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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白居易(实力榜·中国当代作家长篇小说文库)

書城自編碼: 3701647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 者: 梅曙平
國際書號(ISBN): 9787520531771
出版社: 中国文史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2-01-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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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白居易》是实力作家梅曙平历时十年创作的一部长篇历史小说。该书以唐朝伟大诗人白居易一生的诗歌创作为经,以诗人坎坷不平的人生阅历为纬,上下千年,纵横万里,在文字的穿行中编织出一位忧国忧民、才华满腹的大诗人形象。作家不同于一般长篇小说的虚构创作,在所有重大事件真实可信的基础上,深入考究白居易一生各个时期创作出来的重要作品及代表作品,巧妙植入小说。用小说的形式来解读诗词作品,用诗词作品来烘托小说的人物形象,在亲情、爱情、友情之间寻觅吟哦,在诗词、事业、人生之中徘徊纠葛,终完成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与升华,不失为一种独特而具个性的历史小说创作手法。综观全书,文字精美,情感充沛,才华与思哲融为一体,在字里行间文采飞扬,值得广大读者阅读与收藏。
內容簡介:
《白居易》是一部长篇历史小说。作家秉承“大处不虚”的创作原则,塑造了一个命运坎坷、文思泉涌的伟大诗人形象。小说运用到叙、插叙多种手法,体现了白居易忠国事、劳民生、劝农耕、身先躬行、省事宽刑、怜老爱子、开山修路、植树种花、与民同苦乐的坦荡情怀。着重展示白居易在江州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生命印记。其中有关于爱情的喜怒哀乐,有关于友情的生死别离,有关于命运的阴晴圆缺,更有关于信念的执着坚守。小说对白居易在江州写作《琵琶行》的场景和心路历程作了浓墨重彩的刻画,对其次编辑诗集、浔阳楼怀古、江州任上、泛舟湓水、与长兄相遇浔阳、北香炉峰建草堂、千里修书推荐刘轲等一系列事件进行了细节还原的叙述,对白居易先儒后道释的人生观转变作了哲学化的阐释,后以白居易贬谪忠州作为小说收尾,留下“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的千古惆怅和诗意的远方。
關於作者:
梅曙平,笔名玉阶梅,江西九江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美术家协会会员、摄影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诗刊》《清明》《人民日报》《诗歌报》《绿风》《散文诗》《江西日报》《创作评谭》《星火》《写作》等报刊,作品先后入选《2003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江西现当散文选集》《江西日报副刊15年文学作品选:一座大山的回响》《21世纪江西诗歌精选》《五色石文学作品选》等选集。美术作品入选江西第四届中国画人物花鸟画展、高校巡回画展、先后荣获2013年湖北省花鸟画大赛金奖、2014年中韩民间文化交流书画艺术作品展银奖。电视文学《穿行在摩崖石刻中》《云中别墅》《幕阜山马帮》等先后获得一、二、三等奖、江西省政府一、二等奖。著有诗集《玉阶梅的诗》、散文集《浔阳往事》。
目錄
目 录


