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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稳深情的编外消防员VS爱撩人的失聪漫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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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你出深潭,他引你渡孤海。
他令你疯狂,也令你理智;令你放肆,也令你克制。
这是不是无可救药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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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你出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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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他叫陆繁。
他差三个月满三十岁。
他是个普通的男人。
他长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有点小帅,但仍是平凡到不起眼的普通男人。
他拿着微薄的工资,做着一份很多人不会去做的工作。
他沉稳、坚定,从不迷茫,从不伤惘。
也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他过着安静的日子,认识一个温柔的姑娘,娶她,有自己的孩子。
也许是男孩,也许是女孩,也许是一男一女。
他的一生,平凡却幸福。 他叫陆繁。
他差三个月满三十岁。
他是个普通的男人。
他长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有点小帅,但仍是平凡到不起眼的普通男人。
他拿着微薄的工资,做着一份很多人不会去做的工作。
他沉稳、坚定,从不迷茫,从不伤惘。
也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他过着安静的日子,认识一个温柔的姑娘,娶她,有自己的孩子。
也许是男孩,也许是女孩,也许是一男一女。
他的一生,平凡却幸福。
但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在这里,没有什么温柔的姑娘。
和他相爱相守的是小聋子倪简。
她乖戾嚣张、特立独行。
她矫情恶劣、屡教不改。
但
她会在深夜等他。
她会跨越千里见他一面。
她会在始终寂静的世界给他讲电话。
她会对他说:你去爱世界,我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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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君约
南方人,死宅一枚,内心里刀光剑影,偏爱简单温暖的治愈系故事。
代表作《你去爱世界,我来爱你》(网络原名《繁简》)《将醒》。
微博:@君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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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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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
第二章 繁简
第三章 领证
第四章 招惹
第五章 纠缠
第六章 嫌隙
第七章 误会
第八章 疯了
第九章 受伤
第十章 过年
第十一章 交心
第十二章 春暖
第十三章 千里
第十四章 团聚
第十五章 你我
尾声
番外一 哥哥
番外二 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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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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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
进机场前,倪简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一直贴着她的大腿振动。
程虹大概要气爆了。
倪简这样想着,摸出手机,等它不振动了,飞快地按了关机丢进包里。收件箱里几十条未读信息被彻底无视。
下午四点,航班抵达北京。
睡了近十个小时,倪简头昏脑涨,从T2楼走到T1楼,半小时后坐上飞往C市的班机。没过多久,机组广播通知发生机械故障,飞机要返回停机坪进行检查。倪简问了身边人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这一折腾就耽搁了两个小时,这趟班机取消,倪简被安排乘坐八点半的航班。
夜里十一点,到达C市云林机场。外头在下雨,风也有些大。
在倪简的记忆里,5月的南方是温暖的时节,但现在她冷得打了两个哆嗦。
她扣上风衣的扣子,左手拉小拖箱,右手提着一只米白色布袋,一路小跑到高架桥下。就这么一会儿,脸上全是雨水,风衣湿了一半,只有紧抱在怀里的布袋幸免于难。
倪简拿下小背包找手机,摸了几圈没摸到,她又仔细翻了两遍,确定手机真的不在。
她回想了一下,上次看到手机还是在西雅图机场,这之后她没碰过背包
不对,转机后她从包里拿过一本书
倪简站了几秒,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开始找车。
这个时间,这种天气,别说出租车难找,连黑车都供不应求。倪简一连锁定了两辆出租,都是她还没走过去,就有人钻进去了。她只好把注意力放到黑车上。
不远处并排停着几辆车,司机站在车外拉客,热情得吓人。
倪简犹豫了一会儿,朝最角落的一辆黑色车走过去。她先绕到后面,看了下车牌,默默记下。这是她的习惯,可是这次记完后她才想起手机丢了。
那车停的位置不显眼。倪简过去敲车门时,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在打电话。
嗯,她没回信息,还是关机倪叔,你不要急,可能改签了嗯,好,我先回去。
倪简敲了好一会儿,车窗开了,她看到里头是一个男人。光线偏暗,倪简看不清他的脸,也没仔细看,反正能看到嘴唇就够了。她张口问:你好,信宁区去吗?
男人愣了一下。
倪简站在那等他点头,她有很大的把握他会答应。像这种天气还跑机场来拉客,必定是很想挣钱的人。可是等了好几秒,男人还是没作声。
桥下虽然淋不到雨,但倪简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风吹过来很不好受。她又打了个哆嗦。
我会多给你车费。她说。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上来吧。
倪简看见他嘴唇动了几下,松了口气,赶紧打开后车门,把小拖箱提进去,然后把手里的布袋放到后座上,人跟着坐进去。
到七树路经纬公寓。说完她想起这是黑车,而他也并非专业的出租车司机。
你会走吧?倪简问。
男人嗯了一声。
倪简见他没反应,直起身子又问了一遍:你认识路吗?
男人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我住在信宁区。他说完发动了车子。
他刚才转过脸时,后面的车灯恰好打过来,倪简不仅看清了他说的话,也看清了他整张脸。
长得挺周正的。尤其是眼睛,深黑清亮,不是那种憨厚老实的模样,但也没让人觉得像坏人,挺可靠的样子。
倪简放心地靠着后座,望着黑漆漆的窗外。
后来,倪简是被拍醒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着的,明明在飞机上睡了那么久。
到了。面前的男人对她说。
倪简没看清他说话,发现车停了,揉了揉眼睛:到了吗?
男人点点头。
倪简转头看看外面,雨好像停了,路灯照得地面透亮。她从车里钻出来,看着他的嘴唇,问:几点了?
十二点半了。
哦。倪简把箱子拿出来,又拿起被自己压成枕头的背包。
谢谢你。她从包里拿出三张,递给他,够吗?
一百就够了。
倪简觉得她没看错,这男人的确挺老实的。她说:我说了要多给你车费的。
不用。他从倪简手里抽了一张,转身往驾驶座走。
男人关好车门开车走了,倪简仍然站在那里没动。
差不多过了半分钟,她回过神,脑子里仍记得刚刚那男人的背影。
苏钦。
这个名字在倪简的齿缝里碾了一遍。倪简使劲咬了一下嘴唇,痛感让她迅速清醒。
只是个相似的背影罢了。
倪简拖着箱子往小区里走,走了两步,发现了不对她的袋子呢?
倪简进了小区,上楼,按了门铃,过了几秒,门开了。
穿着鳄鱼睡衣的人站在门里,肤色白皙,短发,偏瘦,身材高挑,雌雄难辨。
倪简吁了口气:小天。
怎么搞成这鬼样?被称作小天的人一张口,嗓音就出卖了她。
她是个女人,全名梅映天,圈里人喊她小天。
短信不回,电话不通,不是说有人接你?
梅映天看起来很生气,但还是立刻伸手把倪简的拖箱拎进去。
十二公斤的箱子在她手里像一袋面包似的。倪简跟在她后头进门,踩过泥水的短靴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脚印。她蹬掉靴子,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
作什么作?梅映天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灰白色拖鞋,穿上。
倪简很听话,穿上鞋走到沙发边,脱了风衣靠上去。
梅映天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倪简摇头:不想喝。
梅映天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坐到沙发上:怎么回事?
我画稿丢了。
梅映天皱眉:哪儿丢的?
