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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缥缈1-7 典藏版 提灯卷 鬼面卷 天咫卷 阎浮卷 燃犀卷 尸穸卷 神都卷 白姬绾

書城自編碼: 4152637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玄幻/新武侠/魔幻/科幻
作者: 白姬绾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X29942427
出版社: 青岛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5-09-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1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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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1.“天涯三大奇书”之一、上海电影节IP百强榜前十作品,白姬绾豆瓣8.6分高口碑志怪奇幻之作,影视剧已签约。
2.狡诈美艳的龙女·白姬VS贪吃傲娇的黑猫·离奴VS憨直善良的书生·元曜。
3.奇珍异宝,百鬼夜行,七情六欲,盛唐幻影。一龙女,一黑猫,一书生,带你走进缥缈阁,游历东方志怪诡谲世界。
4.《缥缈7(典藏版)》神都卷,精心修订,回眸经典。如梦似幻,诡谲万端。
5.外封插图精心绘制,书名手写字体婉转飘逸,如行云流水;采用磨砂工艺,尽显上乘品质。角色纷呈、奇珍异宝,虚无缥缈,再现惊世奇景、盛唐幻影。
6.特邀插画师千淼精心绘制千妖百鬼、奇珍异宝、盛唐美景!
7.随书附赠:魔魂珠异形书签*1、美景书签*1、魔尊波旬角色卡*1、神秘惊喜彩蛋*1。
內容簡介:
本作品是一部以唐代为背景的奇幻小说系列,本书为第7部神都卷,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了男主人公元曜,在进入神秘的缥缈阁后,与一龙女一黑猫展开了一系列独立但又相互联系的故事,具体包括不死鸟、极乐书、邙山藤、青玉飞凤匜、半面妆、非鱼等。缥缈阁,一个似真似幻、神秘虚无的楼阁,从表面上看很多人想从中购得奇珍异宝,实质上却是想获得名、利、权,也有人想得到真正的爱。作品描写了一个充满奇异与憧憬的幻丽之境,叙述了一曲曲悲欢离合的故事,展现了人们无法摆脱的种种欲望和不断挣扎的求索。
關於作者:
白姬绾 本名李玲。畅销书作家,作品涉及奇幻、历史、武侠等多种题材。代表作《缥缈》系列被称为“天涯三大奇书”之一。
內容試閱
第一折 不死鸟

第一章 楔 子
仲夏,长安。
武后改唐为周,定都神都洛阳。因为已经迁都,所以长安城的文武百官和一部分百姓也纷纷拖家带口地迁去神都洛阳。长安城的车马、商贾渐渐稀少,比之以前,冷清了许多。
夏日,火伞当空,天气分外炎热。一阵阵聒噪的蝉鸣声从不远处传来,扰人清梦。
缥缈阁,里间,跪坐在青玉案旁边的元曜在读《山海经》,此时他热得心中烦躁,也没读进去。
小黑猫伏在青玉案上,无精打采。
白姬去大厅里拿了一个博山香炉、一盒须曼那华香。须曼那华香洁白如冰雪,气味芬芳,能使人心静。
“天气太热了,我点一炉香,静一静心。”白姬笑眯眯地说。
“那再好不过了。”元曜笑道。
“喵!”小黑猫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趴着。
白姬在博山香炉里点上了须曼那华香,一缕缕烟雾飘出香炉,缥缈如梦。
元曜闻着袅袅清香,渐渐地睡着了。
白姬却没有入睡,斜倚在美人靠上,望着一缕缕烟雾绕过熟睡的元曜,逐渐现出各种幻境。
山与海,森林与河泽,一切须弥万象,各种各样的鸟儿从烟雾之中幻化出五彩斑斓的形态。
白姬笑道:“嘻嘻,我偶尔偷窥一下轩之的梦境,没想到竟然这么有趣。”
烟雾幻化的群鸟之中,有羽毛光彩夺目、形态十分优美的玄鸟;有身形如彩鸡的重明鸟,它有两只眼睛,每只眼睛都有两颗眼珠;有像丹顶鹤一样只靠一条腿独立的毕方鸟;也有赤首黑目、色泽亮丽的三青鸟。
白姬正看得尽兴,突然烟雾的幻象之中闪过一道火色鸟影,一只火焰般的鸟凌空飞起。它像一只巨大的山鹰,身上覆盖着鲜红色的羽毛,而翅膀是金黄色的。
“金乌?迦楼罗?不,是……不死鸟!它不应该出现在轩之的梦里……”
白姬喃喃自语。
不死鸟在熊熊烈焰之中展翅,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鸣叫,扑向白姬。
“哎呀!糟了!”白姬脸色骤变,急忙将手边的茶水泼入博山香炉,浇灭了香火。
元曜听见动静,悠悠醒来。
元曜望向白姬,只见白姬的脸色十分苍白,神色也很凝重。
“轩之,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们马上要去神都了。”白姬说道。
元曜一愣,问道:“白姬,你不是说现在驿路上人多,我们不去凑热闹,等过阵子再搬迁吗?你怎么突然又要我收拾行李了?”
白姬讪笑,搪塞说:“反正迟早也得去神都,我们还是早一些去比较好。神都里的缥缈阁早开张,我们就能早赚钱,免得入不敷出,大家喝西北风。”
元曜问道:“白姬,我们在洛阳重新开缥缈阁会不会很麻烦?”
白姬笑道:“不麻烦,我们只是把缥缈阁迁过去而已,并不是重新开。因为东周、东汉、魏朝、西晋、北魏、隋朝时期,缥缈阁都开在洛阳,所以洛阳那边的缥缈阁一切都是现成的,我们只需要打开结界就可以了。”
“那长安的缥缈阁怎么办?”
白姬笑道:“我把它封印起来就行了。岁月还长,人类社会总会出现朝代更替,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要再迁回来呢。”
元曜又问:“白姬,二楼仓库和井底仓库里的东西要带走吗?”
“井底仓库里的东西不用动,因为长安、洛阳的缥缈阁井底仓库都是相通的。二楼仓库里的货物也放着,洛阳缥缈阁的仓库里还有好多货物,几百年都卖不完,缺货时我们再来长安缥缈阁取吧。货架上摆放的时下流行的物品,我们倒是可以搬一些过去,免得再花银子买货物、装点铺面。这些琐碎的事情你不必操心,离奴会负责,你只需要按离奴说的做就行了。”白姬笑道。
元曜不由得咋舌:这龙妖究竟在自己盘踞的宝藏库里堆积了多少宝物啊?!
“白姬,洛阳的缥缈阁在什么地方?”
“在洛阳南市,福善坊和思顺坊交界的地方。”
“洛阳的南市热闹吗?小生来长安之前路过洛阳,还在那里待了几天,但是没有去过南市。”
“那里非常热闹,有各种各样的商铺三四千家,跟长安的西市差不多。”
“那洛阳的缥缈阁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里跟这儿差不多。不过,那里的房间要多一些,后院还有一个大池塘呢。”
“白姬,等到洛阳后,小生能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吗?小生不想再睡大厅了,夏天倒无妨,冬天睡大厅的滋味可不好受。”
“可以。我会给轩之你收拾出一个房间。”
“白姬,去到洛阳之后,你可不可以给我涨工钱?毕竟洛阳纸贵,神都洛阳那边的消费肯定要比长安的高一些。”
“不行。轩之,洛阳纸贵可不是这个意思哟!”白姬笑眯眯地说。
试图让白姬给自己涨工钱失败,元曜垂头丧气地说:“唉,那趁着离奴老弟还没醒,小生先去把自己的书本收拾一下。”
“去吧。”白姬笑道。
元曜起身,去二楼的杂物间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元曜离开之后,趴在青玉案上的黑猫倏然睁开了眼睛,问道:“主人,你为什么突然急着去洛阳?”
白姬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刚才看见了不死鸟。这种西域黑暗世界的不祥之鸟出现在中土,很不寻常。我预感洛阳可能要出大事,不,可能已经出大事了。”
“啊?主人,既然神都要出大事,我们不如躲在长安好了。等那边的大事结束了,我们再过去看一看。”黑猫说。
白姬笑道:“我们还是早点儿去吧。不死鸟是罕见且珍稀的物种,我对它很感兴趣。”
“主人,你是想早点儿去神都抓鸟吗?你早说呀,离奴很擅长抓鸟的。”黑猫舔着爪子说道。
白姬笑道:“嗯,我们还是先去神都看一看吧。”
长安离洛阳很远,他们拖着行李,赶着马车走官道的话,五六天才能到。
白姬没有和离奴、元曜一起走,而是留在长安善后。
离奴赶着马车,跑得飞快。
元曜躺在马车车厢里的一堆货物之中,被颠簸得头晕目眩。
一路上,元曜看见官道上有不少拖家带口的人,还有载着行李的车队,浩浩荡荡的,似乎都是从长安迁去洛阳的。
元曜说:“离奴老弟,你慢一点儿赶车,小生的腰都快被晃散架了!”
离奴笑道:“书呆子,你那么迂腐,多颠几下,能去腐气。”
元曜有些生气,但是又不敢反驳,怕触怒离奴,被其丢下马车。毕竟大热天的,他如果徒步去洛阳可比在马车上颠簸辛苦多了。
“离奴老弟,白姬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她会比我们晚几天到洛阳吗?”
离奴说道:“书呆子,主人会比我们早到,恐怕她现在已经在洛阳了,正在缥缈阁里喝茶、吃点心呢!”
元曜疑惑地问道:“这……她是飞过去的?”
离奴摇头,说道:“不是。主人很懒,一般不愿意飞。主人去洛阳从来不走人间之路,而是通过缥缈阁三楼里的时间荒野过去。时间荒野里有一条去洛阳的捷径,是主人开拓的。她走捷径的话,大约一个时辰,就能直接抵达洛阳南市的缥缈阁。其实,爷也很少走人间之路,都是跟着主人一起走时间荒野里的捷径,毕竟走人间之路太辛苦了。不过,因为书呆子你是人,无法穿过时间荒野,爷得送你过去,就只能辛苦一遭了。”
元曜一听,有些感动,顿时觉得离奴赶的马车也没那么颠簸了。
“多谢离奴贤弟。”
“书呆子,你不必客气。你给爷买十包香鱼干作为谢礼就行了。”
元曜嘴角抽搐。
“十包香鱼干也太多了吧!白姬又不肯给我涨工钱,我最多给你买三包。”
当然,这句话元曜没敢说出口。
元曜和离奴驾车赶路,昼行夜宿。
第五天上午,洛阳城出现在这一人一猫的眼前。
远远望去,定鼎门气势恢宏,神都的繁华隐约可见。
神都洛阳,到了。
第二章 神 都
洛阳比长安略小一些,却比长安更加繁华富饶、人烟阜盛。
洛阳城背倚邙山,有洛水穿城而过,分为外郭城、皇城、宫城、含嘉仓城、圆璧城、曜仪城、东城和上阳宫。外郭城共开有八座城门,城内街道纵横相交呈棋盘式布局。商贾贸易集中在城内的南市、西市、北市,其中北市、南市多异邦之人,异国的货物商品都聚集在此。为了贸易便利,洛阳全城通渠流水,处处通漕,南市、西市、北市都依傍可以行船的河渠,直通大运河。
神都洛阳商贾繁华,风烟鼎盛,达官显贵过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平民百姓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努力地生活着。千妖百鬼潜伏在熙熙攘攘的人类之中,与人类一起在神都洛阳之中过日子。
离奴赶着马车进了定鼎门,行驶在天门街上。
离奴说:“比起长安,爷倒是更喜欢洛阳。”
元曜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离奴望着远方,说道:“洛阳是爷跟主人相遇的地方,也是爷跟主人待得最久的地方。爷跟主人相遇的时候,洛阳还叫斟,城市没这么大,修得没这么好,人和非人也没这么多。”
元曜说:“原来如此。小生还以为洛水里的鱼比较多,所以离奴老弟你才更喜欢洛阳呢。”
离奴嘻嘻笑道:“这也是原因之一啦。”
“离奴老弟,你跟着白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朝代,待过那么多都城,想想,这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呢。”
“嘿嘿,反正我跟着主人有鱼吃。”
马车直行经过明教坊、宜人坊、淳化坊、安业坊,然后右拐经过崇业坊、宣范坊、道化坊,进入了南市。
南市之中,商贾云集,百业兴盛,各种店铺热闹非凡,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各族人往来其中,笑语喧哗。
离奴老马识途一般驾着马车东拐西绕,进入了一条幽静的巷子。
不多时,元曜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南市上随处可见的二层小楼。小楼的正门上悬着一方虚白匾,木黑无泽,字白有光,以古篆体书写着“缥缈阁”三个大字。左右门柱上各刻着一副对联:“红尘有相,纸醉金迷百色烬。浮世无常,爱怨嗔痴万劫空。”
缥缈阁的四扇古旧木门大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几个货架上摆着花瓶、古董、玉玩、香料。
元曜一愣,伸手揉了揉眼睛。如果不是刚才确确实实地进了洛阳城里,他都怀疑自己回到了长安,到了西市的缥缈阁前。
这时,从缥缈阁里走出一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穿着一身白底暗绣西番莲纹的长裙,披着一袭绣金色云纹的披帛。她梳着倭堕髻,发髻上插着一朵盛放的黄色牡丹。女子肤白如雪,唇红似火,扬起精心描画的却月眉,漆黑如墨的眼眸望着元曜和离奴。
白衣女子正是白姬。
元曜不由得看呆了。
白姬笑道:“哎呀,轩之、离奴,你们怎么才来?我等你们好几天了。”
离奴一跃跳下马车,笑道:“主人,天气太热,马在官道上跑不快,所以我们现在才到。”
白姬对着发呆的元曜问:“轩之,这是神都最近流行的洛水丽人妆,我化得怎么样?”