章 喋血黎明/1
第二章 大唐国耻/19
第三章 三人成虎/33
第四章 贬谪江州/55
第五章 阳关三叠/76
第六章 雁过襄阳/90
第七章 邂逅湘灵/100
第八章 扑朔迷离/126
第九章 水调歌头/135
第十章 蹭蹬浔阳/145
第十一章 江州司马/157
第十二章 悠然南山/175
第十三章 沧桑似海/194
第十四章 与元九书/220
第十五章 在水一方/233
第十六章 长兄如父/246
第十七章 瞩览庐山/258
第十八章 泪湿青衫/263
第十九章 弄瓦之喜/276
第二十章 白梅傲雪/287
第二十一章 庐山草堂/300
第二十二章 悲欣交集/325
第二十三章 风雪蔡州/338
第二十四章 量移忠州/353
第二十五章 孤帆远影/388
內容試閱
精彩阅读:


湿 罗 衣
一切事情都是从唐元和十年(815年)阴历六月三日的那个黎明开始。约莫是寅时到卯时光景,窗外一片漆黑,身在成都的女诗人薛涛,迷糊之中,突然梦见久别的情郎武元衡。虽是仲夏时节,可她在梦里看到京城长安的物候有些异常:塬上早已绿暗花零,郊外曲江岸边却开满了玉色的梨花,花瓣的还戴着血红色的小帽子,远远望过去,就像骀荡起伏的雪白波浪。突兀间,风萧萧地吹来,掠扰得片片花瓣飘飘洒洒,像翻飞的蝴蝶。令人战栗的是:所有的梨花竟然在刹那间颓然凋落,落地之后,霎时变作殷红的桃花。像血,悚然惊心!紧接着,她瞧见在甬道一般的梨花丛中,武元衡沐浴着纷飞的雪片,缓缓向她走来,着一身白色的长袍,脚步踟蹰,好似生怕蹂躏了满地的落英。走着走着,白袍从上到下,一寸寸泛漾成鲜红,宛如满身沾染着鲜血……
这莫名其妙的噩梦将薛涛怆然惊醒,她目光空洞地望着无边的黑暗,沉浸在恐惧的心绪里,出了一身的冷汗。恍惚中,不自觉地想起前不久一位道士说过的话:“情到深处的男女、母子、孪生血缘之间,有时会产生心灵感应。尤其是女性刻骨牵挂情郎的时候,有一种玄乎的第六感。换一个说法,这叫预知或共情。”想到这些,薛涛不禁浑身战栗。先是两行热泪无声地滚落在羊脂般的脸颊上,接着,像下露水一般,潮潮的、湿湿的一片,再也不能够收拢成为一滴滴泪珠子。
薛涛在默默祷告中,固执地让自己相信:梦是颠倒的,梦中的情形,在现实里定然不会发生。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世上的事情,运心不普,物我难齐,端的要被无常与因果所左右。就在这个黎明,她的不祥之梦正在千里穿越,马上便要与京都长安发生的天朝惨案重叠在一起了——
京城长安按照天罡、地煞之数划分为一百零八坊,其中皇城的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之间的区域面积。坊中建有十字街道,为宽阔的当数朱雀大街。每日傍晚,街鼓敲响八百下,坊门便关闭,尚在大街上没进坊的人,都要被抓起来,罪名是犯夜禁。每日早上,敲鼓三千下后,坊门才渐渐开启,是为晨鼓。晨鼓时间很早,夏天四点不到,冬天也就刚过四点的时辰。自然有专职的坊正管理坊门,下面还配有坊卒、门吏等相关的人事。那年头,生活在长安的百姓怪可怜的,每天都在与时间算计,一不留意,便要触犯条例,就连天亮前想睡个囫囵觉,也被晨鼓吵得不能够安宁。
这日黎明,隐约有些鱼肚白的天色依旧昏暗,黝黑色的天空渗出血红的光,给人的错觉似乎就要破晓了,实则这夜与昼的临界点,还有个把时辰为漆黑。这一天,大唐门下侍郎、平章事武元衡有些头痛,整晚睡不着觉。他索性子夜起床,盥洗了一番,用温水敷了敷脑门,胀痛这才减轻了些许,便进书房拿起一本《汉书》翻看。翻至《表·诸侯王表》一章,禁不住小声地念了起来:“然诸侯原本以大,末流滥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丧国。故文帝采贾生之议分齐、赵,景帝用晁错之计削吴、楚。武帝施主父之册,下推恩之令,使诸侯王得分户邑以封子弟。不行黜陡,而籓国自析。自此以来,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为三……”武元衡合上书本,长叹了一声,心思就像这微风里的灯焰,在如同绸缎般的夜色里,东一斜西一歪地打起了太极。那凌乱的影子映在墙上,芜杂得紧。