倪简把这一路上的糟心事跟梅映天倒了一遍。
梅映天听完就问了一句:车牌号记不记得?
倪简一顿,猛点头。
事情一下子变得很简单。
倪简知道梅映天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第二天一早,她刚起床就在冰箱上看到便笺,上面写了个地址。
倪简心情甚好地吃完了梅映天给她留的早餐汉堡,换上衣服就出门了。她要去找那个阳光汽车维修服务中心。
倪简虽然在C市出生,但她幼时一直住在城东,对城西这一片不熟,四年前倒是跟着梅映天偷偷回来过一次,但只待了三天就被程虹派过来的人逮回去了。
那三天里,她只来得及见倪振平一面。
想起倪振平,倪简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昨天她的手机丢了,她到现在还没跟倪振平联系上。
也许,他会担心的。
她在小区门口想了一会儿,走到旁边的小超市借了电话,拨出一串数字。
倪振平的手机号换过好几个,她记不清楚,只有这个号码她从来没有忘记。
那是家里的座机号,仍然和十八年前一样,没有变过。
倪简七岁离开那个家,之后两年她偷偷往家里打过很多次电话,虽然每一次都要让胖胖的便利店老板娘帮她听电话,但她很满足。
这样的事持续到十岁。
那年6月1日,程虹给她生了个弟弟,全家都很高兴,她在被窝里哭了一晚,第二天放学给倪振平打电话。电话是打通了,但老板娘告诉她那头接电话的是个女人。从那以后,倪简再也没有打过。
直到四年前,倪简回C市,她让梅映天帮她打电话叫倪振平出来,那次见面后,倪振平把手机号留给她,自此他们恢复了联系,父女俩偶尔会发几条短信。
倪简耳朵听不见,发短信已经是最方便的远程联络方式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就不行。
倪简拨完号码就请旁边结完账的一个年轻女孩子帮她听电话。女孩了解情况后,既诧异又同情地看了她两眼,倒是很乐意帮忙。
电话接通后,女孩儿用唇语告诉倪简是个女人。
倪简说:我是倪简,我找倪振平。
女孩对着话筒转述:这边是倪简,她要找倪振平。
那头的女人似乎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回话:他不在,闺女生病了,他在医院陪着,有什么事吗?
女孩如实告诉倪简。
倪简顿了一下说:我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他一声,我已经回来了,也安顿好了,昨天手机丢了,没联系上他,让他别担心。
话传过去后,那头的女人说了声知道了。
倪简把电话挂了,跟好心的女孩道谢,付了电话费就离开了。
阳光汽车维修服务中心在林浦路,其实就是个修车铺,属于老城区,这两年正在改建,所以环境很糟糕,到处都能看到拆迁队的半成品。倪简绕了两圈才找对地方。
她抬头看着顶上掉了几块漆的蓝色招牌,跟便笺上的店名比照了一下,然后往店里看了看,发现这招牌好像有些高大上了。
她走近,看到了昨天晚上那辆黑色车。
旁边一个在洗车的年轻人看到她,过来问:小姐,洗车还是修车?说完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发现没有车,他挠了挠脑袋说,还是您要租车?买二手车?
倪简摇摇头:这车是谁的?
那人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哦,这是我们老板的,您看中这辆啦,这辆不卖的。
倪简说:我不买车,我找你们老板。
那人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我们老板不在。
倪简皱了皱眉:那我能看看车里吗?
这您想看什么啊?年轻人有点为难,我们老板很宝贝这车的,平时除了陆哥,我们都摸不得。
我昨晚坐过这车。倪简说,我落了东西,想看看在不在里面。
话一说完,她就看到那人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您昨晚坐这车啦?您跟我们老板是是
我能看吗?倪简打断他。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几秒后,仍是为难地说:那个您等会儿,我问问陆哥。说完转身跑了两步,冲着不远处的棚子喊了一声,陆哥,这边有事儿,你来一下!
倪简远远看到那边大卡车下爬出一个人,他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大步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倪简看清了他的样子,眼皮抬了抬。
陆繁一路走来,也认出了倪简。他很快走到近前。
倪简看到他脸上都是汗。在日光下,倪简发现他的肤色其实是有点偏黑的。但这并不让他显得难看。那双眼睛比夜里更吸引人,乌黑,深邃。他很高,腿也长,看得出身材应该不错,肩是肩,腰是腰。从背后看,应该更好。
倪简莫名想起昨夜的背影,她眼皮一跳,陡然回神。
小罗看到陆繁过来,凑近了说:陆哥,她要看老板的车。
陆繁抬眼朝倪简看过来。
倪简说:你记得吧,我昨晚坐你车的,我有个袋子落了。
陆繁没有说话。
倪简急于拿回那袋画稿,走近一步,又问:还在车上吗?
陆繁摇头。
那在哪儿?
陆繁看了她一眼,沉默两秒,转身往刚才的棚子里走,返回时黑乎乎的手套不见了,他手里多了个米白色布袋,正是倪简丢的那一个。
倪简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松下来,竟有了一丝笑意:就是它。
她伸手要接,陆繁没给。倪简不明所以。
陆繁抬眼,看着她的眼睛说:坏了。
倪简眼皮跳了一下:什么坏了?
陆繁递来布袋,倪简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是谁干的?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一旁的小罗吓了一跳。
啥东西坏了?小罗凑过来,抻着脖子朝倪简的袋子看,咦,这不是早上兜兜玩的画儿吗?是你的啊。
倪简盯着陆繁,整张脸都是冷厉的:兜兜是谁?你儿子?
陆繁没答,小罗抢着说:是我们老板的儿子!小孩不懂事,瞎玩,跟陆哥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倪简脑袋里轰隆隆的,肺里一股火往外窜,车是他开的,开黑车就能随意处置乘客遗失的物品?我不知道有这样的道理。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袋纸片,更觉得烦闷:你有什么权利把我的东西给小孩玩?
陆繁没说话。
小罗看她说话这么冲,有些听不过去。他觉得这姑娘人长得挺好,但心有些小了。多大事儿啊,这么大火气。
又不是陆哥撕的,放在那里被小娃娃看见了,不就玩起来了吗?就是几张纸,没这么严重吧?再画一遍嘛,大不了赔纸给你。小罗嘟囔着,再说,陆哥什么时候开黑车了。
倪简冷笑一声:怎么赔?我画了三个月的原画,就是照着摹都不能让每个分镜、每个表情一样,更不用说毁成这个样子,我连台词都还原不了,他拿什么赔?
小罗张了张嘴,像是没怎么听懂,怔怔地看着她。
倪简突然泄了气。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小罗扭头看陆繁:陆哥,你看这
话说一半,看到倪简走了。
哎,小姐
小罗喊了一声就打住,看到陆繁跟过去了。
倪简走到马路上,想拦车,高大的身影追上她。他站在她面前,日光都被挡住。
他说:如果粘回去,你能摹吗?
倪简仰头,眯眼看他的脸。他说完话就抿紧了唇,薄唇平平的,线一样。
倪简扯着唇:粘回去?
陆繁点点头:你给我点时间,我粘好这些。
要不是倪简现在心里极度沮丧,她几乎真的要笑了。
她觉得这男人真有意思。糟蹋成这样,他说粘回去?
