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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80岁高龄,12小时,17场深度对谈,纪德一生智慧、思想的凝结
2.本书译自法国国家声像协会完整录音档案,记录了一位伟大作家永恒的文学和思想价值
3.理解纪德的关键钥匙:纪德晚年对其一生的权威总结,从《窄门》到《人间食粮》,从普罗米修斯到俄狄浦斯,从王尔德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戏剧欣赏到情感经历,是纪德精神与生活世界的一次全面总结。
4.思想的直接呈现:不同于打磨过的文学作品,谈话录口语化、即兴化的特点,更真实直接地展现了纪德和其思想。
5.纪德爱好者之书:谈话录出版后(首次完整出版于1969年)受到全球纪德研究者和爱好者的追捧。
6.昂鲁什远超采访者:他对纪德作品和思想的深刻理解,能提出切中要害的问题。纪德曾说昂鲁什是“少数几个能让我自由自在地、毫无保留地交谈的人之一”。
7.不可替代的榜样:众多文学家、思想家的精神导师。深深影响了萨特、加缪等文学巨匠。
8.名家译本:翻译界泰斗李玉民法文直译,三万字序言,两万字译后记,助你真正读懂纪德
9.我在自己身上,克服了这个时代。
名人评价
纪德在世一天,法国便还有一种文学生活,一种思想交流的生活,一种始终坦率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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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纪德谈话录》是1947年诺奖得主纪德的谈话录,内容涉及哲学、美学、文艺理论、创作实践以及日常生活和处世态。看纪德从《窄门》聊到《人间食粮》,从普罗米修斯聊到俄狄浦斯,从王尔德聊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从人生哲学到文艺创作,深入纪德精神与生活世界,全面了解纪德,从大文豪处获得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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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安德烈·纪德(André Gide,1869—1951)
法国作家,194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1869年11月22日,生于巴黎。一生著有多部小说、剧本、论文、散文及日记。作品兼容并蓄,风格迥异,包括自然主义、象征主义、唯美主义、荒诞主义。联接古典与现代,既传承了巴尔扎克、雨果、福楼拜、波德莱尔,也深深影响了萨特、加缪等文学家。
主要作品有《窄门》《背德者》《人间食粮》《田园交响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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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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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纪德谈话录》译序 / 001
安德烈·纪德与昂鲁什谈话录 / 043
按语:关于《纪德—昂鲁什谈话录》 / 046
一 / 048
二 / 059
三 / 070
四 / 076
五 / 087
六 / 097
七 / 109
八 / 118
九 / 128
十 / 138
十一 / 148
十二 / 155
十三 / 165
十四 / 177
十五 / 188
十六 / 198
十七 / 207
《纪德谈话录》译后记 / 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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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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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语:关于《纪德—昂鲁什谈话录》