这几天,武元衡的心情颇不宁静。前些日子,听到一些满长安飞蹿的流言,另一位宰相张弘靖也提起过此事,好像御史中丞裴度也被牵扯进来。事情的起因是一则谶语,据说是一个世外高人特遣弟子向他秉述的,说的是一个令人费解的民谣:“打麦麦打三三三,舞了也。”叫人觉得奇怪的是念这民谣的人还会配上手势,在唱“舞了也”三个字时,要做出旋转袖子的动作,诡异得紧。临了那弟子还特地转述师傅的嘱咐:“武平章与裴御史近期可要仔细贼人的暗算,小心血光之灾!”武元衡怎么也琢磨不透,这没由头的民谣哪门子玄乎?另一位宰相张弘靖还专门找他嘀咕过,后两人皆是一头雾水。大儒武元衡向来是“敬神如神在”,不信这个邪。无奈敌不住三人成虎,别人在耳边唠叨多了,便觉得挠心。
实则,让他挠心的还是削藩这个棘手的难题。割据势力竞相淫侈,长久倾轧,几代君王梯次接续地发动战事,耗尽了国力,依然难以摆平。及至宪宗,方才现出了端倪。宪宗读列圣实录,见贞观、开元故事,竦慕不能释卷。宪宗抱负宏博,愿景深远,以“太宗之创业”“玄宗之致理”为效法之楷模。致力于中外咸理,纪律再张,立志削藩以中兴唐室。作为宰辅扶大厦于将倾,乃职责所系,也是作为人臣的操守。况武元衡还有自己的企图,他想辅佐宪宗平藩削据,中兴大唐雄风,做一代贤相,彪炳汗青。远者如东晋的谢安石,为君笑谈静胡沙;近者,如房玄龄、杜如晦,房谋杜断,笙磬同音,文含经纬,经营四方,帮助帝国一统天下。武元衡秉性坚毅,尤为倔强,坚信“路虽远,走则必至;事虽难,做则有成”。
看时辰,离上朝还有些早。武元衡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舒了舒筋骨,随手端起一杯茶,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踱过来踱过去,一首题为《夏夜作》的五言绝句不觉涌上心头:
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
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
好一个“日出事还生”!有道是: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武元衡驻清境而抒怀,承转合而成句,本是一桩寻常事。哪承想诗无达诂,白锐黑藏,倘若换个角度解读,竟然一语成谶。冥冥之中,武元衡或许有所预感,而又无能力去改变云来雨兴的未卜之事。
盘桓良久,晨鼓已然敲响,武元衡穿好紫色大科官服,腰佩玉带钩,系上金鱼袋,缓步出了靖安坊的府邸,仆从早已牵着马在门前等候。服侍武元衡的,也就前面开路一人、掌灯二人,再配上四到八个侍卫,或乘骑,或徒步,戒备森严地予以护佑,不敢稍有松懈。
靖安坊在朱雀大街的东第二街与第三街之间,不论自南侧的安德坊还是从北面的务本坊数起,均为第五坊。从这儿去大明宫是往北的方向,每月三日,铁定要上朝面君。仆人扶武元衡上了马,一行人沿着宽约一百步的朱雀门东大街左侧行进,赶赴大明宫去上早朝。武元衡打算先去大明宫内的中书省,办理堆积的例行公事,然后到东面的含元殿或宣政殿谒宪宗御驾,这是他例行的上朝路径。
一路上,武元衡眯缝着眼睛,信马由缰地走着。寂静里,只听得马蹄嘚嘚,有节奏地敲击着路面。忽明忽暗的灯笼,晃在他俊朗的脸上,显得莫名凝重。身为大唐宰辅,武元衡可不比“萧规曹随”的曹参,日夜饮醇酒,歌舞应和,照样可以做到无为而治。他每天皆是百事丛杂,千头万绪,克勤克苦,固本图新,力求在朝野酿成一种气氛,造就一番形势。当下,他再次想起“藩镇问题”。单说元和九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病殁,其子吴元济未经朝廷许可,自承父职。当时的宰相李吉甫上奏宪宗:“淮西雄视中原,乃眉目之地。收复淮西,系削藩之关键所在。今吴少阳新殁,其子吴元济,目无朝纲,以此讨之,乃平逆之机遇也。”李吉甫的提议深深打动了宪宗,由是下令出兵淮西。淮西的军队可是战火中厮杀出来的虎狼之师,见过大阵仗。面对人数多于自己的讨伐军,居然打了个旗鼓相当。正当征讨呈胶着状态之时,宰相李吉甫不幸病逝,宪宗怅然觉得朝堂空也!支持削藩的中流砥柱轰然坍塌,由此带来的后果是,宪宗案头充斥着休兵罢战、息事宁人的绥靖奏章,短缺了铿锵之音。无奈之下,宪宗急召武元衡还京,使命只有一个:主导淮西削藩政务,并诏令裴度鼎力辅助。