你要多少时间?她勾着唇问他,明明心里觉得好笑,口气却是认真的。
她对这个开黑车的男人有点兴趣了。
陆繁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五天。
倪简眨了眨眼:好。她从包里掏出一支笔递给他,左手掌在他面前摊开。
陆繁看着眼前白皙的掌心,顿了一下。
倪简淡淡地说:你的号码写下来。
陆繁看了她一秒,接过笔,从工作服裤袋里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里头还有一根烟,他抽出来咬在嘴里,低头在烟盒上写下号码。
陆繁把烟盒递给倪简。倪简看着他,不接。
陆繁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号码。
倪简皱着鼻子:我讨厌烟味,不要这个。你写这里。她白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下,仍将掌心对着他。
陆繁盯着她看了几秒,她的表情很严肃,眼神认真,不似故意调笑的模样。
他握着笔,低头在她白皙的掌心写下十一个数字。
圆珠笔在皮肤上划过,有些疼,有些痒。
倪简一下没动,直到他写完。她从陆繁手里接过笔,把怀里的布袋给他。
时间到了我找你。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到陆繁拎着袋子回来,小罗走过来:陆哥,她怎么把这碎画儿给你了,不是挺宝贝的吗?
陆繁站在那儿,手里那根烟放进嘴里,点着了。
小罗心里咯噔了下:她不会真让你赔钱吧。
陆繁没说话,小罗当他默认了,有些急了:这姑娘怎么这么小气,几张画嘛。说完一拍大腿,对了,石头哥那个弟弟不也是画画的吗,要不咱们找他画几张赔她算了。
不一样。陆繁吐了口烟,她画漫画。还是恐怖漫画。
漫画?小罗挠挠头,很难?
陆繁嗯一声,没再多说,笔直地朝着车棚走去修了一半的卡车还在那儿等着他。
梅映天深夜回来,倪简早就洗完澡窝床上了。梅映天喊她起来吃夜宵。
倪简穿着吊带睡裙走出来,头发跟鸡窝没两样。梅映天从裤兜里摸出个手机丢她面前,倪简拿起来划拉两下,里头已经装了SIM卡,只有梅映天一个联系人。
倪简想起什么,跑冰箱旁看了眼便利贴上的号码,存进手机里。输完数字,到联系人姓名那栏,她顿了一下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想了想,她点了几下,存储完成。联系人里多了一个:开黑车的。
倪简存好电话,转身,撞上梅映天一马平川的胸膛。
谁的号码?梅映天仰了仰下巴。
倪简说:就是那个开黑车的。
梅映天问:画稿拿回来了?
还没。倪简说,我过几天找他拿。
梅映天点点头,没多问。
倪简说:你什么时候去比赛?
21号。
所以最近都不陪我?不给我做饭?
梅映天嗤声:倪三岁。
我以为这是做你女朋友的福利。
梅映天挑眉: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吗?倪简笑了一声,把桌上的平板拿过来递给她。
梅映天刚看了标题就皱眉,是个豆瓣的八卦帖
818犀利怪咖小天和她的漫画家女朋友
倪简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梅映天纠结的表情:看到没,他们说你挺爱我的。
梅映天额角直跳:你没事看这种东西?说完,把平板丢回给她。
倪简不以为然地说:你别说,当故事看还挺有意思。
梅映天白了她一眼:这要是呈到你母上面前,你还觉得有意思吗?
这句戳得真狠。倪简嘴巴嚅了嚅,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哼了一声,像不屑,更像无奈。
自从梅映天两年前公开出柜,在程虹嘴里,倪简跟梅映天的关系除了变态,没有别的形容词,即使梅映天曾经救过倪简的命,即使倪简跟梅映天之间是十分纯洁的友情。
程虹不管这些。她像个固执霸道的女王,一厢情愿地要救自己的女儿。
倪简曾经一天之内见了十二个男人,都是程虹为她找的。当时的架势,似乎只要她点头,程虹就能立刻为她和其中某一个男人举行婚礼。
那天,倪简气笑了。
倪简想,程虹或许不在乎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也并非真的关心她幸福与否,程虹大概只是单纯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是个同性恋罢了。毕竟,程虹是个非常自负的女人。
意识到这一点,倪简再也不想跟程虹解释。当然,她也不听程虹的话。
梅映天提起这事,倪简才有些意外地发现这次程虹竟然没派人追过来。算一算,她已经一周没跟程虹联系了,所有烦人的短信随着那个丢掉的手机不见了。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比想象中要好。
梅映天出去集训的几天里,倪简一个人过日子。她不做饭,不出门,只叫外卖,画稿毁了,她什么正事也不做。
第四天晚上,她想起该给那个开黑车的发短信了。她的短信很简单,开门见山。
我明天去找你拿画稿。
半分钟后,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不在。
倪简:你跑了?
陆繁看到倪简回的三个字,有些好笑,他点了呼叫,觉得还是打电话方便一点。
他很少发短信,也不喜欢发,因为浪费时间。
电话里嘟了三声,没有人接,过了一会儿,冰冷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陆繁知道是对方把电话挂了。
这时,短信提示音响了我接不了电话。
陆繁想想也觉得他刚刚贸然打电话过去确实不妥,也许她所在的场合现在不方便讲电话,也许跟她一起住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编辑短信:我没有跑,明天不去那儿修车,明天晚上我拿给你。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你还住经纬公寓吧?
发过去没几秒,收到回音对,经纬公寓4-502。
陆繁觉得她回短信的速度快得有些离谱。
看完短信内容,他又觉得这女人有点没脑子。就这么把门牌号告诉陌生人,连起码的警戒心都没有,可这确实是她能做出的事,那天晚上她也是毫不畏惧地钻进他开的黑车里,还特别放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天气很糟糕,风从傍晚开始刮,到八点多,电闪雷鸣,下起了大暴雨。
倪简站在窗户边,贴着玻璃看外面黑魆魆的天。
八点五十分了。
她低头划了两下手机,停在短信记录上。昨晚最后一条信息来自开黑车的:我大概九点到。
整座城市都能看海了,她想他大概不会出门的。她发了条短信过去:你什么时候方便再来吧,我都在这儿。
谁知,手机还没放到口袋里就振动起来。
我在保安室了,不让上去,你方便下来吗?
倪简惊讶了一下,收起手机去储物室拿了把伞出门。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离四号楼不远,下楼就能看见。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
倪简穿着长裙,脚上一双凉拖,刚走出去脚和小腿全湿了,走到保安室时,裙摆湿了一大片,滴的水都能看见。
保安室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他身上套着墨绿色雨衣,但因为个子高,雨衣没罩住全身,倪简看到他大腿以下湿透了,深青色长裤紧贴着腿。
看到倪简来了,陆繁把手上的黑色塑料袋递给她。
那是倪简的画稿,外头套了好几层塑料袋。
倪简看了陆繁一眼,低头检查他为画稿做的防水措施。
倪简穿的长裙是奶白色的,家居样式,宽松简单,一直到小腿。她没化妆,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凌乱得很自然。
她应该是看到短信就立刻下来了。
陆繁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上。
倪简的脚很小,运动鞋穿36码,凉拖、单鞋35的都能穿。倪简的皮肤白、细,脚也是一样,瘦瘦的脚趾粉白的,她今天穿的凉拖是黑色的,软牛皮质地,显得脚更加白,但这会儿是湿的,还有水珠。
倪简抬起头时,陆繁的目光已经回到她的脸上了。
你保护得挺好。她说。
陆繁:你要不要打开检查看看?