《纪德—昂鲁什谈话录》录制于一九四九年初,同年末,从十一月十日到十二月三十日,在国家广播电台广播,由亨利·巴罗主持这档节目。这是史无前例的广播方式。必须补充说明一句,那个时期录音和剪接手段十分有限;而且纪德既接受开启这种录制方式,又对“采访”本身的原则,始终表示某种怀疑的态度,绝非要摆出“大作家”的谱儿,主要还是不适应,对“谈话”既定的原则,从根本上持保留态度。纪德给人的印象是在逃避—时而采取超脱而虚假天真的态度首肯,时而隐忍无语,时而又嘲讽几句—尤其昂鲁什提出的问题,涉及诠释他的作品。担心他所声称失之于抽象,还是渴望让人无从捕捉呢?作家的沉默。从这个角度来看,谈话录也许令人失望,然而,令人失望也是纪德的一种态度,但是也有些方面,他侃侃而谈,讲起各种趣闻逸事、事件史实来,就用他的目光和语言表达的方式,给他的叙述染上独特的色彩,比起通过这种方式看待,谈话录又极为独特。即便如此,纪德也不期望将谈话录做成一本书。如果说我们想过,有可能发表出来,那也是因为这类丛书,同样可以既保留其文献属性,又尊重了纪德出版的伦理原则。我在这里也无比感谢卡特琳·纪德的信赖,以及对这一出版计划的关注。
我们没有照搬雏形发表谈话录,而是随处删节昂鲁什过于冗长的讲话,只得到纪德心不在焉一声“是”的回答;同样,我们也有时略微订正纪德这样或那样的回答;出现一系列前后矛盾的情况,让读者费解,再或者当纪德—这情况出现了两三次—讲的两段话或两种建议,次序讲颠倒了。这样的工作,只是为了提供给读者一种可读而又浓厚的文本。我们要说明,录听文本的条件不佳,时有不少杂音:咳嗽、鼻息或喉咙的咕噜声—很可能就意外扭曲了某个词语,我们再怎么注意,再怎么对照谈话录的改编录音,也都难以避免:让·莱斯居尔先生慷慨地允许我们参照查对。
我们尽量缩减《谈话录》的注释,仅仅指出引语的参照作品,在必要的时候,也向读书提供一段历史的或者文学材料,有助于理解谈话。在这里,我们要感谢克洛德·马尔丹向我们提供的录音。最后补充一句:总共有三十四节一刻钟左右的录音,我们便两两组合,以便在更大限度上,给人以谈话持续性的印象。
E·M
一
《安德烈·瓦尔特手册》(1891)
与《安德烈·瓦尔特诗抄》
如今您不大愿意别人谈论您的作品,尤其您的第一本书,《安德烈·瓦尔特手册》。您当然没有否定过,不过您于一九三〇年写了一篇序言,对这两部作品用语异常严厉。
记得写过这篇序言,今天我仍持这种看法,作为第一本书,我总归不能否认,但是这部作品让我相当难堪了。您就此要向我提问,我也尽量回答,要告诉您为何让我觉得难堪。在这本书里,我认不出自己来了,更有甚者,我尤其认为写得很糟,给我带来苦恼。
而且,您在这篇序言中,总提起“似是而非的严肃认真”—那时您二十来岁—您说自己苦心焦虑的问题—如今看来没有意义了,至少不是至关重要的了。
您这种见解,恰恰是我根本不能赞同的,因为关于《安德烈·瓦尔特手册》,还出现了这种情况:您亲手窒息了这本书,只出过限量版,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就没有出过普通版本。
没有,的确如此。我始终多加小心;不让人轻易找到,唯独真正渴望读这本书的人,才有可能弄到手,因为他们读过我的其他作品,才被引向这本书,而表现我这个人,其他书要好得多。
由此引出的后果。您的许多读者,几乎都把《人间食粮》视为您的处女作,在他们的心目中,占据了本应归属于《安德烈·瓦尔特手册》的位置。安德烈·瓦尔特是谁?
我不得不对您说,大体上就是,或者自以为是当时的我。我要强调“自以为是”的说法,因为这是个十分有趣的心理问题。我们有个真实的存在,也有个自以为是的存在。在我的印象中,比起自身真实的存在来,自以为是的存在更加重要得多;只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真实存在的我,与自以为是的我,差异非常大,自然而然,我的态度有所转变,更喜欢我的真实存在了,即变成我“想要”做的一个人。
正是处于这种状态,要想真正发现真实存在的我,真诚、深刻存在的我,同时,也是我想要成为的那个我,我几乎不得已,必须对抗安德烈·瓦尔特时期的那个我,反其道而行之。就在《安德烈·瓦尔特》中,我对抗两件我认为可恨之事:一是声色,二是批评精神。所痛恨的两件事,后来反而成为我极其重视的两个方面。在《安德烈·瓦尔特》那个时期,我认为最凶恶的敌人,莫过于声色和批评精神:这两样东西阻遏信念、信仰,以及不容打折扣的一种纯洁,这是新教给予我的非常死板的教育,让我树立起这样修身的一种理想。
这个问题,现在您已经超越了,而青春期追求纯洁的问题,也不是个伪命题。甚至可以说,对纯洁的这种喜好,对污点的这种纠结,对性欲的这种禁忌,在我看来也都是必要的,而且性欲又是这一切的最深层的基础。那些没有在焦虑不安中思索过这个问题,没有闯过重重难关者,就会成为心肠不够善良,性情不够有趣,做事不够检点,处世也不大怕难为情的年轻人。
是啊,听您这么讲很有趣,我甚至相当情愿相信,而且,您讲的这番话越是有道理,就越能让我懊悔:《安德烈·瓦尔特手册》写得那么艰难,却又写得很糟。因为,毫无疑问,其中夹杂着一个有趣的问题。对我而言,这个问题不那么忧烦我了。记得我写过一句话,一句不大规范的法语,我挺看重,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场合讲的了,我说:“是嘴馋救了我。”显而易见,正是那个时候,在我看来,馋嘴就意味性欲,当时我还没有读过柯尔律治这句十分惊人的话,他将性欲抬高到艺术家的一种主要品德。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的确是艺术头等重要的一种因素。不过应当说,那时候我还不能算作艺术家。
这不仅不是一个从抽象中提出的问题,还是一种悲剧,发人深省的悲剧(纪德:一种悲剧)。您本人也牵连进去,您书中的主人公,安德烈·瓦尔特,殚思竭虑,最终竟致丢了性命。现在我要请您讲讲,您处于什么境况,写了《安德烈·瓦尔特手册》,也就是说,您创作这部作品的历史背景,您生活在什么氛围中?
