咖啡厅里“礼尚往来”——你摸我一下我摸你一下。我蹲在马路对面,打了个电话给贵贵,告之地点与人物,要他速速前来法办。贵贵这人头脑简单就容易冲动,赶到后,三两句话不对头就和胡须男干了起来。除开脾气大外,贵贵其他什么都小,很明显不是胡须男的对手,他像只小爬虫,“嗷嗷”地叫唤着,一次次被胡须男撂进墙角甩入花坛抛上云霄。
我抽完手中的烟,从马路对面飞过来,一脚踹中胡须男。胡须男横着摔在地上,摔得尘埃飞溅,鼻涕都从鼻孔里甩了出来,如项链一样搭在腮帮子上。胡须男好不容易站起来,举起右拳,朝我砸下来,我伸开左手五指,旋住他的右拳,他不罢休,又使出左手向我打来,我伸开右手五指,再旋住他的左拳。左右一起用力,把他的关节拧得嘎嘎巴巴响。胡须男挣扎一阵后,脑袋朝我一磕,喷了两孔鼻涕在我身上,他说:“嘿嘿。”
我勃然大怒,提着他的脑袋就往咖啡厅外的空调压缩机上撞。
气喘吁吁地松开手时,压缩机瘪了一圈,上面洒满红玫瑰。
贵贵一脸惊慌地看着我;我一脸困惑地看着玫瑰人;玫瑰人一脸安详谁都不看。
“走吧,”我拍了贵贵一下,贵贵“哇啦哇啦”地就跑掉了。
5.
学工办找我谈话了,说我趁着西风在校外斗殴,欲使生灵涂炭、江湖破裂、万物变性、红旗褪色云云,行为之恶劣程度,乃我校万余年来之状元。
一堆的人围着我,像贼一样往我身上蹭啊蹭,想从我这捞取到他们以及他们的话语存在的意义。
我像看幻灯片一样看着很多争先恐后冲我咧出来的舌头。无论如何,气质都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可这些舌头的气质偏偏都很差。有些舌苔是屎黄色的,有些舌苔是屎褐色的,有些舌苔是屎绿色的,有些舌苔是屎红色的,余下的,都是屎黑色的。
听得厌烦,我转身走出了学工办。
6.
有人拍醒我:“你被开除了。”
我“哦”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在自己的梦里。
天快亮的时候,掀开被子,走出寝室,踱到楼道尽头,趴在窗台上,看着金光慢慢爬上我曾经出入过的各栋建筑,又从牛仔裤里摸出半包“熟了”的烟,一一抽完,然后打个电话回家。
父母应声而来,张罗着保我,不过,事情已经捅到校长那去了,任何举措都已无济于事。我于是真的被开除了,不是什么保留学籍,留校察看,而是直接卷铺盖走人。每个教学楼的门口都贴上了对我的处罚告示,一个个红色的公章在炫耀着它们的威力。
看着父母张皇失措地穿梭于办公室,蜡黄着脸,我再一次确认,我非但不是他们的英雄,而且始终是他们的耻辱。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试图用一种轻松调侃的笔调来叙述被开除这件事时,我依然不能不理会心底如新的刺痛。
妈妈问我:“怎么办?”我说:“出去呆上一阵吧。”我知道妈妈的意思,如果我这样回家窝着,他们会淹死在别人的唾沫和幸灾乐祸的眼光里。妈妈松了口气,向爸爸点点头。爸爸问我:“你要多少钱?”我问:“那个人的医药费赔了没有?”爸爸点了点头,我也附和着点了点头,说:“给我1000块吧。”爸爸说:“1000块肯定不够。”我说:“差不多了。”爸爸摆摆手,说:“你不懂。”说罢,掏出5000块给我。我想一想,从里面数出1500块,其余的又都退回给爸爸了。
在饭店里吃完一锅鱼,我带着行李直接上了公交车。
“我们就不送你了?”
“不用了。”
我摸到最后一排坐上,车开出去老远,还能扭头瞅见在几个正研究公交站牌的白人游客身旁,我那短小的中国父母如企鹅一般原地踟躇。他们看上去很激动,似乎在争吵些什么。从我酸涩的眼中看去,他们已是无声。
再见,妈妈。
7.
此时此刻,在这颗蔚蓝色的行星上,我有一个女朋友,“林林”是她身份证上的名字。
在不同的黎明与黄昏,每每想起这个事实,我都有种不劳而获的幸福感。
虽然今晚过后,我就可以见到她了,可还是熬得不能忍受,发了条猥琐无比的短信给她:“像公猪想母猪那样想着你。”
记得当时从学工办出来,我就打了个电话给林林。我必须在父母到来之前确定下一步的去处,而她是我唯一可以商量的人。
林林似乎没把这当回事,一边嚼泡泡糖一边说:“总不可能回家吧?”我说:“那肯定啊。”林林问:“准备去哪里?”我讨厌这个问题:“不知道。”林林说:“你不知道?”我随口敷衍:“那就去广东打工吧。”“啪”的一声后,林林口齿不清地说:“这不就和民工没什么两样了?”我想了想,说:“好像是没什么两样。”又是“啪”的一声后,我在电话里听见了上帝的召唤:“哎呀,那你来长沙嘛!”没等我没回话,上帝就自言自语到未来去了:“嗯,要去买印着史努比的窗帘布来装饰我们的房子……啪……”
打完电话,直接收拾行李。我把旧书店的老板娘领到寝室:“除了这个包,全部拿走。”老板娘两眼放光,说我的教科书都是老版的,不值钱了,只能当废纸卖了……我懒得跟她啰嗦:“除开这这这,其他的,都送给你了。”
她连连鞠躬:“我会记得你的,你是个好人。”
任她在里面狂欢,我走出寝室,很有一种被虐的快感。
10分钟后,我的记忆就找不到窝了,我拍着墙壁说:“苏厉,你没到过这里。”
8.
火车伴着黎明,轰隆隆地闯进长沙城。
手机上有三条新短信,都是林林发的。
林林说,我们是两条鱼,我们要相濡以沫。
林林还说,她爱我就如我爱她就如她爱她自己就如我爱我自己,她确认我就如我确认她就如她确认她自己就如我确认我自己。
林林还哼了几句歌,我是为你盛开的夕阳,越过遥远的千山万水,来到你寂寞的阳台,温暖你为我疼痛的心……
9.