元曜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脸红,小声说:“很……很好看。”
白姬很开心,笑道:“轩之,你很有眼光。”
离奴问:“主人,近来神都的猫流行什么体态?”
白姬笑道:“跟长安一样,这里的猫以圆肥为美。”
离奴笑道:“为了做美猫,那离奴得多吃一些鱼了。”
说话间,白姬、元曜、离奴走进了缥缈阁里。
元曜发现洛阳的缥缈阁跟长安的缥缈阁格局差不多,也有店面、里间、仓库、后院、厨房,只不过更大一些。
按照白姬的说法,缥缈阁开在洛阳的岁月要比开在长安的岁月更久远,所以这边更大一些,仓库里的宝物也更多一些。
缥缈阁的后院长着郁郁葱葱的杂草,凌乱却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庭院东边是厨房,离厨房不远的地方有一口古井。古井上方,飘荡着一丝丝凉爽的水汽。
庭院西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树枝散开如伞,叶子绿油油的。菩提树垂下无数气根,独树成林。树下放着一个草蒲团,草蒲团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妙法莲华经》。
离回廊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一年四季都开满了莲花的池塘。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金色的阳光,水中没有游鱼,只有盛放的七色莲花。
水照见了世界上一切可能有的色彩,也映衬出七色莲花的美丽。这七色莲花由两种荷花、五种睡莲组成,有白色、橙色、蓝色、黄色、红色、浅粉色、紫色。
元曜看见娇艳的莲花在风中半开半闭,心中感慨它们的美丽,忍不住低吟:“凌波仙子欲睡去,休扰池中睡美人。”
有趣的是,元曜吟完这句诗,莲池中的七色莲花仿佛应和这句诗一般,一瞬间全变成了雪白色。雪白色莲花在碧绿莲叶的映衬下,仿佛凌波仙子一般随风摇曳,显得美丽而空灵。
元曜十分吃惊。
白姬笑道:“这七宝莲花池是我从西方极乐世界带来人间的,已经有一些灵性了,这些莲花的颜色会随着莲池的心情而改变。所以,轩之,你看见它上午是红色的,下午是黄色的,也不必觉得奇怪。通常,它都是七色的。”
元曜好奇地问:“白姬,你去过西方极乐世界?”
白姬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天地大战之后,我在西方极乐世界旅居了一阵子……好吧,其实我是战败之后被抓去的。佛祖把我放入七宝莲花池之中,让一群佛陀菩萨天天对着我念经,想要度化我。那时候,我完全听不懂经文,只觉得那些念经声吵得我头痛,心中狂躁难抑,唯有看着七色莲花心情才能平静下来。那些佛陀菩萨对着一条被困在莲池中的白龙念经,念了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用。可能他们也不耐烦了,不知道他们对佛祖说了什么,佛祖就让我来人间道收集因果了。我离开西方极乐世界的时候,舍不得七宝莲花池,就请求佛祖赐我一方。佛祖同意了。我带了一方七宝莲花池来到人间,后来把它放入洛阳缥缈阁的后院,就是轩之你眼前的这个。”
“原来如此。”
元曜得知这七宝莲花池是从西方极乐世界而来的,不由得肃然起敬。
白姬说:“唉,我当时太年轻了,思虑不周全,如果假装听懂了佛经,直接就成佛了,就不用来人间道走这一遭了。如今,辛苦了几千年,我还得继续熬着。”
元曜听到这话,哑口无言。
“白姬,这后院的荒草你该打理一下了,这里看上去像荒郊野外。”半晌,元曜说。
“我几百年没管过了,这里的草自然长得旺盛了一些。既然轩之你看不惯,那么打理杂草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白姬笑眯眯地说。
元曜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支支吾吾地说:“嗯,其实就这样也挺好,没有庸俗的匠气,充满了自然之美。”
白姬笑道:“随便吧。反正是轩之你干活,打理与否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白姬在一楼安排了一个空房间给元曜。房间里有一张缅甸花梨木罗汉床,上面以浮雕技法刻着天竺语佛经。临窗处有一张黄杨木桌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靠墙壁的地方还有一个竹制的大书架。元曜打开朝向后院的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一池水莲随风摇曳。
元曜十分开心,终于不用睡大厅了,还可以读书写诗。
离奴见了,说:“主人,离奴也想要一个房间。”
白姬笑道:“二楼还有一间堆杂物的屋子,离奴收拾出来,倒也可以做房间。”
离奴想了想,说道:“那还是算了。每天上上下下的太麻烦,离奴还是睡里间吧。”
休息了一会儿,元曜便开始从马车上搬运货物下来。
白姬将元曜搬进来的货物挑拣一番,将选中的货物放到大厅的货架上,没选中的货物则堆在一边,让元曜搬入二楼的仓库。
离奴担心集市上的鱼卖光了,和白姬说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买鱼去了。
元曜不停地从马车上往下搬货物,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人从死巷外走进来了。
元曜回头,便看见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名美丽而英气的女子,穿着一身翻领窄袖泥金五彩胡服,腰上系着一条紫色的翡翠织锦腰带。女子肤白如玉,双眸似水,却又带着淡淡的冷傲,睥睨凡庸。她后面是两名身穿胡服的男子,腰佩金错刀,看起来像是随从。
元曜认得这女子,这不是上官婉儿吗?!
元曜急忙放下东西,作了一揖,说:“上官大人,好久不见,不知道您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
上官婉儿站住,望了一眼马车和地上的货物,冷冰冰地说:“你今天才从长安过来?”
元曜回答:“是的。”
上官婉儿问:“我昨天跟龙祀人约好了,今天来缥缈阁找她,她没躲……不,她没出门吧?”
元曜说:“白姬在里面。”
上官婉儿转身便走向缥缈阁,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吩咐身后的两名侍卫:“你们就留在外面帮他搬运东西吧!这缥缈阁也太寒碜了,都没有几个可供使唤的仆人。”
“是,大人。”两名侍卫领命。
交代完,上官婉儿便只身走进了缥缈阁里。
“多谢上官大人,多谢两位侍卫大哥。”元曜感激地说。
大厅中,白姬正站在货架前面,手里拿着一盒龙涎香,琢磨着该怎么摆放。她侧头看见上官婉儿走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龙涎香,笑道:“上官大人,你来了,请去里间,我们坐下细谈。”
上官婉儿点点头,跟着白姬去里间了。
有两名侍卫帮着搬运货物,元曜轻松了许多。他见白姬和上官婉儿走进了里间,就想着去沏茶待客。
元曜拜托两名侍卫把马车上的货物都搬运到大厅里,就去厨房了。
不多时,元曜端着两杯蒙顶茶走进了里间。
洛阳缥缈阁的里间比长安缥缈阁的里间要宽敞明亮一些,因为朝着后院的一面不是墙壁,而是临水的轩窗。
里间之中摆着一架八折水墨屏风,上面的图案不是随季节变换的四时风物图,而是河图洛书。河图是星图,二十八星宿如一条白色的旋转的龙,玄妙无穷,深奥无尽。洛书是天地空间的变化图,方圆相藏,阴阳相抱。
南边的墙壁边放着一架贵妃榻,其他的墙壁前摆着多宝槅,多宝槅上放着一些货物,比如古董玉石、金银瓷器,还有一些古籍。
临水的轩窗上悬挂着湘妃竹帘,此时半卷着。莲池的凉风习习,带着莲香的清风拂来,让人心旷神怡。
轩窗旁边摆着一方青玉案,白姬与上官婉儿隔着青玉案相对跪坐着。
元曜走进去的时候就听见白姬苦恼地说:“你……你们不能因为我的真身是一条龙,看起来会喷水,就让我去灭火呀。洛阳城里屡次走水,如果是人为的阴谋,那是不良人该负责的活儿。如果是妖邪作祟,那是光臧国师的分内之事,跟我是不相干的。”
元曜心中好奇。他把两杯蒙顶茶放在了青玉案上,便顺势跪坐在一边,想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婉儿冷冷地说:“光臧国师在扬州替武皇陛下办别的事情,他现在无暇分身,所以飞鸟传书推荐了你,说你肯定能解决这件事。”
白姬一转眼珠,笑道:“武皇陛下的诉求是什么呢?”
上官婉儿端起蒙顶茶准备喝一口,但是觉得有些烫手,又放下了。
“武皇陛下刚登基,神都里却隔三岔五走水,今天这个坊里无缘无故地燃起来,明天那个坊里又突然起火,百姓死伤不少,损失惨重,闹得人心惶惶,民心动摇。武皇陛下的诉求是长治久安,无论是人在作怪,还是妖魔作祟,你去把根源找出来,将这件事情平息。最重要的是,如果哪个坊里一旦燃起来,你得马上去降水灭火,不许再让百姓有丝毫损伤。”
白姬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们人类是不是对龙有什么误会?先不说龙能不能降水,我好歹是四海之主,龙族之王,去给你们喷水灭火,我不要面子的吗?”
上官婉儿喝了一口茶,说:“武皇陛下的赏赐非常丰厚。”
白姬笑道:“其实面子这种东西也不是很重要。灭火这种事情也是造福一方百姓,算是给自己积功德,龙王我也是可以去灭火的。”
元曜汗颜。
第三章 妖 火
上官婉儿说:“这么说,你愿意接下这桩买卖了?”
白姬喝了一口蒙顶茶,笑道:“我有两个条件。”
上官婉儿挑眉,问:“什么条件?”
白姬说:“要平息神都之中的妖火,我需要一些香料。我去北市、西市、南市都看过了,现在不是旅商上货的季节,市面上乳香、没药、甘松、肉桂的存量很少,不够我所需要的量。我要武皇陛下打开宫中的仓库,这些香料任我取用。具体需要用多少,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希望你们能够多准备一些。”
上官婉儿说:“看来,你早就已经知道神都起火的内情了。”
白姬说:“目前,我只知道是什么引发了火灾。”
上官婉儿说:“我回皇宫禀报武皇陛下之后,会将你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好。至于市面上的香料,我们也会马上让内务库的人采购入宫。”
白姬笑道:“很好。”
上官婉儿又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白姬一转眼珠,笑道:“第二个条件也很简单。我去洛阳三市寻觅香料时,在天门街上看见了皇榜。皇榜在招募奇人异士,上面写着能够解决神都妖火的人赏赐黄金万两、封千户侯。黄金万两对我来说有用,可惜千户侯是人间的荣禄,我用不着。”
上官婉儿非常了解眼前的奸商,说:“所以,你想把千户侯换成黄金?”