倪简打量了一下他,问:你怎么来的?雨这么大。
陆繁愣了一下。
骑车。
倪简往四周看,门口的灯很亮,她透过重重雨雾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
这么大的雨,摩托车居然能骑过来。倪简有点不相信。
她盯着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的头发也是湿的,脸庞上的雨水还没干。她怀疑他雨衣下面也全都湿了。
陆繁被她看得有点尴尬。
你不检查吗?他又问。
倪简没说话,她还在低着头看他的裤子。
不检查的话,我得走了。陆繁把雨衣的帽子戴上,转过身往雨雾里走。
倪简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怎么一声不吭就往雨里走。
陆繁走在雨幕中,倪简看到了他的背影,人就又糊涂了。
跟苏钦太像了。肩、背、腰、腿,还有他的身高,甚至是走路的姿势。
倪简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她甚至忘了撑伞。
雨声太大,陆繁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他停下来,纯粹是因为手被拉住了。
路灯的光是暖的,但这瓢泼大雨又是冷的。
倪简甚至不清楚自己拉住的是谁。她站在雨里,几秒之间浑身透湿,雨从头上浇下,她的头发贴在脸上。
陆繁的表情明显是震惊的。他看着手腕上那只小手,触感冰凉,比这雨的温度还要低。
陆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倪简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雨水冲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仰着头,抹了一把脸,说:雨停了再走吧。
陆繁回过神,拽住她的胳膊,几步把她拉回屋檐下。
倪简的裙子湿得很彻底,紧紧贴着身体,将她胸前勾勒得很显眼,连里头那一件的颜色都能分辨。
陆繁把她的伞递过来:回去。
走吧。倪简抹了抹从头发滑到脸上的水。
陆繁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说:你回去,我得走了。
倪简眯了眯眼,很自然地说:可我还没检查画稿,你里面乱粘的我怎么办。她晃了晃手里湿漉漉的袋子。
倪简说:我得一张张看,需要点时间,你跟我过去等会儿,雨这么大,你也不好走,不是吗?
倪简说完拿过他手上的伞,撑开,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她其实有点冷了,唇色都白了。
陆繁看了她两眼,低声说:走吧。
看到他嘴唇动了,倪简笑了笑,撑伞走进雨里。陆繁跟在她后头,倪简走了两步,等他跟上,将伞举高。
我不用。陆繁推了推伞柄,倪简又把伞歪过来。
他转过头看她,倪简像没听见一样,专心地举着伞,为了照顾他的身高,胳膊抬得老高。
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来拿吧。他捏住伞柄中间。
倪简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松开手。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他们坐电梯上楼。
到了门口,倪简才发现她走时居然没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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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繁看了一眼说:我不进去了,在这儿等你看完画稿。
你要我现在立刻看画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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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简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从头到脚全是湿的,仿佛刚在水里溺过一遭。
她现在确实不该看画稿,她应该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擦干头发。
陆繁不说话了,弯腰换鞋子。
倪简转身进了洗手间,出来时给陆繁带了条干毛巾。
谢谢。陆繁接过来,擦完脸再擦头发。
倪简去房间换了身衣服,白衬衫加黑色铅笔裤,衬得她的腿又直又细。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沙发边,把毛巾扔下,开始看画稿。
看了几张,她抬起头:你站着干什么?
陆繁低头看了看裤子,上面的湿印特别明显。
你看吧,我站一会儿。
倪简没说话,但她也没继续看稿子,她目光平静地盯着他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陆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看到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倪简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陆繁把画稿粘得很好,看得出他做得很认真,除了有两处台词弄乱了,其他都没什么问题。
倪简花了半个小时检查完,陆繁看她吁了口气,低声问:有错的吗?
嗯?倪简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唇。
陆繁以为她还没回过神。他指指画稿,说:有没有粘错的?
倪简摇头:没有,你弄得挺好。顿了一下,她问,你英文很好?
陆繁愣了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倪简的漫画在国外发行,台词都是英语,她画的是恐漫,很多生僻词,如果看不懂是不可能还原得那么准确的。
隔了一会儿,陆繁说:不怎么好,还是很早学的,差不多都忘了。
倪简眼里有一丝惊讶:那
陆繁:那里面我翻词典的。
哦。倪简点点头,没再问。
陆繁站起来:没问题吧,我该走了。
倪简也站起来,看了看外面:还在下。
没关系。陆繁说,雨小多了。
等雨停吧。
太晚了,我得在十点半之前回去。陆繁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她,谢谢。
倪简注意到他说的话。
为什么要在十点半之前回去?她没接毛巾,淡淡问,你老婆管你?
陆繁一怔。
两秒后,他说:没。
倪简:没有管你?
陆繁:没有老婆。
陆繁走时,雨已经很小了。倪简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收拾好画稿走回屋里。
第二天就是21号,梅映天带队参加国际华语辩论邀请赛,倪简早上给她发了条短信加油打气,毫无意外地被高冷的犀利小天无视了。
下午,倪简难得出了一趟门。她去了长海区的元奥购物中心,那里有家店卖她想要的漫画原稿纸。
倪简不喜欢逛街,买好东西就下了楼,从大厦的侧门出去,刚走几十米,就停住了脚步。
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男的穿着暗灰色的翻领T恤,典型的中老年样式。他身上背着一个黄蓝格的学生书包,一看就知道走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是他的女儿,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米色连衣裙,脚上是白色的帆布鞋,走路时马尾辫一蹦一蹦的,很青春。
男人不时跟自己的闺女说话,他扭头时,倪简看到了他侧脸上的笑容。
倪简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走在他们后面。
走了没多久,男人对闺女说了句话,然后独自朝左面的停车区走去,回来时推了一辆电动车。他把书包放在前面的车筐里,招手喊闺女过去。
年轻的女孩小跑着奔过去,灵活得像只兔子,很快跑到电动车旁,坐到车后。
男人就在这时看到了倪简。因为太过惊讶,他甚至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表情。
倪简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僵掉了。倪简有点难过,但她还是立刻走了过去。她喊了声爸爸,脸上带着些笑容。
倪振平这会儿刚刚反应过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倪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嘴唇有些颤:小简?
倪振平已经五十二岁了,他看上去比四年前更老,眼角和额上的皱纹多了好几道,头顶也有了白发。看着倪简时,他的眼睛有些许泛红。
倪简望着他,眼睛发酸,她扯扯唇,笑容扩大:嗯,是我。
倪振平从电动车上下来,把车停稳,对身后的女孩说:珊珊,先下来。
倪珊将视线从倪简身上移开,看着倪振平,嚅了嚅唇:爸爸
倪振平说:珊珊,这是你姐姐。
倪珊下了车走到倪振平身边,抬头,目光跟倪简碰上,怯生生的。
倪简是知道倪珊的存在的,四年前她就听倪振平说起过。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有什么交集,当然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面。
以前听倪振平说到倪珊,她心里会泛些酸楚的滋味,这是人之常情。倪简并不会因为那点儿嫉妒而对倪珊有什么坏印象。相反,倪珊看起来是个很讨喜的女孩,在长相上和倪简一样遗传了倪振平的某些特点,比如双眼皮特别明显,皮肤偏白。
最关键的是,她看起来很乖巧,并没有像某些孩子那样对异母姐姐有着天生的仇恨。至少,倪简没有在她眼中看到明显的敌意。
倪珊抿了抿唇,朝倪简喊了一声姐姐,倪简对她笑了笑。
倪振平也笑起来,对倪简说:那天怎么都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你打电话回家我又不在,小简,怎么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找爸爸?
