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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用最为大胆的想象描绘令人战栗的图景;以超现实主义手法刻画灵魂深处的阴暗;在悲壮的英雄末路之中感受心灵的震撼。《英雄与坟墓》是20世纪阿根廷文坛的至高杰作,拉美心理现实主义流派的代表作,阿根廷版的《百年孤独》和《喧哗与骚动》。读完《英雄与坟墓》,你便能理解阿根廷的过去与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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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长篇小说《英雄与坟墓》首版于1961年,是阿根廷著名作家埃内斯托·萨瓦托文学创作生涯中的里程碑。萨瓦托一生著作颇丰,但长篇小说仅有“心理小说三部曲”,三部作品(《隧道》《英雄与坟墓》《毁灭者亚巴顿》)内容相互套嵌,部部堪称经典,其中文学和艺术成就最高的当属《英雄与坟墓》。《英雄与坟墓》被誉为20世纪最好的阿根廷小说,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西班牙语文学作品之一。它采用多线并行的叙述手法,书中除了亚历杭德拉与马丁相识、相恋、相别的曲折虐恋,拉瓦列将军与独裁者罗萨斯的残酷斗争和最后逃亡玻利维亚的悲壮过程,还穿插了作者对于文学、艺术、科学、哲学、心理学等方方面面的知识,展现了作者广泛的阅读兴趣和渊博的学识。而与其他章节看似格格不入的第三章《关于盲人的报告》,则以第一人称揭示了书中人物费尔南多丑陋阴暗的内心世界,并暗示了他和女儿亚历杭德拉之间的乱伦关系。在这一章中,对人物心理细致入微的描写,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萨瓦托对于丑陋人性和阴暗内心的洞悉,而失明正是萨瓦托毕生为之痴迷的主题。整部作品内容包罗万象,结构错综复杂,完整地体现了作者的世界观和文学观,拥有极高的文学和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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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埃内斯托·萨瓦托(1911-2011),阿根廷当代著名散文家、小说家、画家和社会活动家,在投身文学事业之前,还是一名被业界十分看好的杰出物理学家;第二位获得素有“西班牙语文学界的诺贝尔文学奖”之称的塞万提斯文学奖的阿根廷作家,紧随路易斯·博尔赫斯之后。一生著作颇丰,但长篇小说仅有“心理小说三部曲”——《隧道》《英雄与坟墓》《毁灭者亚巴顿》,其内容一脉相承,部部堪称经典,而其中文学和艺术成就至高的当属《英雄与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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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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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译者前言
1961年初版按语
初步消息
第一章龙与公主
第二章看不见的面孔
第三章关于盲人的报告
第四章陌生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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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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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前言
阿根廷作家埃内斯托?萨瓦托的名字,对中国读者来说也许还比较陌生,因为迄今为止,他的作品被译成中文的只有小说,而他为数可观的有关文学、哲学、美学的评论文集都没有被介绍给我国读者。本文想侧重谈一谈对他的第二部小说《英雄与坟墓》的认识与译后感想。这部小说是由边彦耀同志和我译成的,全书的大部分初稿都是由他译出,另外蔡同廓同志也帮助翻译了小部分初稿,在此谨向他表示衷心的谢意。