白姬摇头,笑道:“不是。我想让武皇陛下把邙山赐给我,封我为邙山的千户侯。”
上官婉儿一愣,说:“活人不入邙山。邙山里基本没有住户,都是历朝历代的坟墓,你当邙山的千户侯,根本收不到什么税赋……难道你是想要让埋在邙山的死人每年给你交税?你是什么魔鬼吗?!”
元曜闻言,直冒冷汗。
白姬笑道:“上官大人说笑了。死人不能劳作,没有收入,哪有税赋可交?我的意思是,事成之后,我希望武皇陛下能在邙山贴上告示,公布大周朝的邙山封赐给了我,我是邙山的主人。至于邙山及其附近的活人的税赋,我一文不收。他们是大周的子民,只需要交朝廷的税赋。”
上官婉儿冷静了下来,说:“你只要一个虚名?这有意义吗?”
白姬神秘一笑,说:“也许有意义,也许没意义。”
上官婉儿说:“你只要一个虚名的话,这个条件我可以先应下来。武皇陛下那边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
白姬笑道:“多谢上官大人。”
上官婉儿说:“从现在开始,神都之内,不能再有百姓因为火患而伤亡了。”
“没问题。”白姬笑道。
上官婉儿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没有时间闲坐,交代完事情便告辞了。
元曜恭敬地将上官婉儿和她的两名侍卫送出了死巷。
元曜心中充满了疑问:神都起火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该怎么处理?白姬要当邙山的千户侯又是为什么?白姬要的乳香、没药、甘松、肉桂之类的香料究竟有什么用处?
元曜想找白姬询问,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可是他回到缥缈阁之后,在大厅、里间、后院、厨房都不见白姬的踪影。
元曜便上二楼寻找,刚上二楼,便听见一间房中传出了脚步声。
那间房的门是打开的,看上去是白姬的卧房。
元曜站在门边,敲了敲打开的门。
“白姬,你在里面吗?”
“是轩之呀。你进来吧。”房间里传出了白姬的声音。
得到允许,元曜才迈步走进了房间里。
元曜一进门,便看见一架四折山海图云母屏风。山海图是用水墨画成的,并且在不断地变换图案,有时是苍茫无尽的大海,有时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偶尔有罕见的奇兽在山林中奔跑,转眼间又变成了古怪的大鱼在大海中徜徉。
屏风上的山海图给人的感觉仿佛山与海一直在那里,亘古不变,而屏风上的图案只是随机地从不同的视角展示出山海之中的某一个场景。屏风上偶尔有一缕一缕白雾飘出,仿佛从香炉中飘出的烟雾一般虚无缥缈。
元曜转过屏风,发现白姬的卧房比长安那边的要宽敞一些,但仍旧布置得极简,没有多余的陈设和装饰,不像是女子的闺房。
因为是炎夏时节,房间里放着一张雪白的寒玉床,离寒玉床不远的地方摆着一面丹鹤纹饰的落地铜镜、一盏千手观音铜灯。铜镜旁边摆着两个古朴的八层妆奁,里面装着的应该是白姬常用的梳妆之物。与寒玉床相对的墙壁上挂着两幅丹青图画,一幅是《极乐世界千佛图》,另一幅是《修罗地狱万鬼图》。
元曜来不及细看这两幅图,目光被白姬正在做的事情吸引了。
白姬站在房间的正中央,脚边有一个三米见方的地形沙盘。沙盘上描绘的是洛阳城,洛水横穿整座城市,各坊如棋盘一般纵横分布。沙盘的上空有金色的光芒交织,笼罩着整座神都。
白姬站着,低头望着地上的沙盘。
元曜十分好奇地问:“白姬,这是神都的地图吗?”
白姬说:“是的。我施了法术,若神都之中有什么地方起火了,这个沙盘上也会有火光,我就能马上知道了。”
元曜有些吃惊,又问:“上官大人才离开一会儿,你这么神速就摆好了神都的沙盘?”
白姬以袖掩面,笑道:“我并没有这么神速,这沙盘是在你和离奴赶路的几天里摆好的。”
元曜暗中思忖:当时上官婉儿还没来,白姬就已经把神都的沙盘摆好了。
“白姬,即使上官大人没有上门,没有那些赏赐,你也会处理神都失火的事情,对吗?”
白姬笑道:“嘻嘻,我急着来神都,就是因为预感到这边有事情发生。我过来一看,原来是发生了妖火之灾。这火灾我不得不处理,因为万一不死鸟的涅槃之火在南市烧起来,烧坏了结界,把缥缈阁给烧毁了,那我可就头痛了。虽然我不得不处理火患,但我毕竟是生意人,不能白干活。如果上官大人不来,我会去揭皇榜。”
元曜问:“不死鸟?涅槃之火?白姬,神都起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姬游走在沙盘边缘,说:“一只不死鸟出现在了神都,引发了这些火灾。不死鸟的火凤之羽一旦掉落在地上,遇风则燃,会起涅槃之火,焚烧一切。目前,一共发生了三起火灾,分别发生在从政坊、恭安坊、陶化坊。涅槃之火比一般的火焰更难扑灭。一旦坊间起火,火势蔓延,住在附近的百姓都会遭殃。听说,百姓们死伤了不少,很多人无家可归。”
元曜一听,心生悲悯。
“白姬,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悲剧再次发生?”
白姬说:“既然是不死鸟引发了火灾,那我们就得把不死鸟抓住。”
元曜问:“怎么抓?”
白姬说:“首先,我们得搞清楚不死鸟藏在哪儿。”
元曜又问:“不死鸟藏在哪儿呢?”
白姬摇头,说:“现在毫无头绪,我在等下一场火起。不死鸟的羽毛掉落之处,必然有它的踪迹。”
元曜看了一眼上方金光浮织的沙盘,发现各坊中十分平静,并没有起火的征兆。
“白姬,不死鸟是从哪儿来的?小生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鸟呢?小生最近在读《山海经》,也没见其中有关于不死鸟的记载。”
白姬笑道:“不死鸟不是中土之物,而是西域黑暗世界里的。”
元曜一愣,问:“那它怎么会出现在神都?”
白姬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照理说,不死鸟不应该出现在东方,更不会出现在人烟阜盛的城邦之中。据《羊皮卷》上的记载,不死鸟避世而居,生活在人烟稀少的海岛,很少接近人类,因为它的火焰足以焚灭一座城池。”
元曜一惊,说:“这未免也太可怕了!无论如何,我们得先抓住不死鸟。对了,白姬,你向上官大人要乳香、没药、甘松、肉桂之类的香料做什么?”
白姬神秘一笑,说:“秘密。”
元曜又问:“白姬,你要当邙山的千户侯,又是为什么?”
白姬笑得神秘,说:“这也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元曜揶揄她:“白姬,你不会真的想收邙山中的死人的税赋吧?”
白姬笑道:“那我就派你去干这件事。你可以晚上去,一户坟墓一户坟墓地敲,告诉他们必须上交税赋,否则不能躺在这里,得带着棺材离开,看他们会不会吃了你。”
元曜额头直冒冷汗地说:“白姬,你难道是可怕的魔鬼吗?!”
白姬嘻嘻一笑,说:“我才不是什么可怕的魔鬼,而是一个善良的商人。”
元曜嘴角抽搐。
白姬继续观察沙盘的动静。
元曜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大厅里还堆了一些货物,就下楼收拾货物去了。
离奴拎着一条大草鱼和一篮子瓜果蔬菜,眉开眼笑地回来了。
“书呆子,你看,洛水里的鱼可真肥。你今天有口福了,爷给你做一盘乳酿鱼。不,大草鱼肉嫩多汁,还是烤着好吃,爷还是做一道香草烤鱼吧。”
元曜说:“都可以。听你说到烤鱼,小生就想到了该死的不死鸟引发火灾。离奴老弟,白姬最近要去抓不死鸟,少不得你出力。”
离奴笑道:“书呆子,你放心,抓鸟是爷的老本行。管它是不死鸟还是不活鸟,爷一抓一个准,它跑不掉。”
元曜说:“不死鸟能引发火灾,听起来挺危险的。离奴老弟,你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轻敌。”
离奴想了想,说:“那鸟还能喷火吗?那我去抓它时可以带一条腌制好的鱼去,如果饿了的话,正好可以借它喷出的火烤鱼吃。”
元曜无语。
离奴开心地去厨房了。
下午,之前帮元曜搬运货物的一名侍卫来了。他奉武皇之命为白姬送来三块黄金腰牌,说是方便白姬三人随时出入皇宫,进出内务库,以及调派金吾卫。
傍晚时分,晚霞满天红。
白姬、元曜、离奴坐在后院吃饭。
一张黄杨木案上,放着一盘香草烤鱼、一盘醋渍胡芹、一碗水蒸蛋羹,主食是清爽解暑的槐叶冷淘。
元曜一边吃烤鱼,一边问:“白姬,前几天你是怎么吃饭的?”
白姬一愣,说:“我用嘴吃的呀。”
离奴笑了。
元曜说:“不是,小生的意思是,离奴老弟不在,你又不会做饭,不进厨房里,是怎么解决饮食的?你有没有饿到自己?”
白姬促狭一笑,说:“前几天,我肚子饿了时都是抓人或非人来吃。我觉得饥饿时,出门往死巷外一站,等着走过来的第一个活物。不管是人,还是非人,我把对方逮住就往嘴巴里塞,以此充饥。”
元曜惊得张大了嘴巴。
白姬看见元曜吃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我逗你玩呢!神都之中,食肆众多,美食如云,我还能饿着自己吗?轩之,你应该不知道吧,鼠楼在神都也有分店,而且就在南市附近。”
元曜忍不住问:“神都这边的美食有哪些?”
白姬一边吃槐叶冷淘,一边说:“神都这边的美食比较有特色的是羌煮貊炙。羌煮适合冬天食客们围炉而吃。食客们把羊肉、鹿肉、牛肉切薄片,在汤汁之中涮熟就可以吃了。貊炙比起长安的烤全羊来说更美味,因为烤炙的火候和切割的手法不同,所以更滑嫩肥美。还有神都的水席比较有特色,虽然都是二十四道菜,但是在寺庙里吃和在王孙贵族的府里吃是不一样的风味。”
元曜听得口水直流。
离奴见了,说:“书呆子,你不要想太多。主人说的那些食物烹饪工序太复杂,爷是不会做的。你每天有鱼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元曜有些失望。
白姬正笑眯眯的,突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神色微变。
“不好了!神都起火了!”白姬说道。
元曜一惊,顾不得遥想美食了。
白姬扔下筷子,站起身来。
“轩之、离奴,你们先吃,我得去灭火了。”
说完,白姬便化作白龙,凌空飞起,灭火去了。
元曜还没反应过来,捧着饭碗,愣在了原地。
第四章 上 林
离奴一边飞快地往嘴里塞烤鱼,一边说:“书呆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主人的房间里看一下沙盘,看看是哪个坊着火了,我们马上跟去。”
元曜如梦初醒,急忙放下饭碗,起身飞奔去了二楼。
元曜进入白姬的房间,转过屏风之后,就看见地上的沙盘上有烟雾腾起。
元曜定睛一看,是挨着洛水的一个坊里起了火。他对洛阳城不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靠过去看沙盘上的标志,这才知道起火的是上林坊。
元曜飞奔下楼,跑向后院。
“离奴老弟,是上林坊着火了。”
离奴已经化身为一只猛虎大小的九尾猫妖。九尾猫妖站在草丛里,嘴里还嚼着一条鱼尾巴。
九尾猫妖一口吞下鱼尾巴,低身伏地,说:“书呆子,快上来!”
