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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生死不弃的爱慕
更是失散于滚滚红尘中的两个灵魂的久别重逢
——阅读爱情经典,让我们重新信仰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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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英国著名作家刘易斯所著的经典爱情文集。
C.S.刘易斯——誉满英伦的牛津教授,托尔金的挚友,J.K.罗琳的精神导师,著作等身,苦无知音;乔伊达韦曼——遇人不淑饱尝辛酸的单亲母亲,才华横溢,情路坎坷;
她漂洋过海与他相知相惜,他仗义相助与她共度难关;她与他萍水相逢却胜似知交,她绝症缠身时,却赢得了他迟来的真爱。他们在病床前举行了婚礼,等待他们的,是快乐,是痛苦,更是刻骨铭心的决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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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C.S.刘易斯CliveStaplesLewis,1898-1963,英国著名学者、文学家,毕生研究文学、哲学、神学,还是与邱吉尔齐名的演说家。1898年出生于爱尔兰贝尔法斯特,26岁即获牛津大学教席,被誉为“最伟大的牛津人”。其著作横跨学术、神学、儿童文学等诸领域,包括《天路回归》、《地狱来信》、《返璞归真》、《太空》三部曲、《纳尼亚传奇》七部曲等。时至今日,他的作品在世界各地依然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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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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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致亲爱的你
第二辑:情爱·友爱·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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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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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亲爱的你
我从来不曾从他人那里得知,这种悲恸和恐惧是那么相似!我并不曾感到恐惧,不过感觉上却好像正在害怕什么。胃里也一样翻江倒海,让我坐立不安,不停地打呵欠,不断地吞咽口水。
还有的时候,这种悲恸又像心中的那浅浅的醉意,或者一个人轻微脑震荡后的感觉,就如同将我和世界之间隔上一层看不见的帷幕,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充耳不闻。也许,就本质而言是自己不想听进去,任何事情都变得索然无味。不过,我又渴望自己的身边能有人在,因为每每看到空空如也的房子,我就会孤独到发抖,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多些人气,而且人与人之间相互交谈,只是千万不要和我说话。
又有些出人意料的时候,我仿佛听到内心的一种声音企图向我证明:实际上,我真的并不那么在意,最差也不会像此时如此在意。毕竟,爱情只是一个男人生命的一小部分。在遇到妻之前,我始终过着自得其乐的生活,如今,也同样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消遣”。
事实上,人们也都是如此从节哀顺变中挺过来的。那么,我为什么还在此处“斯人独憔悴”?然而,我对于自己接受这种声音而深感羞愧,不过它说的似乎也合乎情理。然而,就在这时,我的心突然被那烙铁一般火烫的记忆刺入,猛然间痛彻心扉。于是,刚刚得以培养起来的“合理感觉”就好像炉灶边上的蚂蚁,马上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历过这样的重创,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心中全是悲戚。那是相当自怜的眼泪呵!倘若让我选择,我宁愿去选择痛苦,至少那是一种纯粹、实在的痛苦,而非当下这种一味地沉浸在自怜中,反复咀嚼着那令人发腻的悲哀,以至于我都自我生厌。
可是,我仍旧无法从自怨自艾中解脱,尽管我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实在愧对于妻。这是由于倘若我任由自己的这种情绪泛滥下去,没过多久,我哭泣、哀悼的对象就成了一具虚设的木偶,而非一个真实的女人。不过,我要对神表示感谢,他让我对于那些与妻有关的记忆铭记于心,无法忘怀。不过,这份记忆真的会持续地让人记住,不会被遗忘吗?