埃内斯托?萨瓦托于1911年6月24日生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小镇罗哈斯,父母均为意大利移民,他在十一个兄弟中排行第十,从小性格内向。作家曾这样述说过他的童年:“我有一个温柔的母亲和一个非常严厉的父亲,我那忧郁的童年充满了烦恼的噩梦。这就养成了我内向的性格,它残酷地把我引向了探究我的思想、我的疑问、我的情感的痛苦历程。”埃内斯托?萨瓦托与著名诗人、作家路易斯?博尔赫斯是阿根廷文坛上的同时代人,而且是互有交往的朋友。
埃内斯托?萨瓦托发表的第一部小说是《隧道》,《英雄与坟墓》是继《隧道》之后写成的第二部小说。这部小说内容深刻,具有强烈的心理分析色彩,但是它的情节(除第三章外)并不复杂。全书共分四章,主要写了亚历杭德拉、马丁、费尔南多?比达尔(亚历杭德拉的父亲)和布鲁诺这四个人物各自的命运、遭际、孤独和忧伤。但从作品的结构布局来看,这确非一部寻常的小说,它的新奇和独创处处可见,显示出作者高超的匠心和技巧。他以数条线索同时叙述的手法为读者构筑了一座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迷宫。首先,全书在亚历杭德拉和马丁相识、相爱、相别的主线中,穿插了胡安?拉瓦列将军与独裁者罗萨斯的残酷斗争和最后逃往玻利维亚的悲壮的历史事件。其次,小说的第三章《关于盲人的报告》对于全书来说,可以说又是一种穿插;如果说拉瓦列将军的事件是以断断续续的方式插叙于亚历杭德拉与马丁的感情纠葛之中,那么,《关于盲人的报告》则是以独立的、完整的、风格迥异的一章镶嵌于第二章与第四章之间。作者正是通过这种新颖、独特的手法给作品烙上了自己深深的印记。
叙事人物的多元化和叙事方式的时空立体交叉是本书结构的又一特点。在整个作品的四分之三篇幅,即第一、第二、第四章里,作者始终避免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出现,而是纵横恣意地使用插叙、插议的方法来打断正常的情景描写,以不同的第三者的思考、判断、追忆来解释、澄清、证实另一个第三者的有关述说,从而达到数个不同的声音同时表达对一件事一个人的看法。有时候,这种插叙、插议与被打断的描写在时间上并不是同步的,而是某个第三者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间的思考、判断,所以读起来给人以一种叙述上的多元感、时空上的立体感、听觉上的多声部音乐感。但是《关于盲人的报告》的第三章却一反上述几章多元叙述、时空交叉的手法,而是独辟蹊径。如果说在第一、第二、第四章里作者始终掩藏在书卷后面指挥、差遣他笔下的各个人物的话,这一章则完全以第一人称的口吻直抒胸臆,而且还成功地运用了侦探小说的悬念手法,一气呵成地写完了对盲人世界的冒险探索。这一章着意刻画了费尔南多?比达尔灵魂深处最阴暗的部分和他对盲人的厌恶与偏见,暗示了他不祥的人生、他与自己女儿的乱伦和他死亡在即的命运,同时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淋漓尽致地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盲人世界阴森可怖、令人战栗的图景。由于这一章的艺术特色和心理描写的成功,有的评论家认为它是“整个作品的关键”,是“所有时代最了不起的文学范例”,“凝聚了作者最大胆的想象”。读完这一章不禁使人生出这样的感想,人的邪恶是令人恐怖的标记,但不管如何,它终究是可以解救的,它的存在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因为如果它消失了,作为它的对立面,人的善良也就无法存在。作者为什么要写盲人的世界?为什么他对失明一事如此着魔?这将是很多读者感兴趣的问题。萨瓦托本人在最近一篇访谈录中回答说:“着魔于盲人的事,没有什么解释。1979年当发现我视力有严重毛病时,我不知道关于盲人的念头是这件事的预兆还是原因。”但是不止一位评论家指出,他所以写这一章,也许是选择一种形式来说明他的这种观点,即科学的推理会导致精神上的失明。