还没走出验票通道,就瞥见了林林的脸。林林也看见我了,举着手,在外面“苏厉苏厉”地嚷嚷个不停。我佯装没听见,低头顺着人流挪动,这种感觉很美妙,就好像跋山涉水走到终点了却偏偏要在终点线前最后徘徊片刻,或者,一样宝贝被我寻找到了,我却假装没看见,继续在旁边寻找。
验过票后,四目相对,再也抑制不住了,腿软软地颠过去,抖掉行李,一把抱住她,久久不肯松手,久久不肯,久久不肯。
在拥抱中,我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宗教仪式。
我活完了。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拥有我所能够想象到的,我无须再活些什么出来了。
林林艰难地把嘴巴从我怀里挪出来,说:“好啦好啦,好多人在看我们啦!”
我在她耳边拱了拱,感叹说:“他妈的,生活原本可以这样好。”
林林问:“可以怎样好?”
我说:“可以天天抱着你睡了。”
林林笑靥如花,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跟我走吧,流氓,臭流氓!”
在疾驶的的士里,林林忽然闭上眼睛,又忽然睁开,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笑了:“你真的就来了,太有意思了,昨晚才梦见你,现在睁开眼,你就坐在我身边了。你怎么就来了呢?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来了呢?”
我跟着林林到了科大,在招待所开了间房,做为临时的家。接下来,吃了份盒饭,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站在床上提起被子仰天一倒,睡足了32个小时。其间林林醒来一次,我抱着她的脑袋,迷糊着说:“别动。”随后我也醒来一次,林林拿腿夹住我,同样迷糊着命令我:“不准你动。”实在是睡撑了,才揉着涨痛的脑袋,顺着墙壁坐起来。感觉这一觉,直接睡回了旧石器时代。
林林先是问我:“几点了?”过了约摸一刻钟,她清醒些了,竖起脑袋摇我的胳膊,可怜巴巴地问:“哪一天了呀这是?”
她竖起脑袋的样子,很像一只鸵鸟。
我这才发现,她在我睡后,把我们这个双人间里的另一张床和我睡的床拼成了一张大床。
在这32小时里,我做了好几个梦,其中一个梦见了自己死后的情形:
灵魂趴在地上,有一股很踏实的力量在下面托着我。忽然开始漂浮,漂在了空中。既不饿也不渴,既不亢奋也不疲倦,既不望乡也不念旧,我认为我应该要难过要悲怆,事实上却处于难得的平静中。在赤道上空绕地球漂了三圈后,开始向宇宙深处漂去。眼瞅着地球头也不回地飞向远方,最后彻底消失。我再也看不见我以前看见过的人了,眼前——如果确实是我眼睛所看见的——只剩下发黑的深蓝。无法确认是否仍在漂来漂去,抑或早就处于永恒的静止中了。
10.
想象力还是被局限了。
原来死也是一种憧憬。
可以今夜,可以明年,甚至可以下个世纪,各种年龄,各种契机。
我很小就知道我“一定会死”,但从没发现我居然还“可以死”。
前者是等死而生,后者是向死而生。
前者是看到遥远的一个点,然后慢慢等,慢慢等,等到那个点;后者是一点点游过去,一直游到那个点。
死确实没什么好怕的,怕就怕在众人的注视中死去,死完后还要躺在注视中,被众人观赏被别人议论,我本质上还是个害羞的人。
怎么也想不出一种可以让我不害羞地死去的方式,所以万万不能死。
估计跟我持同样想法的人还很多,如果死亡只是干干净净的瞬间消失,估计这个地球会少很多人。
我使劲抱住林林。
我一遍一遍地喊着林林的名字,林林也一遍一遍地回答我,她从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重复着喊她,因为她喜欢我这样喊她。
“林林。”
“嗯。”
“林林。”
“嗯。”
“林林林林。”
“嗯嗯。”
“林林林林林林林林……”
“嗯嗯嗯嗯……”
11.
红茶馆。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林林靠在我身上看时尚杂志,时不时指着某款衣服,拱起身子问我:“这件适不适合我?”
门推开了,进来一对孔雀般的男女。女的用手扇来扇去:“谁呀这是?搞得这么大的烟味。”接下来是一阵夸张的咳嗽声。男的问:“要不换个地方?”女的皱着眉头说:“走吧走吧,讨厌死了。”
我看了看林林,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杂志。
这种人,的确不值得林林看他们一眼。
12.
睡觉睡累了就睡林林或者被林林睡,睡林林睡累了或者被林林睡累了就睡觉。
林林从我身上爬下来,淑女般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生活!这他娘的就是生活!”
13.
林林提醒我:“该谈谈我们的未来了。”
一听这话,我这个刚才还激情洋溢,对她上下其手的无赖顿时哈欠连天。
“生命在于休息”,“三十六计,睡为上计”,我想。
赶在我彻底睡着前,林林用食指在我肚皮上划来划去,反复写下“苏厉苏厉……” 我重新睁开眼:“那就来谈谈我们的未来吧。”林林问我:“你说‘未来’是个什么东西?”我反问她:“那你说‘过去’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伸个懒腰:“反正,我就觉得以后不会缺钱。”林林说:“是啊,我也这样觉得,所以才跟着你,否则,哼!”我瞪了她一眼:“我是说真的。”林林一脸严肃:“我又没说假的。”我说:“当然,所有男人都会在女人耳边吹嘘自己以后会如何如何,这样就使我陷入了说谎的嫌疑中。”林林乐了:“不关别人的事,我知道这个秘密就行了。”
林林跳下床,大声宣布:“我有重要文件要给你看。”然后蹲在那里掏啊掏,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我探过头去:“什么东西?”她把本子递给我,说:“你自己看嘛,我可告诉你,这星期,所有课堂时间我都在忙这个,你可要珍惜。”我说:“你为什么不下课后再忙这些?”林林说:“现在就是下课,你要我现在忙这些么?”我白了她一眼。
本子上是林林这个积极分子为我设计好的,三七二十一种致命的暴富方案。
在我看来,这些方案个个自圆其说,何止精妙绝伦,简直妙不可言,充斥着智力优越感。眼看钱如潮水挡都挡不住,林林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的梦想是当暴发户!”我捂住她的嘴巴,提醒她:“矜持点,女娃娃哪有这样大喊大叫的!”