倪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心里其实想说我不想打电话打扰你的家人,但她不会真的这么说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对倪振平说:手机丢了,昨天才买了新的,还没来得及。
倪振平点了下头。他心里知道应该不是这样,但没有再多说这个。他看了看倪简手里的袋子,说:今天是来买东西吗?你现在住在哪里?
倪简说:就来逛逛,我和朋友住在信宁区那边。
倪振平点点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倪简轻吸了口气,语气轻松地问:爸爸,你们呢?也来买东西吗?
不是,珊珊在这儿补课,我来接她。
倪简想起刚刚经过一楼时看到的外语培训广告,猜测倪珊应该是在那儿学英语。
她哦了一声,没问什么。倪振平看了看四周,说:小简,一块儿吃个中饭吧。
倪简没拒绝。
她知道倪振平本来是要骑车载倪珊回家的,但她私心里也想跟自己的爸爸多待一会儿。毕竟,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
餐厅是倪振平选的。他先问了倪简,倪简说随便,然后他又问了倪珊,倪珊指着对面说:我同学说那里有家自助,很好吃。
他们就来了这家据说很好吃的自助。
倪珊跟倪振平坐在一边,倪简坐在他们对面。
倪珊主动说:你们想吃什么,我去拿。
倪简说:一起去拿吧。
让珊珊去吧,她嘴馋,就喜欢挑吃的。
倪简听倪振平这么说,就没再坚持。
倪珊离开了座位,就只剩下倪简和倪振平。
倪振平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儿,有些心疼地说:怎么比上次还瘦了?这么大了,还挑食?
倪简喉咙里一哽,感觉眼泪挤到了眼眶里。
她咬着嘴唇没说话,等那阵情绪过去了才开口:女人瘦点好看,爸爸你不知道吗?
我的小简已经很好看了,要那么瘦干什么?倪振平说。
这回倪简再也没忍住,湿漉漉的水珠从眼睛里滑了下来。
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倪振平竟然还会说我的小简。
我的小简最聪明了,都会骑车啦!
我的小简长大了,会孝顺爸爸了,不过这糖太甜了,爸爸的牙要坏了
我的小简最乖了,别哭,跟你妈妈走吧,要听话
倪简捂着嘴巴,眼泪一颗颗往外冒。
倪振平吓坏了。
这怎么了?小简,你
没事。倪简别开脸,飞快地抽出餐巾纸抹眼泪。
倪振平看着她,心里被扯得生痛。
这是他的女儿,他曾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女儿。她小时候在他面前哭,他会费尽心思哄她,给她买玩具,给她买糖,这一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些年,他没能陪她长大,他甚至没怎么见过她。
虽然当年他已经竭尽全力争取倪简的抚养权,但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没用,才会让倪简跟着程虹走。
倪振平心里对倪简有着深深的愧疚。
倪简很用力地把眼泪都擦掉。她吸了吸鼻子,转回脸时已经稳定了情绪。
我挺高兴的。她说,因为今天看到爸爸了。
倪振平眼睛也有些湿润。
他低声说:小简,这些年是爸爸对不住你。
倪简用力地摇头:跟你没关系。
倪振平抹了把眼睛:小简,你能回来,爸爸很高兴,你要是愿意就回家住,倪珊妈妈那边爸爸会跟她说好的。
倪简一顿。倪振平会说这样的话还是很让她意外的。
这是倪振平的心意,她懂,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提议。她的确跟倪振平有很深的父女感情,但他已经和别人组成了新的家庭,那不是她应该加入的地方。她也没那个心思去接受两个没有关系的人。
倪简摇摇头:不用了,我现在住得挺好,爸爸你不用为我操心。
倪振平还想说什么,倪简打断了他:我们不说这个了。对了,我的手机丢了,你的号码都没了。说着掏出手机递给倪振平。
倪振平没办法,只能接过手机先把号码输进去,末了想起什么,问她:那天手机怎么丢的?陆繁说下午给你发短信就没回应了。
倪简一愣,眉间有些疑惑:陆繁?
倪振平说:那天珊珊突然不舒服,我带她去医院,就让陆繁去接你。你不记得陆繁了?
看倪简没什么反应,倪振平说:不应该吧,原来住咱们家对门的,你的名字还是他爸爸起的呢。
倪简说:我记得他。顿了顿,说,他们不是搬走了吗?
后来又搬回来了。
什么时候?倪简挺惊讶。
倪振平说:回来挺久了,有十几年了吧。
倪简哦了一声,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他爸爸又调回来了?
不是。倪振平摇摇头,脸色有点沉重,他爸没了。
第二章 繁简
倪振平跟陆繁的父亲陆云是高中同学,陆云读书比倪振平好,上的大学也好,一毕业就进电厂做管理工作,倪振平当时能进电厂还是托了他的关系。两家最开始都住在电厂宿舍,后来分了房子,又选在一栋,门对门,一直走得很近。
后来陆繁出生了,倪振平那一年刚好结婚。陆云在喜宴上喝高了,拍着倪振平的肩膀说要跟他做儿女亲家,让他抓紧生个闺女。倪振平和程虹当时还因此被大伙儿起哄早生贵女,闹了个大红脸。
没想到三年后倪家果然添了个闺女,倪振平起名字时向陆云取经,陆云张口就起了个简字,说是跟他家小陆繁恰好凑一对。
倪振平当时觉得真能做亲家也挺好,知根知底的,于是欢欢喜喜地采用了。
这事整个大院都知道,难免有嘴长的人嚼舌根说倪振平会巴结,但他们也只能说说,陆云当时在电厂已经坐到挺高的位置,没几个人敢明着说什么。
在倪简还是个小婴儿时,大院里的邻居看她就像看陆繁的小媳妇了。
陆繁那时才四五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听陆云的话,知道要对小简妹妹好。
这些事倪简当然没有什么印象,她能记清的都是四五岁之后的事。
因为程虹的疏忽,倪简三岁时因为高烧和药物中毒失聪,换了很多医院都没治好,她几乎没有残余听力,助听器也用不了。所以,她四岁之后的生活重心就是学说话和读唇。
程虹不计代价地为她找了最好的特教老师,专门进行语言康复训练。
倪简聋了之后,大院里的人再也不说她是陆繁的小媳妇了。他们都觉得这事儿大概黄了。
倪简没有上幼儿园,六岁时直接读一年级,和陆繁一个学校。
上学第一周,一年级所有人都知道一(3)班有个聋子,两周后,整个小学部都知道了。
那是倪简人生中挺灰暗的一段日子,那时程虹和倪振平已经在吵架了,他们几乎顾不上她,而学校里的人总是用怪怪的眼光看她。整整一个学期,倪简几乎没有在班里说过话。
那时倪简最喜欢放学,一年级放学最早,老师出门后她总是第一个收好东西,飞快地出门,去五(2)班门口等陆繁。
五(2)班所有人都知道一(3)班的小聋子是陆繁的邻居。
陆繁从来不会嘲笑倪简是聋子。他跟倪简说话时总是面对着她,让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
那半年,倪简异常沉默,程虹和倪振平吵架时,她就去对面敲陆繁家的门,然后和陆繁待在他的房间里。除了陆繁,她拒绝跟任何人说话。
陆繁家是那年冬天搬走的。倪简并不知道,她被程虹带到苏州过年去了。她也是在那一年见到了她后来的继父。
第二年,程虹就跟倪振平离婚了,倪简被判给程虹抚养。倪简跟程虹去了北京,四年后又跟程虹移民美国。
她再也没有见过陆繁。
陆家的遭遇,倪振平几句话就说完了,倪简听完没作声,倒是倪振平想到陆家的事总忍不住叹息。
陆繁那孩子从小就乖,样样拔尖儿,咱们大院里没几个男小子比得过他。他现在这样真是被家里给拖的,那工作说白了也是临时工,没什么好处,就是辛苦,还有些危险。我劝他也没用,挺倔的。
倪振平说着摇了摇头,想起以前,忍不住感慨:真挺不容易的,他妈妈最后那几年住在医院里,里里外外都靠他,我们也只能稍微帮衬着点。说起来,他那时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说到这里,听到倪简问:他搬到哪儿去了?