正如前面所说,从内容上讲,本书贯穿着两条主线。一条写历史,另一条写现实。写历史的主要围绕着胡安?拉瓦列将军与专制独裁者罗萨斯(实际上是联邦主义派和中央集权派)之间的残酷斗争,作品着重描写了拉瓦列将军失败后逃往玻利维亚的扣人心弦的悲壮历程和令人刻骨铭心的悲剧结局,读后使人在心灵上受到强烈的震撼。通过这一事件的描写,作者以犀利的笔触揭露、抨击了罗萨斯的血腥统治。写现实的这条线是围绕着奥尔莫斯家族的最后一位女性后裔、本书的女主角亚历杭德拉而展开的。除了描写她与马丁之间短暂的、暴风雨般的爱情外,主要描写了她一生中精神上经受的刺激、剧变和折磨。她与马丁的交往本可以有一个美满结局,但精神上的折磨令其崩溃,到头来不得不痛苦地拒绝了马丁纯洁的爱,直至最终用手枪打死了她父亲,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浇上煤油纵火自焚,企求用烈火来净化自己的灵魂。出身贫苦,精神上忧郁、敏感的马丁是本书的另一个主要人物。他与亚历杭德拉的社会身份相差悬殊,但两个人在人生的遭遇和精神的孤独上有很多共通之处。他在亚历杭德拉身上不仅找到了一个情人,而且也找到了母亲般的同情和温暖。两个人虽然有相爱的强烈愿望,但无法摆脱时间、历史加在他们身上的重压,最后不得不无可奈何地分手。在这部小说里,马丁代表着寻找人生的定义、寻找如何破解存在之谜的那些人的理想。如果说拉瓦列将军是本书死去的英雄们的化身,马丁便是活着的生活中的英雄的代表。除了亚历杭德拉和马丁外,还有两个主要人物,一个是比马丁年长的、作为马丁好友的布鲁诺?巴桑,另一个是亚历杭德拉的父亲费尔南多?比达尔。布鲁诺?巴桑在本书中起着某种黏合剂的作用,书中其他人物很多往事的追述、回忆、证实都是通过他的叙述、议论来进行的。至于费尔南多?比达尔这个人物,从血缘关系上说,他是亚历杭德拉的生父,但从本书人物的类别来说,如果说其他三位主要人物都是生活中某种意义上的英雄的话,他则是英雄的对立面,姑且称他为反英雄。在被很多文学批评家们推崇备至的第三章中,这位反英雄是唯一的主角,作者正是借费尔南多?比达尔之口的叙述,才使我们有机会领略幻觉中的盲人世界是何等令人恐惧、何等令人毛骨悚然。
埃内斯托?萨瓦托共写了三部小说,除了1948年的《隧道》、1961年的《英雄与坟墓》外,还有1974年的《毁灭者亚巴顿》(该书获1976年法国最佳外国小说奖)。这三部小说相互之间虽然在发表的时间上相隔有十三年之久,但无论从内容的连贯性还是人物的过渡关系上都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所以有人称它们为三部曲是不无道理的。
埃内斯托?萨瓦托不是个多产的小说家,然而他是一位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作家。可以说,他的作品都是深思熟虑、反复推敲、倾注了大量心血的结果,如果用精雕细刻来形容他的创作,我想不为过分。萨瓦托在写作上能这样始终如一、精益求精,可能与他接受过自然科学的严格训练是分不开的。他从小爱好数学,并表现出了很高的天赋。1937年在拉普拉塔大学数学物理科学系获博士学位后,由于他在专业研究上的突出成就,第二年就获得赴欧洲学习的奖学金,被推荐去巴黎的居里研究所从事放射性物理研究。1939年由居里研究所转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研究宇宙射线,1940年返回阿根廷,任教于拉普拉塔大学数学物理科学系。也就是在他于居里研究所专研放射物理学的同时,开始了他同巴黎文化界一些知名的超现实主义者的接触,他们的观点和议论点燃了他埋藏在心底的热爱文学之火,这对于他以后放弃自然科学的研究转向文学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请听他的自白:“我在居里研究所工作时,……白天在实验室上班,晚上去一家咖啡馆与一些超现实主义者聚会,我就像一个本分的家庭主妇,白天操持家务,夜深人静时出去偷情卖身。”当然,萨瓦托在事业上的这种转变不是件容易的事,科学研究与热爱文学的欲望曾使他陷入深深的精神危机,甚至使他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他曾这样吐露过心曲:“从物理学向文学的公开转变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中间的过程复杂而痛苦。我做了很多斗争,直到1943年,才下定决心放弃安定可靠的教授生活,从事文学写作。我携妻带子搬到了远离都市文明的山区住了下来。那不是个理性的决定……但我总是相信我的直觉甚于相信我的思想,所以我常受本能的驱使干一些任何一个处事审慎的人都不会干出的事情……很多人说我放弃科学研究从事文学的决定是对朋友的背叛,但这种放弃实在是对我的人性的赤诚,还有人指责我放弃严肃的科学是去从事文学的空谈。