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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太阳黑子

書城自編碼: 2695683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影视小说
作 者: 须一瓜
國際書號(ISBN): 9787229105433
出版社: 重庆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1-01
版次: 1
頁數/字數: 352/270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精装

售價:NT$ 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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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罪与错,非止关乎法律,有时更在人心。
世界之大,足以藏匿一切,良心的噬咬却让你无处可逃。
一些人在负罪逃亡中,那种求生、求善的精神内核非常强大。对他们来说,余生就是灵魂减负和洗濯之旅。
——须一瓜
曹保平电影《烈日灼心》原著小说!邓超、郭涛、段奕宏、王珞丹虐情演绎!
电影荣获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四项大奖!
內容簡介:
曹保平电影《烈日灼心》原著小说,三个男人的自我救赎。
开出租车的杨自道、协警辛小丰租住在一座偏僻的石屋里,与渔工陈比觉共同抚养着一名叫尾巴的弃婴,阴郁沉默的石屋房东在租户房间安装了窃听器,窥听着三个人的秘密。
辛小丰是警官伊谷春*得力的助手,工作拼命,却对自己的生活讳莫如深;杨自道是公司收到表扬电话*多的司机,却不敢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陈比觉做着*苦*累的活,粗俗的外表下却有着丰富的天文知识……
三个神秘的男人全力抚养着一个美丽的女童,而女童的生日正是十四年前他们内心被忏悔啃噬的开始……
關於作者:
须一瓜,记者、作家。
曾获2003年华语传媒**潜力新人奖,人民文学年度奖,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短篇小说奖等,著有小说集《火车火车娶老婆没有》《蛇宫》《你是我公元前的熟人》《提拉米苏》,长篇小说《白口罩》《别人》。
目錄
**章 女童的三个爸爸
第二章 命运露出狡诈的笑脸
第三章 模糊的指纹
第四章 你别动她脑筋
第五章 寂寞而明亮的教堂
第六章 窃听的眉目初现
第七章 秘不示人的小本子
第八章 男人的花
第九章 铁三角的温度
第十章 吸毒鬼一样的师傅来了
第十一章 大榕树的胡须在飞扬
內容試閱
伊谷春站在二警区办公室的窗口抽烟。
从窗口,他可以看到楼下天井里,手铐固定着几个站不直的家伙。这个月以来的“猎鹰”追逃行动,大家都忙得晨昏颠倒。前晚追捕一名群众举报的广东投毒案逃犯,没想到那老头竟然从事供应餐馆贩蛇买卖,伏击人员冲进去的时候,一只装蛇的铁笼不知是那浑蛋故意搞翻了还是自己倒了,满屋子都是蛇。一条眼镜蛇就在一个笼子边,竖起半截身子。所有的人都傻了眼,这些未必害怕刀枪的人,都不由脸色大变。而窗子那边,那逃犯用凳子猛砸玻璃窗,就要跳出。辛小丰扑了过去,穿过满地是蛇的客厅。他的脚步比蛇快。那投毒的老头,被他死死拧按在窗台上。
伊谷春一直在想,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晚上,兄弟们在一起喝蛇汤时,面对大家的赞叹,辛小丰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这么多人,真咬了也没有关系。伊谷春想,这是一个有脑子的人,一个胆量惊人的人。但伊谷春一直拒绝承认对他有好感,说不上为什么,是他的沉默寡言,是他的眼神,还是气场里一丝微妙的排斥力量?说不清,反正,他对他始终有不可捉摸的感觉。
可是,警区里所有的警察和协警都知道,伊警长*欣赏的人,就是辛小丰。
伊谷春是一年前从闽北西陇市调来的。西南政法学院毕业就分在那里了。十多年来,就这一个儿子的父母做了很多努力,想把儿子调回自己身边,直到近年他们的生意做大了,忽然就有了呼风唤雨的能量,调动成功了。按惯例,伊谷春降级调入特区,从西陇市重案队的刑警副大队长,变成了一个派出所二警区的普通警长。而父母*终的心愿,是让儿子下海,子承父业。但是,伊谷春对企业经营毫无兴趣,父母日益雄厚的经济实力,只是为他维护和强化了*纯粹的职业心态,使他超然于一般的权力之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收买得了他,也没有多大的法外情的空间。
交接时,语言形象的前警长就告诉他,二警区的十几名协警里,谁是“一把锤子”,谁是“一颗炸弹”,谁是“小弹珠”,谁是“秀才”,谁是“没有绣花的枕头”,介绍到辛小丰,前警长说,这是“一把风吹发断的快刀”。三十出头的辛小丰已经有七八年的协警警龄,他从分局成立协警大队就加入了,严格说,是成立协警大队的半个月后加入的。当时他还是夜夜渔舟大酒店的服务生。在上班途中,两名骑摩托的歹徒抢劫一个女人的包,他骑着破轻骑竟然冲了上去,撞倒了摩托,和有刀的对方扭打。两对一,辛小丰背上被划开了,白衬衫半身血红,吓坏了路人,竟然无人相助。但辛小丰死死扭住一个歹徒不放,危急时刻,一车体能训练的分局警察路过,整个中巴里的警察都冲了下来。车上的副局长,一看到辛小丰就满意了,现场问了几句话,当场打电话问他本来就认识的夜夜渔舟老板,老板得意地说这个员工已经不止一次见义勇为了。副局长就直接开口要人了。老板还不太舍得,说你新部队真缺人,我给你另找。没想到,局长说不要废话了,让他自己选吧。老板以为协警队当时两三百的薄薪,挖不走自己的人,但是,辛小丰竟然宁愿每月少两百多元,还真跟警察走了。