倪振平说:到城西去了。那地方我去过一回,在老城区那儿的银杏路,不怎么好,治安挺差的。
倪简点点头。
倪振平想了想,说:你们也好多年没见了,什么时候得空,你到家里来,我叫陆繁也来。
倪简还没应声,倪珊就端着托盘回来了。他们没再说这个话题。
吃饭时,倪珊安安静静的,有时抬头看倪简一眼,倪简低着头吃东西,没有说话,也没有关注别的。倪珊抿了抿嘴,低下头,握紧手中的叉子搅了搅盘子里的意大利面。
吃完饭,倪简跟他们道别,坐出租车先走了。
后面两天,倪简窝在屋里画了几张稿,从头到尾看了几十遍,然后一张张撕掉。
完全不能用。
倪简知道人烦躁的时候弄不出好东西。所以她扔了画笔,把自己摔进被子里,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煮了一杯牛奶,喝完后就出了门。
昨晚临睡前,她想起倪振平说的话。她决定去看看陆繁。
倪简找到了倪振平说的那条银杏路。那附近的确很旧,有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卖肉卖鱼,倪简经过那里,闻到了鱼腥味。她问了人,得知这附近只有一片住宅区没被拆迁。
倪简找到了紫林小区。小区里只有四栋楼,房子很老旧,大门口有一个简陋的保安室,倪简没在里头找到人。她站在大门口犹豫。过了一会儿,还是摸出手机给倪振平发了条短信。
爸爸,陆繁的地址给我一下。
倪振平很快给她回了。他不但把地址给了她,还告诉了别的信息。
倪简看完有点沮丧。
原来陆繁没有周假,只放月假。
她这趟白跑了。
26号早晨,梅映天回来了,但她只待一天就要去香港集训。倪简打着给她庆功的名义敲了一顿大餐。
吃完饭,她们去逛怀恩路的K11购物艺术中心,前后待了一下午,拎了几个手工瓷杯回来。看起来也算过了充实的一天。
等到第二天,倪简才知道这种充实是有代价的。
不知道是哪个闲得没事干的狗仔盯上了梅映天,把她们昨天吃饭逛街的照片拍到了,一夜之间网上多了很多帖子,梅映天女朋友这个话题居然被顶到微博热搜榜第十六。
倪简很吃惊。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像梅映天这样的辩论咖也会有这么多人关注,明明辩论圈跟娱乐圈隔着不止一条街的距离。
倪简想了很久,觉得有可能是因为梅映天太帅了,而这个帅咖又公开表示自己喜欢女人。别说,听起来还真挺有爆点的。
倪简对于被误伤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但这次似乎有些过了。她担心会引起程虹的注意,如果程虹再发疯,又找来一打男人,倪简觉得自己会死掉被烦死的。
倪简的预感没错。5月的最后一天,程虹来了。
倪简正开着门等外卖,没想到等来了她。倪简知道程虹神通广大,所以当她看到程虹从电梯里走出来时,惊讶只维持了一秒,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复自然。
程虹很会保养打扮,五十岁的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
母女俩上一次见面是三个月前,在西雅图。程虹两个月前跟着她的丈夫回了北京。临走前,她交代倪简要赶快回去,可是倪简没听她的,独自跑来这里。
程虹原本不知道她来这边是跟梅映天住一块儿,是网上那几张照片让她起了警戒心,赶紧找人查了一下。这一查,她气得胃痛,立刻放下手边的事赶了过来。
倪简淡淡喊了声妈,并没有让程虹进屋。
程虹脸上蒙了冰霜,眼神令人心寒,她将倪简上下看了一遍,随后棕黑色高跟鞋踏进门:进屋说话。
倪简完全没有说不的权利,程虹已经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屋里。
妈,你放开。倪简挣脱。
门一关上,程虹的火气就毫不掩饰地发泄出来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多大人了,还玩离家出走?
倪简皱着眉: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回家。
程虹冷笑:回哪个家?你说说,哪儿有你的家?
倪简睨着她,针锋相对:我想把哪儿当家,哪儿就是,我有选择的权利。
程虹说:不只翅膀硬了,嘴也硬了,你是我生的,我有纠正你的错误的权利。
倪简心很累:我到底有什么错?
你心里很清楚。这屋子是谁的,你这些天跟谁在一起,我清清楚楚。程虹说,你现在去收拾东西,立刻跟我回北京。
我不去北京。
你试试看。程虹说,你一天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一天,恰好,我还有些话要跟那位梅小姐说,就在这儿等她回来。
妈!倪简气得想哭。
程虹淡淡地说:小简,你要是听话一点,我又何必这样,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管我?倪简很无奈,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能不能给我点自由?我要做什么,我要在哪里生活,这都是我的事。
成年人?程虹冷笑,你有脸说?你看看你,你做的哪件事是成年人应该做的?你脑子不清楚,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
倪简硬声道:总之,我不会去北京。
你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做主。程虹说,我就在这儿等你醒悟。
你愿意待就待着吧。倪简放出话,摔门而出。
天黑之后,倪简仍在街上走着。
她出来时什么都没带,没有钱,没有手机,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裙子,脚上是拖鞋。
她走到一个公交车站,跟着人群挤上去,一直坐到底站。人走光了,她才下车。
公交车站对面有一个酒吧。倪简站了一会儿,走过去。
倪简只是想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她知道这种迪吧女人是可以免费进去的,只要不点东西,跳跳舞是可以的。
倪简去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怎么喝酒,也不喜欢玩,如果在一群人中,她总显得不合群。就像此刻,她独自坐在二楼大厅最角落的沙发上,看一群男男女女在眼前晃动。
这种时候,她会觉得做个聋子挺幸福。
所有嘈杂疯狂的热闹都跟她没关系,她耳朵里的世界始终是寂静无声的,倪简甚至觉得可以在这儿睡上一觉。
这么想着,她把头歪在了沙发靠背上。在她要闭眼时,一个男人端着酒坐到了对面位子上。
喝一杯?男人把酒杯推到倪简面前。
倪简看了他一眼,没碰那酒。
男人盯着她,然后笑了笑:第一次来?