那个时期,我对法国文学界一无所知,离群索居,生活非常孤独,如饥似渴地读书。我有自己的生活,对任何人都不是个秘密,因为我讲述出来了,一种崇高的爱情主导了整个生活,我几乎可以说,那种爱能解释我的一生,也同我的道德与宗教的思虑相向而行。我对法国文学界的氛围了解甚微,后来才开始了解,也多亏了皮埃尔·路伊友情的带动。那是在阿尔萨斯中学(在巴黎)上学时,我和皮埃尔·路伊同班,成为要好的同学,而且我深信,在中学毕业会考之前,我唯独向他透露了我的文学习作,我的表姐除外,她成为这本书的女主人公,她得知我正在写书,就感到很恐惧,因为整个这本书,除却文学创作,还另有点儿意图,是一种爱情的表白,我这话讲得未免粗鲁突兀,就是要向她求婚。数年之后我所娶的人,也正是我的表姐。这本书非但没有推进;反而延误一点儿我的婚期,碍于这一婚事在我的家庭引起一场小风波。
然而,您没有署真名实姓,而用化名出版。
这恰恰表明采用化名的缘故,我憎恶丑闻风波,毫无必要的风波:我用真名发表出来,讲的又完全是我的实事,那会让我的许多读者,或者今天我的听众大跌眼镜。当然,我不止一次挑起风波,认为有其必要性,不是无事生非而挑起风波,显然,我得能避免就尽可能避免,尤其是关于这本书。如果说我不署本名,就是觉得这样处理,给自己留有余地,更为得体。
皮埃尔·路伊鼓励您写这本书吗?
鼓励,当然喽!皮埃尔·路伊给我的影响很大,但是从截然相反的方向施加的。我真心实意感激皮埃尔·路伊,他属于唯美的帕纳斯学派,一心追求形式的理念。在形式美这方面,他显然给了我极好的影响。
那个时期,您还不认识瓦莱里、雅姆。
还不认识,认识雅姆是后来的事。就连瓦莱里,也是后来认识的,当时我在蒙彼利埃,认识了瓦莱里,而我的书《安德烈·瓦尔特》,那时也差不多完稿了。
这本书出版时,我也刚满二十岁,不过,书中收录了日记的片言只语,乃至片段,是我在十八岁,甚或十七岁写的日记,几乎没有什么章法。这是一种缘由,表明为什么写得那么糟。那时候,比利时施加了巨大影响,那里兴起大规模的文学运动,大部分文学期刊都在那里出版,处女诗作也纷纷寄往那里刊登。我觉得这本书—后来我在别的场合也写过类似的话—仿佛是用比利时风格的法语写出来的。
从这部作品里,是能嗅出一种完全特殊的氛围,一股书卷气味:书卷在书中占有异乎寻常的分量。
我表姐和我,显然主要生活在阅读中,而不是现实里;我对《安德烈·瓦尔特》的重大指责,有一点就是缺乏真实生活,过分陶醉于想象的生活。
关键是这种创作的方法,要兼顾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作品本身根据基本素材,情节自行发展,按照本体论的素材,以掉书袋的方式,犹如在您的思想里自行发挥;另一方面,这部作品在您的批评精神层面上的反映,以及完全脱离作品而对其评论的这种方式,写成日记,作为对等的批评。
您在《安德烈·瓦尔特》一书中,已经发现了这种构想是吧?显然如此,因为……