这一干就是七八年。现在,伊谷春来了。
在大家看来,辛小丰的目光澄明清亮,可是,奇怪的是,伊谷春有时在它的忽闪之间,却感到阴霾漫过,他定神看它,阴霾又立刻消散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伊谷春知道,这不是错觉。
任何案件,无论下手前的预析担忧,还是成功后的亢奋陶醉,或是失败的沮丧或事后诸葛亮漫谈,辛小丰从不混迹其中夸夸其谈。他永远是安静的、沉默的、充满效率的。他总是在一个角落抽着烟,抽过的烟头总被他慢慢捻磨。伊谷春发现,他根本不会让烟头在烟灰缸里揿熄,而总是把发红的烟头,在左手指头上直接捏灭。然后,连着发烫的烟头烟丝,用手指慢慢地捻磨着。直到烟头成为粉末。有些人故意拿他的手当烟灰缸使用,他也来者不拒,接过就捻。似乎,这使他很有快感。伊谷春觉得这个人的内心绝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清俊。
伊谷春来报到的那天,在派出所门口暂住证宣传栏下,捡了一只因为皮肤病被弃的发抖小黄狗。他收养了它,叫它哈修。哈修发现,所里的人,只有伊谷春、辛小丰,还有食堂做饭的阿姨对它**。所以,没事它总是跟着伊谷春或者辛小丰。伊谷春这边处理警务,旁边坐着狗,成为警所独特的风景。为此,来所里开会的局座,一惊之下,臭骂过伊谷春不像话,破坏警容警貌。伊谷春笑而不改。但是后来,上面一有人来,所长就会指令说,那狗!让辛小丰看着点,别惹老板生气!半年后,随着皮肤病的根治和长大,哈修成了一只精神的拉布拉多,而且自学成才,会闻吸毒者的味道,比尿检还准。只要哈修围着嗅嗅转个不停并起跳的家伙,基本都是吸毒者。十拿十稳。这样,哈修就获得了半个协警队员的地位。
忙碌了一天,但只要住协警宿舍,再辛苦,夜再深,辛小丰也会领着哈修到所旁边的木棉公园里奔跑。所以,半夜两点、三点,辛小丰和狗在公园散步或奔跑追逐,十分常见。有时,辛小丰不住协警宿舍,那么伊谷春也带着哈修这么干。这一点,他们两个很像。后来,辛小丰的活动规律被偷自行车的团伙掌握——之前有个月,他们被疯狂的辛小丰一人抓进去十九个人——那天半夜,五个家伙守候在槟榔林深处,一个人忽然撒网,网住哈修,其他一拥而上,暴揍辛小丰。幸好,值班的伊谷春随后溜达过来,辛小丰才没有被打死。但是,两个人和后来挣扎出网而加入战斗的哈修,都受了伤,伊谷春还伤得颇重。之后,辛小丰依然半夜遛狗,只是身上带了刀。但从此,只要伊谷春在,他都会和辛小丰一起出去。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固然多,但两个人都不是太爱说话的人,有时说说狗,说说足球,说说台海局势,并不像他人以为的那样深谈。有一次,酒后,伊谷春问辛小丰,为什么还不结婚?辛小丰说,缘分不到吧。你呢?伊谷春说,错位了,我喜欢她,她爱别人,别人爱别人。而那个别人,却非我不嫁。这样大家都做不成。
两人都笑。私人话题的谈话,一般也就是这么几句就结束了。伊谷春并没有兴致说,那个让他一见钟情、至今难忘的姑娘,就是师傅的小女儿。也许因为她,师傅的一切,都让伊谷春难以忘怀,有着特别的光晕。

如果杨自道一直干到拂晓的5:40交班时间,他就把车加满油直接开到康乐新村,和白班司机你下我上地交接。康乐几乎就是个的士村,很多的士司机租住在那里,河南的、安徽的、东北的、江西的,大部分是两家人三家人合租一户两房或三房的一套,甚至有五六个的哥带着家眷分租楼中楼的,当然,都是毛坯房的那种。如果杨自道太累了,想凌晨两三点下班,他也要把车先开到康乐新村,停在白班司机的楼道附近,再走回家睡觉。缴车主的钱,只好等下午和白班交接的时候再付。
车主问杨自道为什么不住在康乐,交接班多方便。杨自道说,他从小路跑步到天界山也不过十几二十分钟,和自己兄弟合住惯了,又可以锻炼身体,再说那个房东也不错。实际上,杨自道撒谎了。他并不喜欢那个姓卓的房东。他和辛小丰住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房东。原房东是个有海外关系的本地前阔佬,解放前和天界寺庙有过特别的历史渊源,才盖了这个两层的小石屋,是给他们家的女眷修行用的。解放后,这里一度荒草丛生。也许是要养房子吧,房东登报招租。由于偏僻,像是个修身练功的地方,没有什么赶路奔命的打工族看中,因此价格挺低。杨自道和辛小丰一看,却非常满意,立刻承租了下来。房东只愿给他们楼下一间朝南大主卧,一个简易老厨房兼卫生间。其他房间不开放。两人有点不满,但也没什么可说的。大半年前,卓生发也是以租客的身份进来的,他带着一条小狗,租住了二楼朝南的大主卧。就在杨自道和辛小丰屋子的正上方。两个月后,不知他和房东是怎么商量的,房东竟然把房子卖给了他。于是,卓生发成了他们的新房东。
在杨自道和辛小丰看来,除了那只叫小卓的狐狸狗,没有人喜欢这个男人,虽然他戴着眼镜,斯文整洁。那男人看人总是眼帘下垂,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你、跟你说话。用比觉的话说,视线低下为元气不足、缺乏自信、性格软弱的表现;男人雌视,定是心怀奸诈之辈。杨自道不时在半夜听到隐约低泣声,他猜是楼上卧室传来的,因为在这样的山上,不可能还有其他人。但辛小丰将信将疑。那还有谁在哭呢?