武元衡骑在马上,清新的凉风一吹,混沌的大脑便清醒了许多,头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他掐指一算:征缴至今,战事已经进行了几个月,今日早朝,首议的必定还是淮西这档事。其中牵涉到军情剖析、粮草供应、人事夹杂、诸军协调等一系列关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兵者,诡道也,奇正相生,不可不察。有时候羽毛为重,千钧为轻,哪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变化。故孙膑云:“不忠于王,不敢用其兵。”朝廷许多大臣,不明白“征伐是全局、休兵是偏安”这个道理,处处掣肘,还得耗费忒多精力与之周旋。
武元衡想:今日早朝,务必条分缕析,力排众议,进一步巩固皇上披坚执锐的决心,万万不可半途而废,功亏一篑。彻底剜除帝国肌体上的毒瘤,方能长治久安。打从“安史之乱”以来,朝廷与藩镇、藩镇与藩镇之间连年混战不休,弄得烽烟四起,国将不国。身为宰辅,定要剖决如流,乱世用重典,削藩还治,容民畜众,让百姓休养生息。想到这里,武元衡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朝大腿上猛地一砸,惊得马儿踉跄地一路小跑起来。
武元衡盯着漆黑中一个不确定的东西,眼眸里有一点精光闪过,似锋利无比的剑刃上漾过的一抹幽蓝,冷冷的,寒彻入骨。想到自德宗建中四年进士及第后,自己首任监察御史,接任华原县令。刚刚踏入仕途,意气风发,刚明耐苦,本想捏合一番事业,无负庙堂与百姓。及至躬身入局、走马上任,遇见的件事竟是驻跸华原的镇军督将出行时旌节开道,府邸里树立六纛,有恃无恐地耀武扬威。后来,陆续发现这些镇军督将无事便飞鹰走犬,欺男霸女,扰得市井无序,百姓不得安生,身为华原县令,却无法节制他们的肆无忌惮。为官者,下不可为民做主,上不能茍利国家,还不如回家卖红薯!
然则,面对“含齿带角,前爪后距,喜而合,怒则斗”的藩镇势力,置身黄钟渐毁、瓦釜雷鸣的纷扰乱世,一个小小的华原县令,又能何为?儒雅执拗的武元衡觉得如此为官太过窝囊,干脆上书朝廷称病辞职。本欲告别官场,作名山事业,谁料德宗皇帝竟然知道了这件事,宣他殿前面君。初次相逢,德宗也不盘马弯弓,直接咨及国政。
德宗问:“何为治国之道?”
武元衡正襟危坐,肃然答道:“凡治世,风俗醇厚,人心端正。浩署内以端本,明刑法以清讼,重农事以厚生,崇俭朴以养德;凡乱世,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用商鞅立木之法,坚孙子斩美之意。”
德宗点点头,继而问:“如何辨才?”
武元衡道:“看邪正、辨真假、察风波、识条理、观格局、窥气概,诚守为大节,干练为根器。襟怀豁达为义,心力劳苦为忠。”
“何为治事之要?”德宗换了一种坐姿,轻摇团扇,眯缝着眼睛问道。
武元衡愈加恭敬地回答:“治事之道,曰剖析,曰简要,曰综核。”
德宗不禁龙颜大悦,知其乃宰相之器,堪为大用,便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武元衡感泣知遇之恩,遂立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每当想起这些,他的心头就像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这些年,累积的义愤、憋屈、忧虑,不断地沉淀、翻腾,折煞人也。当下铁血削藩,不过是一吐胸中块垒而已!