如果不算我的妻子和四岁的儿子在内,当时我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萨瓦托除了纯文学的小说外,还发表了大量的文论集,如《人与宇宙》(1945)、《人与齿轮》(1951)、《异端邪说》(1953)、《探戈,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歌》(1962)、《作家和他的幻影》(1963)等等,表达了他对文学、哲学、美学、科学、宗教、艺术和小说创作等问题的观点和看法。特别在文学创作和作家与作品的关系上很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说:“艺术在本质上是带个人色彩的东西,并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表现作为艺术家的自我。”“如果我们把好梦和噩梦都算作一个人生活的一部分,那么没有哪部小说不是作者的自传。”“从作者心底里流淌出的人物,可以在善良、高尚、悭吝上超过作者本人……”“人艰难地构造那些无法理解的幻想,因为这样,他能从中得到体现。人所以追求永恒,因为他总得死去;人所以希望完美,因为他有缺陷;人所以渴望纯洁,因为他易于堕落。所以人们虚构小说。一个上帝无需去写小说。”“科学是人排除自我的对现实的看法,艺术是人无法排除自我的对现实的看法。这就是科学与艺术的不同。这种‘无法’正是艺术多姿多彩的根源,这是一种伟大的艺术区别于简单的模仿艺术的地方。所以艺术创作有自己的风格,而调查报告则没有。”研究这些文集里表述的观点,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更完整地理解他的小说,了解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埃内斯托?萨瓦托是拉丁美洲文坛上具有世界影响的文学家之一。他用他的智慧和作品为他的国家赢得了荣誉、赢得了人们的尊敬。由于他在文学创作和理论上的贡献,由于他为自由和社会正义进行的不屈斗争,1979年法国政府授予他“骑士军团勋章”,西班牙政府授予他“公民大十字勋章”,1984年荣获美洲国家组织授予的首届“卡夫列拉?米斯特拉尔奖”,1985年荣获西班牙语国家最高的文学殊荣、西班牙授予的“塞万提斯文学奖”。他的作品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在国外出版。在阿根廷的诸多小说中,《英雄与坟墓》是第一部发行量达到六位数字的作品,不少评论家称它为“经典之作”和“大师级的作品”,一位研究拉丁美洲文学的德国专家把它列为当代拉丁美洲文学中四部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当然,由于受现代法国文艺思潮的影响,读者不难发现超现实主义和存在主义在这部作品里留下的深深痕迹。
萨瓦托的每部小说都是带有深刻人性的作品,都充满了对人类命运的关注。他塑造的人物始终为寻求解脱人生忧虑和寻找破解人生之谜的途径而不懈地努力,并且怀有渴求了解人的本质和天地万物之源的热望。萨瓦托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还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作家,都表现了他坚定不移、表里如一的品质。他的思想与他的行动一致,他的为人处事中没有矛盾和虚假,不像有些作家在赢得荣誉后便放弃他们的道德准则,在他身上有的是言论和举动的吻合、思想和行为的统一。他的文学作品是他人生忧虑的延续,他的生命是他思想的结晶。他对人性的最阴暗部分的探索具有普遍的意义和广度。这种探索使他的小说除了表达他那独一无二的现实、他对世界的独特看法外,还入木三分地勾画出了现代西方社会的时代面貌。如果说像乔伊斯、普鲁斯特、福克纳、加西亚?马尔克斯、卡夫卡、鲁尔福等一些作家是通过对某一地区、某一村镇、某一街道人情、习俗的深入了解来反映人的心灵世界的话,萨瓦托则是循着自己心灵的轨迹达到了刻画人的普遍性的高峰。
《英雄与坟墓》给人留下一种怅然若失的凄楚和忧伤,但同时也使人觉得人生并非只有遭受挫折的失望,也有对生活的信念和希望;人生不仅有最终的死亡,还有对生命的追求和渴望;人不仅有孤独之苦,也有爱的交融和爱的幸福。所以他的作品不仅能吸引人、感动人,同时能影响人、振奋人,给人以希望,帮助人去生活。
申宝楼
一九九二年六月廿八日
于北京西单西斜街36号
1
1953年5月的一个星期六,即巴拉卡斯事件发生两年前的一天,一位身材颀长、背有点佝偻的年轻人沿着莱萨玛公园的一条小径漫步。
