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中国和中国人:田贝北京回忆录》(China and Her People)是美国驻华公使田贝(Charles Denby)基于13年在华亲历撰写的回忆录。本书以美国外交官的视角,翔实记录了古都北京的城市格局、社会生活与风土人情,以及天津、四川等地的社会风貌,呈现了清政府的治理困境与外部压力、列强间的竞合博弈关系。作为《马关条约》谈判等重大事件的深度参与者,田贝提供了决策层内部观察及对华政策制定的依据。书中60余幅珍贵历史照片与文字记载互为佐证。本书可为研究晚清社会变迁、北京城市史、中外关系及跨文化认知提供源自美国外交官视角的一手史料文献。
序 言
已故陆军上校查尔斯·登比(Charles Denby,中文名:田贝)常驻远东的那些年,正是那个地区在世界文明史上最令人瞩目和最重要的时期。总体来说,田贝原本只是(美国)内战中印第安纳州一个军团的普通指挥官,在赴华前对中国这个国家总体上一无所知,事先也没有接受过什么外交工作方面的培训。而他奉派担任美国驻大清帝国公使,在其任上竟能如此善断外交事务,以至于连任三届,每届四年,外加第四届的第一年,而且还是处在政治上最为艰难的时期,这不能不说是我国外交史上最著名的事例之一。毋庸置疑,田贝先生值得被称为一个极具才干、极为可贵的公务员,他兢兢业业地工作,为美国和美国人民赢得了声望和荣誉。他连续13年担任外交高官,可以说是创造了我们国家的一个纪录,这样说丝毫不过分。因此,要求他将其经历写成回忆录出版也就顺理成章了。田贝就是为了回应这一要求写了本书,而将此书结集付梓,则让我倍感荣幸。
这样的一本书应当既趣味盎然,又珍贵无比。对此,我相信读者自会从本书中深有体会。作者的写作风格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一种:在纯粹的回忆部分,他引领读者去理解和欣赏北京的宫廷生活,读者会禁不住与他一起为那里曾经的外交使团已不复存在而深感惋惜。他饱含同情心地准确描述了中国人的内心生活、精神和抱负。作者记录了中国及中国人,谈及中国的人和事,巨细靡遗,娓娓道来。我们要对其心怀感激,这样说想必大家都会举双手赞成。
本书第一卷描述了中国的社会生活和普通百姓,第二卷则侧重政治方面。读者在书中将会发现作者清晰地、毫不隐晦地阐述了日俄战争的潜在因素。阅读本书的这一卷,读者一定会相信作者以其睿智的洞察力与锐利的目光,一眼便看穿了远东问题的核心。田贝在其人生的最后日子里,当得知在中国实行“门户开放”的主张已在海约翰(John Hay)的指引下,成为美国和这个世界的政策时,他无疑感受到了难得的和持续的欣慰,因为他从一开始起就坚定并勇敢地支持“门户开放”。这样一种经历是留给其后代的一份珍贵遗产。
确实没法说哪些章节最有看头,不过,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肯定是有关结束中日甲午战争的和平谈判的那部分。田贝上校充当了谈判的中间人,正是因为他在谈判起步阶段游刃有余的处理技巧,才使和平最终得以达成。在书中涉及传教士的章节里,田贝上校表明了自己力挺他们的立场;涉及义和团运动和美国排华的有关问题,也特别值得一读,对我们很有启发,引人深思。