因为,安德烈·瓦尔特本人,也在写小说。既是日记,又是小说意念的发展,搭配大量笔记,点明风格,以及这些文字与作家的关系。
在《伪币制造者》中,完全是同样的构思。
在您的大开本《全集》,第九十五页有这样一段话,我择录下来:“我认为,真理并无意愿作出结论:结论应该从故事本身脱颖而出,无须借助于曲折的情节来突显。事物从来就没有结论:恰恰是人要从事物中得出结论。”我觉得,到了一九四〇年,您也很有可能写出这种话,而您早在二十岁上就写出来了。
是的,可能会写得更妙些,也就是说,更为明晰,更能夺人眼球。
还有这句话,也涉及风格:“与其说是词语的和谐,不如说是思想的音乐性。因为思想也有其神秘的叠韵。”
是的,显而易见:事物的这种现象,说“神秘的叠韵”,如今我就很不喜欢了,不过这种见解本身还是非常正确的,这也表明,在我的作品和我的生活中,音乐扮演了重大的角色。
其实这类语句,在《安德烈·瓦尔特》中随处可见。再援引这句话:“我的思想飘忽不定,荡漾在一曲听到的四重奏新近的音波之上。”
是啊,是啊,我觉得这句话写得糟透了,正是这一点让我恼火。“听到的四重奏”,实在不堪入目,但是这并不妨碍这样表达的事实,还是相当准确的。假如这句话,当时写为“一曲新近听到的四重奏”呢,可是偏偏写成“一曲听到的四重奏”。
看来《安德烈·瓦尔特》这本书,你持全面指责的态度;可是,您的整个人已经涵括进去了,当然尚未定型,还没有成熟,不具备您天性的复杂,而对自身的复杂性,似乎还没有一种非常清晰、非常准确的意识,不过,您若是允许我引用您的一段较长的话,就会明白不该全盘指责:“阻碍我下笔疾书,哪怕是草草做些笔记的,正是激情的纷繁复杂,比起激情本身的千丝万缕更难厘清。因为,如果有许多确定的事情要讲,那么我能够清楚地表达出来,然而,对外界最细微的感受,也能搅动起我身上复杂的系统,开始无休无止的震颤。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心灵里,彼此不断呼应—唤醒一些沉睡的、潜伏的意念,而这些意念又通过新的激情久久回响。”
这些作为文字,我更为满意。我觉得这段引语,相当准确表达了我想要讲的话。而且,这也吻合后来我描述的事物,分散到不同的人物身上。在《扫罗》的剧作,我想,记得写过这样的话:“我的价值寓于复杂之中。”我得承认,我相当满意您刚才念的这段话。
今年没有春天,亲爱的。
花丛中没有歌,没有轻盈花朵,
没有四月,没有笑声,没有变形,
玫瑰花环我们也编不成。
我们在灯光下依然俯看,
冬季阅读的所有老书卷,
九月的一抹阳光意外射到身上,
红红而胆怯的,像海葵一样。
你对我说:咦,秋天来了,
难道我们一直在睡觉?
如果还要埋在书堆里,
我们的生活会变得单调。
也许一个春天已经溜掉,
出现时我们却没有看到;
窗帘倒不如全部拉开,
让曙光及时向我们问好。
您一定认得出,这是《安德烈·瓦尔特诗抄》的卷首诗。您对这部作品,我相信,还保留几分温情。至于那部《手册》,恰恰相反,现在同您的思想拉开了极大的距离。您能不能趁此机会,向我们谈一谈《安德烈·瓦尔特诗抄》呢?