反复斟酌朝中的那些事儿,武元衡感到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他仰首看了看天色,这时刚好经过一家大宅院,高耸的院墙遮住了天边渗出的那一丝血红的光,他的脸更加深沉地罩在了无边的黑暗里,即便被摇晃的灯笼凸显着轮毂,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武元衡努力止住思虑,试图换一种心境,想些开心的事儿,以便让自己在上朝前尽量松弛一些。马儿依旧走得有板有眼,不紧不慢。他深深吸了一口平旦时辰嫩寒的空气,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位“肤理玉色、风调皎爽”的女子身影来。这久违的温柔,在焦头烂额的朝政纠缠下已经难得念及,当下忽地触碰,心中不免滚过火烫般的痛楚,他用又薄又细、惟有自己能够听得见的声音嗫嚅道:“薛涛”。
黑暗依旧浓得化不开,没有疏落的灯光,也没有虫鸣,极度的幽静,仿佛要吞噬一切。这时候,人的内心容易伤感,为孤独,只有在怀念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在冰凉的凌晨感受到些许的慰藉。想到薛涛,武元衡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他遥远而缠绵地想起了元和二年的那些事儿……
那一年,四川节度使高崇文在蜀中任职已满一年。这人生性朴厚,沉默寡言,颇为熟谙兵事,但却不通文墨,又厌烦蜀中的政务繁忙,恰逢任期将尽,便对监军说:“我乃河朔戍卒,幸立战功,方才跻身要职。西川乃宰相盘旋飞翔之地,本人何德何能,竟然含愧作了这天府的父母官,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由是上表声称:“蜀中安适闲逸,这温柔之乡不是武人施展腾挪之地,望陛下让臣驰骋边疆,尽死效力。”
像这样主动请求换防的节度使,实乃凤毛麟角。大多割据势力,巴不得坐不挪窝,死不挪地,以便树大根深地培植势力。高崇文独不自留,进律迁秩,堪为楷模。宪宗欣慰之余,一边降旨嘉勉,一边竟为此事大伤脑筋:西川节度使一职急需补缺,谁人合适?权衡再三,觉得唯有武元衡能担此重任,但又舍不得他离开京城。一番斟酌之后,后采取让其兼职的法子,诏令:武元衡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兼门下侍郎、平章事。
担任剑南四川节度使的那些日子,是武元衡一生中为逍遥的时光。以宰相资质,治理地方,如烹小鲜。作为宪宗的幸臣,武元衡自然知晓派他入蜀的深意:恢复经济,裁剪兵丁。安定四川,毋呈尾大不掉之势。这是皇上用心周详之处,武元衡自然是兢兢业业,实心办事。头尾三年,川蜀面貌已是焕然一新,百姓总算过上了安心的日子。
蜀地风俗,爱风月。闲暇之余,武元衡也入乡随俗,参加一些文士雅聚。一日,同僚杨嗣招来一群歌伎,请他到园林欢宴。公务之余诗酒唱和,正好消遣时光,雅性庄重的武元衡欣然前往。他淡于接物,不多饮酒,杨嗣虽知,却不照应,入场便说:“今日诸位务必尽欢,一醉方休!”