元曜急忙扑向九尾猫妖,坐在九尾猫妖的身上。
“坐稳了。”
九尾猫妖几个跃起便跃出了缥缈阁,在坊墙与屋顶上飞奔,向东北方向而去。
下街鼓早已经敲过,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闲人了。
九尾猫妖驮着元曜跑得飞快。
不一会儿,洛水便出现在了这一人一猫的眼前。
上林坊在洛水对岸。元曜隔岸一望,只见东北方向的天空隐隐约约有烟雾腾起,但是没有火光。
九尾猫妖正要通过浮桥过洛水,元曜却看见空中有一只火焰一般的巨鸟飞过。
那是一只金红色的鸟,身体庞大,像是一只巨大的山鹰,身上覆盖着鲜红色的羽毛,而翅膀是金黄色的,华丽的尾羽上带着火焰。在漫天霞光的辉映之下,那只奇异的巨鸟如同一只浴火的凤凰。
元曜惊奇地大喊:“离奴老弟,天上有一只像凤凰一样的火鸟。”
九尾猫妖抬头一看,大喜:“书呆子,这玩意儿莫非就是主人要抓的不死鸟?你抱紧爷,咱俩去把它逮住!”
元曜心中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抱紧了离奴。
九尾猫妖脚踏祥云,腾空而起,驮着元曜追向只剩下一抹火影的不死鸟。
九尾猫妖在空中疾速飞驰。
元曜只觉得耳畔生风,头晕目眩。
离得近了,九尾猫妖发现不死鸟的金红色身影上笼罩着一层黑色的死气。
不死鸟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追它,蓦然回过头来。它的瞳孔漆黑如夜,却又黯淡无神,其中有诡异的旋涡在旋转,旋涡之中有咒符涌动。
九尾猫妖龇牙咧嘴,口吐碧色火焰。九尾猫妖本想一跃而起,抓向不死鸟,可后腿刚要发力,突然想起自己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九尾猫妖正犹豫要不要驮着元曜一起扑过去,却发现不死鸟突然迎风展翅,加快了速度,一个翻转之后,就已经飞远了。
九尾猫妖眼看着不死鸟飞远,逐渐只剩下一个红色的点,惋惜地说:“唉!算了。爷扑上去,少不得跟那破鸟厮打起来,顾不上书呆子。书呆子若摔下去,人可就没了。”
元曜只觉得天风灌耳,四下皆空。他害怕自己摔下去,只能死命地抱住身下的九尾猫妖,根本听不到九尾猫妖在说什么。
九尾猫妖沿着原路返回,回到了洛水,去往上林坊。
元曜发现上林坊上空的烟雾都没有了,想必妖火已经被白姬扑灭了。
九尾猫妖刚过洛水,还没到上林坊,就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洛水之畔,似乎在以水濯手。
“咦,那不是主人吗?”
九尾猫妖眼尖,认出了白姬,便不去上林坊了,转身朝白姬跑去。
白姬跪坐在水畔的芦苇边,探身看向水面,掬起清澈的洛水浣洗左手。她左手的小臂上有一些被火焰灼伤留下的痕迹。不过被清凉的洛水浣洗过之后,这些灼伤竟然神奇地痊愈了。
白姬看见离奴驮着元曜来了,笑道:“轩之、离奴,你们怎么来了?”
元曜看见白姬在浣洗伤口,急忙从九尾猫妖身上跃下去,跑向白姬。
“白姬,你受伤了,疼不疼?”
九尾猫妖倏然化作了一只小黑猫,因为跑了许久,有些口渴,便走到洛水边,伸舌舔水喝。
白姬晃了晃左手,笑道:“轩之,不要担心,我只是受了一点儿小伤,已经好了。要不是为了把一个被困在火中的婴儿救出来,还得挡住火焰,以防他被烧死,我也不会受伤。”
傍晚时分,上林坊中有一户人家的仓库突然起火。洛阳城中的楼房多为木楼,火势眨眼间就蔓延到了邻居的房子,大家纷纷汲水救火。一般来说,火焰遇水则灭,但这妖火十分诡异,不易扑灭。一团普通的火焰,浇一桶水就能熄灭;这一团妖火却得浇上几大桶水,才能熄灭一点儿。
最近,神都中妖火肆虐,百姓伤亡惨重。百姓们都知道妖火诡异,难以熄灭,所以汲水灭火的热情都不高,只顾着逃命。有些舍不得家财的人,不顾火势危急,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可是还没收拾完,妖火就已经烧到家里了。
火势甚炽,众人绝望之时,只见一条白龙腾云驾雾,出现在了空中。
白龙身姿矫健,须鬣戟张,纵横于肆虐的妖火之上,盘旋在上林坊的上空。
洛水上空倒卷起一排排巨浪,形成一股飓风般的浩荡水势,卷向上林坊的大火。坊间的火势虽然大,但不及洛水倒卷而来的水浪,火焰一点儿一点儿地被水势给压制住,渐渐地熄灭了。
“哇哇——哇哇哇——”一个婴儿躺在摇篮里大哭。
婴儿所在的房间里已经燃起了火焰,眼看火就要烧到摇篮了。
婴儿的母亲被大火阻隔在了坍塌的院子里。她想要闯进汹涌的火势之中去救自己的孩子,但是周围的邻居担心她的安全,害怕母子俱亡,苦劝着把她拉住了。
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与母亲悲伤绝望的眼泪,被无情的妖火隔断了。
白龙在半空中,金眸灼灼,看见地上尚未熄灭的大火之中有啼哭的婴儿,便凌空咆哮一声,冲进了火焰里。
白龙掀开了屋顶,推翻了墙壁,将哭泣的婴儿从着火的摇篮里抓起,因为怕太用力把婴儿的身体勒坏了,抓起的动作十分轻柔,险些害得婴儿掉落。白龙护着婴儿飞出了妖火,为了替婴儿挡住火焰的侵袭,被涅槃之火灼伤了龙爪。
白龙将哭泣的婴儿带出火海后,轻轻地将他放在了他的母亲的面前。
一条巨大的白龙出现在眼前,众人既震惊又恐惧。
白龙放下婴儿之后,便腾云驾雾飞上了天空。
母亲抱起婴儿,止住了悲伤的眼泪,心中感激,伏地道谢:“多谢龙神!”
众人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也纷纷伏地,说:“多谢龙神大人显灵灭火——”
白龙在上林坊半空中盘旋了一圈,见妖火基本熄灭了,便离开了。
白姬说:“涅槃之火燃起来很快,扑灭很费力,幸好我去得及时,百姓没有什么伤亡。”
元曜心中感慨,说:“白姬,为了救婴儿,你不惜自己受伤,令人感动敬佩。你真是一个好人!”
白姬嘻嘻一笑,说:“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呢!我只是履行职责,完成任务而已。婴儿也是人,万一被烧死了,上官大人会以此为借口克扣理应给我的赏赐。”
元曜无言以对。
白姬又说:“我光顾着扑火救人,忙活了半天,连不死鸟的一根羽毛都没看见。”
离奴一听,说:“主人,刚才我和书呆子在浮桥那儿看见一只跟凤凰长得很像的火鸟。它是从上林坊飞过来的,应该就是不死鸟。我们追了上去,我还朝它扑了过去,差一点儿就抓到它了。”
元曜一愣,说:“离奴老弟,你根本就没扑过去!你追了那火鸟一段路,它就展翅飞远了,然后咱们就回来了。”
离奴说:“书呆子,就你话多。主人,是这样的。我本来想扑过去,把不死鸟抓住,但突然想起背上还驮着书呆子这么一个话多的累赘,担心扑过去之后与不死鸟厮打起来,会害得书呆子摔落丢了性命,所以就没有扑上去。早知道,我就把书呆子扔在浮桥上,独自去追不死鸟,说不定就抓住它了。”
白姬望着自己的左手,说:“离奴,幸好你没有贸然扑上去。不死鸟的涅槃之火连我的龙甲都能焚毁,你招架不住,会受伤的。”
离奴一惊,说:“那破鸟这么厉害?”
白姬沉默。
离奴又说:“主人,离奴近距离查看过,发现不死鸟有些奇怪。”
白姬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离奴说:“不死鸟身上好像有人类的咒术,浑身散发着黑气,眼睛里有咒符的旋涡,仿佛被咒术控制住了。”
白姬问:“离奴,你看清是什么咒术了吗?佛门咒语、道家封印,还是巫蛊厌胜之咒?”
离奴回忆了一会儿,挠了挠头,为难地说:“主人,我虽然是妖,但也分不清人类的复杂的咒术,而且我当时只是和不死鸟有一瞬间的对视,看得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什么咒术。”
白姬当即不再问,只是喃喃自语:“如果不死鸟真的是被人类的咒术控制了,那神都出现妖火的事情就复杂了。”
元曜忍不住问:“白姬,你何出此言?”
白姬说:“人类的欲望像是无底洞,解决起来更加复杂、麻烦。我大概猜到此事的一些眉目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人心实在是太不堪了。幕后之人为了野心与权势,或者仅仅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怒,居然不惜伤害自己无辜的子民。”
元曜心中疑惑。
白姬站在洛水之畔,看着水面的粼粼波光,说:“轩之,神都的腥风血雨刚刚开始,看来这一万两黄金和千户侯很烫手啊!我们还是先回缥缈阁吧。”
月出洛水,晚风微凉。
离奴本想化作九尾猫妖驮白姬和元曜回去。白姬见洛水边的月色很美,便提议沿着河岸走一段路,等到了慈惠坊,再让离奴驮着他们回缥缈阁。
白姬、元曜在水岸走着,小黑猫则在草丛中一蹦一跳,捕捉鸣虫。
元曜问:“白姬,你是怎么灭火的?”
白姬一愣,说:“我用水灭的呀。”
元曜说:“小生的意思是,你是喷水还是降雨灭的火?俗话说,龙行雨,虎行风。小生去晚了,没有看见你灭火的样子,所以有些好奇。”
白姬笑了,说:“轩之,龙行雨,虎行风,只是一种说法而已,你不要当真。龙并不是天生会行雨,也不是天生会喷水,这些都得靠后天法术修炼。龙要行雨,得先学会祈雨与降雨之术。龙要喷水,得先学会吐纳之术,去河边或海中喝足量的水。我刚才来不及喝水,更来不及摆阵祈雨,就直接用风行之术卷起了洛河之水,用洛河之水灭火。”
元曜说:“原来如此。”
白姬促狭一笑,说:“幸好起火的上林坊在洛河之畔,如果起火的地方离洛河远一些,附近没有水源,那就糟了。”
元曜听了有些担心,问:“如果起火的地方不在洛水边,那你该怎么办呢?毕竟下一个起火的地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白姬也愁,说:“看来,我只能多喝水了。哎呀,我喝多了水,撑得肚子圆滚滚的,可不好受呢。”
元曜心疼白姬喝多了水肚子难受,不过转念一想,又说:“白姬,你又在糊弄小生。神都之内,漕运通达,很多坊间有水源。即使有些坊间没有水源,只要有住户,就一定会有水井,你根本就不需要喝水。”
白姬笑道:“哈哈,轩之,你好像变聪明了,逗起来不好玩了。”
元曜生气地说:“白姬,请你不要再把小生当傻瓜!”
白姬笑道:“嘻嘻,月色这么美,轩之,你不要生气嘛。”
第五章 太 初
缥缈阁,里间。
仲夏虽然酷热,但偶尔有一丝微风拂过,湘妃竹帘动,莲风满室香。
元曜独自坐在青玉案边,托着腮发呆。他从轩窗望向后院,看见离奴蹲在古井边,将刚买来的一个碧幽幽的大西瓜放进水桶里,然后连同水桶浸入冰凉的井水之中。
菩提树下,白姬结跏趺坐在草蒲团上,正在闭目冥想。
自从白姬去上林坊扑火之后,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里,沙盘上没有丝毫动静,这说明神都安然无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对于不死鸟的行踪,白姬依旧毫无头绪,但是也并不着急,只是观察沙盘,耐心地等待。这三天里,白姬写了几封信。纸人带出去的,是给上官婉儿的。至于纸鹤带出去的,元曜也不知道是白姬写给谁的,只看见纸鹤飞向了西南方。很快,纸人带回了上官婉儿的回信,可纸鹤至今还没回来。
这三天里,元曜稍微适应了洛阳的缥缈阁。有时候闲来无事,他会去逛一逛南市,熟悉一下南市的环境。
元曜正在发呆,突然看见后院上方的天空闪过一道金光。
坐在菩提树下的白姬蓦然睁开了眼睛。
金光进入了缥缈阁,原来是一只纸鹤。
纸鹤在缥缈阁的后院盘旋一圈,而后飞向白姬。
白姬伸出手,纸鹤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纸鹤嘴里衔着一只竹制的信管,刚落在白姬的掌心上就放下了信管。完成使命之后,它便瘫软成一团因为被风吹雨淋已经泛黄的旧纸。
白姬从信管之中取出了一封信。她展开信,读了之后,便笑了。
白姬站起身来,隔着七宝莲花池对元曜说:“轩之,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元曜问:“这么热的天,我们去哪儿?”