然而,妻则与此完全不同,她的心思敏捷得如同豹子,她的思维矫健有力。而且,不管是热情也好,温柔也好,伤痛也好,都不曾让其投降。她的思想可以敏感地发现你言语中任何伪饰的假话或无聊的废话,接着凌空一跃,在你还不曾明白是怎样的事情的时候,被其扑倒,随即人仰马翻。
在她面前,她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那些夸夸其谈,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为此,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在她面前诚实以对,除非为了博其一笑,否则我就实话实说。因为夸夸其谈的结果仅能享受那种被揭穿、被嘲笑的乐趣。唉,这又是让我难忘的一段回忆。我发现,自从有了妻这位爱人,我就必须清醒地面对自己。
我也从不曾从他人口中得知人会因为悲恸而变得极其懒散。现在的我,不管是做什么事情,纵然从前是那么轻松的事,我都没有耐心去做。当然,工作除外。这是由于,工作的时候仅需头脑机械地照常运转就可以了。至于写信,那更是提也别提,甚至读信于我都是一件麻烦事。就连最平常的刮胡子一事,也会让我心烦。在我看来,不管脸颊是否光滑,都已无所谓了。
听说,一个男人倘若不开心,就要找些事儿来让自己分散一下心神,以便于从自我封闭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可是,倘若一个男人是如此精疲力竭,身处寒冷的黑夜,他最需要的不是分心,而是一条可以暖身的毛毯。
然而,当这个人宁愿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愿意起床找毛毯时,就可以让我们明白人之所以会在孤独的时候变得相当肮脏邋遢、惹人生厌了。
同时,我不停地发问:神在何处?提出这样的疑问,对于一个丧偶的人而言,无疑是最令人不安的并发症之一。
在生活中,倘若你相当快乐,你就会发现自己压根不需要神,那是因为你快乐到了将神视为多余的存在,此时,倘若你能对自己进行反思,面对着神,将你的感恩之心和赞美之词献上,你就会得到他伸开双臂的拥抱和欢迎。换句话说,你会感觉到自己被神接纳。
然而,当你对他充满相当迫切的愿望,而其他任何救助都已用尽时,你将发现什么?那就是一扇原本开着的门在你的注视下残忍地关闭,甚至还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插上门闩——而且是双重门闩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比的静寂。
此时,你莫不如选择离开。当你等待的时间越长,你感觉到的那种静寂的气息就越深。由于窗子里不见灯光,或许在他人看来那只是一间空房子罢了。此处曾经有人住过吗?表面上看好像有人住过。
然而,这仿佛有人住过的感觉明显不同于这静寂无人的气息。这说明了什么?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在一帆风顺时感觉到他好像存在,而且指挥若定,然而,一旦我们面临绝境,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呢?
今天下午,我将自己的某些想法尝试着告诉了C。结果他提醒我,相同的事情也发生过。“你因何弃我而去?”我当然知道这典故。不过,这可以达到让我顿然醒悟的目的吗?
我想,当下我的问题不是对神是否虔信的问题,而是我开始对神并不是万能的,也同样有恐惧心理的怀疑,而这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危机。对于“正因这样,因此神是虚无的”这一结论,并不会让我心生恐惧,但是“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原来,神的庐山真面目就是这样的呀”才是令我最害怕的。
老一辈的人会恭顺地说:“愿你心想事成。”太多的时候,彻底的恐惧和良善的行为(没错,不管是什么角度看,都是行为)将辛酸悲愤抑制住了,并借此将内心真正的感受掩盖起来。
当然,判断相当容易做出:在我们对神最为需要的时候,他却不出现,原因就是神是压根就不存在的。但为什么,坦率地说,当我们不需要他的时候,神却始终出现呢?