见林林激动得挺像一回事的,我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见我激动起来了,林林就开始亢奋了。
林林脸蛋鲜红,面对这个世界的无数种可能,她火光闪烁,屡次使用如下固定句型:“你听我说,乖,其实,还可以这样发财……对吧?啊哈哈!我真是太聪明啦!我怎么就这么聪明呀!唉,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啊……”
越说越癫狂,在忽然降临的一个时刻,林林正噼里啪啦说着她的想法,我猛地拍着床板,大吼一句:“我也有新想法了。”林林停了下来,说:“什么呀?”我却感觉瞬间空虚,口腔酸得厉害,怎么也说不出要说的话,只好推脱:“忘了。”林林说:“那我继续说。”过了一会,她在那边说:“我也忘了。”
房间顿时安静得厉害,激情过后,回味起刚才那番要接管世界的乌托邦空想,两人都挺不好意思的,我脸皮厚还没啥,嘿嘿着继续烧烟,她脸皮薄,从我手里夺过本子,钻到被窝里就不肯露面了。
多少年后,我才明白,这样的年少轻狂,是青春独有的花,只开在生命的顶端。
14.
可以透露一个林林当时的发财计划:
拿0.001万请寝室长吃饭,然后借寝室费0.01万。
拿0.01万请班长吃饭,然后借班费0.1万。
拿0.1万请院长吃饭,然后借院费1万。
拿1万请校长吃饭,然后借校费10万。
拿10万送给农村信用社社长,然后贷款100万。
拿100万送给县工行行长,然后贷款1000万。
拿1000万送给市工行行长,然后贷款10000万。
拿10000万送给省工行行长,然后贷款100000万。
够了么?
够了。
然后?
移民美国。
这个计划之所以没被实施不是因为它不能实施而是因为已经有太多人实施过了。
林林说:“我们慢了一步。只好在移民之前,先解决吃饭的问题。”
15.
林林说:“如何打发今天?”
我说:“党指挥枪,你是党哟我是枪,啷里格啷啷里格啷!”
林林说:“那你跟我出去走走?”
我往后一躺:“这么着急要我找工作干吗呀?”
林林在我脸上拍了一下:“我们没多少钱了你知不知道?就算不找工作,你也得出门散散步了!再不出门,你就要成一团稀泥了!”
不由分说,就把我从招待所里拖出来,押着我在街上游街。
长沙是别人的故乡,虽然林林就紧握着我的手,但还是不能为我除去那无处不在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让我难受,像是光膀子套了件羊毛衫,撩人得很。我让林林松开手,躲进街角,掀开衣服,浑身挠了个遍,然后走出来,告诉她:“现在舒服点了。”
寒风像失控的升降机,呼啸着从天而降,又呼啸着倒退回天上。空气与树叶纷纷冻落,地面异常僵硬,斑马线抱成团,路灯成了眯眯眼,垃圾桶哆嗦个不停,汽车开着开着就歪了,连建筑物都捂住阴部以防漏风,街上就看不见脖子——全龟缩到肚子里去了。我头发乱糟糟的,又渴又冷,慌乱之中还踩中了一滩狗尿,无奈之下抽根烟压惊,一口吞下去,满嘴满肺都涩了,咳个不停。
冬天比夏天重,秋天比春天沉。
林林把我的手拽得紧紧的,后来干脆把她自己挂在了我身上,她说:“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两人逃难似地逃回了招待所。
我以为我们走在各自的世界里,原来我们还是走在同一个世界里。
16.
还是买了《潇湘晨报》。
我急切地在招聘版瞄来瞄去。我算很现实的那类人,没有到写字楼里去找工作,我知道自己没那个资历也没有那个文凭。所以我就去了街边的那些服务业里去找活干。我这样安慰自己:所有大企业家都是从基层做起的。
我这样教育林林:“人家李嘉诚不也是从海鲜店里端盘子开始的么!”林林说是呀是呀:“人家赖昌星还是工地上挑灰桶子起家的呢!”
就这种期望值,我却仍然失败得无地自容。没有一家单位在我前去应聘时,还留有一个空缺。他们总是极客气而惋惜地说:“哎呀,刚刚招满了。”
让我更惴惴不安的是,林林走火入魔了,她开始用“找工作”这仨字来解构世界了,譬如她从我手里接过报纸,翻到八卦版,对着王力宏的照片发出如下感叹:“唉,人长成这个样子,那也的确不用愁工作了!”我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半小时,底气十足地告诉自己,这是林林的“激将计”。
我居然沦落到和王力宏比长相的地步了,真是悲哀。
17
搬家是这段日子里最欢快的内容。林林从宿舍搬来我们招待所临时的家里。
我告诉林林,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伟大梦想是有个笔记本可以让他躲在被窝下面看毛片,我已经有了笔记本,所以我的伟大梦想是有间房子可以让我躲在窗帘背后做爱。
林林小嘴一扁:“你就这点出息?”我说:“压抑出来的。”
在房子里,林林背个手,迈着方步,巡视了很多次,如约瑟芬巡视拿破仑的疆土,一副自得其乐的表情。
开始挂林林念叨很久的窗帘了。
我说:“你站到沙发上。”林林就爬到沙发上面朝墙壁立正。
我把窗帘递给林林,说:“摁住两端。”林林踮着脚,撅起屁股,使劲撑开双手,把窗帘贴到窗户上。
我往后退了几步,指挥林林:“左边低一点,再低一点,好了,哎呀,太低了,再往上一点,太多啦,又要低一点……”
林林见我不吭声了,就问:“好了么?”