他在离色列斯 神塑像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百无聊赖地坐下来,任凭思绪遐想、神驰。“就像漂浮在表面上风平浪静、水下却潜流汹涌的大湖上的一叶小舟。”当亚历杭德拉死后,马丁和他杂乱而零碎地谈起与死者关系中的一些往事时,布鲁诺这样想道。布鲁诺琢磨着他说的这一切,也理解这一切,而且理解得何等透彻啊!因为这个十七岁的马丁使他想起自己的先辈,想起那个透过三十年云遮雾掩的岁月隐约可见的布鲁诺,这是一段为爱情、幻灭和死亡所填满,也为它们所毁灭的岁月。落日的余晖洒在质朴的塑像上,洒在沉思的铜狮上,洒在铺满柔软落叶的小径上,他在这古老的公园里满怀伤感地想象着过去的那位老人。这时候,就像在一位垂危患者的病房里人们慢慢停止高声的交谈一样,周围的喧嚣声渐渐隐去,远近开始传来轻轻的呜咽;而那泉水的潺潺声,行人远去的脚步声,鸟儿归巢时的啾啾声,远处儿童的嬉叫声,所有这些声响听起来都显得异样地深沉。就在这时刻,一件神秘的事情正在发生:夜,降临了。随之一切都呈现出另一副模样:树木,长椅,用枯枝败叶点起堆堆篝火的退休老人,南码头一艘轮船鸣响的汽笛,远处都市里发出的回声。这是万物进入更加深邃更为神秘境界的时刻。对于那些无言默默而又思绪万千地枯坐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公园或广场的长椅上的孤独者们来说,这也是更可怕的时刻。
马丁从地上捡起一张不知谁扔下的破报纸,形状像一个国家,一个虚幻的然而可能存在的国家。他机械地看了一眼有关苏伊士运河和一些商人将被关进德沃托镇监狱的那几行字及乔治乌 到达时讲话中的一段。报纸的另一面溅满了泥浆,但可以看出有一幅照片,照片的说明是:庇隆参观迪斯塞波洛剧院。照片的下面是关于一个退伍军人用斧头砍死他妻子和另外四个人的报道。
马丁扔下手里的报纸。“几乎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数年后,布鲁诺将会这样对他说,“即使印度某个地方瘟疫肆虐,造成了大量的死亡。”马丁的眼前又出现了他母亲那张被化妆品涂抹得不伦不类的脸,而且对他说:“你所以能出世,是由于我的疏忽。”勇气,对,先生,她当时缺少的正是勇气。假如不是这样,她早就把他处理到阴沟洞里去了。
阴沟洞老娘。
“突然,”马丁说,“我觉得背后有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
当马丁以为听出暗黑的卧室里有种可疑的沙沙声时,有这么几分钟,他就这样提心吊胆、凝神屏息地僵直着身子坐在那里。因为很多次,他都觉得脑勺后面有这种可疑的响声。不过,只是一种令人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觉而已,因为(据他自己解释)他一直认为自己长得既丑陋又可笑,他只要一猜疑谁在背后琢磨他或观察他,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所以乘坐公共汽车或电车时,他都拣车厢里最后排的位子坐;去电影院时,也要等灯光灭了后才进去。而此刻,他却感到似有某种异样的东西。某种东西——他犹豫了一下,好像在寻找最恰当的用词,——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有点像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我们怀疑听到的或者自以为听到的那种沙沙声。
他两眼使劲盯着雕像,但实际上已什么也看不见了。于是他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内心深处,就像一个人在思索往事并企图再现模糊的记忆而需要他的精神十分专注那样。
“有人在试图与我交谈。”他说自己当时曾神经质地这么想过。
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像往常那样加剧了他的羞愧感:长相丑陋、五官失衡、手脚笨拙。甚至他那十七岁的年纪也使他觉得令人可笑。
“但是并不是这样。”两年后,此刻站在他身后的这位姑娘将这样对他说。这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一布鲁诺思索着——因为这十七年不是以月计算的,甚至也不是以年来计算的,而是以这一类人在精神上所受的巨大不幸、极端孤独和难以言表的悲伤时日来计算的,以好似在时间的墙壁上伸长、变形的阴暗幽灵度过的时日来计算的。“绝不是这样。”这位姑娘像一位画家探究自己的模特儿一样,在揣摩着他,同时神经质地猛吸着她一刻也不能离嘴的香烟。
“等一等。”她说。
“你远不只是个出色的小伙子。”她说。
“撇开你奇特至极的风度不说,你是个饶有兴趣、见解深刻的人。”
“那当然,是这样,”马丁表示同意,一面苦笑着思索道,“你看我的话有道理吧?”——因为只有某人并非出色之辈时才会听到这样的话,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
