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的风中,我看到夏尔巴认真地捋绳、送绳,架设路绳
虽然我们所有人都说:今天我们需要到达顶峰才返回,但事实上,谁也不清楚会怎样。我们每个人都在给自己打气。
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在6500米以上缺氧的高海拔地区生存了十几天,远远超出攀登的常规状态,体力已经消耗很大,哪怕是强悍的夏尔巴,也不可能保持进山前的体能。此时,我们只能集中所有人的能量于一条绳子上,这条绳子连接着我们几人的生命与相互间的信任。而这条绳子,只是普通的尼龙绳,并不像专业登山绳那么结实。
到达8748米的南峰顶前,路绳彻底用完了。自此,从南峰顶到顶峰,我们完全没有绳子可用了,而往上突破,就是珠峰最陡峭的悬崖绝壁,再往上就是8790米,是最危险的希拉里台阶。
站在南峰顶,清晰地看到珠峰顶时,大家不像以往那样兴奋,而是有些迷茫,似乎我们很难再突破前行。这时已经是下午3点,早已超过珠峰的常规关门时间很久了。我们这次难度太大,我出发时算了一个回程时间,设定的是下午两点必须返回,因为这样才可能在下撤中清晰地看见路。
望着前面的悬崖绝壁,大家都沉默不语。我们犹豫了,真的犹豫了。
我们需要抓住分分秒秒。两三分钟之后,我们决定,所有人结组在最后备用的攀登绳上,试着往上突击。
Pasang决定,他带头走在最前面,大约走了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的每一步都关乎生命,几十米的上方就是希拉里台阶。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Pasang停了下来,回头问紧跟在他后面的我:
Jing,how do you think?
我看着他,用眼神反问:你怎么想?
又回望了一下身后的Young Lhakpa,他向我做出一个听你的可爱表情。
我快速思考了两个问题:今天凌晨出发前用卫星电话咨询过天气今天应该是最好的窗口期,明天中午后转坏;如果我们这时下撤,面临的是没有多余的物资再次攻顶,也就错过了再次攻顶的可能。
我沉默地反问自己:我们还有勇气上来吗?
我指着顶峰说:I want to go. I think this is the last chance.
Pasang提示道:Maybe, we go down, its dark.
我沉默地点点头:Yes.
我右肩趴在崖壁,轻拍一下自己:Just me,I want to go.
Pasang用尼泊尔语和其他3名夏尔巴做了非常简短的交流,然后,对我做了一个拳头的手势:Go!
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向着最艰险的顶峰进发。
我们的生死还能由自己掌控吗?
我感觉所有的能量就像一条射线,从脑门儿的头颅汇集在一起,射向世界之巅的顶点。这一切源自我们之间的信任,这种信任不仅仅来自个体,更来自团队的极度专注与默契。
当我攀爬到一个点,停下来再次回望时,看见体格最强壮的Old Lhakpa已经转身回程。我知道,他担心大家的能力,也担心失去生命。回程,这是一个人对生命的选择,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什么,此刻内心只有尊重。Tashi拴在最后面,我们4个人在风雪中开始了彻彻底底最危险最高海拔的攀登。
谁也预测不了,我们是否能安然无事;
谁也预测不了,我们是否能到达顶峰;
谁也预测不了,我们是否能在黑夜中活着下山。
当我费力地迈出踏上顶峰的那一步,Young Lhakpa举起手里的冰镐喊:
Hi,Jing,summit!
Whats time?Young Lhakpa问。
我缓慢摘下右手上的外层羽绒手套,从连体羽绒服的胸袋里掏出手表。
18点30分!Young Lhakpa伸头看了看我的手表,惊呼着我们登顶的准确时间。
2014年5月23日,18点30分。
Jing, summit!
This is my third time on the top of the world! Yeah!Young Lhakpa兴奋不已。欢呼他的第三次珠峰登顶。
我对着摄像机说: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今天可以登到顶峰,因为太难太难了!我们没有安全绳,结组上来。今天我觉得,走在最前面的Pasang表现得太勇敢太勇敢了!我真的觉得,还不知道怎么下去
之后,我竟一时无语。
这是我登山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攀登。我站上峰顶,忍住泪水,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想赞叹的,不仅仅是我眼前的3名夏尔巴,而是整个团队的每一个人。因为没有大家的超凡努力,我们今天不可能到达顶峰。
黑夜即将来临,峰顶风大,极冷,我不得不用手捂住嘴、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出话来。
谢谢你们!Young Lhakpa、Tashi、Old Lhakpa、DG,还有Pasang、Tenzing、Chonba! 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登顶!珠峰之巅,风声猎猎,面对摄像机镜头,我动情地用英语向我的夏尔巴协作团队致谢,怕表达不清楚,又接着说了一串中文。
我又对着摄像机大声喊:了不起的夏尔巴!
Young Lhakpa、Tashi俩人轮流冲着镜头,一个劲地高喊着:Toread! Toread! We did it! Toread!
Young Lhakpa、我和Tashi紧挨在一起,互拍肩膀表示祝贺。Pasang负责拍摄。然后Young Lhakpa再给Pasang拍摄。Pasang激动得连连做了4个双手向上的动作,嘴里说着尼泊尔语。
据说,在珠峰峰顶极度缺氧的环境下,人的思维都像几岁的孩子,所言所行都是出于本能,我们对着镜头记录下了所有这些真实场景。
Pasang的状态最让我不安,他有那么一点点神志不清的幻觉状态,我怕他兴奋过头。也许他用这种方式来释放领攀带来的巨大压力和表达内心的喜悦。在顶峰停留近半个小时后,我们准备下山了。Tashi让我帮他拍照。此时我意识到,必须强调下撤的安全。我指着每一个人的脚,用冰镐做出使劲斫地的动作,直到大家点头确认。我清醒地知道,90%的山难是在下撤中发生的,而这一次是在最高最危险的地段下撤,由于攀登时间远远超出预计时间,大家都面临彻底缺氧的状态。而黑暗中,还没有路绳。
我们需要激发最后仅存的一点点能量,专注在脚下的每一个点上
此时,太阳从8844米的高空,庄严沉落。有光,到山尖。绵长洁白的喜马拉雅山脉顶峰,黄金尽染。
珠峰落日异彩。
我想,这是世界上最孤寂最壮丽的落日了。珠峰顶峰日出时的阳光,一定见过不少疲惫却兴奋不已的登顶者,但也许还从来没有人在日落时分对它轻声说句晚安。
我们拍摄了珠峰日落的视频。事后我才确切地知道,我们的这次黄昏登顶,居然创造了一项新的世界纪录迄今为止人类最晚登顶珠峰的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