编者考虑得极为周到,在第二卷中附加了第十八章,内容为新近发生在远东的战争的梗概和年表。这一章无疑错漏难免,然而却使这部重要的著作更为完满。
F. B. T.
第一卷/第二章 抵达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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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临近北京时,你会看到长长的、灰暗的、神奇的城墙。它的悠长历史、隐秘神奇和不可思议的宏伟壮观,令人惊异不已,并被深深迷住。墙里墙外的女儿墙用砖以胶泥砌成,中间填充泥土。有两道城墙:一道围着汉人的城,另一道围着鞑靼人(鞑靼人,中国汉族人对北方各游牧民族的统称。——译者)的城。后面那道墙高 50 英尺,顶部宽 40 英尺,底部宽 60英尺。砖的分量重得像石头一样。围绕汉人城的城墙高 30 英尺,底部宽 25 英尺,顶部宽 15 英尺。围绕鞑靼人城的城墙长 16 英里,围绕汉人城的城墙长 11 英里。鞑靼人城的南城墙也是汉人城的北城墙。城墙四周的不同部位都有通道通向城墙顶部。中国人严禁上城墙,外国人则受恩惠,被允许在城墙上行走,但他们不得在城墙顶部坐轿子或骑马。有个胆大妄为的美国陆军上尉骑着马在城墙上绕圈,我事先警告过他,这样粗鲁地破坏规矩会招来大麻烦。城墙卫士不敢报告,以免他们自己被杀头,我费了很大劲才把这事平息下来。在城墙顶部绕圈行走是年轻人的时尚,没有走过,他总感到不舒服。使馆的女士们常常在城墙上度过晴朗的下午,因为相对来说城墙没有什么其他方面的用处,而城墙上绿草茵茵,其顶部和两边都有不少大树。
绕城的城墙总共有 9 道城门,其中一道是义和团运动之后增加的,铁路穿过这道门进入使馆区。我们从其中的一道门即哈德门(哈德门,即今崇文门。——译者)进入城内。哈德门大街是北京城中的一条主要街道。离哈德门不远处就是德国公使克林德男爵(Baron Ketteler)被义和团杀害的地点,那里竖立着一座恢宏的牌坊。我与克林德男爵很熟,我在北京时,他在德国使馆任秘书,前后有 5 年时间。他是一个很阳光、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绅士,做事非常专注,态度和蔼不傲慢,英语说得很流利,就像是他的母语一样。克林德男爵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他在使馆舞会上翩翩起舞,在音乐会上放声高歌,在跑道上,或在野炊时都能大展身手。肯定不是因为个人恩仇,有人忌恨他才导致了他的惨死。这或是罪恶阴谋中一个突发的意外,或是德国人不招中国人喜欢。克林德的死震惊了世界,也使这个才华横溢的外交官、忠诚尽心的丈夫、无可指责的绅士的家人坠入悲痛的深渊。进入北京城后,我们看到的房屋都像是仿照鞑靼帐篷建造的,都是一层的平房。私家房屋的周围都砌有砖墙。中国人讲究私密,常抱怨外国人建的房子能从上面俯视他们的院子。哈德门大街很宽,没有明确规划的人行道,大街中间有一道凸起的路堤,很多房子前有污水池。
人际关系方面,中国被认为是世界上最讲礼仪的国家。他们的伟大的哲学家孔夫子,在道德方面关于礼仪有大量的阐述,远远多于在宗教方面的阐述。然而他们的习惯却令人作呕。很多城市的街道,特别是北京,街道就是公厕,就是每家每户的垃圾堆积场,房子的墙上画着不堪入目的图画。沿着哈德门大街往前走京的城墙不远,往左一拐,我们就到了使馆街。“使馆街”是外国人这么叫的,用中国话来说,就是“属国”街,这个地区就是 1900 年义和团攻打的区域。沿街右侧分别有意大利、法国、日本、西班牙诸国使馆的馆舍,左侧有汇丰银行大楼、德国使馆,然后到御河,过了河的右侧是俄国使馆,左侧,就是俄国使馆的对面,即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美国使馆。请注意,现在在(美)国外,我国使馆不再称合众国使馆(United States Legation),而是称美国使馆(American Legation)了。这是完全正确的。我们是美利坚合众国(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n),用美国来标示我们的国名是合适的。义和团运动期间,城墙在当时的形势下至关重要。美国使馆的地界范围,前临使馆街,后抵沿城墙根的一条街。俄国使馆的背后隔一条窄街是英国使馆的围墙,英、俄两个使馆的馆舍与美国使馆当时所占用的馆舍(现已撤出)连成一线,一支武装队伍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指挥着人们。把中国人赶下城墙是完全必须的,这项任务由我们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勇敢地完成了,当时士兵们在迈耶斯(Meyers)上尉的指挥下奋勇抗击,并得到英国士兵和一些中国皈依者的协助。再往东,德国人占据着靠近哈德门的那部分城墙,因而敌人不能占领那里,在那部分城墙上可以俯视、指挥使馆区的绝大部分地区。意大利使馆、奥地利使馆和附近的赫德(Robert Hart)( 赫德,英国人,时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译者)的好房子、好楼房都被摧毁了,但其他的使馆建筑完好无损,不过法国使馆的房屋有些受损。荷兰使馆的建筑也被毁了,它位于前门和美国使馆之间,前门是北京最主要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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