倪简说:不是。
男人哦了一声,眼睛里的笑缓缓蔓延,他看倪简的眼神像在看猎物。
一起玩吧。他说。
倪简说:不想玩。
那你想干什么?
想睡。
想睡?男人勾着唇站起来,双手撑在矮桌上,倾身凑近她,好啊。
他身上的酒味儿漫过来,倪简突然有点恶心。
我现在想吐。她说完起身往洗手间走,临走时碰倒了桌上那杯鸡尾酒。
红色的液体泼得男人两手都是。
倪简跑进了洗手间,把马桶盖放下来坐着。她知道那男人跟过来了,就在外面堵着。
倪简坐着不想动。她把脑袋靠在墙上,想着就这么睡一觉吧,虽然空气差了点,但至少是个单间,有门,安全,比露宿街头强,还能防苍蝇。
倪简走了大半天,很累了,她真的在这个狭窄逼仄的厕所间里睡着了。
倪简是后半夜被烟呛醒的。
睁开眼,厕所里是黑的,倪简觉得头晕,脖子酸,两条腿麻得不能动。她吸吸鼻子,闻到了浓重的烟味,嗓子呛得难受。
她觉出不对,动了动腿,打开门往外跑。走廊里也是黑的,烟味比里头更重,倪简喘不过气,捂着嘴不断咳嗽。
看起来像起火了。
倪简摸黑跑到迪厅,那里浓烟滚滚,温度明显比厕所高很多,完全不能待。
窗外很亮,好像突然多了很多盏灯,但厅里弥漫的烟雾遮住了一切,看不清外头是什么情况。
她估计火灾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否则不可能整个二楼都没有人了。
吸入的烟雾越来越多,倪简身体很难受。
二楼没看到明火,她猜测烟是从楼下上来的,这里不能再待下去。倪简捂着口鼻往楼梯的方向跑,其间踩空了台阶,摔得爬不起来,她隐约觉得今天可能走不出这里了。
倪简趴在台阶上,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似乎看到一个身影朝她跑来。
小陆,楼上怎么样?一道声音穿过浓烟。
找到一个人,女的!陆繁没有时间多看,抱起昏在楼梯上的人迅速往下跑。
外头救护车在等着,一看到消防员救出了人,立刻有人抬担架接应,氧气罩也送来了。
陆繁把人放到担架上,临走时瞥见她的脸,目光一顿,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这时,消防车那头有人喊了声小陆。
陆繁转身,大步跑过去。车里的人递来氧气瓶,他接过,扭头又冲进酒吧。
一切结束时,天快亮了。
五点半,湛北中队收队,消防车开回湛北路大院。
折腾了半夜,大家都有些疲倦。换衣服时,陈班长过来跟陆繁说:吃了早饭回去吧。假期歇几天,别总去修车了。
陆繁点点头。
六点,陆繁走出消防大院。他没带多少东西,手里就拎着个黑布袋。他走到公交车站等最早的那趟332路。
六点十分,车来了,他上了车,坐在最前面的位子上。
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银杏路。但陆繁没有坐到底站,他在中间下了车,换乘11路。
11路到区医院。昨晚火灾的伤者都送到区医院了。
陆繁到急诊中心问情况,见到的恰好是昨晚救护车上的护士。她认出陆繁是救人的消防员,告诉他昨晚送来的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大部分人是轻伤,已经出院了,只有一个女孩因为吸入过多的刺激性烟雾,昏得久点。现在人是醒了,也没大事,但人家不肯出院,医院这边又联系不上家属。
小护士说起这个忍不住吐槽:那个病人也是奇怪,手机没带,证件没有,什么都不知道。问她叫什么名字也不说,家里人电话一个都记不上来,问她家庭住址,她说没家
陆繁皱了皱眉:我认识她。
小护士很诧异。
陆繁说:我去看看她,行不行?
行啊。小护士点头,指了指病房的方向,303。
倪简正靠在床头数被子上的暗纹,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
陆繁走到床边,倪简视线里多了一双鞋。她抬起头,与一双漆黑的眼睛撞上。
倪简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她说:你也在这里?好巧。
陆繁没说话,走近一步,垂眸看她。她的脸色很苍白,头发没梳,有些凌乱地垂在肩上。
陆繁想到似乎每次看到她,她的头发都是乱乱的。
他又想起昨晚:她昏在楼梯那儿,穿着黑裙子,瘦瘦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甚至都注意不到。
你昨晚怎么在那儿?
在哪儿?倪简露出茫然的表情。
酒吧。
倪简想起来了,觉得有点奇怪,紧接着哦了一声,说:你也是从那儿被送过来的?
不是。
那
我在楼梯上看到你,你昏过去了。
倪简张了张嘴,眼睛睁大了。
半晌,她问陆繁:你是消防员?
陆繁点头。
倪简望着他,过了会儿,说:上次那个洗车的喊你陆哥,你姓陆?
陆繁又点了下头:嗯。
倪简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有点恍惚。不会这么巧吧?
她突然沉默,让陆繁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有说什么,最后还是倪简说了下去,她问他:那你来是要做什么?
她这么一问,倒把陆繁问蒙了。
他来做什么?来看看他救的人活了没?不是,他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
想了想,他说:就看看。
看什么?
看我吗?
陆繁:看看伤者都怎么样了。
哦,那他们都怎么样了?
都没什么事,出院了。
倪简望着他,嘴边挂了笑:那你还是看我啊。
陆繁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说:护士说你也能出院了。
我不想出院。
为什么不想?
没地方去。
你家不是在经纬公寓?
倪简摇头:不是,那是别人的屋子,现在不能回去了。
陆繁皱眉,还没说话,听到倪简说:要不你收留我几天?
她弯着眼睛,脸上的笑清清淡淡的,看得人心里莫名发闷。
陆繁认真地判断她是在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这时,倪简的肚子叫了两声,咕噜咕噜,声音格外响。
倪简感觉到肚子里在动,她知道陆繁听到了。陆繁的眼睛朝她的肚子看过来时,倪简莫名有点脸红。她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拉完以后觉得这个动作毫无意义。
她抬头,果然看到陆繁嘴角有点笑意。在她的目光扫过去时,他收住了笑。
倪简嘴角挑了一下,索性坦白:我从昨天中午就没吃过饭。
陆繁的表情严肃起来:为什么不吃?
没钱。倪简说,所以我才想请你收留几天。
陆繁没再问,他说了声等着,转身出了门。十分钟后,陆繁回来了,手里拿着粥和包子。
倪简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全部解决掉了。
陆繁说:你真没地方去?
倪简嗯了一声。
陆繁低着头沉默一会儿,说:我可以借你钱。
倪简说:我不喜欢欠钱。
陆繁看了她一眼,倪简回看过去,说:就是借宿几天,你家里又没老婆,怕什么?
她说得坦坦荡荡,陆繁却更加觉得这女人的脑子跟别人不一样。
可他最终还是把倪简带回去了。
他们没坐公交车,陆繁叫了出租车,一直把他们送到银杏路,路费花了八十。下车时,倪简说:车钱你先垫着啊。
陆繁转头看她:不是不喜欢欠钱吗?