乍一进园,便能感受造园者婉转的构思。移步换景间,回廊盘曲,古木交柯。转过假山,一池碧水让眼目滋润。池中芙蕖烨烨盛开,水上桥堤搭一棚花架,花影粉墙亦有光阴的徘徊。水边一亭,亭柱上的春吊儿吸引了武元衡的注意:闲栽芭蕉题唐句,细嚼梅花读汉书。他点点头,随着众人进入轩室。室内氛围闾阎明净:墙上一幅梅花图,观望而知雅意。博物架上,古玩、奇石,标榜出格调,文房四宝如经如仪。
须臾间,酒席已经备好。一群人序次落座,交杯换盏间,笑语喧哗。武元衡选择临水的轩窗坐定,窗外有一棵石榴树,浓密的叶子揉碎了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就像一枚枚铜钱。大家谈笑风生,唯独武元衡静若处子。杨嗣见了,便过来劝酒。他高举着酒杯大声说道:“众人作乐,你为何这般落寞?所谓‘一人向隅,举座不欢’,请饮此杯,莫要扫兴!”武元衡推辞说:“我不善饮,汝等尽兴即可。”
杨嗣已经喝得半醒半醉,哪里肯依,依旧借酒撒欢,强逼武元衡大杯饮酒。武元衡坚持不喝,杨嗣便将酒倒在他的身上,一边倒酒一边笑道:“我用美酒为君洗洗澡!”众人见了大惊失色,担心宴席将不欢而散。有人喝道:“杨从事,不得无礼!”有人叹息:“酒后无德也!”园子主人始料未及,一脸尴尬,赶紧过来解围,终究已经迟缓。哪承想武元衡却不动声色,直着腰身,待杨嗣将酒倒空,微微一笑,唤仆人引路,起身离座,换去了一身袍服。面色镇定如初,全无半点恼怒之色。这当口,大家都住了酒,喧哗声戛然而止。满屋之人尽皆无语,只听得醉醺醺的杨嗣高声嚷着:“武节度,乃吾顶头上司,西川长官也。不带头饮酒,不妥,不妥!”见没人理睬他,便一手搭在武元衡的肩膀上,高举着酒杯对众人说:“原剑南节度使高崇文自持平叛有功,起奢侈心,临走将四川军用物资、库内金帛、歌伎舞女、能工巧匠搜罗一空。武平章走马上任,直面一穷二白,绥靖约束,俭己宽民,休养生息。仅三年,百姓怀德,蛮夷怀归,府库充盈。今日之酒,系庆功也,不喝可乎?”众人这才点头称是,现场气氛有所缓和。
谁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方才酒席间一幕,被一人在屏风后冷眼瞧得分明。这关节,只听腰佩响处,自内袅袅婷婷走出几位姑娘,中间簇拥着一位柳容婀娜、轻罗随风的丽人。此女子霍若明媚,绝众挺出,叫人不可逼视。
武元衡似乎来了兴致,再也不郁郁寡欢,一人向隅。他转脸问杨嗣:“这女子何人?”
杨嗣笑道:“她乃大唐美人、头字号女诗人薛涛也,你连她都不知晓?”这讨厌的家伙,借着酒劲儿,嘴上愣是没个把门的。
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武元衡遇见薛涛,却是注定要擦出火花的。当即,薛涛开始抚琴,武元衡认真地听着,大声赞道:“妙音无双,如听仙乐也!”薛涛听见夸赞,目光婉转,其光晃昱。武元衡见薛涛不冷不热,知道她阅人无数,平庸之辈难入法眼。久闻她与韦皋、元稹以诗作筏,交情颇为不一般。在大唐,还有什么事比诗词唱和更能够流水高山心自知呢?想到这里,武元衡灵机一动:薛涛才女也,除却诗,如何入得芳心!如是心中便有了主意,他微笑着搭讪道:“久闻娘子芳名,诗词清奇雅正、境界开阔,今日幸会,不知肯即席赋诗一首,以纪今日盛会否?”
薛涛略一沉吟,低着头答道:“武使君官高位重,诗文瑰奇美丽,气象婉转,小女子岂敢造次。”
“承蒙赞誉。”武元衡接过话头说,“盛会佳期,不可无诗。本官不揣浅陋,先作一首,望娘子不吝赐玉,如此可好?”