我说:“好了。”
林林说:“那你快来钉钉子呀,我手都酸了。”
我说:“你别动,千万别动。”林林说:“我没动,那你快来呀。”
我说“来了来了”,不过不是来钉窗帘,而是来摸林林的屁股。这个美臀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诱人了,我一边摸一边感叹。
林林批评我:“苏厉同志,请注意生活作风。”
我把当前形势分析给她听:“撑住啊,你的手要撑住啊,别动啊,千万别动啊,否则又要重来一次。”
窗帘挂好后,家的氛围马上就出来了。连床都懒得上了,直接拥着林林在客厅沙发上亲热,刚把她的裤子扒到一半,居委会的阿姨来敲门了:“小同志,卫生费,每个月,25块。”
把阿姨打发走,我又拥着林林,林林笑个不停,我问:“佳人为何如此淫荡?”
林林说:“为什么,我总觉得阿姨们还会来敲门?”
我嘿嘿一笑:“那就全部拖进来!”
话音刚落,敲门声还真就响了,阿姨们跟听到我的承诺似的,果真又杀了回来,探头探脑:“小同志,你们用了电视没?”
林林脸色潮红,裤子拉链都没拉上,居然还能掌托下巴,指如兰花,摆出一副天真模样:“哦,这个呀,没有啊,怎么呢?”
她们说:“如果用电视的话,还得再交闭路电视费,10块钱一个月。”
18.
家里给的1500块加上林林入股的1000块,减去火车票100块,再减去租房子花掉的900块和半个月来我俩的生活费。亲热完了,林林蹲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数了好几次,然后抱着腿对我说:“没剩多少了。”
马克思赢了,这个世界确实是唯物的。
晚上,林林上晚自习去了,我在家无所事事,又陷入胡思乱想中。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人声,分明是爸爸在召唤我,像闹钟一样到点召唤我。我从未如此渴望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过,一把摔开门就蹦了出去。门口,一个陌生男人惊恐地望着我。我对他咧嘴一笑,然后慢慢关上门,退回来,躺下。
19.
林林说:“只能指望你岳父啦!”
说来也怪,岳父大人真是个一点就通的人。
昨天下午两点,林林等到了岳父的电话,岳父喝高了,只听他在那边扯开嗓子吆喝:“女儿,爸爸刚才给你汇钱过来啦,你赶紧去查收!好啦,就这样吧,爸爸刚才喝了点小酒,要去睡觉啦,拜拜!”
今天下午两点,刚刚陪林林取了这个月的生活费从银行出来,林林又接到了岳父的电话,岳父又喝高了,只听他在那边扯开嗓子吆喝:“女儿,爸爸刚才给你汇钱过来啦,你赶紧去查收!好啦,就这样吧,爸爸刚才喝了点小酒,要去睡觉啦,拜拜!”
林林跳起来,挂在我身上,一阵欢呼。
没有爸爸,那还有岳父,人生满希望,软饭挺好吃。
20.
林林又想出空手套白狼的一招,说是要搞个策划工作室。
我说:“策划工作室是干吗的?”林林说:“什么都干的。”我说:“我不会。”林林说:“我会。”我说:“办公地点?”林林说:“家。”我说:“这事能成。”
两人在WORD上捣鼓了半天,总算捣鼓好了我们最初的梦想,名字也取得响亮,叫“小异”,口号更为响亮“拒绝大同,单求小异”,号称除了情书不敢策划外,其余所有活都可以。
打印了100份黑白广告,开始四处张贴。
贴广告是一件很邪门的事情,因为怎么也下不了手,仿佛贴出去的广告就是扔出去的孩子,瞻前顾后,左右犹豫,狠狠心,第一张传单就贴在雨花区区政府的宣传栏上,贴完后,我们拉起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此事不了了之。
那100份广告还剩下93张,扔在茶几下,每次从外面买了盒饭回来,就抽出两张垫上。
21.
没找到工作时,总觉得这个世界包裹着一层透明的油纸,我虽然可以看得很真切,但就是钻不进去。看着别人在这层油纸里忙碌着,我真羡慕,看着他们累得吐白沫,我还是羡慕。我也想这样,可是没有人没有地方让我这样累。我真想有人规定我几点干吗几点去哪里。社会这么大,偏偏没有我的位置。据说一个针尖上都能立好几个天使,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城市就不能容纳我?一个人想奉献自己都奉献不了的时候,想被人剥削都没人要剥削你的时候,就真正到了无语的地步了。这就是为什么大龄未婚青年看着人家小两口撕破脸皮挥舞着高压锅盖打架都会羡慕的原因了。
风景和生活是不同的。风景能远观,生活却必须亲身亵玩焉。只有走进这段生活,才能恍然大悟,原来金刚不坏之身是这样炼成的。
22.
林林一发飙:“苏厉,走,到街上卖炒板栗去!”
冷静下来后,我们一致认为这个想法太过于疯狂,会把我们活活折腾死,而我们宁愿饿死也不愿意折腾死,所以就什么都不想了,转而做我们爱做的爱。
林林有不穿秋裤的习惯,所以双腿格外冰冷,所以格外有吸引力。
我舍命陪君子,也不穿秋裤。
在被窝里,我最喜欢拿腿去夹她,四条冰冷的腿在被窝里游来游去,像是四条泥鳅,直至蹭到四条泥鳅都出汗了为止。
23.
两个捡破烂的打了起来。
小区的保安不准她背着她那个硕大的编织袋进小区,所以她只好把编织袋放在小区门口,然后带着夹钳进小区翻垃圾桶。她在小区里面忙碌的时候,另一个捡破烂的他凑巧走到小区门口,瞅见这么大一袋宝贝就不可思议地堆在眼前,赶紧掏出自己的夹钳把她编织袋里的宝贝转移到自己的编织袋里。保安们抽着烟,三三两两的看着,也没人去制止,像看戏一样看着。
他肆意享受这罕见的幸福,他太贪心了,贪心到物我两忘,贪心到夹钳都握不稳,贪心到似乎活了好几十年还没这么贪心过,贪心到她回来了都不知道。
她大步跑过来,质问他在干什么,他表情羞涩如初恋少女,提起编织袋就想跑。
辩论解决不了问题那就用武力吧,虽然标的物只是一堆垃圾。
她和他挥舞着夹钳打了起来,你来我往,有招有式,惊险场面不断涌现,保安们发出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咝咝咝”。坐地吸土的她还是技高一筹,三百六十度转体后使出制胜的回马枪,把腊肉干瘪的他击倒在地。她把他袋子里的垃圾都倒到自己的袋子里,后来一想太过分,又扔下几个矿泉水瓶子,吐了口唾沫,走了。
保安们哈哈大笑:“‘乡里鳖’就是有意思。”
老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费力地爬起来,把矿泉水瓶子装回编织袋,又捡起夹钳,垂着血呲呼喇的,绽成两瓣的上嘴唇,也慢慢走了。
几天后,我照例对着《潇湘晨报》发呆时,看见一则新闻,说南郊一名老头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家门口。据废品站工作人员和邻居们介绍,老头以捡破烂为生,当天可能实在难受了,实在不能像往常一样靠忍就忍得过去了,于是把不多的破烂放到废品站就匆忙往家赶,不料最终还是没能撑到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他一个趔趄,就永远而迅速地走了,比他活着时的任何一次,都走得要快。
再见,老人。
24.