我和妻在如此短暂的时光里,饱享爱的盛筵,那是各种方式的爱情,或庄严,或欢乐,或浪漫,或写实。有的时候像暴风骤雨般猛烈且一波三折,有的时候又如同穿上柔软拖鞋般平淡舒缓,让你身心的细微处都感到舒服无比。
倘若神可以成为爱情的替代品,我们二人应该不会对其产生兴趣。在拥有了实物之后,谁还需要那些所谓的替代品呢?不过,情况也并不是都这样。我们二人都知道,除了对方,我们需要的东西还有其他——这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件东西,也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需要。
换句话说,当相爱的人儿互相拥有对方时,他们就对阅读、吃饭或呼吸不再关注了。
数年前,一位朋友去世,但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其生命的日益延续,甚至,他的生命还在日益宽广、壮大,我对这一点是无比确信地。
我反复向上帝祈求,请求他给我提供证据,从而让我得以确信我的妻在逝世后同样拥有永恒的生命,纵然仅仅是百分之一的证据也可以。
可是,我没能得到一点儿的回应,留给我的仅仅是深锁的房门、低垂的“铁幕”、茫茫的空无以及绝对的零度。“你们求而不得。”我却执拗地苦苦相求,如今,纵然这样的证据给了我,我也不会相信了,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我因为祈祷而产生的自我催眠效果而已。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与那些灵媒打交道,我曾允诺过我的妻。她对灵媒那个圈子的把戏相当清楚。
无论是对死者还是对任何人,倘若能够做到遵守诺言,那原来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开始发现,“对死者的心愿的尊重”仅是一个陷阱。昨天,我差一点儿就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我的妻对如此做并不喜欢。”
当然,这么说对其他人是相当不公平的。再过不了多久,我极有可能会以“我的妻喜欢如何如何”的说法在家里狐假虎威,甚至可能用随便去猜测她的喜好来对自己的怀旧之情加以掩饰,然而,这是一种极易被识破的伪装。
我无法和孩子们谈起她。因为一旦我开口提到她,浮现于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尴尬,而非悲恸、关爱,或者惧怕和同情,那是一种在任何感情中最让人无地自容的感觉。他们的表情好像在对我进行暗示,此时的我正在将一件相当不体面的事提出来。他们希望我住口。我知道他们的感受,当初我的母亲去世后,每每父亲提到她时,我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当然,男孩子都是如此,你不能责备他们。
有时候,在我看来,羞耻感,对,就是那种让人无地自容且毫无意义的羞耻感,等同于我们犯的那些恶行,不但让人在行善时受到阻碍,而且还会在人享受率真的快乐时受到阻碍。而且,除了孩子们,他人也如此说。
也许,孩子们没错?面对这本让我反复陷入回忆的手记,面对这本充满颓废之极的情绪的薄薄的手记,我的妻会如何看待呢?是不是上面所写的均是荒唐之言?
我曾读过此类句子:“因为牙痛,我整夜睡不着,在想着我的牙痛的同时,还想着自己睡不着觉。”这难道正是人生的写照吗?换句话说,悲剧内在的一部分还是悲剧,它就是悲剧之外的阴影或投影形成的。
实际上,你除了要承受痛苦,还要时时将自己正在受苦这件事回味一下。如今,我不仅度日如年地每天活在悲恸之中,更可怕的是,我还要每天对自己活在悲恸中度日如年这一事实进行回味。这一现象会因为此类荒唐言而变得更加严重了吗?会让自己的注意力不停地围着这个主题如同单调地在踩着踩踏车一样转吗?
不过,我又能做何事呢?我一定要给自己找点儿麻醉药吃,不过现在,阅读于我而言已经不是一帖药效足够的药了。借此而将全部(全部?不!仅是万千头绪中的一点儿而已)想法写下来,我确信自己能让自己略微置身事外。这权当是为我自己作辩护的手记吧。可是,妻相当可能从我的辩词中发现漏洞。
不仅孩子们表现出如此的反应,丧妻还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阴影带给了我——我会让任何一个遇到我的人产生尴尬之情,这是我自己发现的。不管是处于工作场所,还是处于社交场合,甚至处于大街上,我都察觉到,每逢有人向我走来时,他们都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对我说些节哀顺变的话。他们在想,倘若说了,会不会惹得我产生反感之情;倘若不说,我是不是也会产生反感之情。
为此,有些人见到我就躲开了。其中,R就是这样的一位,而且他已经有一个星期不见我了。不过,那些教养得当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男孩子,是我最能接受的群体。他们向我迎面走来,其表情如同面对着一位牙医。他们先是脸变得通红,继而勉强与我寒暄几句,随后就在得到我的礼貌许可下,马上向酒吧溜去。