白姬笑道:“皇宫。”
元曜心中好奇洛阳的皇宫长什么样子,便说:“好呀。”
白姬、元曜便出门了。
他们沿着洛河缓步而行。盛夏时节,洛河边杨柳成荫,不时有凉风扑面而来,让人暑热顿消,只觉得凉爽宜人。
元曜问:“白姬,我们去皇宫干什么?”
白姬笑道:“我们去办一些事情。”
“我们去办什么事情?”
“等到了皇宫,你就知道了。”
“白姬,刚才纸鹤给你送的是谁的来信?”
白姬笑道:“光臧国师。”
元曜好奇地问:“光臧国师在信中说了什么?”
白姬笑道:“光臧国师同意把他的上清观借给我用。”
“上清观在哪儿?你借上清观做什么?”
白姬笑眯眯地说:“上清观在皇宫的东北角。我要在上清观布置陷阱,捉鸟。”
元曜问:“你想要在上清观里捕捉不死鸟?”
白姬笑道:“是的。我本想在神都中随便找一块空地设陷阱捕捉不死鸟,但是不死鸟的涅槃之火十分厉害,万一控制不住它,恐怕会伤及无辜。而武皇陛下的诉求是不能让百姓有伤亡。我查看了沙盘地图,只有皇宫里面没有百姓,所以不如就在皇宫里设陷阱捕捉不死鸟,要烧就烧皇宫吧。”
元曜冷汗直冒,说:“白姬,这……好像更不妥吧!你想要找没有人迹的地方,城外北郊的邙山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白姬沉吟,说:“从起火的情况来看,我不认为那只被人类控制的不死鸟能够飞出神都,飞到邙山。据我猜测,它极有可能被困住了,只能在城内活动。”
“啊?!”元曜有些吃惊。
白姬笑眯眯地说:“更重要的是,我以后可是邙山的千户侯。皇宫与邙山,让我选择的话,那还是拿皇宫来冒险吧。”
元曜无语。
白姬又说:“当然,捕捉不死鸟而已,也用不着整个皇宫,我只需要皇宫中的一个合适的地方。离为火,坎为水,按照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上清观方位正好,是一块捉鸟宝地。我想要使用上清观,即使武皇陛下同意,也得先知会光臧国师一声,免得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生闷气。如果他气得长不出头发和眉毛,又会怪罪于我,将来恐怕会寻机找我的麻烦。”
元曜笑道:“原来纸鹤是飞去扬州给光臧国师传信的。他同意了吗?”
“他同意了。他在信里说已经飞符回上清观,传令给门人。上清观我可以随意使用,那里的道士我可以随意差遣。即使不死鸟把上清观烧了,都没关系。”
元曜感慨:“光臧国师还真是深明大义。”
白姬笑道:“他那算什么深明大义,分明是老奸巨猾。”
元曜疑惑地问:“白姬,你此言何意?”
白姬笑道:“光臧国师早就知道神都起火是因为不死鸟。而不死鸟为什么会在神都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引发妖火,他大概也早就猜到了,所以躲在扬州不回来,把这件让他为难的事情交给我去做。毕竟他是人类,他的师父曾是大唐的旧臣,蒙受过李氏隆恩,他有很多顾忌与为难之处,想效忠武皇陛下,也只能采取折中的方式。而我是非人,故而无所顾忌。”
元曜听不懂:“小生……不明白……”
白姬说:“等到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元曜又问:“白姬,你计划捕捉不死鸟设的陷阱是什么?”
白姬笑道:“当然是要以猎物的食物或喜好为诱饵来设置。不死鸟以乳香为食,喜欢收集肉桂、甘松、没药之类的香料。我打算以这四种香料在上清观布置陷阱,引诱不死鸟现身。”
元曜疑惑地问:“这样的陷阱能有用吗?”
白姬笑道:“我们试一试,就知道有没有用了。”
白姬、元曜一路闲谈,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新中桥。
元曜往北一看,不由得愣住了,此处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已经能遥望皇宫里绵延不绝的建筑了。
元曜首先看见的是两座高耸的圆顶高堂。它们气势恢宏,矗立在苍穹之下,仿佛铁凤入云,金龙隐雾。
元曜不由得感慨:“白姬,这洛阳的皇宫比长安的皇宫还要辉煌壮丽啊!”
白姬说:“这紫微宫……不,现在它被武皇陛下改名为太初宫了。太初宫比长安的大明宫更华美壮丽,规模更加宏大。你看见的是万象神宫和天堂。万象神宫就是以前的乾元殿。当初武皇陛下力排众议,将乾元殿拆了,不惜劳民伤财地修成了如今的万象神宫。天堂比万象神宫还要高一些,是洛阳城内最高的地方。不过你看,天堂后面,白云之上,邙山之巅的翠云峰其实才是洛阳最高的地方,也是俯瞰神都的最佳之处。”
元曜心情激荡,连连点头。
白姬笑道:“太初宫最壮观的城门是应天门,有五凤楼、两重观、双向三出阙,是接受万国来朝的所在。今天还有要事,我就不带你去看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含嘉仓和东宫,从承福门走,要便捷一些。”
元曜点点头。
白姬、元曜来到承福门前,向看守宫门的卫兵呈上了通行的金牌。这块金牌的分量似乎比出入皇宫的腰牌更重一些,其中一名卫兵急忙去向上司禀报了。
不多时,一辆有华盖遮阳的大凉步辇停在了承福门后。大凉步辇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宫人抬着,旁边有一个禁卫军长。
元曜对皇宫禁军不是很了解,从服饰上看不出这位禁卫军长属于南衙十六卫中的哪一支,但知道对方肯定不是金吾卫。
禁卫军长说:“两位大人请上辇,高公公在含嘉门等候你们。”
白姬挑眉,问:“高公公?上官大人呢?她怎么不亲自来接我们?”
禁卫军长说:“这……我等也不知道,只是听命行事。”
白姬乘上大凉步辇。
元曜犹豫了一下,才颤巍巍地跨步上了步辇。
在皇宫之中,辇是最高规格的代步工具,只有帝王才能乘坐。太后、皇后乘辂车、安车,妃嫔只能乘坐舆、轿。
大凉步辇被四名宫人抬起,行走在东城之内。步辇所过之处,闲人尽皆行礼退避。
元曜忍不住问:“白姬,高公公是谁?”
白姬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是一个奇人。”
元曜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白姬说:“高公公名叫高延福,是这太初宫的大内总管。武皇陛下还是皇后时,他就跟着武皇陛下了,一直深得武皇陛下的喜爱。”
元曜还是不解,又问:“你为什么说他是一个奇人?他奇在哪儿?”
白姬说:“待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
大凉步辇快要接近含嘉门时,元曜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清瘦的紫衣太监垂头丧气地站在城门下,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的小太监。
紫衣太监年过半百,穿着一身紫色圆领襕袍,头戴幞头,手拿拂尘。他身形清瘦,长着一双八字眉,显得愁眉苦脸。他眼神空洞无神,看上去像是对红尘俗世的众生都失望至极,只是勉为其难地活着。
高公公看见大凉步辇停下,便走了过来。
“白姬大人,好久不见了。”
白姬走下步辇,笑道:“高公公,你还是这么丧气呀。”
高公公耷拉着八字眉,说:“老奴每天都是这么丧气地活着,已经习惯了,就等着死了。今天这么热,武皇陛下还给老奴派活儿,真让老奴觉得格外丧气。”
白姬笑道:“你忍一忍吧,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高公公说:“唉,白姬大人这话更让老奴丧气了。”
元曜听到这番对话,直冒冷汗。
高公公望向元曜,问:“白姬大人,这后生是谁呀?他是缥缈阁新收的伙计,还是你新招的夫婿?”
白姬嘻嘻一笑,说:“他是缥缈阁新收的伙计。”
元曜急忙作了一揖,说:“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小生见过高公公。”
高公公打量了元曜一番,说:“你看上去也丧丧的,跟老奴很投缘呀。”
“多谢高公公。”元曜说。
高公公说:“武皇陛下和上官大人今天在万象神宫里接见外来使节,走不开,所以派老奴过来迎接您,任您差遣。”
白姬笑道:“高公公,内务库中的乳香、肉桂、甘松、没药有多少?”
高公公反问:“您要多少?”
白姬说:“越多越好。你让人把内务库里的乳香、肉桂、甘松、没药悉数搬运到上清观去。”
高公公耷拉下八字眉,说:“您要把那些东西搬运到上清观?光臧国师不在,可他的徒弟们一向心高气傲、脾气大,只听他的话。老奴派人把那些香料搬过去,会被他的徒弟们扔出来的。”
白姬笑道:“无妨。我已经跟光臧国师说好了,你只管照我的指令做事就行了。”
“行。”
高公公招手,一个小太监便走上前来。
高公公便按照白姬所言吩咐了下去。
小太监领命而去。
高公公说:“这日头太毒辣了,热得让人烦躁。白姬大人,那些力气活儿我安排禁卫军去干了,咱们去飞香殿歇一会儿,喝一杯冰茶吧。”
“行呀。”白姬笑眯眯地说。
第六章 东 宫
飞香殿在东宫以西,含嘉仓城以南,毗邻上清观。
飞香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宫墙上爬满了盛放的蔷薇,中央的藻井里种了成片的绣球花。殿内四面通风,虽然人身处其中还是很燥热,但比在外面还是要阴凉许多。
白姬、元曜、高公公跪坐在飞香殿里。
小宫监端来了浮着冰块的凉茶和一些花式宫廷点心。
元曜喝了一口冰茶,内心的燥热被一丝凉意抚平,方才觉得似从火炉蒸烤中辟出了一方凉爽的天地,“活”过来了。
高公公喝了一口冰茶,却还是很丧气。
白姬问:“高公公,武皇陛下改朝称帝,难免会有李唐的旧臣反对,现下谁反对得最厉害呢?”
高公公愁眉苦脸地说:“白姬大人,这可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情。”
白姬笑道:“我也不想操心这些事情,只是接下了这桩为神都灭妖火的活儿,不得不操心,毕竟妖火只是表象,人心才是灾难的症结。我得对症下药,才能治本。”
高公公一听,更丧了。
“原来神都突起妖火之事是他们干的……这下子糟了,武皇陛下盛怒之下,例竟门里又要多一堆冤魂,又有一堆李姓王孙要丧命了。”
白姬说:“如果我能找到罪魁祸首,说不定能少死几个人。”
高公公丧气地说:“多死少死都是死,早死晚死也是死,都差不多。”
元曜忍不住说:“高公公,这……还是有差别的。”
高公公耷拉着八字眉,说:“你这后生还年轻,等你到了老奴这个岁数,看多了世事之后,就知道这个世界不行。唉,男人不行,女人也不行。”
元曜一愣,问:“那谁行?”
高公公说:“我们太监还行。做了太监之后,我们对这天地山河的感观都不一样了,对于世间万物也超脱了。在丧气之中,我们勉强有了那么一点儿生机。这方天地,这个世界,迟早是我们太监的。后生,你要不要净身当太监?老奴正好缺一个投缘的徒弟继承衣钵。”
白姬以袖掩面,笑了。
元曜吓得急忙摆手,说:“多谢高公公抬爱。小生才疏学浅,不能担此大任。”
高公公沮丧地说:“唉,你这反应怎么跟老奴的族人的反应一模一样。你们这些人,都不懂当太监的好。”
元曜有些好奇地问:“高公公,你的族人怎么了?”