虽然讨厌这个东家,但他们都满意这个清净的环境。因为小卓,辛小丰对卓生发还比较客气,休息的时候,曾接受他的邀请,在院子里下过几次棋。但是,*激烈的冲突,也是在辛小丰和房东之间爆发的,那天辛小丰差点揍卓生发一顿。
之前,辛小丰和杨自道已经吵了一架。辛小丰回来住宿没有规律,但他的个人生活用品全部在天界山这里。本来,这个大卧房里,就只有两张老式小铁床,窗下是一张花梨木书案,但已经被他们拿来放置电视机。两张小床前面各有一个花梨木柜子,放置着两人的个人用品,也都没有上锁。辛小丰是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移动过,对杨自道发火的。
告诉过你!别老翻我东西!!
杨自道感到奇耻大辱:我再说一遍,我从不动你的东西!我也警告你!别他妈当了几天二腿子,就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我和你一样清楚——你他妈的是谁!
辛小丰怔了怔,哐地把一座台灯狠狠砸向窗外,灯泡在岩石上的三角梅丛中砰地四裂飞溅。房东卓生发闻声赶下楼,但越靠近他俩的门,他的脚步越轻。*后,他悄立在他们门前,不料,门突然大开,辛小丰冲了出来。辛小丰扭头看了一眼。卓生发大吃一惊。
屋里,杨自道大吼,没你的事!上去!
卓生发说,我要看看我家东西是不是被损坏了,这些,都快变成文物了,到时候,一条桌腿,比你们一条命都值钱,知道吗?以后你们兄弟打架,**到院子里打。
杨自道吼,打坏了我赔!
辛小丰*终以职业的敏感和经验,判断是房东卓生发进了他们的屋子,偷看偷翻了他们的个人物品。兄弟俩很快释然。也正是那一次,杨自道才发现辛小丰有个奇怪得简直好笑的秘密本子。名片大小,像女孩子的通讯录一样。他非常在乎它。
当时,辛小丰是把一个旧传呼机压在这个小本子上,精确到边缘线,后来发现传呼机已经偏移原位很多了。而这个时间,杨自道在跑班。
杨自道到辛小丰床头看现场。一开始他也不明白辛小丰的剧烈反应是为什么。当时他顺手拿起小本子,辛小丰劈手夺过。杨自道发愣,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从来没有这么小家子气过。辛小丰忽然放弃了,把本子扔下,走开。他知道他是放弃保护的意思。本来出于自尊杨自道想不看,但后来好奇心战胜了他,他还是把它拿起。里面却没有一个电话号码,8191988,这个也不是号码。其他也并没有什么古怪稀奇的东西,一页写满了“正”字,六七个,再翻一页,还是六七个“正”字。总共就是五六页的东西,*后一个“正”字才写了一半。他脱口而出,是你抓的人吗?
辛小丰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听到杨自道问话,他转过身来,直眼看着杨自道。杨自道看到他眼眸里深渊一样的东西,简直让时光倒流。“8191988”像黑夜里的闪电一样,击中了杨自道。杨自道顿然明白了八分,他心头一阵发紧。
如果说有秘密,这大约就是一个秘密的通道口。房东是不可能明白的。
杨自道把本子放回去,里面还有一张塑封的照片,是他们三个人在厦门大学大门前的合影。三个人还都是少年郎,都没有笑,表情僵硬,站的姿态很随意,只有杨自道的眼睛像被风迷了。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是1988.8.25。多年的老照片了,三个人每人都有一张。
杨自道把床头柜的小抽屉收拾好,关好。他走到辛小丰身边,说,要不,明天出车,我给你带个小锁回来。我会帮你装好。辛小丰不置可否。
没想到,隔天上午,杨自道在屋子里装锁的时候,卓生发冲进来厉声制止。我说什么东西砰砰响!他说,租房协议写得清清楚楚!未经房东允许,房客不可以擅自改变室内物品状态!杨自道气得不知所措。卓生发说,一个小锁没有什么,可是,这些花梨木柜子,都是半个多世纪的宝贝了,让你们用就不错了,怎么可以不打招呼就野蛮破坏文物?
好,我现在跟你招呼一下,我们需要一个锁。
你住宾馆可不可以自己钻洞打锁?简直莫名其妙!有贵重物品,到银行保管箱存去!这里丢失,概不负责!卓生发猫腰察看被杨自道已经钻了一半的锁洞,气咻咻地说,这个月房租扣你一百。按规矩办!
