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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有一天,你会跨过静谧无声的洗墨江,离开群山环抱的旧桃源,来到无边阴霾的夜空之下。
你会目睹无数不可攀爬之山相继倾覆,不可逾越之海干涸成田,
你要记得,你的命运悬在刀尖上,而刀尖须得永远向前。
愿你在冷铁卷刃前,得以窥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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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晋江超100亿积分、大神级作家Priest古言小说扛鼎之作
终有一天,你会跨过静谧无声的洗墨江,离开群山环抱的旧桃源,来到无边阴霾的夜空之下。
你会目睹无数不可攀爬之山相继倾覆,不可逾越之海干涸成田,
你要记得,你的命运悬在刀尖上,而刀尖须得永远向前。
愿你在冷铁卷刃前,得以窥见天光。
二十年前,“南刀”李徽奉旨为匪,建蜀山四十八寨,收天下落魄之人。
二十年后,一位自称谢允的少年携“安平令”夜闯四十八寨,自此甘棠出山,风云再起。
身为“南刀”后人,周翡生长于四十八寨,却从未得见江湖的模样,而这一切都在遇见谢允之后,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江湖风雨如晦,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们无端被卷入一场浩劫之中,而那已经尘封了二十年的秘密,也即将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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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是一部女性武侠作品,传承了现代武侠小说的写法。讲述了一个关于超越武林前辈的传奇故事,塑造了众多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特别是敢于将刀锋指向数倍于己的强敌而绝不退缩的女侠周翡和将生死与家仇轻轻放在身后的文弱“书生”谢允,这一对以武力而言女强男弱的恋人共享着一份“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气神,并因此相知相爱,撑起了整部作品的筋骨与精神。故事曲折生动,细节耐人寻味。小说节奏较慢,通过细腻文笔,展现了周翡和她身后底色悲郁但又蓬勃向上的江湖群像,诠释了侠之风范。
——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专家评语
其实有匪这本书,我私心里却一直觉得,是山河万里故人无踪的意思,我p以主角这一晚辈的视角,写的其实却全是她先辈的风骨先辈的传奇。另外同为武侠,天涯客讲的是纯粹的江湖之事,有匪却是朝堂与江湖的博弈,天涯客珠玉在前,作者却没落入自己的窠臼,给我们写了个全新的故事。真的非常不容易。
——知乎读者 愚蠢的河马
近几年武侠的惊喜之作!节奏感非常好,剧情也环环相扣,从江湖到朝堂,作者颇有大将风度,沉稳勾勒出“山河万里、故人无踪”的感觉。里面的群戏和配角也写的很用心,非常生动,每个人都不只是“人设”而是“人物”,的确是类型小说中的翘楚。
——豆瓣读者 曼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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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晋江人气大神,网络超人气作家,笔下作品网站积分均过亿。语言幽默讽刺,文风洒脱,题材多变,涉猎现代、未来、古风等多种类型,深受读者欢迎。多部作品影视版权已被抢订。
代表作:《山河表里》《大英雄时代》《大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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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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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章 四十八寨
“哪怕头顶着一个‘匪’,你身上流的也是英雄的血,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草寇强梁之流,不要堕了先人的一世英名。”
第二章 夜探洗墨江
谢允一身夜行衣,低头跟暗流滔滔的洗墨江打了个照面,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
“来卜一卦,”他寻思道,“正面是万事大吉,背面是有惊无险。”
第三章 牵机
那些巨石中间,牵连着千丝万缕的细线,在水下布了一张险恶而静默的网,人下了水,恐怕顷刻就会被那巨网割成碎肉。
第四章 谢允
倘若倒霉也能论资排辈,谢允觉得自己这运气大概是能“连中三元”的水平。
第五章 甘棠
“鲲鹏浅滩之困,苍龙折角之痛,我等河鲫听不明白,先生不必跟夏虫语冰。”
【卷二】浊酒一杯家万里
第六章 出师
“我辈中人,无拘无束,不礼不法,流芳百代不必,遗臭万年无妨,但求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
第七章 破雪重现
“阿翡,鬼神在六合之外,人世间行走的都是凡人,你为何不敢相信自己手中这把刀能无坚不摧?”
第八章 黑牢
这鬼地方竟然还有“芳邻”!