高公公丧气地说:“老奴蒙武皇陛下抬爱,成了大内总管,穿上了一身紫衣,位列三品之上,也算是光宗耀祖。老奴的族人们纷纷找来,也想要荣华富贵,奔一个锦绣前程。老奴见族人们在这丧气的世界里还有进取之心,很高兴,就马上安排兄弟子侄们净身入宫,希望我们高氏一族能在太监这一行中有所作为,青史留名。结果,兄弟子侄们连夜跑了,逃回家乡之后说老奴是不肖子孙,要灭绝高氏一族,还怂恿族长把老奴从族谱中除名了。老奴为族人们的前程操碎了心,可他们不仅不领情,还恩将仇报,真是没良心。”
元曜无语。
白姬笑道:“高公公,要不你收我做徒弟吧。我觉得当太监应该很有趣。”
元曜喷出了一口冰茶。
高公公有些为难地说:“白姬大人,女子是不能当太监的,没有先例。”
白姬笑道:“女子都能当皇帝了,为什么不能当太监呢?没有先例,但并不代表这不能实现啊。”
高公公说:“这……那老奴琢磨琢磨,去找史料研究一下,回头再给您回复。”
“行呀。”白姬笑道。
元曜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白姬望着东方,东宫在蓝天白云之中探出了一片宫顶的檐牙。
白姬笑道:“高公公,东宫里现在住着谁呀?”
高公公说:“东宫嘛,里面自然住着太子。”
白姬笑道:“现在谁是太子?”
高公公说:“皇四子,旦。”
李旦是武则天的第四个儿子。唐高宗驾崩后,他登基为帝。不过朝政被他的母亲武则天把控,他一直没有什么实权。武则天称帝之后,他从皇帝被降为皇嗣,住在东宫。
“哦。”白姬若有所思地应了声。
白姬、元曜、高公公又天南海北地闲聊了一会儿。一个禁卫军士过来禀报,说香料都搬运得差不多了。
白姬站起身来,笑道:“走,我们去上清观看看吧。”
元曜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高公公耷拉着八字眉,说:“天气真热,我一点儿也不想动。这破天气真是让人丧气。”
白姬、元曜、高公公离开了飞香殿,去往上清观。
从飞香殿到上清观,如果走正门过去会绕一点儿路,所以高公公提议走侧门的近路,直接过去,能省一点儿力气。
白姬、元曜没有异议。
抄近路众人会经过一条僻静的夹道,路过东宫的西侧门。
白姬、元曜、高公公以及两个小太监顶着烈日走在宫城的夹道之中,远远地就看见从东宫的侧门里走出来三个人。
烈日当空,热浪袭人,那三个人却还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头上戴着风帽,把全身都遮住了。
那三个人远远地看见高公公,似乎有些惊慌,急忙闪身进了东宫里。
高公公虽然很丧气,但是耳聪目明,早就看清楚了那三个人。不过,他见那三个人躲着自己,便假装没有看见,带着白姬、元曜走过东宫的西侧门,去往上清观。
走远了之后,白姬才问:“高公公,刚才东宫门口那三个鬼鬼祟祟的人是谁?”
高公公丧气地说:“一个是南安郡王李颖,另外两个是章怀太子贤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安乐郡王李光顺,另一个是永安郡王李守义。”
元曜有些惊讶地说:“高公公,您的眼神真好!小生就只看见三个黑影一闪而过,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您竟然都认出来了?!”
高公公语重心长地说:“后生啊,在这皇宫里,你若眼睛比别人的瞎,耳朵比别人的聋,嘴巴比别人的笨,反应比别人的慢,是活不下去的。这些活命的看家本事,等你净身入宫了,老奴会慢慢地教你的。”
小生并不想当太监!元曜在心中说。
白姬又问:“高公公,这三位郡王出入东宫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走偏门?”
高公公丧气地说:“谁知道呢!反正武皇陛下一向忌讳李氏王孙和旧臣聚会……南安郡王与曾经在扬州起兵谋反的徐敬业是旧交。徐敬业一向反对武皇陛下称帝,武皇陛下忌惮他背后的一些旧臣,没有治罪于他。大周成立之后,武皇陛下还给了他封赏。真没想到,他跟太子又鬼鬼祟祟地来往,还把章怀太子的两个儿子带来,这是要拿章怀太子的下场吓唬太子吗?……唉,天太热了,真让人觉得丧气,我们不说这些了。”
白姬笑道:“历朝历代,太子登基变成皇帝,挺常见。皇帝退位变成太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想必,太子面对如今的大周朝,心情也是颇为复杂的。”
高公公叹了一口气,说:“这种情况确实不多见,甚至女子称帝也是头一次,所以神都突起妖火才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一些风言风语都传到了宫里,说是什么牝鸡司晨,违逆天道,所以苍天降妖凤于世间,以业火惩罚神都。武皇陛下盛怒之下,才重金悬赏想解决这个事情。”
白姬笑道:“明明是人在作乱,却搞出了苍天鬼神这一套说辞。”
高公公说:“谁叫百姓们就吃这一套呢。”
说话间,白姬、元曜、高公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上清观。
上清观位于皇宫东北角,是武则天赐给光臧国师的居所。因为武则天是以《大云经》承天授命才成为阎浮提的帝王,如今大周又比较重佛法,所以上清观不如皇宫西边的白马寺金碧辉煌,恢宏气派,但也别有一番仙家的离境坐忘,幽静雅致。
上清观之中有三重殿、四阙楼,种植了四季常青的松柏和丹桂树,还有仙鹤与麋鹿游走其间。上清观的主殿之前有一块宽敞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方道家的祭台,上面刻着伏羲八卦图。禁卫军搬来的乳香、没药、甘松等香料,就被堆在了空地上。
上清观外,一排道士正站在烈日下等候着。为首的年轻道士身穿八卦衣,头戴紫阳巾。他体形圆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此人正是光臧的大弟子,名叫玄清。
玄清一见到白姬、元曜、高公公,便迎了上来。
“白姬大人,师尊早就飞鸟来信,让我等听候您的差遣。”
高公公见玄清仿佛没看到自己,也不跟自己打招呼,便丧气地退到一边去了。
白姬笑道:“你们会画破邪阵、念破邪咒吗?”
玄清点头:“会。”
白姬说:“那我就省事多了。”
白姬走进上清观里,站在堆满香料的山门口,观望了一下四周的布局,然后走到了空地中央的八卦祭台上。
白姬琢磨了一番,说:“这个祭台的大小正好,你们拿朱砂画上破邪阵吧。”
“是!”玄清应声。
离八卦祭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六角亭,因为旁边种着松柏、丹桂,所以亭子中十分阴凉。白姬、元曜、高公公便在六角亭里坐着,望着玄清和几名道士在祭台边忙忙碌碌。他们在用朱砂画符阵。
小道士送来了三杯清茶和一盘松子、一盘葡萄、一盘蜜瓜。
白姬一边喝茶,一边望着祭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曜喝了一口道家的茶,觉得有些苦,便开始吃松子。
一只仙鹤飞过来,啄食荷叶盘中的葡萄。高公公见了,便拿拂尘去撵仙鹤。那仙鹤气急,便啄了高公公一口,飞走了。
高公公被仙鹤一啄,八字眉垂下,神色更显颓丧。
一只麋鹿跑了过来,围着元曜转。元曜轻柔地摸摸麋鹿的头,给它喂蜜瓜吃。
不多时,玄清等人画好了驱邪阵。
白姬便放下清茶,走了过去。
元曜只见白姬跟玄清说了几句,玄清便急急忙忙去门口叫了一队禁卫军过来。这些禁卫军又开始干力气活儿,将乳香、没药、甘松、肉桂各拿了一百斤,堆放在祭台下的四个方位上。
白姬拿起朱砂在驱邪阵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驱邪阵上又加了一重阵法。
元曜看不懂,想问一下高公公,却发现高公公因为没有自己什么事情,无聊地打起了瞌睡。
当白姬在祭台上画好阵法的最后一笔,开始喃喃念咒语时,元曜嗅到了一股浓郁且复杂的香味。
元曜看见祭台四方堆放香料的位置红光乍起,香料开始发生变化——东方的乳香一点点地变成半透明的玻璃状,西边的没药一点点地散作黄色粉尘,北边的肉桂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成了黑紫色,南边的深棕色的干松则一点点地燃烧起来。四种香料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混合成一种奇特的味道,逐渐在上清观上空弥散开来,然后蔓延整个皇宫,甚至随风飘向了神都各处。
“宫里走水了吗?什么东西燃起来了,味道这么奇怪?”高公公一下子惊醒,惊慌失措地大喊。等他看清祭台上发生的事情时,八字眉又耷拉下来,感觉更丧了。
“白姬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高公公大声问。
白姬忙完了一切,正好朝六角亭走了过来。
“高公公,我这是在灭妖火呢!”
“哟!依老奴看,您这明明是在放火。您烧这些香料做什么?”
白姬笑眯眯地说:“我烧这些香料,当然是有妙用呀。一百斤香料,也就够烧一个时辰,所以禁卫军必须不断地往符阵中添加香料。不知道不死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所以香料的耗费量是很大的。我希望宫里储藏的香料在烧完之前,不死鸟能够出现。”
第七章 商 羊
夏木阴阴,风吹香涌。
白姬、元曜、高公公坐在六角亭里喝茶,下面的八卦祭台上香雾涌动,随风飘远。一队禁卫军和几名道士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将乳香、没药、干松、肉桂分门别类地摆放好,准备一个时辰后补充到符阵中。
玄清画完驱邪阵之后就消失了,此时才拿着一幅画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玄清一边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把手中的画展示给白姬看。
“白姬大人,我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雨师赤松子的画,那画可能是落在长安大角观里了,赤松子没有带过来。您看这商羊图行不行?商羊也能降雨的。”
元曜定睛一看,只见玄清手中的挂图上画了一只在风雷之中翱翔的鸟儿。商羊鸟颈细腹大,羽毛呈蓝绿色,只有一只脚。
白姬笑道:“也行。”
玄清当即将商羊图挂在一棵松树上。
白姬走到商羊图前,伸手拂过画,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金色光芒闪过,一只商羊鸟从画中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停在了白姬的手臂上。
商羊鸟大小如鹦鹉,眼珠子圆溜溜的,羽毛光鲜艳丽,看起来十分可爱。
高公公望了商羊鸟一眼,说:“哟!这鹦鹉长得俊,可惜只有一只脚。”
白姬抬手。
商羊鸟展翅飞起,停在了松树上。
元曜问:“白姬,这商羊鸟有什么用吗?”
白姬笑道:“不死鸟纵火,商羊鸟能灭火。万一皇宫燃起来了,灭火就靠它了。”
元曜有些担心地说:“白姬,依小生那天所见,不死鸟如巨大的山鹰一般,双翼展开能遮天蔽日。这商羊鸟是不是太小了,我总觉得它灭不掉不死鸟喷出的火焰。”
白姬笑道:“轩之,人不能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能力和体形大小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你放心吧,就算是整座太初宫燃起来了,商羊鸟也可以瞬间把火扑灭。”
“这……”元曜还是有些怀疑。
高公公一听,坐不住了。
“白姬大人,老奴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你说太初宫燃起来,是什么意思?”
白姬笑道:“高公公,因为怕吓到你,所以我刚才没跟你说清楚。是这样的,神都妖火的起因是一只不死鸟。不死鸟飞过,它的火凤之羽落下,就会迎风起火。我必须把不死鸟抓住,不让它在神都里乱飞,才能杜绝火患。抓鸟的场所就是这上清观了。八卦台上的咒符阵与香料堆是我设置的捕鸟的陷阱。我们现在只需要等不死鸟出现了。”
高公公觉得有些眩晕,说:“白姬大人,您这是把祸根往皇宫里引啊!万一那个什么鸟飞来,羽毛掉得到处都是,整个皇宫岂不成一片火海了?”