或许,在他人看来,丧偶的人就如同麻风病患者一样,理应被隔离在特定的防疫区。
对有些人来说,我不仅使其感到尴尬,更不好的是,于他们而言,我差不多就是死亡的化身。不管什么时候,每逢遇到一对幸福的情侣,我仿佛能察觉到他们在想:“指不定哪一天,我们中的一个就会像他一样成为孤家寡人。”
开始的时候,我相当畏惧故地重游,尤其害怕回到昔日我与妻曾度过美好时光的那些地方,像我们都喜欢的那间酒吧,我们都爱去的那片树林……然而,后来的我依旧决定回到故地看一看。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些地方和其他地方一样不曾改变。对于这些地方,妻已不在的事实没什么不同。她在与不在了和这些地方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想,倘若有个人被勒令不许吃盐,他就会认为,两种食物相比,一种的味道更咸、盐分更重。
概括地说,那此人应该是全天的三餐都没了味道。正是因为这件事,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我的妻已经逝去了,这就如同天空笼罩着世间万物一样不可更改。
不,这样说不是都正确。于某一处地方,我因妻已不在的事实而引发了切肤之痛。有一处是我避无可避的——那就是我的身体。就其作为妻之爱人的身体而存在时,与现在的意义截然不同。可是如今,它就好像成了一栋空空荡荡的房子。
不过,我还是清醒过来吧,倘若我认定自己有了何种问题,它立刻就会变得重要起来——这日子应该很快了。
癌症!癌症!依旧是癌症!先是我的母亲,然后是我的父亲,最后是我的妻子。我不清楚接下来会是哪一个人。
可是,当病魔苦苦折磨妻的时候,她于弥留之际,也明白自己将很快离开时,反而声称自己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如此害怕癌症了。事实上,每逢事情发生时,事情的名称和概念在一定的程度而言是相当没有力度的。关于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
我们从不曾遇见癌症、战争、不幸(或快乐)本身,我们所遇见的仅是临到眼前的每一时刻,仅是这些时刻里不同类型的荣辱浮沉。
须知,纵然是最美好的时光,也会留下众多的缺憾与叹息;纵然是最糟糕的岁月里,也能让我们发现其中众多的美好点滴。
我们从不曾受到“事物本身”的沉重打击,因此用这样的说法原本就是不当的。就事物本身而言,它仅代表着这些荣辱浮沉,是它们的总和;至于其名称或概念,则不是重点。
当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之后,我们甚至还共同度过了那么多的欢乐时光,试想一下,那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妻于临辞世之前,我与她促膝谈心,谈了很久很久,当时的气氛相当恬静,爱将我们的心灵润泽着。
可以说,准确地说,人们在一起也不全是这样。“夫妻二人,本为一体”是有一定的条件的,你没办法真的与另一个人分担其内心的软弱、恐惧或疼痛。或许你会感觉相当不好受,那或许也是他人明显可以感受的,不过,我对他人声称这种感觉是一种怎样怎样的情况时,深表怀疑。纵然对方能设身处地地感受,但还是非常不一样的。
对我而言,恐惧就是一种纯粹动物性的恐惧,那是微小生物面临自己的世界就要毁灭时的一种胆怯和畏缩心理,是一种可以让人窒息而死的感觉,是认为自己好像笼中之鼠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感受,而且是一种仅可意会,无法言传的感觉。
没错,人与人之间可以达到心灵的共鸣,但倘若想达到肉体共鸣,的确很难做到。此外,尤其对于情人们,他们的身体更不太可能达到感同身受。要知道,两人之间任何爱的缠绵、倦怠以及彼此身体的感应,早就培养出来了。而且这种感应并非相同,而是一种相辅相成,甚至可以说是相异、相反的。
我和妻都清楚此点:我的痛苦是我的,与她无关;她的苦楚是她的,与我无关。我的痛苦的开端就是她的痛苦的结束。我们正在走着一条即将分道扬镳的路。这是一个相当残酷的现实,在这条路上,人们所知的交通规则是:女士右行,男士左行——这条路就是阴阳相隔的开始。
我认为,任何人都会不忍面对此种隔绝。我曾认为,我与妻是世上相当不幸的一对,竟然被如此残忍地分开。然而,试想一下,天下的有情人差不多都会走到这一步。
一次,妻对我说:“纵然我们二人恰巧死于同一时刻,就如同此时一样并肩躺在此处,但结局还是隔绝。这和你所害怕的另一种情形,不会有什么不同。”当然,人死之后会处于怎样的情况,当时的她也不可能清楚,就如同此时的我还不清楚一样。不过,当时她已经处于濒死状态,或许能够抓住问题的本质。
她曾用这样的一句话描述死亡的感觉:孤独进入孤独。没错,不可能再有其他的状态了。正是时空和身体将我们聚在一起的。正是由于存在如此多的线路,于是我们才能彼此沟通。倘若将其中的一端剪断,或者同时将两端剪断,结果都只有一个:终止。
除非你不能想出一种方式截然不一样,但效果却完全一样的沟通方式将之取代。不过,就算是这样,怎样解释之所以要将原来的线路切断的原因呢?