第九章 插曲
“方才那个小丫头,倘若见到了,且留她一命——见不到就算了,看她运气吧。”
第十章 朱雀主
“你看好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魔头,见他一次,往后三年都得走好运……只要别死在这里。”
第十一章 世间多遗恨
海棠无香、蔷薇多刺、美人是个大土匪!
第十二章 北斗禄存
他们不是奔着霍家堡去的吗?为什么会到华容来?
冲谁来的?
第十三章 忠武
“唾面自干二十年,到此有终。”
第十四章 步步紧逼
这人命啊,比粟贱,比米贱,比布帛贱,比车马贱。
唯独比情义贵一点,也算可喜可贺。
第十五章 捕风
去者不可留,往事不可追。
第十六章 练刀
“他们李家人,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都是武痴,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哪里痴,哈哈。”
第十七章 九娘
宝山十九了,她当年千金一诺,至此已经尘埃落定。
番外 少年子弟江湖老
“这皇城,悠悠百年,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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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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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段一】
周以棠一听说老婆又打孩子,就忙赶了过来,低头一看周翡那皮开肉绽的后背和肿起来的小脸,心疼得眼泪差点下来。可是这丫头本已经野性难驯,不好管教,倘若自己当面护着,以后她怕是更得有恃无恐。周以棠只好隐晦地看了李瑾容一眼,走上前将母女两人隔开,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周翡是头倔驴,脾气上来,哪怕让她娘抽成个陀螺,也照样敢顶嘴甩脸色,她闻言也不吭声,冷着脸一低头。李瑾容在旁边冷笑道:“我看这小畜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周以棠摆摆手,低下头问周翡道:“我听说你头天念书就和孙先生起了冲突,因为什么?他讲了什么?”
周翡神色漠然地跪着,一言不发。
周以棠叹了口气,柔声道:“给爹说说好不好?”
周翡有点吃软不吃硬,听了这句,她油盐不进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回道:“女四书。”
李瑾容一愣。
周以棠摆摆手,说道:“哦,女四书——他跟你说的是女四书里的哪本?”
周翡没好气道:“《女诫》。”
周以棠又看了李瑾容一眼,李瑾容没料到自己找来的是这么个不靠谱的先生,一时有些无话可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女诫》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大家闺秀大抵都念过,可周翡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蜀山四十八寨占山扯旗,做的是打打杀杀“没本”的买卖——乃北都“御赐亲封”的大土匪。到土匪窝里给小土匪讲《女诫》?这位孙先生也是颇有想法。
“来,跟爹说说。”周以棠对周翡说道,又转头咳嗽了两声,“你先起来。”
李瑾容对他没脾气,低声劝道:“去屋里吧,你病没好,别吹了风。”
周以棠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李瑾容会意,略有些勉强地点了下头道:“那行吧,你们父女聊,我去瞧瞧那孙先生。”
周翡吃力地站起来,额角疼出一层冷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了李瑾容一眼,半死不活道:“大当家慢走。”
李瑾容态度才软和了些,那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竟敢接着挑衅,她当即柳眉一竖,又要发作。周以棠生怕她们俩掐起来没完,连忙咳出了一段“长篇大论”,李瑾容的火气硬生生地被他逼了回去,目光如刀地在周翡身上刮了一遍,冷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眼不见为净地大步转身走了。
等李大当家走了,周以棠才柔声问女儿:“疼不疼?”
周翡被这句话勾起了天大的委屈,偏偏还要嘴硬,抬手擦了一把脸,硬邦邦地说道:“反正没死呢。”
“什么狗脾气,跟你娘一模一样。”周以棠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脑勺,忽地又说道,“二十年前,北都奸相曹仲昆谋逆篡位,当年文武官员十二人拼死护着幼主离宫南下,以天堑为界,建了如今的南朝后昭,自此南北二朝兵祸连年,苛政如虎。”
周以棠这个毛病恐怕改不了了,聊天侃大山也得来个“起兴”,也就是讲正题之前要先东拉西扯一段,这会儿听他莫名其妙地讲起了古,周翡也没有出言打断,十分习以为常地木着脸听。
“各地不平者纷纷揭竿而起,可惜都不敌北都伪朝鹰犬,这些人里有的死了,有的避入蜀山,投奔了你外公,于是伪帝曹贼挥师入蜀,自此将我四十八寨打成‘匪类’。你外公乃当世英豪,听了那曹贼所谓的‘圣旨’,大笑一通后命人竖起四十八寨的大旗,自封‘占山王’,干脆坐实了‘土匪’二字。”周以棠话音一顿,转身看着周翡,淡淡地说道,“跟你说这些陈年旧事,是为了告诉你,哪怕头顶着一个‘匪’,你身上流的也是英雄的血,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草寇强梁之流,不要堕了先人的一世英名。”
他常年多病,说话未免中气不足,总是轻轻的,严厉不起来,可是在周翡听来,最后这几句远比李瑾容那几鞭重得多。
周以棠歇了口气,又问道:“先生讲了些什么?”