白姬笑道:“确实有这种可能。所以,我把商羊鸟召唤了出来。”
高公公站了起来,说:“这个事情不妥,万一出了状况,干系太大了,老奴不敢做主。咱们还是去一趟万象神宫,禀报武皇陛下,她同意了,才行。”
白姬笑道:“武皇陛下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这种可能会烧皇宫的小事就不用惊动她了。反正,我只要能抓住不死鸟,就算大功告成了。”
高公公急得扯住白姬的衣袖,说:“不行,事关重大,我们一定得先去武皇陛下那儿说清楚。您自然不怕,即使烧毁了皇宫,到时候也没人能找得到您,罪责都是老奴的。武皇陛下把这活儿派给了老奴,若这皇宫里被烧毁了一砖一瓦,老奴都是要被诛九族的。”
白姬笑道:“高公公,你都已经在高氏族谱中被除名了,还怕什么诛九族!”
高公公不听,仍旧坚持要带白姬去万象神宫,而白姬推托会打扰到武皇陛下不愿意去。两个人在六角亭中拉拉扯扯。
元曜在旁边剥松子,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元曜停下剥松子的动作,转头一看。
上清观外,一队仪仗分两列排开,一架华丽的八人龙辇停了下来。一列金吾卫、一队宫女依次站定,护卫着从龙辇中走下来的帝王。
“皇帝陛下——驾到——”
上清观里的道士和禁卫军急忙伏地,迎接帝王。
元曜赶紧放下松子,站起身来。
高公公也顾不得跟白姬拉扯了,急急忙忙地走下六角亭,去门口迎接武则天。
武则天穿着一袭隆重的十二章纹衮冕,冕服上绣着日、月、星、龙等图纹,腰束玄玉钩,脚踏赤舄。她戴着通天冠,垂白珠十二旒。这么热的天气,她还朱袜赤舄,裘冕华服,可见很关心神都突起妖火之事。她刚在万象神宫接见完外邦使节,连礼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赶来上清观了。
高公公行礼之后,对武则天低声说了几句。
武则天微微一惊,便跟着高公公走进了上清观里。
元曜见武则天、上官婉儿、高公公等人朝六角亭走来,急忙伏地行礼。
“草民元曜,参见武皇陛下。”
白姬微微颔首,说:“龙祀人恭迎武皇陛下。”
“都免礼吧。”
武则天不怒自威。
元曜站起身来,静静地退到了一边。
武则天用冷厉的凤目扫了一眼八卦祭台,问:“龙祀人,高公公说你要烧了皇宫,是怎么回事?”
白姬笑道:“您放心吧,烧不起来的。那是高公公多虑了。”
武则天皱眉,又问:“神都频起妖火,百姓诸多伤亡,究竟是什么缘故?”
白姬说:“神都妖火是由一只不死鸟引起的。不死鸟飞过的地方,如果羽毛掉落,就会起火。不死鸟的涅槃之火比普通火焰更难扑灭,而神都的房舍布局又比较密集,所以百姓伤亡惨重。”
武则天沉吟了一下,问:“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妖鸟在神都之内乱飞?这件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白姬沉默了一会儿,才答:“人祸。不死鸟并非中土之物,而是西域黑暗世界里的,向来离群索居,不近人类。不死鸟出现在繁华的神都,必定是人为。有人想要利用不死鸟能够焚毁一座城池的力量,所以用巫术操纵了它。”
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说:“他们想要毁灭神都?谁是幕后之人?”
白姬说:“想要毁灭神都之人是冲着摧毁大周而来的,肯定不会是拥戴您、效忠您的人。”
武则天望向八卦祭台,叹了一口气,说:“朕还是太仁慈了!朕献祭给大周的人命和鲜血还不够多,不足以稳住社稷的根基,所以才触怒了神灵,给神都带来了火患。”
白姬说:“陛下还是少杀一些人吧,毕竟您借《大云经》立世称帝,也算是一位佛门弟子。佛门一向以慈悲为怀,怜惜众生。”
武则天挑眉,说:“朕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反对朕,甚至不惜残杀神都的百姓,伤害朕的子民。朕若将他们赶尽杀绝,对天下百姓来说才是以慈悲为怀。”
白姬轻轻地说:“也许吧。人类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将内心的欲望正义化。”
武则天说:“那你呢?龙祀人,你站在谁的立场上?”
白姬伸手,遥遥指着万象神宫,笑道:“武皇陛下,您看见万象神宫顶上雕刻的神龙了吗?那就是我的立场。我来这人间做客,谁是这天下的主人,我就是谁的客人。客人嘛,自然站在主人的立场上。”
武则天笑了,说:“你还真是墙头草,随风而倒。”
白姬笑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这话没错。毕竟人类的生命不过百年,人间帝王更迭的速度太快了。”
武则天问:“你能根除神都妖火吗?”
白姬说:“我能捉住不死鸟。”
武则天说:“也行。你只要捉住不死鸟,就完成我对你的委托了。至于人祸的事情,朕自己来处理。”
白姬点点头。
武则天说:“万象神宫顶上的飞龙是照着你的真身雕刻的。不过,为了让那飞龙更耀眼一些,朕让人给它全身漆上了金色。”
“匠人的手艺一般,那飞龙看起来有些呆傻,不及我威风霸气。”
……
武则天和白姬正在闲聊,上清观外又来人了。
一名小太监上来禀报:“武皇陛下,太子在外面求见。”
武则天眉头皱了起来,说:“让他进来吧。”
一名穿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李旦面白微须,气质儒雅,看上去十分温和,与世无争。他宁静淡泊,眼神淡然深沉,如一片波澜不惊的湖泊。但是,白姬仔细一看,总觉得这片湖泊深处隐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李旦明显十分害怕自己的母亲,跪地请安之后,恭敬地说:“儿臣听说母皇陛下驾临上清观,因为上清观离东宫很近,所以儿臣便过来请安了。”
武则天说:“你来得正好。神都妖火一事已经有眉目了,现在上清观里的人正在捉一只不死鸟。时候不早了,朕马上要去瑶光殿赴接待外邦使节之宴,你就代替朕在这里主事吧。”
李旦一听到不死鸟,身体不由得一颤,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是,母皇陛下。儿臣一定为您分忧。”
“这位是白姬,是光臧举荐的异人。神都妖火之事由她全权负责,在这上清观里,你一切都要听她的。”武则天说。
李旦颤声说:“是!”
武则天又交代了李旦几句,看时辰不早了,便离开上清观,去瑶光殿赴宴了。
武则天一行人走后,元曜觉得轻松了许多。
白姬去八卦祭台旁边查看情况了,跟高公公在说着什么。
元曜刚坐下准备继续剥松子,方才想起李旦还站在旁边。按照尊卑礼数,太子在一边站着,他一介平民坐着是不合适的。按照年龄来说,长者站着,晚辈也不能坐着。思及此,元曜便站起身来。
李旦问:“你们怎么知道是不死鸟引发的火灾?”
元曜便如实回答:“几天前,上林坊起火时,小生恰好经过洛水上的浮桥,看见一只不死鸟飞过。”
李旦说:“听说上林坊的烈火在烧起来之前,就被一条从天而降的神龙扑灭了,百姓没有任何伤亡。”
元曜说:“是的!那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旦问:“你们真的能抓住不死鸟吗?”
元曜回答:“应该能。太子殿下请放心,白姬做事一向稳妥。”
李旦脸色变得苍白,似乎有些乏力,几乎站不稳。半晌,他喃喃自语:“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第八章 傀 儡
元曜一听,又见李旦恐惧得魂不守舍,不由得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李旦坐了下来,望着地平线的方向,眉头紧皱,愁绪满怀,似乎有心事。
李旦问元曜:“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元曜回答:“小生是襄州人士,姓元,名曜,字轩之。”
李旦又问:“你家中有兄弟吗?”
元曜回答:“小生家中人丁单薄,没有兄弟。”
李旦说:“我有三个兄弟。”
元曜点点头。
李旦说:“我是兄弟之中最小的一个。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如今只剩下三哥和我。三哥远在千里之外的房州,房州乃穷山恶水,环境很艰苦。我听说他患了心疾,一直缠绵病榻。他一听说有母皇陛下的使臣抵达房州,就想自杀。”
元曜心中难过,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旦。
李旦流下了眼泪,说:“三哥比我强一些,还有机会逃走,远离是非,可我身陷旋涡之中,连逃都逃不掉。我是一个傀儡,李氏旧臣要拿我对付母皇陛下。我是一个被竖起来的靶子,母皇陛下要拿我抵挡住她的敌人。他们都躲在背后,却把我推到了腥风血雨之中。如今,我命悬一线。”
元曜安慰他:“太子殿下,您不要想得太多。无论是大唐,还是大周,您都是太子,是国家的栋梁。”
李旦绝望地说:“很快,我就不是太子了。”
白姬和高公公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
“白姬大人,我们接下来就是等待吗?那妖火真的不会烧到皇宫吗?”
“高公公,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去睡一会儿吧。”
“唉,一想到皇宫可能被烧,老奴就丧气得睡不着。”
“你多丧气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李旦看见高公公过来了,急忙擦干眼泪,收敛了脸上的愁容。
白姬、元曜、李旦、高公公便坐在六角亭里等待。
李旦望着地平线,仍旧心事重重。
高公公又开始打瞌睡。
商羊鸟见高公公睡着了,就从松树上跳下来,单脚站在他的幞头上。
八卦祭台上,破邪阵隐隐泛着红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雾随风飘远。
元曜将一把剥好的松子递给白姬。
“白姬,吃吧。”
“多谢轩之。”白姬笑眯眯地接过,开始吃了起来。
白姬见李旦神色忧愁,坐立不安,便笑道:“太子殿下,天气炎热,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死鸟才会出现,您如果身体不适,不必强撑,可以先回东宫或者去观内的阴凉处休息。”
李旦说:“母皇陛下命我在此主事,我不能离开,否则便是失职。”
白姬一边吃松子,一边说:“太子殿下,您觉得不死鸟会出现吗?”
李旦说:“我不知道。”
白姬笑道:“那您希望它出现吗?”
李旦说:“我……我不知道。”
“您见过不死鸟吗?”
“我……没……没见过。”
“那您见过神都的坊间被妖火焚烧的样子吗?房屋一瞬间便被火焰吞没,妇孺稚子身陷火海,逃跑不及,被烈焰焚烧成焦炭,临死前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其他人即使侥幸活下来了,余生也活在丧失亲人的阴影之下,无法再开怀。”
“你不要再说了……”李旦颤声说。
白姬喃喃地说:“权力这种东西,就跟火焰差不多。对人类来说,权力像是飞蛾眼前的灯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白姬说话时,东方闪过一点儿红光。
上清观楼上,有道士站得高,看得真切,纷纷惊呼:“不好了!东宫走水了!”
李旦一听,面色变得苍白。
高公公惊得弹跳起来,头顶上的商羊鸟吓得振翅而飞,飞到了白姬的肩膀上。
元曜急忙站起来,手搭凉棚,向东方望去。
东方有烟雾和火光腾空而起,看位置是东宫。
元曜急切地问:“白姬,东宫着火了,我们该怎么办?”
白姬朝东方看了一眼,悠然坐下,继续吃松子。
“轩之,你别急,不死鸟还没出现呢。”
元曜很急:“可是,东宫起火了呀!”
高公公也急得团团转,说:“白姬,东宫都冒烟了,你快降雨灭火呀!”
白姬望了一眼李旦,笑道:“太子殿下都不急,你们俩急什么!”
高公公对李旦说:“太子殿下,东宫怎么突然起火了?是不是宫女们粗手笨脚,打翻了火烛?您要不要回去看一看,调遣禁卫军灭火?”
李旦不悦:“高公公,你这是在教我做事?既然母皇陛下命我在上清观主事,别说是东宫着火,就是东宫塌了,我也哪儿都不去。”
高公公一听,十分丧气。
“这……还是老奴去东宫看看吧。”
白姬神情严肃地说:“高公公,我劝你别过去,就在这儿待着。”
高公公一听便止住了脚步,丧气地站在一边。
元曜手搭凉棚,望向东方,说:“东宫的火好像越来越大了,我们放着不管,真的没问题吗?”