如此一来,神不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吗?他刚才扬鞭将你手中的一碗汤打翻在地,但随即为你送上一碗相同的。须知,上帝不是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丑,从不曾两次弹奏相同的曲调。
有人说:“死亡压根就不存在。”或者可以说:“死亡什么也不是!”对于此类人,我实在无法接受。死亡就是事实,而且,我们不可能忽视那活生生存在的事实,所有的事有始必有终,死亡和结局是必然存在,无可更改的。
为什么不说一个生命的诞生没什么意义呢?我抬头仰望夜空,没什么比这更明确的了。纵然我可以到处寻找,在如此广袤的时空里,我还是找不到她的容颜,听不到她的声音,感受不到她给我的抚慰,她就这样辞别人世……她已经离开了!
死,这个字眼是如此的鲜明而清晰。
即使面对着她的任何一张照片都不能让我称心如意。我甚至没办法想象到她的清晰的容颜。然而,今天早上,于茫茫人海中,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面色不正常的陌生人,于是到了夜间,当我阖眼睡觉时,浮现于我的脑海的竟然是那个不正常的陌生的面容。
可以肯定地说,此事的原因相当简单,试想,我们都曾在不同的境况中看到过相熟之人的容颜,如此多不同的角度和光线,如此多不同的表情,有时清晰,有时沉睡,有时笑有时哭,有时在吃饭有时在说话,有时在思考……
总之,各种印象一齐涌入我们的头脑,可是这些印象又互相重叠,看不清楚。
可是,她的声音却是那么清晰,好像就在我的耳边一样。
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的声音,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让我在听到的时候,刹那间,变成了一个不停抽泣的小男孩。
教我如何不想她
再读这些手记,我一边读一边心惊胆战。于我的讲述方式而言,每个人看后都会认为,我是受妻之死影响最大的那个人,好像她本人的观点倒无足轻重。不过,我不可能忘记她于心酸之余对我哭喊着说:“太多的东西让我留恋了!”
于她而言,幸福来得如此之迟,纵然再活一千年,她也不会因此而成为一个厌世主义者。她对所有的趣味的鉴赏,不管是感性上的,还是智性上的,甚至是灵性上的,都表现出清新纯真、兰心蕙质的特点。
于她而言,所有的东西,她都会倍加珍惜。她不管是什么物品都爱,不管是什么物品都珍惜,其程度远远超过我所认识的其他人。就如同一个饿得时间长了不曾吃饱的贵族,好不容易遇到了美味可口的食物,正想饱食一顿,结果却发现食物已被人夺走一样。命运(或者随称它什么吧)总喜欢将一种雄才伟力创造出来,接着再将之摧毁。
你看,贝多芬不就聋了吗?倘若依我们的标准来看,这的确是命运与人开的一个相当卑劣的玩笑;又好像一个心怀恶意的白痴在耍的鬼把戏。
我应该少想自己,多想妻。
没错。这听起来相当简单,不过做起来很难。
我差不多总想着她,想着她的真实的一举一动。不过,将这些真实的点滴收集起来并融入工作则是我本人的思维。在她辞世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我就已经感到心里开始生长着一种感觉,它开始将我在内心思念的妻逐渐变成一个越来越虚幻的女子。
不过,此虚幻建立的前提是真实。我本人当然不会(也不希望自己会)将任何虚幻的东西掺杂于记忆之中。不过,是不是这种由虚幻编织而成的真实终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假想呢?更可怕的是,倘若这种变化是一种必然现象呢?
当下,无任何事实可对此事的真假加以核查,也没任何可以能挑我错之处,就如同妻在世时曾做过的,是那么出人意料地而又经常发生,目的仅仅是想让自己活得更本色和真实一些。我在此点上是没法和她相比的。
我于婚姻中获得的最珍贵的礼物,就是一种持久性的磨合。这种磨合是两个个体之间合一又独立,相依又相离的张力关系所带来的磨合。简言之,这是相当真实的。是不是如今这种磨合无奈地猛然之间就要停止呢?是不是这个我将之称为妻的她,会成为我于单身时代吐着烟圈神思飘忽中所做的一个黄粱梦呢?