我先要对您讲一句放肆无礼的话:我觉得这首诗您读得太差劲了,您当作亚历山大体或普通诗体朗诵,而我写《诗抄》的时候,特别用心之处,就是注入一种新诗律。
那个时期,我读过大量英语诗和德语诗,尤其德语诗,依我之见,轻重音的问题,比起音节的多少来得更为重要。
您显然是这样读的:
今年没有春天,亲爱的。
您那读法不对,应该这么读:
今年,
没有春天,
亲爱的。
花丛中没有歌,
没有轻盈花朵,
没有四月,没有歌声,没有变形。
对我而言,这是一种不同的节奏,多多少少写得笨拙一些,我尝试按一种新的节奏创作,在《安德烈·瓦尔特诗抄》中,我认为有些诗达到了这种目的。喏,其中有一首,想必是题为《秋》的诗:
一阵号角,在嘹亮的空间奏响,
我们明白,还不该行动;
号角声断,冉冉升起震荡,
向着赤铜色的天边传送。
这些诗现在都记不得了,请您原谅,我读得也很糟,只想告诉您,当时我心中极其渴望创立一种新格律。问题并不在于我做到了多少,重要的是,我在尝试某种不同的东西。
我对《安德烈·瓦尔特诗抄》的精神、情调,甚至遭际本身,都曾格外感兴趣,因为我觉得与《手册》内心历程是同样的。然而,读者在《诗抄》中,又见到写《手册》的人,不过这里讲述的是他解放的历程。这么说准确吗?
您看出这两部作品之间有些脱节,是完全正确的。《诗抄》是后来写的,而且远非单指出版的日期,那是在大不相同的精神状态中写成的。
以至有时给读者的感觉,写《手册》和写《诗抄》的不是同一个人。
好哇,这种印象绝对准确。说起来,确非同一个人了。这是个自审的人,自嘲自审的人。
或许这还是《安德烈·瓦尔特诗抄》的一大看点:作为诗歌的要素引进嘲讽,真是一件绝非寻常的事情。因为通常说来,嘲讽就是一种酸,能腐蚀冲动,终于受其影响,诗歌本身也不复存在了。
在这里则正相反,毕竟会受到似是而非的一种魅力的吸引,因为读者始终不知道,这种游戏从哪儿开始,到哪儿结束,冲动激情在哪里开始掺假,到哪儿终止了坦率。
二
拉罗克
有关埃雷迪亚和马拉美的回忆——
《那喀索斯论》
《爱的尝试》
《乌有国游记》
您在家乡拉罗克,写了《安德烈·瓦尔特》,那片祖业您经常提及,我想现在不属于您了。您能否回顾一下,在拉罗克的生活呢?
您提出来的一个问题,倒相当令我为难。不错,我曾在那里独自生活;住过去之后,拉罗克很快就成为众多友朋相聚的一个场所。其中有盖翁(亨利·盖翁,戏剧家,1875—1944),甚至保尔·福尔(诗人,1872—1966)、皮埃尔·路伊、弗朗西斯·雅姆(诗人,1868—1938),尤其在我结婚后,聚会更加频繁了。拉罗克老宅相当大,能容许朋友盛会,接待许多人。那个时期,我几乎完全独居,仅仅每年一度,暑假期间,打破我的孤独,舅父携我的表姊妹来度夏,后来我娶了大表姐。
如此看来,您在那片祖业,过着“庄园主”的生活,想必饱览群书。那时您已经弹钢琴了吧?
“庄园主”这个字眼儿,用得也许不大恰当,因为我绝对没有为地产地租操过心。反之,这种事让我十分为难,我想我在《如果种子不死》中,解释过庄园主的那种感觉。我住在那里,无异于客居。我倒是早已弹钢琴了,弹琴是我的常事。在我的生活中,音乐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且,从那时候起,大量时间我就花在音乐上。
那种幽居的生活,根本谈不上心满意足!这恰恰是一种讽刺。皮埃尔·路伊,在我的朋友中间也许起的作用最大,他总是千方百计,拖我进入巴黎的文学旋涡,那里显然对我很有吸引力。
因而,安德烈·瓦尔特写出这样的话:“别了,怡然自得的哲学,这股热气流令我陶醉。”您在孤独中,忽然收到皮埃尔·路伊的一封信,引发了感慨:“这是冲我的幽居激发起的怒火:那里相互激励,彼此互动—形成了蜂群。我去也晚了,根本无法融入了。”
这是一种幼稚的情绪,不过显而易见,我体会到了这种感受的全部力量,感受完全是由衷的。
大约就在那个时期,您离开了乡居,离开了诺曼底乡居的孤独生活,加入了巴黎文学界的生活吧?