辛小丰知道这事后,没有说什么,他看着杨自道钻了一半的锁眼,指骨捏得啪啪响。
大约之后的半个月,辛小丰有一次突然回到天界石屋,正好堵截了在他们屋子里摸索的卓生发。辛小丰劈手一掌过去,打得卓生发一直跌滑到杨自道床边,腰又因此被床沿撞了一下,卓生发疼得龇牙咧嘴,气都喘不上来。小卓暴跳如雷,要撕咬辛小丰的咽喉。辛小丰偏头冷冷地看小卓,小卓似乎想起来他们的友谊,眼神有点乱,身子也顿住了。
临出门,卓生发说,我不要你道歉,但是,到出租屋里了解安全情况,是房东的责任。看清楚了,这就是前房东移交我的钥匙。那时,他也一样有我楼上房间的钥匙——这是租房规矩!
第二章 你为什么不结婚?

的哥杨自道是在家里看电视相声节目的时候,接到电话的。
明天带我去艾灸推拿好吗杨师傅?声音小心翼翼的,语速极慢,又格外发嗲,但马上你就感觉她是故意这么逗你的。一时想不起哪位顾客这么说话,杨自道愣了一下,随即,电话里传来hi——hihi——hi——的笑声,非常古怪,有点阴险又有点傻憨,无疑还是滑稽逗趣。但这个也是陌生的。你救了我就忘记了吗?我可记着你。
杨自道知道了,就是那个痛经吓人的小姑娘。如果还是去紫金服务站,那可是二三十块的不错生意。他说,明天几点?
9:00,你到我家楼下。杨自道说,能不能定两个时间,怕车上有客人,一时过不去。
女孩说,跟医生说好了。如果来不及,你提前告诉我。好吗?
杨自道说好的。他当然无法预知,一段煎熬心灵、噬咬灵魂的历史就这样露出端倪,也许,严格说起来,夜班那一个夜晚,他就不该救那个女孩。如果一切都是命运,杨自道后来觉得,命运再次对他露出了过分残忍的脸。
直到生命的*后终结,杨自道脑海里都会不时播放那个美好的序幕。走进这个磨难,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美丽上午,洒水车像铺地毯一样,在前面除尘开道,引他驶入干净湿润的筼筜大道。沿湖的大道两边的白色铸铁栅栏里,各色三角梅,像招呼人一样,拼命把一枝枝花条伸出护栏,香槟色的、蓝紫色的、玫瑰红的、雪白的,湖边的风一过,每一条枝条都在摇动:喂嘿,来啊!过来啊!
他刚驶近筼筜丽景门口,一个眉眼醒目的女孩,就像个滑过天空的调色板一样,向他的车飞翔而来。杨自道还没有伸头招呼,副驾座的门就被拉开,一条浅灰色的牛仔铅笔裤,连着一只灰粉相拼的球鞋,就踏了进来。她和半个月前判若两人,黄背心、蓝毛衣、灰色的手袋、浅橙色的太阳镜。一张绚丽朝气的脸,充满神佑的光辉。杨自道几乎不能直视。那个夜晚是黑白色的,而今天才看见彩色生动的真相。
是紫金医疗服务中心吗?杨自道开始掉头。
对呀。女孩看着杨自道——咦,你变啦!
开着车,杨自道能感到她在夸张地端详他,随即,一声叹息:那天晚上,我觉得你简直帅呆了,很非凡的老头。那个冷淡的表情、白色的头发,简直太酷了!怎么太阳底下,你就变得这么平凡普通啊!要不是你和你老婆打架的血痕还在,我都认不出是同一个人呐!
的哥杨自道被她批得有点不自在。但是,毕竟是萍水相逢,在见多识广的的哥眼里,太阳底下本来就没有多少值得动真气的事。所以,杨自道笑笑,真对不起,是我的错。
女孩hihi——hi——hi——故作阴险地长笑着,笑得很夸张,看来她以发出这样奇怪的笑声为乐。杨自道猜她十六七岁,后来才知道,她二十岁了。和一般女人不同,她言行表情夸张,而且不在乎你发现她的夸张,她要的就是与你同乐。她似乎把夸张演绎成了一种独特的表达方式。她一字一句地念着的哥“上岗证”上的名字,并把那个简单过塑的证抽下来。杨自道做好准备,要挨骂,果然,女孩再次叹息,没想到啊,你的照片比你的人还要糟糕!怎么拍的呢,又丑又老,唔,看看,你看看这双假笑的眼睛,女孩把他的上岗证反面插在插台座上,还是转过身去吧,要不别人都不乐意上你的车——
杨自道开始渐渐习惯她的漫画风格,他笑着,是,是,你批评得对,回去我就换照片。
女孩哈哈大笑,随后又换上hi——hihi——憨傻的滑稽笑声。杨自道也听明白了,前面是自然真笑,后面是捣鼓的自娱自乐。
一路驶去,两个人的语言风格,渐趋默契。没想到,刚进紫金大道,一只流浪狗从斜刺里狂奔出来,杨自道紧急刹车,他刹住了,但是后面一辆黑色蓝鸟却咚地撞了上来。杨自道扭头就看见:后车的仪表台上面,扔着一个醒目的警帽。麻烦大了。
女孩也反应很快:追尾,是他的错!全责!
杨自道边摸手机边对女孩说,要扯上老半天,你换车走吧,不收你车费了。女孩还没有开口,已经被冲过来的蓝鸟司机吓住,只见那怒发冲冠的人,咣地拉开杨自道的车门,一大脚就踹了进来。女孩尖叫。杨自道手机被踹掉,他发蒙着跳了出来。事实上,对方也正要把他拖出来。所以,他一出车子,蓝鸟司机和另一个同伴,就劈头盖脸地踢打过来:操你妈!你开!开什么烂车你开!碰瓷碰到老子头上!你他妈的坑新手坑惯了!