“使君请!”薛涛微笑点头。
早有小厮捧上笔墨,武元衡援笔濡墨,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月上重楼丝管秋,佳人夜唱古梁州。
满堂谁是知音者,不惜千金与莫愁。
薛涛轻吟一遍,知晓武元衡已然把自己视为知己,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四目交织,顿觉心旌摇荡,一时不能自持。少顷,薛涛步着武元衡的诗韵,和了一首:
独守千年清夜秋,梦里几回到瀛洲。
坎坷半身何所寄,一朝梦醒少忧愁。
武元衡心花怒放,思忖:这事有着落了!打这以后,武元衡借着各种由头与薛涛诗词唱和,试图体希微之趣,含知遇之情。就这样,风雅的武元衡环环相扣地串起了女人心,默默关注她的尘世沧桑,苦苦相随她的生命悲喜。
薛涛亦懂得人生飘忽不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相处中,武元衡发现薛涛不单擅长风花雪月,格局非比寻常,实乃可造之才,遂向朝廷建议:授薛涛校书郎职位。此举虽无朝堂回音,却让薛涛越发引为知己。自此,二人如胶似漆,真爱相随……
武元衡一路沉浸在曼妙的回忆里,不能自拔。成都的岁月已经远去,他很怀念。不觉间,已走出靖安坊东门,迤逦便上了官道。一行人沿着右侧林荫路,继续朝大明宫的方向行进。周遭浓厚的黑暗,刀割不开,针刺不透。不知怎的,打从在朝堂上表态,竭力主张对淮西吴元济征讨以来,武元衡变得心事重重,觉也睡不踏实,整宿地做噩梦。这天黎明,武元衡临时决定不坐轿,指望骑在马上,好叫冷风醒醒脑。只是清醒了又能如何,这一路上照旧心绪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剑 器 近
黑夜寂静阴森,不远处微微摇晃的树木,竟像一个个魅影,让人觉得前后左右有无数双眼睛朝这儿窥探。朦胧的灰暗里,两盏闪着光亮的灯笼,远远看过去,竟像不断移动的磷火,有些瘆人。这漆黑的幽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就在这路段,突然蹿出一声嘶哑阴鸷的吼叫:“灭灯!”恍若于无声处的惊雷,唬得前面举着“相府”牌子的导旗浑身一颤,险些跌下马来。多年的习性,令他迅疾冷静下来,威严地呵斥道:“何人喧哗?”话音刚落,“嗖”的一声弓箭,将其射落马下。两盏灯笼也同时被利器射灭。刹那间,周遭伸手不见五指。令人毛骨悚然的突然袭击,吓得卫士、家丁们目瞪口呆,一边团团乱转,一边吆喝着给自个儿壮胆:“大胆逆贼,竟敢袭击相爷,滚出来!”刺客恰似鬼魅,无影无踪,众人围在武元衡周遭,那情形,倒像是抱团取暖。
两名功夫不赖的卫士刚刚拔出腰刀,毕竟已经迟缓,林荫中,几抹黑影身手了得,兔起鹘落,霎时便逼到了近前。白刃闪闪,暗箭乱飞,耳听得噼里啪啦刀器格斗之声,锐器刺入肉体的声音,棍棒击碎天灵盖的闷响,凄厉尖锐的惨号声混作了一团。骑在马上的武元衡正惊愕间,冷不防,从树上跳下一名刺客,手里大棒挟着风声,“飕飕”地照着他的大腿抡将过去,耳听得“咔嚓”一声,武元衡左腿骨硬生生地折断,一时骨碎钻心,几近昏迷。黑黝黝的树丛,又有几个身影,蜻蜓点水般提刀跃下,一人抓住武元衡的马缰,牵行十余步,举起蜡烛验明正身,当胸便是一刀,狠!准!快!干净利落地将他刺死,然后剁下头颅,胡乱包裹起来,几起几伏,迅疾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前后不到半炷香的光景,家丁和卫士全都倒在血泊中,竟无一活口。
好似江水怒冲滟滪,接着必有数十里平缓东去,以杀其咆哮之势。石破天惊的刺杀发生之后,黎明迅速复归宁静。凄厉的叫声消失了,天地间死一般地缄默。这时,天欲破晓,霞光爬上地平线,染红了靖安坊东门前的石径、草地。微风吹过来,一地暗红的血液,泛着冷冷的光,像层层叠叠的鱼鳞。空气中膻腥的气味,被风送得很远。可怜武元衡骑坐的那匹白马,再也不能背负着主人四处行走,它哀哀前行,一直溜达到了大明宫的建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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