更多的日子里,我会搬一把椅子到阳台,坐好,把脚挂在栏杆上。林林就依葫芦画瓢,也搬一把椅子,也坐好,也把脚往栏杆上一挂——可她总忘记她的腿终究没我的腿长。于是,笑笑,再把椅子往前挪,再坐好,再把腿挂上去,再笑笑。
有时哼歌,有时吹口哨,有时候聊天,更多时候守望。
我们望见了粮食储备仓那平原一样大的,被柏油线分割成一片片的灰白屋顶上有鸟儿走来走去;我们望见了半空中的电线,望得久了,自己就站到那根电线上去了;我们望见了年轻人踩着单车来到小区围墙后面坐下,每逢这时,林林就匆忙跑进客厅拿出报纸卷成桶状,无比花痴地冲他们呐喊:“那两个谈恋爱的小同志,你们好吗?”
25.
每天都有新的发现,今天,最大的发现来自阳台左手边的大樟树,林林说它的顶端发新芽了。
26
林林说:“不能再躲来躲去了,我实话实说吧,你就是在逃避。你不敢面对真正的生活。”
27.
我决心找个工作让林林开开眼。
我尝试着分析别人的经历来获取灵感。嘉诚哥和昌星哥我毕竟都不熟,我于是想起了爸爸,偷偷把他分析了一遍,可无论如何都借鉴不了,他的经历仿佛不属于21世纪,而是近乎秦朝:农校毕业,组织要他回原籍,于是他就回了原籍。在乡政府里先抓计划生育,后管乡镇企业,这样度过人生四分之一的寿命后,组织决定给他压压担子,要他当乡党委书记,于是他就成了乡党委书记,忝列正科队伍。
记得苏书记从县委组织部回来的那个晚上,酒气蒸腾,在爷爷和我面前大放阙词:“放在古代,老子,嘿嘿,嘿嘿,也算是一方小诸侯了。”然后跟和尚练铁头功似的,头顶墙壁,双手撑腰,吐得满墙都是,眼泪都吐出来了。爷爷伸手去扶他,这个四十岁的男人甩开爷爷的手,大吼得看起来像个滑稽而可怜的不倒翁:“让老子痛快点不行么?!不行么?!”
我拨开脑袋里的苏诸侯,继续和林林往前走,走啊走,又走累了,就坐在五一广场的草地上休息。
坚持继续找工作。
两个星期后,我奇怪了:“为什么我每次应聘的时候,都那么不凑巧,刚刚招满了?”我和林林大眼瞪小眼,然后同时拍着大腿说找到了答案。
我还残存着学生时代的形象:胡子平仄,长发滚滚。
明白这一点后,我立即去了理发店,闭着眼睛剪了个平头,尚不成熟的胡子也被刮得没了影。付钱出门时,都没敢看那一地毛发,它们也是不远千里跟我一起来到长沙的。
除去了多余的毛发,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黄昏,我喜气洋洋地背个手回家了。一进门,就趾高气昂地告诉林林:“有工作啦!”林林比我还高兴,双眼睁得圆圆的:“真的吗?!真的吗?!”
28.
早上九点半,我按时到昨天敲定的那家商务会所上班。
昨天面试后,经理问我理想的工资收入是多少。我瞥见招工表上有人填了600,所以就伸出五个手指说:“500。”事实证明,贱卖劳动力是个英明的决定。经理面露微笑,说:“明天来上班吧。”
走在路上,心里似乎有只土拨鼠在挖洞,既紧张又兴奋。谢天谢地,终于有菩萨肯要我了。上班的地方虽美其名曰“商务会所”,其实这就如同网吧改名为“网络学习中心”一样是骗鬼的,这儿不过就是一个供有点钱但又不特别有钱的人打麻将的地方。
经理安排一个姓梁的老员工带我。他先带着我把会所逛一圈,让我先了解一下布局,然后带我进包厢里,教我一门“必须熟练掌握”的技术——如何操作麻将机和排除故障。这可是必须掌握的一个环节。梁兄很满意我的悟性,因为我不仅迅速掌握好了使用方法和排除简单故障的本事,而且居然还能把麻将机各个部位的工作原理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他听。于是梁兄告诉经理:“这个人很机灵,好像还读过两句书。”经理踮着脚,捏住我的肩膀,把我打量了一番又一番,不要我当服务员了,给了我一个高级工种——起码比操作麻将机拖地端盘子的工作要高级。
那就是坐台。
我坐在总台里,主要工作内容是发包。譬如说三号包厢里的客人要一盘鱿鱼丝,服务员就要到我这里来取鱿鱼丝。我就支起上身,在服务员脖后挂着的红本本上写“鱿鱼丝一盘”,然后从装满鱿鱼丝的罐子里掏出一把,小心翼翼地堆在一个盘子里,交给服务员,然后由他们将鱿鱼丝送到三号包厢里面去。
第一次掏鱿鱼丝时掏得太多,被经理批评警告。
我就这么光荣地成为了一个坐台哥哥,掌管着大大小小的发包。顺带接待在外面等候的客人。有人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抽烟,我就赶紧递一个烟灰缸过去。然后他又撇撇嘴说“水”,我就赶紧端杯水过去。虽然经理没告诉我要做这些,但我想,如果轮到他告诉我该做什么时,估计我离被拖出去点天灯不远了。
看得出,我很幸运,也看得出,经理心理失衡,觉得让我占了大便宜,因为我一来就舒舒服服地坐在这。一个班12小时,从上午9点半上到晚上9点半,服务员除开忙碌着服务别人,其他时间都只能靠墙站好,等待着别人的使唤。你如果敢坐下来休息,经理就会立即走过来踹你屁股,要你立即滚蛋。