应该与考试阶段巧合,即中学毕业会考的最后阶段,总而言之,我得以享有几乎完全的自由了。我总是得天独厚,这您了解,我认为应当指出,这是头等重要的大事:我衣食无忧,而同时代的大部分作家还得谋生。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种优渥生活的重要性:我完全是自由的,有大把大把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说用到文学上。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您认识了埃雷迪亚(帕纳斯派诗人,1842—1905),成为埃雷亚星期六聚会的一位常客。
我完全相信,若不是皮埃尔·路伊硬拉我去埃雷迪亚的沙龙,什么人我也不会认识。马拉美的晚会对我更有吸引力,但是这两处沙龙聚会,我终究都经常光顾,也就只有这两处,这是实话。勒孔特·德·李勒(帕纳斯派诗人,1818—1894)的招待会,蒂奥多尔·德·邦维尔(帕纳派诗人,1823—1891)或者其他招待会,我从来没有踏进过。卡退尔·孟代斯(帕纳派诗人,1824—1909)的招待会,把话说绝了,我特别讨厌。
我还是颇感意外,得知您是埃雷迪亚沙龙的常客。
是的,如您所说,我也同样感到意外。在很大程度上,应当归功于埃雷迪亚:他极为好客,待人无比殷勤,招待十分周到;可以说都强过马拉美。马拉美已经是位大师,但是他所讲的有点儿晦涩难懂,还有点儿神秘,而这类短处,埃雷迪亚丝毫没有。
埃雷迪亚,作为诗人,我与之交谈之后,深感失望。他是从南方来的,原籍是古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活力十足,总是欢天喜地,乐在生活中,唯一的思虑是诗的形式问题,他似乎绝不为可能令他不安的任何问题操心。他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那么马拉美,正相反吧?
哦!马拉美,各种忧虑,都可能萦系他的心头。马拉美的“思索”,体现了这个词的全部极端。两者之间差异,当然非常大,是层次、等级的不同。
也是大约那个时期,具体说来,您写完了《那喀索斯论》,这篇文章依我所见,是您生活的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折点。您写《那喀索斯论》,可能受了瓦莱里的影响吧?你受过马拉美圈子里所提出的问题影响吗?
此言差矣。说我写《那喀索斯论》,是受瓦莱里的影响,那就好比说瓦莱里写出《那喀索斯吟》是受了我的影响,都同样不准确。那喀索斯这个题材,可以说大白于天下,我来给您一把小钥匙,解开这个谜。蒙彼利埃市有一座植物园,坐落在内城,十分幽静,又特别神秘,富有诗意,也就最美了,瓦莱里和我经常去那里。园内有一座神秘的坟墓,埋葬着诗人杨格的女儿,名字就叫那喀索斯。杨格是一位英国诗人;并不怎么出名。当时,那喀索斯的主题,我们都在思索构想,皮埃尔·路伊也同样。好似一个十字路口,我们相遇了,因此,彼此谈不上什么影响。我写《那喀索斯论》时,自然想到了瓦莱里;同样,瓦莱里写《那喀索斯吟》时,也会想到我。后来,他把《年轻的命运女神》题献给我,也就差不多证实了这一点:年轻的命运女神,毕竟是那喀索斯的近亲。
您也同样,将《那喀索斯论》题献给了瓦莱里。您在当时阅读的作品中,有什么引导您应特别关注这个神话吗?
我也在寻思,并没有发现什么。在我看来,这个神话妙不可言—我们一起谈论,也都有这种感觉—可是这一素材,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发掘。
但是我认为,您却动手做了,因为,您丰富了那喀索斯神话的本体,您的发挥完全出人意料,有的时候,是您在那喀索斯身边讲述十字架上的耶稣,就好像在延续这则希腊神话。用基督教来点染希腊神话的这种做法,完全独出心裁,也非常卓越。
卓越,卓越什么,令人讨厌,不是吗?
这件事十分有趣,一方面表明,您至少还十分关切基督教神话;另一方面,您也在相当程度上,摆脱了基督,将基督转化为一个神话人物的形象。
是啊,基督教的问题,显然我还念念不忘,其实,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哪一样也不放弃,既借鉴基督教,也借鉴希腊神话,这两者对我而言都同等重要。
在写这部作品的时候,您在多大程度上,相信象征主义的整个形而上学,以及象征主义的神话呢?