“但是我告诉你稍等一等,”她气恼地答道,“你又长又瘦,就像埃尔?格列柯 笔下的人物。”
马丁嘟哝了一声。
“别吱声。”她继续恼怒地说道,好似一位博学的智者,在就要找到所寻求的最终公式时而被别人打断思路或被分散注意力一样。她又贪婪地吸起了香烟;当她精神专注于一件事时,她都要习惯地猛烈抽烟。她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
“但是,你清楚:只要一下撕破你那酷似西班牙苦行僧的形象,你那两片性感的嘴唇便会翻露出来。此外,你还有这双湿润的眼睛。住嘴,我知道,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你一点也不爱听,但是你让我说完。我看女人们应该觉得你是有吸引力的,虽然你自己以为并非如此。你的表情也挺吸引人。这是纯洁、忧伤和被压抑的性感的混合物。但是,另外……等一等……你那突出前额下的两眼中潜藏着急切的期待。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这一切让我喜欢。我看是另一件事……你的精神控制着你的肉体,你好像总是处于紧张状态似的。嗯,也许不是‘喜欢’这个词,或许是使我诧异,令我惊讶,让我恼怒,我不知道……你的精神犹如一位严厉的独裁者支配着你的肉体。”
“就像一位主教不得不监视着一所妓院一样。拜托,你不要生气,我已经知道你是个天使般的人了。另外,正如我对你说的那样,我不知道这是你让我喜欢的地方还是让我最厌恶的地方。”
马丁竭力把目光凝聚在雕像上。他说当时既害怕又着迷,害怕自己转过身去,但同时又按捺不住要这样做的欲望。他记得有一次在魔鬼峡下的乌马瓦卡峡谷,当他凝望着脚下漆黑的深渊时,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突然驱使他往峡谷的另一边跳去。而此刻他又经历着类似的情况:感到好像有一股力量推动他越过黑暗的深渊“跳向他生命的彼岸”。于是,那股无意识然而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他把头掉转了过去。
他勉强模糊地看见了她,但很快移开了目光,仍然牢牢地盯着不远处的雕像。他对人有种恐惧感:他觉得他们难以逆料,不过最糟糕的是,他们是如此卑鄙、肮脏,相反,那些雕像倒给他以宁静的幸福,它们属于一个井然、悦目、洁净的世界。
但是,他已无法看清雕像了:他仍然保留着那位陌生女性刹那间留下的印象,她裙子的蓝色斑点,她又长又直的黑发,她苍白的面容,她那钻入他肌肤的目光。仅有勉勉强强的几丝痕迹,犹如画家飞快地勾勒出的一幅画稿,没有任何能够表明人物确切年龄和所属类型的细节。但是他知道——他说这个词时特别加重了语气——某件重要的事情刚刚在他的生活中发生:这倒不是因为他眼睛所看到的那一切,而是由于他在寂静中所接收到的信息。
“布鲁诺,您曾多次给我讲过,说不是总有大事情发生,说几乎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个人穿过达达尼尔海峡,一位先生当上了奥地利总统,一场瘟疫在印度的某个地区蔓延,这些事情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您自己亲口对我讲过,说这太可怕了,但就是这样。相反,在那一时刻,我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刚刚发生了某种事件,某种将改变我生活航程的事件。”
他不能确切地说这件事持续了多长时间,但他记得,在经过了一段他感到极其久长的时间后,那个姑娘站起身来缓缓地离去了。可是,在她慢慢远去的当儿,他盯着她观察了一番:高高的身材,左手拿着一本书,走起路来有种紧张不安的样子。马丁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并迈步朝同一方向走去。但是突然,当他意识到正在发生的情况并设想她可能回过头来看见他紧随其后时,他吓得停住了脚步。这样便只能望着她朝上面走去,由巴西大街折向了巴尔卡塞。
她很快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缓缓地回到了长椅跟前,坐了下来。
“但是,”他对布鲁诺说,“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而且再也不会成为以前那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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