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此阅读的文本再现了伊曼努尔·列维纳斯在1975—1976学年讲授的两门课程的内容,这是他在索邦的最后一次常规授课。其中一门课的时间是每周五上午10:00至11:00,另一门课的时间是每周五中午12:00至下午1:00。课程在时间上的接近就像是它们在哲学上的接近的具体化。在此,我想说几句,其中有一些将在本卷的后记中再次提到并得到解释。
这两门课程的相近之处在于,尽管其中一门选择了死亡与时间这一交叉主题,而另一门则对上帝之名这一“过度之词”(mot démesuré)提出了质疑,但它们都是在哲学家解释其思想核心问题的背景下进行的:被理解为一种伦理关系的人际间(inter-humaine)关系。正是在此基础上,我们刚才提到的三个概念成了作者作品中的一个问题,并决定了这两门系列课程中话语的发展。换句话说,虽然这一作品并不是由哲学家所撰写,但它们可以而且必须被视为其作品的组成部分。顺便可以指出的是,它们属于《总体与无限》(Totalité et Infini,1961)出版后所开启的风格(在画家的意义上),并在锐利而勇敢的《别于存在,或在本质之外》(Autrement qu’être,ou au-delà de l’essence,1974)(以下简称《别于存在》)以及许多短文中找到了其最震撼人心的哲学表达,这些短文大多收录在《论来到观念的上帝》(De Dieu qui vient à l’idée,1982)中。读者有权知道(正如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所说,这是一个方法论上的问题),这些课程应该与这一时期的文本密切联系起来加以研究。 这两门课程值得研究,在这一点上,让我们稍作停顿。首先,我们要强调的是,在这个版本中,我们尽了一切努力来保留这些课程的特点(提及日期、课程与课程之间的重复、偶尔的概括、摘要和题外话,以及在“上帝与存在-神-逻辑学”这门课中,对问题不厌其烦的重复),因为它们构成了列维纳斯教授哲学教学中难得的踪迹(traces)之一。然而,不要想象这种“口头教导”包含任何根本的新意,就像我们怀疑柏拉图的口头“秘传”学说不同于传统传给我们的“外传”学说那样。不,列维纳斯的情况更接近于胡塞尔。列维纳斯认为,未发表的材料与已发表的作品相比没有任何新的贡献。但我们不要忘记,在前述书籍和文章中出现的思想,在这里也能找到。换句话说,当我们面对一位如此关注语言问题和语言奇观的思想家时,这一点就不会显得无关紧要。事实上,在我看来,雅克·德里达是列维纳斯的第一位读者,就像列维纳斯是胡塞尔的第一位读者一样(见第259页),他的洞察力和哲学敏锐性似乎并没有弄错这个转折点的性质和重要性,而这个转折点是在《总体与无限》出版后不久开始的。我愿意将那篇名文《暴力与形而上学:论伊曼努尔·列维纳斯的思想》第一个注释的最后一些话看作证据,至少也是标志:“这篇文章写成时,恰逢列维纳斯两篇重要作品问世:《他人的印迹》(Tijdschrifi voor Filosofie,Sept. 1963);以及《涵义与意义》(Revue de métaphysique et morale,1962,no.2)。”我们想到海德格尔时,这可能会让人感到惊讶,因为在他那里,当我们回想起一个标题时,要区分那是文章还是演讲是很困难的,也许最终也是无用的。
换句话说,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在读者开始阅读本书之前,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两门课程之间的区别,它们看起来如此接近,以至于有时似乎是在竞争。每门课程都提出、重申和重复“他者”的问题,将其作为“我”面对“他者”的问题,这正是作品的核心。但是,第一门课程这样做是为了阐明死亡和时间这两个概念,这些概念的严酷性在它们成为概念的那一刻就被软化了,因为哲学掌握了这些概念。然后在黑格尔那里,尤其是在海德格尔那里,这些概念又重新成为首要问题,迫使一些人去思考。与列维纳斯不同,海德格尔主义者不承认如克尔凯郭尔、罗森茨威格、布伯、柏格森和其他一些人是哲学家。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课程采取与哲学传统对话的形式,也就是说,以第一人称与哲学家对话,他们各自以自己的(名字)受到欢迎。这在列维纳斯这里是一个特例,作为教授,他基本上是在教哲学史,但作为作者,他暗示在这一历史中并没有与他的伙伴们的“对话”(用第二门课程中的一个令人惊讶的说法)。第二门课程的重点是一个独特的概念,独一无二的卓越概念!对于整个哲学而言,它是所有概念中最高的概念:上帝。海德格尔再次证明,这个概念分散了思想的注意力,使其偏离了应有的梅洛-庞蒂在《符号》中的一段话仿佛写的就是列维纳斯与法语的关系:“这就好像它(语言)是为他(作者)而被构成,而他也为了它已经被构成了,仿佛他通过学习语言已经致力于的说话的任务比其心脏的跳动更名正言顺地属于他自己,仿佛制度化的语言同他一道呼唤他的诸多可能之一的实存。”如何还能说出更好的《别于存在》的语言!任务及其真正的家园。上帝是卓越的存在者,但祂的存在程度遮蔽了存在以及存在所包含的问题;按照古典或传统的称谓,祂是最高存在者(summun ens),但祂以其至高无上,压碎并冒犯(offusque)了存在(esse),或者ε?ναι——当然,列维纳斯回答道。但问题是:在这场游戏中谁输了?存在还是上帝?如果说海德格尔坚持证明第一种答案是正确的,那么列维纳斯则试图质问第二种可能性。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位先驱者;因为,如果说哲学曾有过某些“闪亮的瞬间”(instants d’éclair)(这一说法参见《别于存在》第10页),上帝像谜一样在这些瞬间闪烁,那么源于希腊的哲学则首先试图背叛上帝,把祂当作一个基础——把祂当作那基础。因此,第二门课程并没有采取对话或交谈的形式,而是像列维纳斯在他的“书写教学”中所做的那样,以哲学史为指向,孤独地首先展现或寻求阐明这个独一无二的问题。独一无二者与独一无二者面对面!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两门课程需要本质上不同的注释。就第一门课程而言,主要是确定列维纳斯与之进行无尽对话的思想家们的话语,并为其定位——以便以他们的文字和名字将其还给他们。就第二门课程而言,首先是要明确说明这种耐心的思维练习和追问的某些纽带、转折、停顿和闪光。我们必须再次提醒读者(为了语文学上的诚实,我们可以想到尼采,或者也可以事后诸葛亮[avec l’esprit de l’escalier]地想到格舒姆·肖勒姆[Gershom Scholem]),这种追问是列维纳斯整个文集中最具冒险精神、难度最大的一篇文章《上帝与哲学》的另一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