这位孙老先生是个迂腐书生,因嘴欠获罪——他痛骂曹氏伪帝的文章据说能集结成册,于是被伪朝缉捕追杀,幸而早年与几个江湖人有些渊源,被人一路护送到了四十八寨,李瑾容见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想着留他在寨中当个教书先生,不求出状元,只要让年轻弟子们识几个字,将来出门大白话的信能写明白就够了。
周翡从小是周以棠亲自开蒙的,虽有“名师”,但自己读书不大走心。去年冬天,周以棠着了点凉,一直病到了开春,也没什么精神管她,李瑾容怕她出去惹是生非,便押着她去老先生那儿听讲,谁知还听出娄子来了。
周翡低着头,半天,才老大不情愿地说道:“我就听他说到‘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什么的,就走了。”
周以棠点头道:“哦,你也没听几句——我问你,此‘常道’说的是哪三者?”
周翡嘟囔道:“那谁他娘的知道?”
“出言不逊。”周以棠瞪了她一眼,随后又道,“明其卑弱、明其习劳、明当主继祭祀也,女子常道乃此三者。”
周翡没料到他还知道这些谬论,便皱眉道:“当今天下,豺狼当道,非苍鹰猛虎之辈,必受尽磋磨,生死不由己,卑弱个灯笼!”
她说得像煞有介事,好像挺有感触,周以棠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连蜀山也未曾出过,也敢妄谈天下?还说得一本正经的……从哪儿听来的?”
“你说的啊,”周翡理直气壮道,“你有一次喝醉了酒说的,我一个字也没记错。”
周以棠闻言,笑容渐收,有那么片刻,他的表情十分复杂,目光好像一直穿过四十八寨的层层山峦,落到浩瀚无边的九州三十六郡之间。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即使是我说的,也不见得就是对的。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哪怕当个鹰狼之徒,也比做只任人宰割的牛羊好些。”
【选段二】
此处茫然四顾,人身在漫漫无边的洗墨江江心,四下满是牵机的獠牙,只有这一隅尚能苟延残喘,那滋味简直别提了。谢公子却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笑道:“没事,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寨中人很快便能找来了,吉人自有天相。”
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语气十分喜庆,活像在拜年,一点也听不出刚才差点被大卸八块,甚至有暇低头观察了一下面前这个身手不凡的小姑娘。
“姑娘这一刀果断决绝,有‘九死未悔’之千钟遗韵……”谢公子先是礼节性地搭了话,称赞了一半,他忽然发现这只“水草精”竟然相貌不俗。只见她一双眼睛长得很特别,眼尾比普通人长一些,眼睛长而不细,眼尾收出了一个十分优雅的弧度,温和地微微下垂,眼皮却是上挑的,因此她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清澈的目光好像有点天真,垂下眼皮的时候,又显得冷淡而不好接近。
谢公子的话音当即一转,问道:“你叫‘阿翡’吗?是哪个字?”