我实在想不通,如果我的这些同事果然是人类的话,那他们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也许习惯了就好了。
其中一个女服务员很让人怜惜。因为腿短,所以个子矮,就发育程度来看,不超过18岁,屁股都还没有成形。她甩开两条短腿跑来跑去,经常毫无征兆地在平地上摔倒,“唉哟”一声后又爬起来继续跑,跑到我这里时还能保持笑脸等我分清楚鱿鱼丝和地瓜丝。
会所里常放一首歌,是陈百强的《一生何求》。每当歌声响起,那种紫色水晶的氛围一下就包围了我。是的,我们这些服务员都还是在自己的黄金时代里,都在为了吃一口饭而在这家会所里奔来奔去。试问自己一生何求?以后求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求的是一份每月500块钱的工作。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在云南挖坑,我的黄金时代在长沙掏鱿鱼丝。有点委屈也有点自怜。我坐在总台后面,看着忙碌的同事,就如同在看一部电影。
坐在旁边的收银员是个调子很高的长沙土著,中午的时候,没什么生意,我和她聊了一会。她说来说去就是反复用塑料普通话和长沙话表达她的失落:“不想做了,每月800块还不够老娘我买衣服。”和她聊得索然无味,干脆一个人发呆。透过会所的大玻璃窗,可以看见马路对面几幢巴洛克风格的高档公寓。
我在思考一道旷世难题:每个月500块,得多少万年才能到那里面买一套房子?
晚上8点钟的时候,老板娘来了,坐在我旁边。经理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她说:“就来点红椒炒肉吧。”管饭的大妈立即给她做红椒炒肉去了。一会儿工夫端了上来。她光挑辣椒吃了,因为红辣椒并不辣,还有种淡淡的甜味。她吃她的饭本没错,可是她偏偏在我旁边吃。我肚子里虽然说刚吃了不少东西,但质量不如她的好。所以,大红椒的味道飘过来时,我又饿了。她还不满意,还要对管饭的大妈抱怨说:“肉太多啦,好恶心啊,这么多大肉块。”我当时有个很卑鄙很无耻的想法,想说:“要不,您把肉留给我吃得了。”
本应在晚上9点半下班,可是,晚上生意火暴,发包的人又只有我一个。所以,经理就给我做思想工作了:“你别走,你再坚持到凌晨一点。明天你下午一点再来上班就行了。”我想了想,只能表现下去。
我问经理要了一根烟。一天没抽烟了,又忙碌了一天,猛地吸了一口烟后,差点就死在沙发上。好比一个已经饿了一天的人突然吞下一块巨大的肥肉,不腻死才怪。那一瞬间,我发誓我真的摸到了梦露的大腿。好不容易才把思维从天花板拽回脑袋里,赶紧坐到总台后正襟危坐,继续对着客人微笑。终于到了凌晨一点,我也终于可以走人了。经理很满意我的工作态度,拍拍我的肩膀说:“明天,你可以下午一点再来。”我说:“明天见!”
算了算,工作了15个半小时。
我沿着高架桥往家走,桥上空荡黑暗,天国的光辉照射不到这里。
29
林林一直在等着我。
扭开家门,她就问我:“怎么样?累不累?”我脱掉上衣,摔在沙发上,气呼呼地说:“明天不去了。”正要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倒出来,却听见林林出乎意料地批评我:“你也太没毅力了吧?”我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这和毅力无关,别搞混淆了,我的意思是,上这种班是作践自己,我才不要这样——你都不知道那个会所和会所里的事情是多么的二!”林林急了,说:“不这样又能怎样?”
我想了半天,着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还是不肯改口。林林扁了扁嘴:“随你。”我说:“不随我难道还随你?”林林说:“算我自作多情,忙活这么久,没想到你就是过来玩玩的。”我说:“有说过我要在这个破地方扎根下来吗?”
林林冲上前来,小胸脯剧烈起伏:“你逍遥够了就回家,对吧?”我对着她的胸脯说:“小生正有此意。”
林林用普通话一字一字说:“你无耻你不是男人!”
我抬起头,也用普通话一字一字回复她:“你才发现呀?”
林林推了我一把,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啪”的一声,关灯睡觉。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争吵。
黑暗里,我认为自己成了一个彻底的,多余的,无药可救的,扔都无处可扔的,自己都嫌弃自己的病人。引用林林的睡前总结“这一次,我算看穿了你的邪恶本质”。
30.