哦!好奇怪的问题。我倒喜欢您问问《乌有国游记》。
我们在马拉美家中聚会,我觉得有些人……一些诗人—我这样讲未免太放肆了。然而……并不懂他们从事的行业,因而随意放弃一些领域,如果去开发,很可能极其有意义。我在《那喀索斯论》中,就有某种意向,也许稍显自命不凡,总之,要给象征主义送上自身缺少的一种伦理。我们缺乏真正的美学家,一如我们没有真正的小说家,只有随笔作家,一些几乎只用诗体写随笔的作家。从而产生了《那喀索斯论》的那种渴望,要带去我觉得缺乏的某种东西。
因此,您给这篇文章定名为《论》吧?
不错,正是此意。
这篇《论》有一个注释,给了我强烈的印象,因为这一注释已经表明,您从不离弃自己兼顾伦理和美学的一种立场。
“艺术家、学者,不应该更喜爱自己要讲的真理:这就是他的全部品德……对艺术家而言,道德问题,并不是指他阐明的观念关乎多少道道,对大众有多少益处;问题在于他阐明得好。—因为,一切都应该阐明,即使是危害极其深重的事情。”
是的,我不是很喜欢“危害”这个词,有待寻找另一个词替换。这一小小的保留除外,可以肯定,如今我还完全认领当年我写下的见解。不过,那时我所写所说的内容,如今看来一目了然,不值当说了。
关于您的《那喀索斯论》,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要提一提。读者在这篇文章的结尾,突然看到一项声明;真是十分激烈,又相当庄严。您说:
“自不待言,要阻止我达到我的渴望,既不是人类的重要法则,也不是畏惧、廉耻心、内疚、对自己与梦想的尊重,既不是你,可悲的死亡,也不是入墓后的恐惧,什么都不是—仅仅是傲慢。明明知道这东西十分强大,可是自我感觉更强大,能够战而胜之。—然而,如此引以为傲的一种胜利,—还不是那么甜美,还不是那么美好,怎如向你们,种种渴望让步,而且不战自败呢。”
这一段,在《那喀索斯论》里吗?
在《那喀索斯论》中(纪德:啊!)我很高兴,能看到给您个惊喜。
嗯!是啊,是啊,当然了。可是,我不记得了,在那个时候,我居然能以如此放开的方式,标明后来我才确立的一种立场。
总而言之,您写《那喀索斯论》的时候,安德烈·瓦尔特真的死了,已经埋葬了,而您似乎痛下决心,要按照您的本性,按照您的天性,随心所欲地生活了。
确确实实,《那喀索斯论》结尾几句话,我不记得了,非但不否认,而且还很高兴那个时期就能写出来。
这段引文,您摘自《那喀索斯论》,其中有“怎如向你们,种种渴望让步,而且不战自败呢”,我感到惊诧,也有充分的理由。这是一种谬误,援引错了,根本不是您的责任。这种过错,是我的《全集》排版造成的,将我这篇《爱的尝试》开头几页混到别处,实在荒唐而又莫名其妙。《爱的尝试》开篇的这几页,与《那喀索斯论》的收束部分之间,存在两年的时间差,不是写于一八九一年,而是写于一八九三年,也就是说,还在《乌有国游记》之后。
其实,我也应该发觉这种错排之误,因为,由弗朗索瓦·莫里亚(法国作家,1885—1970)作序的《爱的尝试》小单行本,我还记得,我读过那篇序言大约您还记得,结尾这样写道:“有天晚上,我听到纪德为基督辩护,出奇地坚持己见。让我们等待上帝的最后审判吧。”
您谈到经常光顾的象征派国卷子,说过这样的话:“我们有一些随笔作家,几乎用诗体写随笔,我们没有小说家。”一八九二年夏季,您在拉罗克,正在创作《乌有国游记》,当时您有没有宏愿,要为象征主义写小说,弥补这个文学流派的缺憾呢?
我的确有这种打算。当时没有象征主义小说,我就有点儿不揣冒昧,写出一部来。我觉得象征主义,象征主义所依据的理论,可以为小说创作提供一种崭新的形式,叙述的事件富有寓意。在这方面,我的想法就变得非常模糊了,也处于象征派作家通常的状态。什么都不明确,也就只有某种渴望,要写出隽永的含义,远远超越物质层面的意义,为此别人可能着重叙述事件,而我则放笔描写景物。
甚至,也许还要刻画心理活动吧?