周翡还没来得及吭声,略缓过一口气来的李晟便插话进来:“这是舍妹小名,家里随意叫的,哪个字都一样。”
他这么一说,外人再追问就显得失礼了,谢公子十分知趣,儒雅地笑了笑,果然没再多说。李晟拉了拉身上的破布,冲他一抱拳道:“多亏谢兄相助,今天要是能脱险,这个恩情我们记住了,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公子杂学颇精,一眼就看出周翡砍牵机线用的是千钟一系的刀法,只当他们俩是四十八寨中“千钟”的那一支,又见那少年虽然说话客气,却对自己还有些提防的样子,便自报家门道:“在下谢允,来贵宝地只为送一封信,初来乍到,进出无门,不得已才想着走这条路试试,没有歹意。”
李晟便道:“谢兄要给寨中哪一位前辈送信,我们回去替你通报。”
谢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嘎啦啦”一声巨响,之前将他们逼得四处乱窜的牵机缓缓地往水下沉去,随即洗墨江两侧灯火通明起来,鱼老与李大当家终于赶来了。
李瑾容心急火燎地赶来,一眼看见夜深雾重下的满江狼藉,当时就差点没站稳。她命人沉下牵机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不抱什么期望,却不肯表露出来,执意要亲自从崖上下来寻。等看见江心那两个全须全尾的小崽子,李瑾容眼圈都红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李妍懵懵懂懂,还完全不知道洗墨江里发生了一场什么样的惊心动魄,只道有人要倒霉,没心没肺地跟在李瑾容身后,嘻嘻哈哈地冲李晟做鬼脸。四下石壁上牵机线留下的锋利划痕尚在,鱼老环视四周,又看了看头也不敢抬的周翡和李晟,捻着胡子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二位小英雄实在了得,老夫我活了这许多年,还是头回见识这么会找死的瓜娃子,失敬,失敬。”
李晟跟周翡一个叫“姑姑”,一个叫“娘”,方才捡回一条命来,这会儿都乖得不行,支棱八叉的反骨与逆毛一时都趴平了,老老实实地等挨揍。李瑾容一颗心重重地砸回胸口,砸得火星四溅,要不是场合不对,真恨不能把他们俩的脑袋按进江水里好好洗涮一番。
然而到底不得不顾及此时还有外人在场,李瑾容越众而出,打量了谢允一番,见此人相貌俊秀,自带一身说不出的从容风度,便先生出几分好感,抱拳道:“多谢这位公子援手,不知怎么称呼?”
说来也怪,一般像谢允这个年纪的人在江湖行走,旁人碰到了打招呼,通常都是叫声“少侠”,可到了他这里,大家仿佛有什么默契似的,通通叫他“公子”。
谢允报了名姓,又笑道:“前辈不必多礼,在下只是路过,没顶什么事,要说起来,还多亏了这小妹妹刀法凌厉。”
自己家的孩子是什么水平,李瑾容心里当然都有数,听他说话客气,也不居功携恩,神色愈加缓和了些。不过她也还是四十八寨的大当家,再欣赏感激,还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们这里除了山还是山,多蛮夷少教化,弟子也大多粗陋愚笨,实在没什么好风景,谢公子深夜到访洗墨江,想必不是为了看江景的。”
这会儿,李晟周身的冷汗已经缓缓消退了,三魂七魄拉着他满肚子贼心烂肺重新归位。他一听李瑾容的话音,就知道她起了疑心。方才在江下,虽然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谢允的来路,可人家毕竟有恩于他,此时因怕生出什么误会,李晟便忙低声道:“姑姑,谢兄方才本不必露面,见我们两个触动了水中的牵机,才出言提醒,甚至亲自到阵中指路……”
李瑾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李晟嗓子一哑,愣是没敢再多说,只好无奈地看了周翡一眼。周翡更不敢吭声,她感觉自己不管跟李瑾容说什么,结果都总能适得其反,好事也能让她说成坏事。
“不错,我四十八寨自当有重谢。”李瑾容先是顺着李晟的话音接了一句,随即又道,“谢公子若有什么差遣,我等也定当全力以赴。”
谢允原本以为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他好不容易挑了个时机,居然是最凶的时机。为了救人,还将自己暴露在整个四十八寨面前,之前小半年的心血算是付诸东流了。可这会儿听了面前这位夫人的话,他心里有些意外,想道:莫非我时来运转了?
谢允只当李晟和周翡都是千钟门下,又见他们对这妇人叫“姑姑”和“娘”,便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位前辈温和慈祥,全然没把眼前人与传说中能让小儿夜啼的“李瑾容”往一块想。他琢磨了片刻,感觉自己这点事,除了李大当家本人,倒也不用怕跟别人说,便直言道:“在下受人所托,来送一封信,不想四十八寨戒备森严,我初来乍到,求路无门,别无他法,这才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承蒙前辈不怪罪。”
外人若是没有靠得住的人引荐,确实是进不到寨中来的,李瑾容见他神色坦荡,便点头道:“小事,谢公子请容我们一尽地主之谊,别嫌弃我蜀中清贫,这边请——不知谢公子要送信给谁?我去帮你找来。”
谢允道:“不知甘棠先生周存可在贵寨中?”