围观人一下就多了起来。
的哥被踹得出手抵挡。蓝鸟司机突然就嗷地摔在车上。谁也没有看清他们是怎么打的。蓝鸟司机说,你再来!的哥杨自道再次被踹得跪跌在地。
年轻的女乘客怯生生的,迟迟疑疑地站到了他们中间。
的哥杨自道有点吃惊,因为她满脸严重的惊疑和害羞,和刚才一路的顽劣饶舌以及冷静的事故判断,完全判若两人,就像戴了个古怪面具,怎么看都透着滑稽和无助。她站到了他们正中间,很难为情地张开手臂,又把胳膊无助地放下……嗳,别打了吧……她一只手捂搓着耳朵,像是来背诵检讨的初中女生……嗳……那个,叔叔,这个师傅是躲避一条流浪狗,你才追尾了,要是保持安全距离就不会碰到了……嗳,我还要赶着看病呢……算了吧,叔叔,好不好……
杨自道忽然想笑,这样大打出手的时刻,她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游戏心情。女孩越是庄重严肃,杨自道越是觉得滑稽搞笑。围观的人自然看不出来,一下就被她天真羞怯又认真的陈述迷住,大家嚷起来,喂,自己追尾,你们还打什么人哪?!有人说,已经报警了,真是,违章还敢欺负人。警察马上就到啦!
我就是警察!蓝鸟司机大吼一声,一指汽车。杨自道知道他是指警帽,但围观人不明就里,有人也明知故问,说,什么呀,警车在哪里呀?证件呢?警号多少?咦,警车违章也是违章啊,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蓝鸟说,我操!虽不是正式警察,协警就不是警察了?耽误公务唯你们是问!
围观人哄堂大笑起来。蓝鸟司机的同伴居然也阵线不清地发笑,他克制地捅捅蓝鸟司机。的哥杨自道抱臂蹲着。
女孩眨巴着天真的眼睛,叔叔,算了吧……好不好嘛?我哥也是警察,我知道警察过来一趟也挺麻烦的。要不然,那个……嗳嗳……你们赔师傅两百五补漆就算了吧?交警来了,肯定不止啦,还要扣分,是吧?
众人说,两百五?太少!调个漆都不止两百!
众人说,**要扣分!
杨自道退开去,又看了两车相撞的位置。一个碗大的凹陷,漆脱落面积更大些,两百确实不够,但人家来头大,出租车贱,一些固定的小维修店便宜价便宜修,再说,只要没有大碍,没有一个的哥会一磕碰就去修的,等多了伤疤一起去更省些。
在看热闹人的谴责和起哄中,那个同伴从皮夹里抽出三百元,扔向杨自道,拉起蓝鸟司机走了。女孩帮杨自道捡起钱,大喜,说,喂,一起去医院啊!
两人进了的士,杨自道发动汽车。你怎么这么怕警察?女孩子语气正常地问。
开的士的谁爱招惹他们。
那是交警!其他警察又不管的士呀。再说,刚才那两个人,肯定是警察单位的后勤司机。绝不是正规军,你还那么怕。看上去真窝囊啊!
杨自道没有说话。
他们踹你那几脚,很重呢。
还好吧。谢谢你。你哥真是警察啊?
当然,一个很棒的警察!眼睛特毒,好人坏人,一看一个准!不过,他和他那帮神探同学,都很低调的,绝不是刚才那两个白痴的张狂样子。我哥很儒雅,真的。
的哥杨自道笑道,谢谢你。快到了。今天耽误你的事了,车费就免了。
嗬哼——乖哦!好吧,完了接我,一起算,我还要坐你的车回家!

尾巴拿着补网的小梭子,站在渔排的朝阳中。
她要帮老陈补一个她昨天看到的渔网破洞,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不用去海星幼儿园。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小朋友周末要帮大人做一件事。
多云的天,却异常的明亮,没有风,每家渔排上的发电风叶都不怎么转动。海平面像菠萝块一样一方方地轻轻晃动,二三十只白鹭整齐地站在阿鼎家的渔排网箱那里,站着,站着,有个别站累想飞的,就展翅飞了,但它们只在阿鼎家和比觉这边的上空潦草地转了转,就又落下来站到队伍里去了。圭母家渔排上有两只大狗,很卖力地撵白鹭。
比觉在小厨房切地瓜,煮地瓜稀饭。这是尾巴爱吃的。渔排的生活是艰苦的,每一天吃什么,完全看老板带过来什么菜,林老板*喜欢带包菜、土豆,一带带三五天的量,外加一条五花肉。也就是说,这样的食谱,要一吃好几天。大人吃多了都腻,尾巴从小胃口不振,所以,她不挑食,但是,你不叫她吃饭,她可以餐餐不饿,*多喝点酸奶吃点膨化食品。杨自道和辛小丰总是给她买很多。好在地瓜稀饭,再加点比觉自己腌制的萝卜皮,她还能多吃一点。
几个墨镜老外乘着白色小快艇,像一把拐弯的剪刀,远远地从海面上飞剪过来,溅起一路白色的弧形浪花。尾巴看着开心,向小游艇欢呼雀跃,挥舞鱼梭。老外看到了她,掉头减速向比觉的渔排而来,老远,一个银色长发的妇女向尾巴挥动棒球帽。尾巴高兴得跳脚,招手大呼,过来!过来!