哦,亲爱的,亲爱的,回来吧!纵然是一小会儿也好啊!请你来将这可恶的幻象赶走!哦,神啊,神啊,你何以做出这样多余的举动呢?倘若这条生命当下注定就得被收回,或被摄回于壳中,开始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将其逼出壳呢?
今天,我一定要见的一个人是已经十年未见的。在此之前,我始终认为,自己对此人记忆犹新,不管是他的相貌、他的谈吐,甚至他喜欢的话题。可是当真与其重逢后,结果不到五分钟,我就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形象完全粉碎了。并不是他变了许多,恰恰相反,我持续地想起他讨厌这个,或者他与某某认识,或者他会惯性地把头往后扬。
在此之前,我对这些细节都很清楚,不过,当我再次看到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细节时,我才猛然想起。事实虽然存在,但存于我心底的有关他的记忆图景中的那些个特质,早已经悄然消隐。如今,当我看到带着这些特质出现的他本人时,我感觉,其整体感觉和自己十年来存在于记忆中的那个形象一丝不差地重合了。
我不敢奢望此类现象发生于我的记忆中的妻身上,然而,这个过程是否已经开始进行了?慢慢地,静静地,好像天空飘落的一片片雪花——而且是准备下一整夜的细雪。于是,我的那些记忆的小雪花,我的追忆,我的剪裁就此纷纷飘落在她的形象上,最后,她的真实形象就被我的这些雪花遮蔽得严严实实了。
事实上,倘若将一切假象消除,只需真实的妻出现十分钟——十秒钟即可。可是,纵然我能得到这十秒时间对假象加以澄清,可是一秒过后,那些小雪花又会重新飘落。于是,我印象中的妻那粗犷的、犀利的、荡涤人心的本色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我看来,“她会于我的记忆中永存”是一句相当可悲的讳言!此话是妻最不愿意看到的。或许在你看来,如同古埃及人那样,将香料涂抹于死人的身上,就会使之永远不朽?事实上,他们真的已经去了。
是不是我们不能接受这一事实呢?人死之后留下何物呢?不过是一具尸骨、一缕回忆、一袭幽魂(有些故事如此说),这都是一些嘲弄和吓人的说法。总之,这些都是将死这个字拼出来的另外三种方法。
而我所爱者,是妻本人;于我而言,此话就如同说我所爱的记忆中的她仅是我心中的一帧影像。这给人的感觉好像近乎变态。
曾记得,很久之前的某个夏天的早晨,我看到了一幕让我大吃一惊。当时,一个体形彪悍的劳工模样的壮汉,高高兴兴地拎着锄头和水壶走进我们教堂的墓地。他一边将身后的篱门拉下,一边回头冲着两个朋友喊道:“回头见,我去看看我妈!”
当然,他所说的“看看我妈”,是指为其母的墓地除草、浇水等清理坟茔之类的事。为什么我会如此惊讶呢?这是由于我对这种情感方式以及教会墓地的什物一直心存反感,甚至对人们的看法不能赞同,这种态度始终如一,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我开始思考,倘若此人的说法成立(我对此还是持保留态度),其实也挺好。妈妈于其眼中就是一块六尺长三尺宽的花圃的象征,就是他与母亲之间的牵连。在此人看来,看望妈妈就相当于料理花圃。从某种意义上说,与我在记忆深处珍藏和摩挲一帧影像相比,这是不是更好呢?