倪简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指着前面说:三号楼吧?
陆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倪简:啊,我猜得真准。
陆繁住在四楼,老房子没有电梯,倪简爬上去后有点喘气。她扶墙站着,陆繁看了她一眼,说:你体力太差了。
倪简仰着头吸进一口气: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出院。
陆繁没说话了,找出钥匙开门。
陆繁住的屋子不大,是装修过的,但年代太久,已经很旧了,地上的瓷砖有很多裂纹和缺角。
倪简走进屋转了两圈,这房子只有一个房间,卫生间和厨房的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头挺狭窄。这么看下来,也就只有客厅稍微宽敞点。
倪简再一看,又觉得也不是真的宽敞,而是因为东西少,看起来空,除了一张吃饭的桌子,一张灰色的旧沙发,就没有别的了。
哦,还有一个小电视,放在角落的矮桌上,上面搭了块布,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她没进卧室,但她猜那里面应该也没什么东西。
倪简想到陆繁小时候的房间。
他有一张小床,被子不是蓝色就是绿色的。两个床头柜上全是玩具,他喜欢摆弄小车,所以有一个柜子里放满了玩具车。他还有一个书橱,里面的书除了一些连环画,还有很多,都是她看不懂的。后来,他的房间里多了两个毛绒玩具,一只熊,一只海豚。那是给她玩的。
陆繁看到倪简站着没动,走过去说:你先坐吧,我烧点水。
倪简回过神,哦了一声。
陆繁去了厨房,倪简坐到沙发上。她不再想以前的事。
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倪简听不见,她靠在沙发上侧着脑袋望着阳台的方向,阳光从那儿照进来,落在瓷砖地上,一大片光,是个好晴天。
陆繁给倪简倒了杯开水,问她要吃点什么。
倪简说:我能点?
陆繁点头:有米、面,还有几个鸡蛋。
倪简说:鸡蛋面你会做吧?
陆繁认真地想了一下,问:你说的就是把鸡蛋打到面里吧。
对啊。
陆繁点了下头,又进了厨房。
倪简在小沙发上懒懒地靠着,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也不想动。
十多分钟后,他端着一碗面出来,上面有两个鸡蛋。
吃饭了。他对倪简说。
倪简起身走到餐桌旁,看到面,愣了愣。
这么多?倪简吃了一惊。
陆繁看了一下:不多吧。
倪简说:不行,太多了,我不可能吃完,分点给你吧。
陆繁去厨房拿了碗,倪简分出去一半,又把鸡蛋夹过去一个。
他们面对面坐在餐桌边。陆繁吃得很快,倪简才吃了一小半,他碗里已经没了。
他把筷子放下,抬头看到倪简似乎刻意加快了速度,愣了一下说:你慢点吃。
倪简没什么反应,低着头吃面,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不用急。陆繁又说了一遍,看到倪简还是不理他,有点奇怪。
不过,她这个人本来就奇奇怪怪的,随便她吧。
陆繁拿着碗筷进了厨房,出来时倪简刚好吃完了。
我来洗碗吧。倪简端着空碗走来。
不用,给我吧。
倪简说:我来洗,我经常洗碗,有经验。
陆繁听到这话抬了抬眼,没说什么,但倪简看出他不怎么相信。
我不做饭,所以洗碗都归我。她解释完,从他身边绕过去,进了厨房。
厨房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倪简把水池里的碗筷都洗了,又把台子上的锅刷干净。做完这些只花了几分钟,她把抹布挤干,晾在水龙头上,一转身,看到陆繁站在门口看她。
怎么样?
他点头:不错。
倪简眼皮抬了抬,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你今天没事做吗?
陆繁说:我放假。
倪简想起他是休月假的。
她淡淡哦了一声,想起陆繁的工作,也记起倪振平说的话,临时工、没好处、累、危险
倪简问:你做这个多久了?
陆繁愣了一下,回答:七八年了。
消防员都做什么,每天都救火吗?
她的表情异常认真,陆繁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他低声笑了一下,对上倪简疑惑的目光,收了收表情,低声说:没那么多火救。
那做什么?
不出警的时候在队里训练,出警的话有时救火,有时抢险、救援还有社会救助。
看到倪简还是挺疑惑的样子,他解释:就是有意外事故、有人受伤、遇到困难,通知了,我们也去。
倪简说:都有些什么事?
车祸、跳楼、溺水陆繁想了想,说,有时候也有些小事,开门锁、掏马蜂窝之类的。
掏马蜂窝?
嗯。陆繁点头,看她不相信的样子,认真地说,马蜂窝挺多的。
倪简没再问这个,说:有多少假?
九天。
其他时候都在队里?
陆繁点头。
那你放假做什么?
修车。
倪简想起那个修车铺,说:今天也去吗?
陆繁没回答,看了看她,倪简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耸耸肩:你要去就去,我只是借宿,没想耽误你工作。
陆繁说:你中午吃什么?
倪简愣了愣:不是吃过了?
现在还没到十点。
我很饱了,中午不吃。倪简说,我要睡觉了,你去修车吧,我帮你看门。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说:我睡沙发行吗?
陆繁说:去房里睡。他去了卧室,打开唯一的柜子,从最底层抽出床单被套,灰色的,洗得有点发白了。
倪简站在门口看着他换床单。陆繁在队里训练过,他们整理内务都很快,倪简还没怎么看清楚,他已经弄好了。
陆繁又从柜子里拿出个旧电扇,对倪简说:空调坏的,热就用这个。
嗯。
倪简很听话地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陆繁看了看,没有别的要交代了,就出门了。
倪简靠在卧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入了迷似的。
陆繁走到门边,突然转身,倪简恍似从梦里惊醒。她舔了舔唇,问:怎么了?
陆繁说:你晚上要吃什么,我带晚饭回来。
随便。
陆繁走后,倪简把裙子脱下来,在洗手间里洗了一把,拿到阳台上晾了。她昨天在厕所里睡了一觉,又遇上火灾,没洗澡就算了,衣服还脏兮兮的,她已经忍不下去了。
倪简洗了裙子觉得还不够,低头看看身上,除了一件打底的吊带衫和安全裤,里头就是胸罩和内裤了。
干脆洗个澡,把这些全洗一遍吧。
她出去把阳台的帘子拉上,脱了个精光,赤着脚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很简陋,一眼看过去,很空荡,洗手池边放着一块肥皂、一袋洗衣粉,倪简没找到沐浴露,倒是在角落里看到一瓶洗发露。
她进了浴室,把水龙头打开。
冷水浇下来,倪简冷得一激灵。她赶紧避开,调热水,但折腾半天也没弄出来。
倪简有点烦躁,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用。她最后不想弄了,直接从架子上拿了条毛巾就着冷水胡乱洗了一遍。
洗完澡,她又找到一条干毛巾裹了头发,就这么裸着身子进了卧室,在陆繁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圆领的短袖衫套在身上,一直遮到臀下。倪简低头看了看,笑起来:真合适。
倪简把衣服洗完晾好就爬到床上,想着,这么大的太阳,睡两三个小时衣服就该干了,等她睡个觉醒来就能换衣服了。
新换过的床单很干净,似乎还有洗衣粉的味道。
倪简很享受地躺着,把头上的毛巾拉下来,也不管头发干没干,什么也不想,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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