游艇上的三个老外一起向尾巴挥着手,那个妇女生硬地说,你好——
尾巴人来疯,大声喊,你好——老陈!老陈!——我喜欢你的船——老陈快来——
几个老外拿着相机对着尾巴拍个不停,尾巴做鬼脸,开心得又是踢腿又是叉腰,老外笑着对她一直跷大拇指,尾巴更是得意,*后气喘吁吁地做起了幼儿园体操动作。两条狗,黑黑和黑黄,看这边热闹,也冲过来,冲到*靠近小游艇的网箱木架子边,使劲跳着身子叫。比觉一出来,有点瞠目。他原来还以为是海上派出所的巡逻艇,所以,也和老外挥了挥手。几个老外笑着加速离去。尾巴目送他们远去,十分失落,一下子蹲了下来,有点想哭的样子。
人家有事啊,比觉拍拍她的头,我们吃饭吧。
为什么他们不让我上船玩一下呢?靠紧过来,拉我一下,我就能爬上去了。
你听不懂他们讲话,外国人也听不懂你的话。
懂啊,那个阿姨说你好呀。
还有呢?
还有等我上去再说呀。
比觉笑。小家伙拒绝吃饭。比觉哗哗几口吃了稀饭,就准备忙活去了。今天外海渔船要回来,要赶去买鱼食。那种一大方盘的冻鱼,普通水果刀大小的灰色的小鱼,一盘三十多元,一下子要买十多盘。多的送到岛上寄冻起来。不然鱼要挨饿。这些鱼食,不是天天有,所以,每一次渔船到,渔排的雇工都是你争我夺的一场战斗。
小家伙拿着鱼梭走到一堆没有清理的渔网面前,忽然,咚地,她把比觉忘记收起来的一大罐鱼药“呋喃西林”踢进网箱水中,紧跟着哗地,三个盛鱼食的塑料大方盘,也被尾巴故意踢下水。比觉吓得从屋内奔出,他以为小家伙发生了意外。一看这样,比觉大为恼火,过去就给了尾巴的屁股一巴掌。尾巴哇地哭了,边哭边喘。
比觉不理睬她。每个渔排人家都有一个叫“小机”的机帆小船。那是海上交通工具,就像陆地上的自行车。比觉刚发动小机,林老板的妻子海珠在别人的小机上,大呼小叫地开过来了,手里提着送来的菜。比觉熄了火,跃回渔排。小家伙还在那里胡乱踢着要补的渔网。海珠上来跟她打招呼,她噘着嘴巴不说话,又开始踢。
林老板每到周末,都会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到市里去喝茶打牌,有事就是海珠在海上跑。海珠送来的菜,明显比林老板花样多,像今天,塑料袋里就是油豆腐、肉丸、油麦菜、花蛤,还有一些带刺的青瓜、四季豆。
海珠问明尾巴生气的理由,拉过比觉到屋内,悄声说,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收废品的,还想领养尾巴,他老婆去幼儿园看过她了,喜欢得不得了。你现在再不给,孩子再大点,人家也不乐意要了。
你怎么老操心这事?比觉说,我没考虑过。
嗨呀,明显的,你一个大男人,带她不合适!船上也苦,夏天晒死、冬天冷死!她还这么小,又没有**,以后上学都是问题,你怎么办?你还要结婚的,拖个黑孩子,谁敢嫁给你?他们家来养,你要上岛看她也方便,孩子也舒服。赶紧下决心吧!一天天拖下去,你麻烦大了!
我没准备结婚啊。
屁话!你们男人我见多了!
尾巴不会去的。她从小在这里。我带她也越来越习惯了,再说,她市里还有两个爸爸,根本不同意。
他们管得着吗!都什么人啊!大傻瓜!你要糊涂过我也没办法!海珠在比觉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很重,比觉没敢叫,因为小家伙在外面。因为他没有反应,海珠又气得推了他一把,真是猪一样的东西!我这是为你好懂不懂!
海珠是一个比觉说不上来的女人,三十多岁。她对比慧夫妇还不错,还为他们的失踪掉了眼泪。爱哭泣,但很剽悍。林老板和她不仅吵架,有时还打架,打架时她敢动刀,林老板说,怕了怕了。说是这么说,林老板也确实是挨千刀的货,没那么安分老实,尤其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人也日益财大气粗,在外面应酬喝花酒,一夜不归也是常事。海珠怀疑他有人,可是毫无办法。因为有船有车的林老板的活动区域,早就远在岛外,甚至比市区更远。海珠和她的一家却祖辈都在岛上。实在寂寞了,海珠找比觉诉苦。海珠喜欢动手动脚。比觉觉得,这个过分寂寞的女人,有一天一定会对他动真的。对此,比觉从不期待也从不反感,虽然海珠动手动脚的力气里,总带着一种狠劲,这种狠,让比觉感到不安,但听天由命吧。海珠一直怂恿他把尾巴送掉,有时候,比觉觉得她不一定真是心疼孩子,也许她就是觉得尾巴妨碍了她。这样想的时候,比觉就很不舒服。
在比慧夫妇失踪、比觉接管渔排和尾巴之后不久,有一次他和杨自道、辛小丰三个人在外面,比觉说到有人想领养尾巴的事。阿道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却很诧异;辛小丰的眼睛像刀子般凌厉,嘴里却笑着,他说,我一直说你是个自私的家伙,还不承认吗?
比觉火了,我不是为自己!船上太苦,你看不到吗?!再说,这事轮不到你评价!
辛小丰冷笑。杨自道说,要不,等她上完幼儿园,把她接到我们这儿来?