这名字小辈人听都没听说过,弟子们个个一脸迷茫。周翡心里却打了个突,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瑾容引路的脚步蓦地停下,没有回头,别人也看不清她的神色。良久,她轻声问道:“谁告诉你这个人在四十八寨的?”
谢允回道:“托我送信的人。”
李瑾容侧过身,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那人若是骗你呢?”
谢允知道四十八寨跟北都伪帝是死敌,托他送信的则是南朝一位大人物,他心里掂量了一下,感觉大家的“反贼”立场差不多,便直言道:“那人托付与我的东西很重要,就算有心拿我消遣,也不会拿此物做儿戏。”
李瑾容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人还交代你什么了?”
谢允想了想,说道:“哦,他大概早年跟贵寨李大当家有些误会,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大当家日理万机,还是不要惊动她了。”
周翡:“……”
李晟:“……”
谢允一句话出口,发现周围人的神色都奇怪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多出三个大字——你要完。他心里忽的一下,涌起一种隐约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猜测,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温和慈祥”的前辈。
李瑾容站定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梁绍难道没跟你说,他跟我之间有什么‘误会’?”
谢允:“……”
这“慈祥”的夫人是李夜叉本人!
倘若倒霉也能论资排辈,谢允觉得自己这运气大概是能“连中三元”的水平。
“梁绍两个字就够我一掌毙了你,”李瑾容脸上没了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救了我女儿和侄儿,也算恩仇相抵,交出那老鬼的‘安平令’,你自可离去,我不为难你。”
谢允略微退后了半步,余光扫过周围一圈已经戒备起来的人,他把一脸倒霉样一收,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笑得出来,不慌不忙地对李瑾容道:“原来前辈就是名动北都的李大当家,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大当家有命,晚辈本不该违抗,只是不知道我要是将安平令交给您,您会怎样处置此物呢?”
李瑾容脚尖正好踩着一块山间的小石子,闻言一句话没说,抬脚轻轻蹍了一下,那石子就像块蒸得软烂的年糕,当即碎成了一团,重归沙尘。
谢允点点头:“大当家果然坦荡,连托词都不屑说,只是梁老已经仙逝,临终前将此物托付给晚辈。晚辈曾向九天十地发誓,必要这一块安平令在交到周先生手中之前,它在我在,除非晚辈身化齑粉,否则绝不会让它落到第三人手上。”
“梁老已经仙逝”这几个字一出口,李瑾容登时恍了一下神,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就这片刻的光景,谢允蓦地动了,他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道残影,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等他不徐不疾地把整句话说完,人已经在数丈之外!
【选段三】
正在这时,只听一人叫道:“住手!”
方才还有些紧张的谢允倏地放松了,重新露出他那张神神道道的笑脸。他好整以暇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整了整衣襟,从容不迫地冲来人行礼道:“后学见过周先生。”
“不敢当。”周以棠缓缓地走过来,他脚步并不快,甚至有些虚浮,先屈指在周翡脑门上敲了一下,叱道,“没规矩。”
然后他和不远处的李瑾容对视了一眼,目光缓缓转向挂在树上的令牌上,轻声道:“师徒之情,周某已经还了,如今我不过是一个闭目塞听的废人,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谢允微笑道:“我不过就是一个路过的信使,恩情还是旧仇,我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周先生如果不想见我,大可以不必现身的,不是吗?”
周以棠看了他一眼,问道:“要是我根本没听见呢?”