坟墓和影像相同,都是驾驭于想象之上的一种象征,它们是我们与逝者之间的牵连。不过,影像相比于坟墓却有着另外的缺憾,你对其存着怎样的希望,它就会变成怎样的。它会依你的心情而变化,有时欢笑,有时皱眉,有时端庄,有时诙谐,有时说话通俗,有时说话如同争辩,就好像你手里拿着一个可以任意支配的提线木偶。
当然,也并不完全这样,原因是现实毕竟相当鲜活。
我们要对神心存感谢,当我沉于幻想中时,我手中的线就会被此时涌上心头的那些真实的、完全不受我左右的记忆扯断。然而,与日俱增的则是影像那种不可避免的奴性和让人乏味的依赖性。
相比之下,花圃则体现了现实的一部分,它是独立不羁、难以驭控的。就如那位母亲活着的时候一定是这样的,就好像妻在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或许,妻当下还是这样。不过,实话实说,我对她的存在真能确信吗?我所遇见的绝大多数的人,比如朋友和同事,必定将其视为已逝之人。尽管他们不会让我勉强接受这种想法,当然,至少当下不曾发生。
我本人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我被困惑和惊愕紧紧抓住不放。我因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深感恐惧,如同此刻自己正对着一个处于空茫中的不存在的物体说话。
其实,人们对待同一人逝去会有不同的反应,其原因相当简单。不管是怎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和你生死攸关,你是不可能清楚它之于自己是否真实可信。倘若将一个箱子用一条绳子捆扎起来,你当然可以相当轻松地声称,对于它的坚韧结实足够信任。
不过,倘若你此刻身处悬崖之下,唯一可以让你活命的就是这条绳子,那么,你就会发现,此时,自己对这条绳子的信赖度有多大——这和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度同理。
几年来,我相当信任B.R,然而,直到一次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他的信任程度。那一次,我需要决定是不是可以将一个相当重要的秘密告诉他。那时,我才发现,实际上,所谓的信任也就是这样而已。
没错,“日久见人心”。显然,在我看来,那让我能为其他死者祷告的信心好像更强烈些,这是由于我此前从不曾对此关注过,最低限度我不曾这么关注过。我不曾关注过这些人是不是还存在,尽管我自认为自己关注过。
但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她此刻身处何处呢?”换句话说,当下,她身处何方?
然而,此刻的妻如果已经不是肉身(在我看来,我从前所爱慕的那具肉身必定已经不是妻的了),那么,她就压根不会存在于何处、何地。
再说,“当下”,原本指的是生者的时间线系里的一个年、日或一个点。就如同她一个人出行一样,我不在她的身旁,却看着表说:“我想她现在正在尤斯顿。”不过,倘若她不按照我们习惯的1分钟等于60秒的时间线系往前走,那么,此刻究竟意味着什么?
倘若死者并非活在时间里,或者并非活在我们界定的时间里,那么,当我们谈到他们时,在过去、现在、未来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明显的区别呢?
好心人对我说:“她如今和神同在。”就某层意义而言,这是相当确切的说法了。如今的她,就如同神一样,让人不能理解,也让人不能想象。
不过,我发现,不管此事本身有多么重要,相比于丧妻之恸,它都是无足轻重的。倘若妻能和我共度这几年尘世生活的话,实际上,我们仅是两个无法想象且超然于宇宙之外的永恒之物的根底、序曲,或者人间的表象。
那么,我们不如将此刻想象为球体。它与天然生命的平面相切之处,就是尘世生活,它们出现的方式就是两个圆(圆是球体的切面),两个有交集的圆。我所哀悼、思念和渴求的东西,就是这两个圆相交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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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清楚,这是奢望,我永远再也得不到自己所渴求的了。从前那些嬉笑、畅饮、争执、相亲相爱的生活,如今想来,都是那么令人心碎的日常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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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别人与我谈信仰的真实性,我会相当愿意倾听;倘若别人对我谈信仰的义务,我也会相当愿意倾听;不过,假如有人跟我说,信仰会把安慰带给一个人,那么,我就会怀疑此人根本不懂信仰。
当然,前提是你按字面的意思对此给予信任:家人“在遥远的彼岸”的重聚,如同世俗意义上描绘的那样彻彻底底。不过,这样的描绘和《圣经》所言压根不相符,其目的仅是为了拙劣的赞美诗和版画。