谁带?辛小丰站了起来,一二年级的小孩上下学还要接送的!谁有时间?全他妈是白痴说话!
雇人!我出钱!比觉火冒三丈,他觉得辛小丰更自私。
你出钱?辛小丰哼了一声,你四五百块钱还不够你抽烟!你出钱!
比觉开着小机想,又是一年过去了,平心而论,阿道和小丰确实很疼爱尾巴,完全像一个尽心的父亲。尾巴上幼儿园的大名陈杨辛,是三个人一起起的,就是宣示他们都是孩子的父亲。这两年,大人孩子的感情一天天加深,无论是尾巴对他们,还是他们对尾巴。这一点,外人海珠是想不明白的。比觉扪心自问,一开始,他是害怕接养一个孩子的,他毫无思想准备。比慧夫妇一走,尾巴对他寸步不离,他的心里稍有一点不耐烦,尾巴就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孩子会站在他面前,很小心地问他,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比觉受不了孩子的眼光。两年多过去了,现在,他舍不得别人把尾巴牵走,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受不了。以后肯定有麻烦,但是算了,比觉想,走一步算一步,看老天安排吧。
出事的时候,比觉正好运了八大盘鱼食料回来。小机还没有靠近,就看到阿鼎家的雇工在比觉的渔排屋子前,猛烈挥手,神态惊惶严肃。黑黑和黑黄狂吠。
比觉赶紧靠上自家渔排,还没固定好小机,那雇工已经把用毯子包着的头发湿拉拉的尾巴抱了出来。赶紧去医院!掉海里去啦!不醒!那雇工本来就是大嗓门,比觉耳朵被震得丝丝耳鸣,感觉情况更加危急。不料,尾巴却在毯子里醒了过来,湿头湿脸的,看着比觉笑。比觉心里一松,顿时生气,吼道:怎么又不小心!
我小心了,尾巴说,突然太阳到眼睛里了,我才跌倒的……
阿鼎家雇工指着圭母渔排上的狗,还好!它们马上跳下去救,但拖不上来,一只上一只下,大喊大叫,我才发现……不然你还有命?
烧两大壶水,抱着尾巴洗了头又快速洗了澡,比觉还是有点生气,但又隐隐有点担心,尾巴今年已经掉下去三次了,两个月前和年初,她都是滑进网箱里,这次居然掉进网箱外的海水里。太危险了。她总说她不是故意的,是头晕。为什么老说晕呢?还有喘,今年下半年以来,孩子动辄喘气,有时上岛去幼儿园她都央求比觉背她。一开始比觉不理她,甚至训斥她,她就只好自己走,走着走着,她就蹲了下来。
阿道和小丰认为是渔排上吃得太糟糕,孩子严重营养不良贫血所致,所以,他们每次来,不是带土鸡就是带活鳖、鹌鹑之类,但尾巴并不怎么爱吃,结果,还是三个爸爸自己大吃大喝。吃饱喝足他们又责怪比觉厨艺太差,尾巴也附和说所以我才不吃饭。比觉感到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当爹又当妈的辛苦,指手画脚隔一两个月送孩子一堆礼物讨小孩欢心当然简单。现在,比觉越来越怀疑尾巴可能有其他毛病。

秋末冬初,天界山的夜,黑沉静谧,几声流星般的鸟鸣,给人以空虚无底的深渊感。整座山没有灯,山腰靠下,只有一座孤立的小石屋。山顶上,寺庙里的灯光,似乎总是在晚钟过后不久就熄灭,出家人都隐身在一片不可捉摸的深渊之中。
站在卧室窗前,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梢,卓生发努力眺望废旧铁轨延伸的全部远方,那是一带红黄紫不清的浑浊天光,那里就是车来人往的繁华市区了。每次从这里看过去,总觉得像一堆财宝在山坳里光怪陆离地发光,多少人在那里不夜奔忙啊。这个时候,卓生发就会感悟,红尘还真是红的呢,这样说起来,他就觉得自己很清净拔俗,小石屋也算是红尘的边缘地带了,再退一步就是空了。
石屋二楼卧室,一盏六片的宫灯型吊灯发出温润的暖光。屋子中间是一张棕白格子布铺的餐桌,卓生发和小卓面对面坐在餐桌旁。卓生发自己面前是一碗面;小卓的不锈钢盘子里有两块鸡蛋大的猪肚片,因为烫,小卓有点无从下口。卓生发想替小卓吹一下,刚伸手,小卓勃然低吼,一头戳在盘子上,赶紧下嘴。它自己咬咬吐吐,龇牙咧嘴地还是吃了,几乎没有怎么深咬,就囫囵地吞下了肚。
卓生发一声叹息:你怎么能理解生活呢?你的生活太潦草了。
卓生发把自己的面慢慢吃完了,小卓还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不时舔舔嘴巴。卓生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素了。他把空碗给小卓看,小卓马上用舌头把碗舔了个遍。卓生发替它侧转着碗,方便它舔。是不是,素的吧?从搬到这里,我就吃素了不是吗?我做到了。
卓生发伸了个懒腰,离开餐桌。突然他想起什么,走到床前的位置,像做俯卧撑一样,轻轻趴在地板上,他把耳朵贴着地板,贴了好一会。
一只发情的野猫,在石屋外面的什么地方,像英语老师教音标那样—o—e—o—e——一个音一个音不歇嘴地教。这样天地为教室的玄远声音,叫得人心里很空。卓生发一动不动地趴着。楼下的租客,今晚在屋子里,楼下有灯光。可能两个都在。年轻的那个,经常夜不归宿,而花白头的那个,如果是开白班车,傍晚起都在屋子。卓生发探听过,他总是没完没了地看电视、租看片子。如果是夜班,那么,傍晚起他就出门了。
从卓生发搬到这里租住的**天,他就对这两个房客有异样的感觉。
好几次,卓生发从窗缝、门缝看到他的两个房客,在屋内面对面地抽烟,一支接一支,一抽半天,却一点人声都没有,屋内烟雾缭绕,不止沉闷,有时房客还会奇怪地受伤回来。他们从来不谈论自己。白头发的那个,照面的时候,会浮起非常礼貌的笑容,但是,你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年轻的那个,即使面对面下棋,他也几乎不会和你有什么眼神交流。在和他们对视的眼神里,他接收到了熟悉和排斥力的微妙信息,尽管双方眼神的交接是非常短暂的。他惦记着那个眼神。而当对方知道卓生发买下这个房子时,两个租客都不约而同地再次出现了成色复杂的目光。那是很难隐藏的一瞬间。谁会喜爱这样的房子呢?半个世纪前,那个领着丫头在这里独居的有钱人家的女居士,和他们今天的心情肯定不相同。那么,现在,楼上楼下,选择这样的房子居住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共同点呢?