“那也没什么,听不见我笛声的,不是我要找的人。蜀中钟灵毓秀,风景绝佳,这一路走过来大饱眼福,哪怕无功而返,也不虚此行。”谢允心很宽地回道,随即他眼珠一转,又不轻不重地刺了周以棠一句,笑眯眯地接着道,“鲲鹏浅滩之困,苍龙折角之痛,我等河鲫听不明白,先生不必跟夏虫语冰。”
周以棠没跟他一般见识,他眉心有一道深深的褶皱,笑起来的时候也有,因此总是显得有些忧虑。他深深地看了谢允一眼,说道:“小兄弟,你很会说话。”
“惭愧,”谢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晚辈这种货色,也就剩下跑得快和舌头长两种用场了。”
周以棠的目光转向李瑾容,两人之间相隔几步,却突然有些相顾无言的意思。然后周以棠低声道:“阿翡,你把树上的令牌给爹摘下来。”
周翡不明所以,回头看了看李瑾容。她从未在李瑾容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色,伤心也说不上,但比起方才抓她时的暴怒,李瑾容这会儿好似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她双肩微微前塌,一身盛气凌人的盔甲所剩无几,几乎要露出肉体凡胎相来。
李瑾容哑声道:“你不是说,恩情已偿了吗?既然恩怨已经两讫……”
“瑾容,”周以棠轻轻地打断她,“他活着,我们俩是恩怨两讫,我避走蜀中,与他黄泉不见。如今他没了,生死两隔,陈年旧事便一笔揭过了,你明白吗?”
李瑾容面色倏地变了——周以棠竟然知道梁绍死了!
那么那些……她费尽心机压下的、外来的风风雨雨呢?他是不是也默不作声地全都心里有数?
李瑾容不是她懵懵懂懂的小女儿,仅就只言片语,她就明白了方才谢允与周以棠那几句机锋。
“听不见我笛声的,不是我要找的人”——她早该明白,周以棠这样的人,怎么肯十几年如一日地偏安一隅、“闭目塞听”呢?
李瑾容愣了许久,然后微微仰起头,借着这个动作,她将肩膀重新打开,好似披上了一件铁垫肩,半晌,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来。周翡看见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对自己说道:“拿给你爹吧。”
那块旧令牌手感非常粗糙,周翡随便摸了一把,摸出了好几种兵刃留下的痕迹,这让那上面原本华丽古朴的篆刻透露出一点凝重的肃杀来。
“先父在世时,哪怕插旗做匪,自污声名,也要给天下落魄之人留住四十八寨这最后一块容身之地。”李瑾容正色道,“我们南北不靠,以十万大山为壁,洗墨江水为垒,有来犯者必诛杀之。先人遗命不敢违,所以四十八寨以外的地界,我们无友无故,无盟无党,就算是你也一样。”
周以棠神色不动:“我明白。”
李瑾容将双手拢入长袖中:“你要是走,从此以后,便与四十八寨再无瓜葛。”
周翡猝然回头,睁大了眼睛。
“我不会派人护送你,”李瑾容面无表情地说道,“此去金陵天高路远,世道又不太平,你且多留些日子,修书一封,叫他们来接你吧。”
说完,她不再理会方才还喊着要杀了的谢允,也不管原地目瞪口呆的弟子们,甚至忘了打断周翡的腿,就这么径自转身而去。
周以棠的目光追了她老远,好一会儿,才摆摆手,低声道:“都散了吧——晟儿。”
李晟默默地从他身后走出来:“姑父。”
他自认为比周翡聪明一点,事先想到了周以棠多半不在他平时的住处,因此从自己屋里溜出来之后,就漫山遍野地去找。李晟自己分析,周以棠身体不好,怕冷怕热怕潮湿,李瑾容平时照顾他那样精心,给他安排的地方一定不能背阴、不能临水、不能窝风,路也不能不好走。结果他十分缜密地依着自己的推断在四十八寨里摸了一大圈,连周以棠的影子都没找着。谁知最后无功而返,却碰见周以棠在他那小院不远的地方,靠着一棵老树站着,正在听不远处飘来的一阵笛声。
李晟跟他同来,自然看见了周翡一剑挑了寨中四位师兄的那一幕,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也不去看周翡,眼观鼻鼻观心地戳到了周以棠面前。
周以棠道:“你去跟大当家讨一块令牌,就说我要的,这位小兄弟是我的客人,请她放行。”
李晟不敢耽搁,转身走了。
“多谢周先生。”谢允眉开眼笑道,“我这不速之客来时翻墙钻洞,走的时候总算能看看四十八寨的大门往哪边开了。”
“你姓谢,”周以棠问道,“是和谢相有什么关系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谢允一本正经道,“我和他老人家想必八百年前是一家,老家祖坟肩并肩。不过八百年后嘛,他在庙堂之高,我在江湖之远,我们俩相得益彰,可能算是八拜的神交吧。”
周以棠见他满嘴跑马,没一句人话,干脆也不问了,冲他拱拱手,招呼上周翡,慢慢地走了。
那天之后,周翡就没再见过谢公子,据说是已经下山走了,还替周以棠带走了一封信。而谢允离开后一个多月,有人十分正式地叩山门求见四十八寨大当家李瑾容,李瑾容却没有露面,只命人开门放行,让周以棠离开。
那天,四十八寨漫山苍翠欲滴,碧涛如海,微风扫过时簌簌而鸣,煞是幽静。
周以棠独自一人缓缓走下山,两边岗哨早接到命令,一左一右地开门让路。山门口一水的黑甲将士,正是南朝派来护送他去金陵的。
周以棠回头往来路上看了一眼,没看到想看的人,嘴角便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是自嘲。
就在这时,有人高声道:“等等!”