一会儿,林林从床上跳了起来,窸窸窣窣地开始穿衣服。
我叹了口气,把脑袋埋进枕头底下,问:“你又想干吗?”林林说:“不用你管。”我说:“那你现在穿衣服干吗呀?”林林说:“我回寝室去。”我抬起头,不耐烦了:“都几点了!你疯了是吧?”林林带着哭腔说:“我是疯了,我想寝室了,我要回去,你来之后我就没回去在我自己的床上睡过。”说罢,边收拾书包就边往门口走。
见她来真的,我赶紧跳起来求饶:“不闹了不闹了,睡吧。”僵持一阵后,林林点头说:“好吧。”我亲她一口,松开手,再一回头,门就自己敞开了。
我哆嗦着摸出人字拖,套在脚上,撒腿就追。
练过田径的林林绰号“鹭鸶林”,腿又长又直,从“噔噔噔”的脚步声可以推测她迈腿的频率是多么的不贤淑。我在后面“啪啪啪”追了一里多地,到了科大学生公寓门口的路灯下才结结实实把她逮住。
还没顾得上和林林说话,公寓的值班老师就冲过来,对林林说:“你是哪个系的?”又对我说:“你是社会青年,还是学生?”我没理这位大叔,对林林说:“走,跟我回去。” 林林冲我做了个挑衅的表情,转过头,瞬间变得可怜巴巴,对大叔说:“老师,他是社会青年,缠我一晚上了。”
大叔很是来劲,一把拽着我:“松开她,跟我去值班室。”我质问林林说:“你疯了?”林林脸色惨白,小声对我说:“晚安!”话音未落,她就没了。
我揉揉眼睛,林林确实消失了,我只好向大叔解释:“老师,我真是她男朋友,刚才真是闹着玩的!这么晚了还打扰您,真不好意思。”大叔做出个厌恶的表情:“到值班室再解释!”一边死死拖住我一边朝值班室嚷嚷。
懒得跟大叔玩过家家了,我定住脚,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举到眼前,我满脸横肉凑过去,跟他鼻子贴鼻子。他脖子往后一挪,挪出个双下巴:“想干什么?”我盯着他,盯到他瞳孔放大,然后陡然爆发,朝他“啊啊啊”一阵怪叫。大叔吓得魂不守舍,五官全躲到天灵盖上去了。我扔下僵硬的大叔,拍拍手,走了。
回到家中,透过客厅的窗户往外看,最远最远的天边,泛出了鱼肚白。
31
第二天我就没去了,睡到下午3点起床。我一个人安静地躺着,尽量不去想窗户外面的世界。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就不会痛苦,就不会悄悄地流出眼泪。
阳光照了进来,落在床铺边沿。我把手抬起,放在阳光里。局部的温暖,如短暂的逃避,让我喘过气来了。
32.
门外响个不停,听上去,是一个男人在殷勤地帮一个女人敲东西。
我在迷糊中听到这声音,就像是一条水底的鱼在听岸上的脚步声,音量大得吓人,还带环绕效果。
“嗵”的一声,女人说:“够了够了。”过一会,还是“嗵”的一声,女人说:“够了够了。”我虽然看不见现场,但也知道确实敲够了,以为不会再敲了,不料,再过一会,居然又固执地传来“嗵”的一声,但这一次,紧随其后多出来一阵金属破碎的稀里哗啦声,女人说:“啊呀!”
我唠叨了一句:“真他妈傻!”林林应声而笑。
我讨好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林没回答我,自顾自地对着天花板说:“现在我心理平衡多了。”
我给林林新取了一个绰号“尤娃娃”,乃“尤物娃娃”的缩写。
我自问:“汝等尤物,何辈能配?”
我自答:“四川褐石苏厉爷。
33.
蒙古狼在呼伦贝尔顶风长嚎,让哈巴狗在我家楼道当暴君。
34.
当我是个儿童的时候,我对这个世界还是有过幻想的。
大了,我仍不肯放弃这种幻想;再大了,我愈发笃信,童年幻想中的世界就是应然状态下的世界。
世界本该就如人们童年时期所幻想的那样,如果不是那样,那只是长大了的人糟蹋了土地糟蹋了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而已。不止一次,我看见懒惰怯懦的长大了的人找出理由来搪塞那些没长大的人,把我们不能帮你们争取到的说成是你们不应该得到的,然后继续安然搓麻将,剩下一群稚嫩的眼睛在发愣,哗哗麻将声中,王子和公主渐行渐远渐无声。
精灵一般的人,为何要去羡慕一只蝴蝶,一只飞鸟,一条鱼,一只猿猴,一片云,一条彩虹,一颗流星,甚至,一块石头。
每每想起这些,我就有种吃了暗亏不知找谁算账的愤怒。
35.
这天,林林窝在床上看杂志,止不住点头,像个饱尝生活艰难的中年妇女那样感叹:“太准了……这都是命啊……”
杂志上面有篇名为《珍爱生命,远离天蝎》的上纲上线的文章。
林林说:“我忍不住想给写这篇文章的人写封信,告诉她我找到天蝎座的代言人了,让她也来见识见识开开眼。”
文中总结出的天蝎性格是这样的:“强势,控制欲占有欲强,权力至上,魅力滚滚。神秘,心计多,城府深,闷骚,没有善心,记仇,时刻准备报复他人,极度敏感极度自私却装得一副可爱的大方相。情绪波动快,疑心重,自恋,完美主义,撒起谎来还偏偏不容易被发现。专一和滥情的完美结合体,在没有完全投入对一个人的爱之前,专长玩暧昧,脚踏多只船踏得很上手,故尤其难以降服,万幸的是,一旦动了真心便会从一而终。”
“天蝎座是所有星座里最坏的星座,天蝎男都应该去当和尚,天蝎女都应该去当尼姑,免得作孽凡间。”
林林念叨起了我的那一堆辉煌典故,说:“苏同志,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你很不专一啊!”我说:“不专一咋啦?”林林吓了一跳:“没见过你这种花心还花得理直气壮的。”我说:“要是不花心哪能有你?”林林愣住了,眨了半天眼:“也是哦。”林林装淑女:“如今你总对我动真心了吧?”我一把夺过杂志,说:“不废话么?第一眼就被你终结掉了。”
她又把杂志抢了过去:“以毒攻毒才是对付天蝎的方法,你以后可要忍着点啊。”
她怀抱杂志:“我太为自己感动了,居然收留你这号极品天蝎男,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儿子。”我小心翼翼:“我是不是把你的母性激出来了?”林林面露窃笑,问:“苏诸侯是什么星座啊?”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是天蝎。”林林张嘴大笑,笑出两排雪白的小牙齿。林林又问:“爷爷是什么星座啊?”我说:“记不清啦。”林林撒娇了:“你认真回忆一下嘛?”我心软得很,试探着说:“好像也是天蝎。”这下,林林彻底笑翻了,在床上滚啊滚,滚回我身边时,用她的爪子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脸,说:“你看这最后一节写的,唉,天蝎啊天蝎,坏坏的天蝎啊,大大的坏啊,好啦,我决定生一个天蝎小苏厉了,专门去荼毒别人家的女儿,天蝎小苏厉荼毒完后小小苏厉又钻出来了,再继续进行荼毒,邪恶恒久远,天蝎永遗传。”
我又把杂志夺了过来,文中最后一节说:“天蝎座是掌管性器官的星座,所以提醒其他星座的人,天蝎在,烈火就在,无论干柴抑或鲜花牛粪,一烧就着,但是如果处理得不恰当,后果严重过核子弹,建议和天蝎座的人交往不要太激情,要用比较自然的方式来往。”
这他妈说得还挺准的,连最末梢的末梢神经都被切到了。
脸上火辣辣的:“这些东西你也信啊?幼稚啊幼稚,荒谬啊荒谬。天天琢磨这些,你还是不是唯物主义者?你还想不想当居里夫人?”