卓生发克制不住自己对楼下租客的好奇。
今天只有那个花白头在家,听得出,他在接电话。他把电视声音关掉了,可见电话很重要。卓生发听不到打电话那一方的话,但是,花白头的回答在他看来是很特别的。他把它列为质量不错的一次窃听。
楼下,杨自道斜躺在床上接着电话。电话是比觉打来的。
趁小丰不在,我和你商量一下。比觉说,昨天小家伙又跌进海里了——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我是说,孩子身体真的太弱,也许上岸居住对她是合适的。冬天马上要来了,渔排上是非常寒冷的,板条屋里到处都是冷风,那种无处可藏的干冷,针一样往骨头里钻,岸上人是想象不到的。
你什么意思,直说好了!
老板娘说岛上那户人家,还是很想领养尾巴……
我看她居心不良。
别胡扯好吗,她也是可怜尾巴。
你想抛弃小丫头!
不!不是抛弃!你别像小丰那样不理性……
他怎么不理性?他已经把尾巴看成那个姑娘投胎转世,你看不出吗?
不就是正好生在那一天吗?所以我说他不理智。我不跟他谈就是因为这个。
你把尾巴给那个收破烂的,你问过小丫头没有?
还没问。她真上岛住了,我也会常去看她,给她讲故事带她玩,我们三个还是她实质上的父亲。
放屁!人家让你去骚扰吗?给了,就是没有她了!
两人都拿着电话,沉默着。
……这么多年,我们三个总是在吵,总在互相伤害。比觉的声音像在风里轻轻晃动,阿道,大家都在受煎熬,为什么不能多一点耐心?
就是你他妈*容易发火……好,你说吧,我不说了你说。
我……真的很担心她是不是有病……
所以,你想抛弃她,真他妈自私!浑蛋!
阿道!
什么都别说了!孩子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强扭的瓜不甜,你讨厌她她心里肯定知道!那么聪明的小丫头,我告诉你,她要是不愿离开你,才说明你是个好爸爸。
我不是她父亲!
是!说穿了,你他妈的任何时候都怕承担责任!
你难道和小丰一样是白痴吗?你为什么不结婚?
你又为什么不结婚?你为什么不结婚,就是我为什么不结婚!也就是小丰为什么不结婚!说这屁话干什么!
那好,算你还有理智。你听清楚了,你知道不结婚知道不要留尾巴害人,那么,这条尾巴我们能保护多久?陪多久?!
杨自道语塞。
卓生发的半个脸在地板上贴得冰凉,他换了另外一只耳朵贴地,却发现楼下静默无声,他以为是不是他换耳朵的时候,电话挂了,可是,电视的声音也没有恢复。小卓突然大叫一声,它终于看得不耐烦了。
卓生发连忙竖起食指嘘小卓,小卓拿前爪拨他脑袋,就在卓生发准备结束偷听爬起来时,楼下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声音平稳,不再像刚才那么咆哮。
也许我们离开的时候,她就能够自立了。
我去孤儿院看过那里的孩子,比觉说,很可怜的……
卓生发使劲把耳朵贴紧地板,花白头的声音太低沉了,除了有些字眼,很多话听得越来越模糊。
这样吧,哪天你带她出来,我送你们先去大医院检查一下。给不给别人领养,还是再商量一下吧。你说得是有道理,但我舍不得,而小丰那人你知道,他肯定是不管不顾这些的,他认准的东西,没有人能够阻拦。
电话结束了。再也没有声音了。卓生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一个小孩的问题。看来,楼下那个经常夜不归宿的家伙,跟这孩子也有关系。今天晚上,楼下的好像相当不高兴。到底说的是谁呢?什么人要被抛弃?——曾经死了个什么姑娘,又投胎转世回来了?——小孩?到底谁的小孩?——不结婚?都不结婚?楼下到底在说什么?
卓生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整个夜晚,楼下的电视机没有再响起来。房东很寂寞地摩擦着自己的耳朵,说,天冷了,唔,地板太冰,我们需要一个监听器,是不是小卓?你知道的,楼下的家伙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心事。作为房东,我当然有权了解。你又歪头了,想不通是吗?唔,别担心,好啦,提醒我,明天我们就去找**的窃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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