也许要刻画心理活动。关于景物,我想到阿米埃尔(瑞士法语作家,1821—1881)讲的一句话—当年每隔一个星期,就会有人引用—景物是一种“心境”。我所描写的是种种“心境”,不知道是否像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事先打算好的写法。
我倒是想了解,这部作品在多大程度上,符合您个人的思虑,也契合纯文学之外的问题。
我允许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哪怕极不慎重的问题。回答,或者不回答在于我。不过这次,阻止我以真言回答,并非碍于问得失当,而是我实难设身处地,重温当年的心境。拉开距离来看,我知道这部《乌有国游记》……有些章节,写得特别好:譬如美人鱼那一节,美人鱼的歌声构成了一道风景。然而,引起我兴趣的,根本不是这类段落。我几乎要说,唯一令我感兴趣的事,就是引进第二章的荒唐离奇的内容。
这第二章,我念给同时代人听,他们认为荒诞透顶,说穿了,就是写得极糟,极不得当,都力劝我删掉,让《乌有国游记》只保留所谓绝妙的章节!现在我非常庆幸,不顾别人怎么对我说,还是保留了下来。今天再看,这部分极为新颖,极有个性,我觉得比其他章节有趣得多,重要得多。
这部分确实说明了,作者同他的作品拉开了距离,成为一种评论,或者一面哈哈镜,变形映现出作品的另一面。我觉得唯独在这部作品中,您汲取了一下在您身上可能尚存的浪漫遗产,甚至福楼拜的某种影响,想必是创作《萨朗波》时的福楼拜。
我很高兴,您给了我机会,谈谈福楼拜的影响。您提起《萨朗波》那部小说,恐怕不太恰当。福楼拜还有一部小说,据我所知,没有多少人看过,但是对皮埃尔·路伊和我,尤其是我,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就是《圣·安东尼的诱惑》。这部作品向我提供了典范的文句,我爱不释卷,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最佳境界。应当说明一点,我还同时阅读了福楼拜的书信集。可以肯定,那时候,优美的语句,在我看来,是难以达到的理想境界,但是我全力以赴,绝对像马拉美那样:整个世界创造出来,最终就是要写成一部优美的大书。我的阵阵冲动,甚至我存在于世,似乎就是为写出一些优美的语句。福楼拜有一篇鲜为人知的短文,是为布伊埃的诗集写的序言。福楼拜在文中谈到艺术家的地位:艺术家看世界,看他生命本身,视为一种幻象,但是这种幻象,要由作家描绘出来。这一见解,在我看来至关重要,切切实实当作我的信条。
读者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作家在《乌有国游记》中的这种良苦用心,但是也感到这种努力中,似有找回自我的意志,在模仿前人之后,就自行接触一种更为自由的艺术。我说得明白,您不是使用自己的调色板,而调色板上积有多层色彩,福楼拜用过的颜色,在福楼拜之前;夏多布里昂曾用过的颜色,因此就难免有仿效的痕迹。
《乌有国游记》中删去的部分,纯粹都是象征主义的铺陈,专有名词的堆砌。那些人物的姓名,当时都啧啧令人称奇—现在稍微过时了,犹如梅特林克(比利时法语作家,梦幻剧《青鸟》的作者,1862—1949)笔下的人物。
所有那些专有名词,我全是在保兰·帕里斯(法国学者,中古文学专家,1800—1881)那里摄取的,他的专著合集为五小卷本,我们也许并不通读;但总归经常查阅,如同寻找格拉尔圣杯,总围着格拉尔圣杯转一圈儿,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乌有国游记》还有别的情况,忽然出现了阿拉伯姓名:您称之为“哈依特尔奈福丝”的王后,以及她丈夫“卡马拉扎曼”。如果按照那个时期,由马德鲁斯翻译的《一千零一夜》,您已经见识过那个译本了吧?
没见过,有加朗的译本就够用了,是不是。我在《如果种子不死》中,就谈及《一千零一夜》—加朗的译本—视为我的启蒙最重要的阅读,可以说平衡了《圣经》对我的影响。
纳塔纳埃尔的名字,终于亮出来了。
已经用于那个时期了吗?
纳塔纳埃尔出现在《乌有国游记》中,完全是个小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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