对于此事,《圣经》中只字不提。而且,我们听到这样的刻画会感到不正常,因为我们明知其不可能。
现实不会重演。一种物质消失后不会再重现。由此可见,那些灵媒太懂得引诱之术,他们声称“这边和那边一样”,声称天堂里也有雪茄。真是太妙了!我们都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如此一来,过去的快乐就会重现了。
而这也正是我所吁求的,正是我于午夜的意乱情迷中,在对着空气倾诉的山盟海誓中所吁求的内容。
我得到可怜的C如此的劝慰:“你们不要如同那些不存希望的人一样忧伤。”我特别惊讶。很明显,此类倾听者应当是比我强的人,如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出自圣保罗的这句话,仅能用于安慰那些对神的爱置于亡者之上、对亡者的爱置于对自己的爱之下的人。
倘若一个母亲是为了自己痛失爱子而哭,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失去而哭,那么,她必定可以从这孩子受造之日的并未落空的信心中得到安慰。她确信自己尽管失去了主要或唯一的快乐,却不曾失去更伟大的使命,因为她还可以“荣耀神,并且永远享受神”。
这也是她能获得的一种安慰,这就是对她以神为目标的永生之灵的安慰。
不过,对于她的母爱来说,却不是这样的。于她而言,那唯一的天伦之乐从此失去了。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她将不再享受到抱娇儿于膝上的感觉,不能享受为其洗澡的快乐,不能享受为其讲故事的快乐,更不能享受为其未来设计蓝图和含饴弄孙的快乐了。
他们对我说,我的妻当下相当快乐;他们对我说,我的妻当下相当平安。
他们何以如此确定?我并不是指她会受到我所恐惧的最坏的厄运,她的临终之言大意是:“我和神握手言和。”她从前并不是这样恭顺的,而且,她一向诚实,从不轻易盲从。当然,也不会因为自己可能得到的好处而说谎。
因此,我在此并不是指这一点。不过,他们何以如此肯定所有的痛苦会随着死亡一起终结呢?
一半以上的基督徒和几百万的东方人,对此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们何以清楚,她如今相当平安呢?是不是生死离别(倘若不是别的)仅会将留在世间的那个人陷于情苦之中,为此悲伤万分,而撒手尘寰的那个人却可以就此忘情,获得永恒的宁静呢?
“理由是她和神在一起。”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一向就生活在神的手中。事实上,我对她生活在神的手中这一现实已经看得够多了。
说啊,我们可以从逃避现实中获得怎样的好处?我们正活在避无可避的苦难里。事物的真相是如此残酷,无法让人直视,也不忍让人看完。而且,这世界的真相如何或何以会随处开花结果(或腐烂生霉),从而形成一种可怕的现象,并被人们称之为意识?它又何以生出如同我们这样的受造物,我们不但可以将其看穿,而且能于将其看穿之后在憎恨中畏缩不前?
有谁(更奇怪了)情愿将其看穿,而且任劳任怨地将其挖掘,纵然不曾有任何需要对其加以催逼,纵然其所见的景象在其心中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
仅有如同妻那样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求得真相的人。
倘若妻“如今不存在”了,那么,她就真的不曾存在过。是我错将一堆原子看作一个人。而且,按这个原理,如今并不曾有,也从未有过任何人。死亡仅是暴露了始终都存在的虚无罢了。那些我们将之称为生者的,仅仅是面具尚未被揭下的那些人。就如同任何人都会破产,问题在于有些人只是不曾当众宣告罢了。
不过,如此说也是相当荒谬的;把虚无揭露给何人呢?将破产的信息宣告给何人呢?是宣告给一盒盒烟火或一堆堆原子?我是一点儿也不相信的,更严格地说,我压根不能相信一堆物理事件能将错误加在另一堆物理事件上。
我最担心的是,原来,我们不过是陷于捕鼠器中的老鼠,或者比此种情况更可怕,我们仅是实验室中的老鼠。我确信有人说过:“神始终把事物作几何式拆解”,然而,如果是“神始终都在进行活物解剖”呢?
早晚我都得必须真实地面对这个问题。除了我们自己渴望的希望之外,我们何以确信,根据任何能想得到的标准来看,神都是“良善”的呢?任何表面上确凿的证据是否有正好指向相反的可能?我们用何物来对这些证据加以反驳呢?
是的,我们可以借基督来加以反驳。不过,倘若我们将其误会了呢?他在临终之言中表达得再清楚不过了,他已经发现那被其称为父的,竟然和自己从来所设想的极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谋划了很久,准备得相当精心,诱饵又那么巧妙的圈套,最终于十字架上一触即发。那卑劣的恶作剧最终获得了成功!
每每想到自己和妻的那些祷告都是徒劳无功的,那些希望都是假象,我就不想再对着神祷告,也对其不再抱任何希望。
这些希望并非出自我们自己的天真想法,也包括错误的诊断、X光片和甚至可列为奇迹的短暂痊愈所激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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