周以棠定睛一看,见是周翡脚不沾地地从四十八寨中追了出来:“爹!”
李大当家说不拦着周以棠,可没说不拦着令牌都没有的周翡,山门前几个岗哨异口同声道:“师妹止步。”
周翡才不听那套,她不知又从哪儿找了一把窄背刀,离着数丈远就把铁鞘一扔,堪堪卡住了铁栅,守在那儿的两个岗哨一人持刀,一人持枪,同时出手截她,周翡一弓腰,长刀后背,将两人的兵刃弹开,侧身硬闯,山门间立刻落下七八个守门弟子,团团将她围住。
周以棠一脸无奈:“周翡,别胡闹,回去!”
周翡只觉得那众多压在头顶的刀剑像一座挣不开、甩不脱的五行山,她双手吃劲到了极点,关节处泛起铁青色,咬牙道:“我不!”
周以棠:“阿翡……”
周翡带了些许哭腔:“她不让别人送你,我送你,大不了我也不回来了!”
周以棠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前来接他的人中,为首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汉子,一身黑甲,身形精干利落。见周以棠目光扫过来,那穿黑甲的人立刻上前道:“末将闻煜,奉命护送先生前往金陵,您有什么吩咐?”
“原来是‘飞卿’将军,幸甚。”周以棠一指周翡那卡得结结实实的刀鞘,说道,“这孩子让我宠坏了,拧得很,叫将军见笑了,我双手经脉已断,可否请将军搭把手?”
闻煜笑道:“周先生客气。”
说完,他并不上前,隔着老远一甩手,打出一道劲力,不轻不重地敲在周翡的刀鞘上,那刀鞘应声而落,四十八寨门前六丈高的两扇铁门同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咣当”一下合上了。
周翡被七八个守卫牢牢地压制在原地,含怒抬头,狠狠地盯住闻煜。
闻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令爱怕是要记恨上我了。”
“她还小,不懂事。”周以棠摇摇头,弯腰捡起那一截铁刀鞘,它先是被铁门卡,又被闻煜弹了一下,上面顿时多了两个坑。
周以棠转向周翡道:“这刀实在一般,以后爹替你寻把好的。”
周翡不吭声,奋力地将那些压制着她的刀剑往上推去,她一口气分明已经到了头,胸口一阵刺痛,仍是赌气一般,半寸也不愿退却。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周以棠看着她道。
周翡不想听他扯些“舍生取义”之类的废话,充耳不闻地避开他的视线,手中长刀不住地打战,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毫无预兆地再次突然崩断,迸出的断刀狠狠地插在地上,守卫们同时大喝一声,用刀背压住了她的双肩。
“我不是要跟你说‘舍生取义’,”周以棠隔着一扇铁门,静静地对她说道,“阿翡,取舍不取决于你看重什么,不看重什么,因为它本就是强者之道,或是文成,或是武就,否则你就是蝼蚁,一生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还谈什么取舍,岂不是贻笑大方?好比今天,你说大不了不回来,可你根本出不了这扇门,愿意留下还是愿意跟我走,由得了你吗?”
闻煜听周以棠与这女孩轻声细语地说话,还以为他要好言哄劝,谁知他说出了这么无情的一番话,别说那小小的女孩,就连他听着都刮得脸疼。
周翡愣住,眼圈倏地红了,呆呆地看着周以棠。
“好好长大吧。山水有相逢,山水不朽,只看你何时能自由来去了。”周以棠说道,“阿翡,爹走了,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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