林林说:“哼,别忘了本姑娘也是天蝎座的。”我说:“那是那是,我看你性欲也挺强的。”
林林太虚伪:“不许你说我性欲强。”
36.
我的笔记本里装了不少有意思的小游戏。
作为一家之主,我理所当然地主宰游戏,林林不甘心当军师,非要跟我抢鼠标。抢着抢着,抢不过我了,她就在卧室和客厅里来回走动,边走边哼歌,以示她不玩游戏也可以很开心。我不理她,于是她不得不理我。她趴在我腿上,我说:“怎么,还想跟我抢着玩游戏?”她十分委屈:“我不想玩游戏。”我立时心软,双手搭在她肩上:“那你想玩什么?”
她眼珠一转,飞快地抓住鼠标:“鼠标,鼠标,我想玩鼠标。”
我勃然大怒,把她提到床上,然后从电脑包里掏出一个备用鼠标,笑眯眯地放在床上:“不是想玩鼠标么?乖,鼠标在这里,你慢慢玩,玩得开心点。”
林林提起鼠标,看了几秒钟,又扔掉,像小猫那样撒娇:“这只不亮,我要那只亮的。”
说着说着,她就打了我一拳,我还她一掌,她又打了我一拳,然后她飞快地举白旗:“好了,不打了,扯平了。”我继续给她一掌,说:“这才扯平了。”话音未落,又一拳过来了,她说:“你就不会让着我啊?”我再给她一掌:“我为什么要让你啊?”她再一拳过来:“因为我喜欢你让着我。”我使出必杀技,坐过去,掰住林林的牙齿,不让她的嘴巴合上。
看着自己的口水流出来是一件剁碎人心的事情。
林林着急了,不知哪来的力气,像推土机一样把我推下床铺,然后伸出脑袋,眼巴巴地问:“你没事吧?”我把她也拽了下来,问她:“你觉得呢?”
37.
“苏厉,你要不得!”
每使一次坏,林林就这样说我一次。
我特别喜欢她这样说我,这就是我成为坏分子的原因。
38.
长沙的公交车果然有特色。
林林坐在我身上,旁边的几个老同志纷纷摇头:“如今的小同志,唉,唉,唉,想当年,毛主席活着的时候……”
林林在我怀里悄悄来了句:“我日。”
我笑得肱二头肌都酸了。
突然有人一声大叫:“蹲下!”齐刷刷,像塌方一样,站着的人瞬间蹲了下去。我们旁边蹲着的是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孩,我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觉得她蹲得十分不端庄,像在大便。
突然有人一声大叫:“好了!”齐刷刷,像弹簧一样,蹲着的人瞬间站了起来。
林林解释说:“有交警在抓超载。”
快到树木岭时,车厢里骚动一片,我说:“到终点了?”林林警惕地打量四周:“不是。”中巴车刚停下,林林就拉着我飞奔下车,我说:“干吗?”林林说:“跑!”我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像索命一样,在大呼小叫地追我们,我说:“跑到哪里去?”林林说:“斜对面。”我们冲上了另一辆中巴。
林林解释说:“一条线路承包给了两个黑社会,那边的中巴不能开到这边,所以要换车。”
打牌要手气,挤车要脚气。职业套装今天脚气不好,又站在了我们身边。
中巴开着开着,售票员接了个电话,对司机说了几句,司机一脚急刹把车停住,扭过头来,声如宏雷:“各位,十分抱歉,现在我们要去打架了,请大家等下一辆车。”老同志说:“怎么又这样?一月好几次,唉,唉,唉,想当年,毛主席活着的时候……”售票员鞠躬鞠个不停:“抱歉抱歉。”
林林解释说:“这个不用解释了吧?”
39.
路边有个体重测量器,我问林林:“你多重?”林林说:“90多斤吧。”我说:“不止。”林林说:“我就只有90多斤。”我扬扬下巴:“去称称。”结果称出来是101斤。
我鼓掌说:“咱们都是一百多斤的人。”林林赌气了,撇下我就走了。
我说:“是你衣服重不是你重,都怪长沙太冷。”
40.
林林问我:“现在对长沙有个大概印象了吧?”
我摇摇头。
这座城市太光滑,我的记忆怎么也立不住脚。
我说:“明天我自己出去转转。”林林说:“也行。”
41.
上午去了岳麓书院。
岳麓书院被冠以“湖南人的耶路撒冷”的头衔,朝觐它的时候光有虔诚肃穆的内心是不够的,还必须从口袋里掏出十八块钱,相当于献上三斤猪头肉,挺贵的,我觉得。
坐在石凳上看完了池莉的《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我的意思是,我把《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这个标题看完了,我对它的内容毫无兴趣,同样情况还有很多,譬如马尔萨斯的《百年孤独》,黑塞的《荒原狼》,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张洁的《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艾米莉的《呼啸山庄》,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等等。
石凳温暖,屁股冰冷,我趴在石凳上,晒了阵屁股。
42.
晚上十点,我走到火车站,走到我的起点,关掉手机,钻进旁边的录像厅,看了部老电影《阿郎的故事》。屏幕上,削发后的阿郎哥提着头盔,像照片一样,长身挺立在试车场。我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不知是不耐烦还是不忍心,反正没能继续看下去,从录像厅里走了出来。
沿着五一大道一直往前走,前前后后有不少人在跟我一样走着。走过商务厅,走过华天酒店,走过阿波罗,拐进兰州拉面店,吃了一碗拉面,然后推开碗,扣上帽子,趴在桌上睡着了。是老板把我喊醒的,他说他要关门了。
我继续沿着五一大道往前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走过长岛饭店,又走过了中天大厦。
四点的时候走到五一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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