李旦神色复杂,喃喃地说:“他们能够控制住的。”
白姬望了一眼东方,说:“未必。太子殿下,您太高看他们了,不死鸟的力量不是一般术士能够控制得住的。从东宫的火势来看,不死鸟被你们饿了太久,又闻到了香料的味道,现在正在发狂,很快就会挣脱出来。”
白姬话音刚落,东宫上空有火焰腾起,一只金红色的火鸟飞上了碧蓝的天空。
火鸟的体态像是一只巨大的山鹰,身上覆盖着鲜红色的羽毛,而翅膀是金黄色的,华丽的尾羽上带着火焰,如同一只浴火的凤凰。
“不死鸟!”元曜惊呼。
不死鸟从东宫飞起,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被香料的味道吸引,扑向了上清观的八卦祭台。
不死鸟落在八卦祭台上。祭台上顿时火焰冲天,四周堆积如山的香料熊熊燃烧起来。一股巨大的火浪散开,火光冲天而起,禁卫军和道士们都急忙逃开了。
不死鸟在火焰之中飞快地吞食乳香。它的瞳孔漆黑如夜,其中有诡异的旋涡,旋涡之中有咒符涌动。
祭台上的破邪阵红光炽烈,幻化成一条条锁链,将不死鸟重重围困住。
不死鸟贪食乳香,并没有反抗,也没有逃离。
一阵热浪迎面袭来。
元曜发现不仅东宫那边冒红光,连上清观也开始燃烧起来。
“白姬,快灭火呀!”元曜惊呼。
白姬却盯着八卦祭台上的不死鸟。
“不急,再等一会儿。”
高公公一听,十分丧气,恨不得晕过去。
不死鸟飞来的时候,有四个人跟着不死鸟从东宫跑了出来。他们穿着黑色的连帽斗篷,十分慌张地跑到了上清观。
因为起火,上清观内外也乱成了一团。禁卫军和道士被火焰驱赶,惊慌逃窜。
这四个人在混乱之中进了上清观里,其中三个人朝李旦跑来,另一个人却不畏火焰,冲着祭台上的不死鸟跑去。
朝李旦跑来的三人分别是南安郡王李颖、安乐郡王李光顺、永安郡王李守义。而奔着不死鸟而去的那个人高鼻深目,皮肤黝黑,脸上布满了诡异的刺青,鼻子上戴着巨大的鼻环。此人是异邦的巫师。
巫师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火焰便无法侵袭他的身体。他逆着火风一步一步朝着祭台走去,想要重新控制住不死鸟。
不死鸟不断地吞食着乳香,眼睛漆黑如墨,里面的旋涡飞快地旋转着,浑身迸发出滔天的烈焰。
巫师念着咒语,顶着烈火,走向不死鸟。
“原来是他把不死鸟带到中土的,那他得付出代价了。”白姬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
巫师踏上八卦祭台的一瞬间,咒术被某种更高深的法术破解,失去了本该有的效果。他防火的屏障仿佛被一瓢沸水浇化的冰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啊啊啊——”
火焰焚身,巫师发出了凄惨而痛苦的号叫。他在涅槃之火中逐渐蜷缩成一团,化作了黑色的焦炭。
巫师死后,不死鸟仿佛从囚笼之中脱困,获得了重生。它眼中的阴霾和旋涡消失了,眼睛恢复了琥珀一般明澈的金黄色。
不死鸟展开鲜艳的翅膀,盘旋在祭台上,吃着祭台周围的香料。
东宫和上清观的火焰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白姬低头,对肩膀上的商羊鸟说:“天将大雨,商羊鼓舞。你去灭火吧!”
商羊鸟仿佛有灵性一般,展翅飞向天空。
商羊鸟随风而舞,迎风而长,体形渐大。它飞到苍穹之上,张开嘴巴,口中涌出甘霖,大雨倾盆而下。
如果此时从万象神宫之巅向东方望去,便可以看见一幕水与火交织的奇特的盛景。一只蓝绿色巨鸟盘旋在苍穹之上、白云之巅,下方大雨滂沱,甘霖如泉。
大雨落下,东宫的火焰逐渐被浇灭了,只有上清观的祭台上仍旧火光烛天。火焰之中,一只金红色的火鸟正在吞食香料。
雨鸟在上,火鸟在下。
蓝鸟飞天,红鸟伏地。
这水与火交织成的奇妙景色,令元曜惊叹不已。
高公公不再丧气,也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李旦沉默地望着祭台。
李颖、李光顺、李守义垂头丧气。看见巫师被烧死之后,他们仿佛斗败了的公鸡,又仿佛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白姬说:“太子殿下,神都突起妖火是你们四人的杰作吗?”
李旦还没开口,李颖急忙地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异国巫师是我找来的,太子殿下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
李旦叹了一口气,开口:“算了,你不必替我开脱。我没有阻止你们,这件事情便等于是我做的。我现在想来,才发现一切都错得离谱。你们恨母皇陛下,恨她冷酷无情,嗜杀成性,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你们的所作所为跟她没什么区别。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夺回权势,你们不惜让神都陷入业火,不惜让百姓无辜惨死。她如果是修罗,你们便是恶鬼。对我来说,大唐和大周都是地狱,都差不多……我夹在你们中间,就像是身处无间地狱,每时每刻都在业火之中饱受煎熬。母亲把我当成她的傀儡,操纵我来构建她的帝国,而你们把我当成棋子,当成你们与她争斗、谋取权力的工具。谁关心过我的感受?谁又能体会我的处境?每个午夜梦回,我胆战心惊,彷徨无助,吓得像孩子一样哭泣,却没有人帮我……无所谓了,最近我常常梦见大哥、二哥,他们跟父皇在一起,在大明宫里饮宴歌舞,很快乐,还叫我也赶紧去呢!我也好想去……”
李旦一边哭,一边笑,突然冲向八卦祭台,似乎想要跃入火海之中。
第九章 化 虫
元曜手疾眼快,顾不得尊卑礼数,急忙纵身抱住了李旦,劝说:“太子殿下,您千万不要冲动。”
被元曜拦住之后,李旦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也失去了投身于火海的勇气,瘫倒在地上,在雨中无声地流泪。
李颖、李光顺、李守义见大势已去、败局已成,垂头丧气、默然不语。
八卦祭台上,不死鸟吃足了香料,展开了金红色的翅膀,发出了一声嘹亮的长鸣。
红色火焰冲天而起,但是被蓝色的雨水压制,仿佛一块蓝宝石之中囚禁着的一点儿猩红。
浇灭东宫的火焰之后,商羊鸟降下的蓝雨便只限上清观的范围。
白姬冒着蓝雨走向八卦祭台,在火焰边停下了脚步。
不死鸟隔着水与火和白姬对视,清澈如琥珀的眼眸中映出白龙的幻影。
“你现在没有主人了。你就是我的了。”白姬笑眯眯地说。
不死鸟摇尾而起,浑身爆发出炽烈的火焰,仿佛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不死鸟在火焰之中燃烧,一点点地被烧成了灰烬。
大雨滂沱,火焰逐渐熄灭,不死鸟的骨肉化作了劫灰。
火焰熄灭之后,天上的蓝雨也停了。
八卦祭台上一片凌乱,地上满是香料的残渣。
白姬走上去,低头在灰骸之中寻找,不多时,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只金红色的蠕虫。
白姬伸出手,金红色的蠕虫从灰骸里爬上她的手心。
白姬笑了笑,对着手心的蠕虫吹了一口气。
蠕虫蜷缩成一团,缓缓化作一个虫茧。虫茧逐渐僵化,变成灰白色,看起来像是一块小石头。
“你就先睡着吧。”白姬笑道。
不死鸟化虫之后,皇宫里的火焰彻底熄灭了。
苍穹之上的商羊鸟停止降雨,逐渐变小,飞回地面,停在了白姬的肩膀上。
白姬收起虫茧,离开八卦祭台,走回六角亭。她肩膀上的商羊鸟便飞回了松树上的画卷里。
白姬笑道:“高公公,事情已经解决了,神都从此不会再出现妖火了。”
高公公早就已经吩咐禁卫军看住了李旦、李颖、李光顺、李守义四人。高公公此时既高兴又忧愁,显得更丧了。
高公公高兴的是事情顺利解决,能交差了,忧愁的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皇嗣,去交差会很麻烦。武则天喜怒无常,措辞不当或运气不好的话,他也会获罪。
白姬甩了一下湿淋淋的衣袖,笑道:“这件差事真麻烦!我全身都湿透了,黏糊糊的,真难受。高公公,你能找个地方让我和轩之沐浴更衣吗?”
高公公说:“老奴吩咐宫人带你们去九州池吧。”
元曜好奇地问:“九州池在哪儿?”
高公公说:“九州池在后宫大内。”
元曜一惊,说:“后宫?小生是男子,去妃嫔居住的后宫沐浴不太妥当吧!”
高公公说:“哎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女帝临朝,后宫没有妃嫔。除了几个年迈的老太妃在吃斋念佛,后宫里各殿基本是空的,你没必要避忌。”
元曜点点头。
高公公一边吩咐宫人备下大凉步辇,带白姬、元曜去西大内九州池畔的温泉殿沐浴更衣,一边让禁卫军将李旦等四人软禁在东宫里,一边还得查看东宫和上清观的损坏情况。还算是幸运,虽然起了火,但是灭火及时,没有宫人伤亡,东宫只烧坏了一个偏殿,上清观仅烧坏了大门,都属于很小的损失。
高公公去向武则天禀报事情的经过,白姬、元曜乘着大凉步辇去往西大内。
白姬因为浑身湿漉漉的,而且白衣上沾染了火灰,有些脏黑,心情不好,便歪在步辇上,不愿意说话。
白姬抬头,看见元曜的脸上沾了一块炭灰,便忍不住拿衣袖去抹。
“轩之,你脸上有炭灰。我替你擦一下。”
白姬的衣袖上也有灰,不抹还好,这一抹便使得元曜脸上的炭灰更多了。
“多谢白姬。”
元曜看不见自己的脸,以为白姬替自己擦掉了灰,十分感激。
“轩之,你不必客气。”白姬心虚地说。
“白姬,这件事情真的解决了吗?”元曜问。
白姬说:“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可对武皇陛下来说,这件事只能算是开始,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她自己去解决。”
“白姬,不死鸟自燃之后变成了一条虫,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白姬笑道:“这是不死鸟的生死轮回。虫生鸟,鸟生虫,这条虫在适当的时候又会化作不死鸟。”
“白姬,你打算将不死鸟的虫茧放在缥缈阁里吗?”
“当然,它可是被我抓住的。”
“那会不会有危险?万一它哪天突然变成了不死鸟,又喷出火来……”
“没关系。轩之,你不用担心,我会将它放在时间荒野里,很安全的。”白姬笑眯眯地说。
元曜又说:“白姬,太子殿下太可怜了。”
白姬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谁不可怜呢?我也很可怜啊!轩之,你看,我全身湿漉漉的,白衣都变黑了。”
“小生也淋了一身雨。”
不多时,大凉步辇进入了西大内,来到了九州池畔的温泉殿。
白姬、元曜下了步辇,在宫女的带领下分别去沐浴了。
温泉殿内有不同规格的宫室,最奢华的龙池是帝王池,其他如牡丹池、芍药池、丹樨池等是皇后和妃嫔所用的。
元曜进入的莲花池是宫嫔沐浴的地方。
虽然莲花池是温泉殿中最普通的宫室,但是在元曜眼里已经非常奢侈华丽了。而且,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须眉男子竟然能在后宫妃嫔沐浴的地方沐浴。他总觉得这个行为不合礼数,有违圣人教诲,但是因为得到了帝王的应允,好像也没有违背什么。
元曜婉拒了宫女们的帮助,自己在温泉中沐浴。
在元曜沐浴的时候,宫女们已经将他换下来的衣服浣洗干净,并且在薰笼上烘干了。
元曜沐浴完毕,焚香更衣。他穿戴整齐地走出来时,发现高公公跪坐在大殿里,正垂头丧气地等待他和白姬。
白姬似乎还没有沐浴完毕,龙池殿中隐约传来了水花声和宫女们的笑声。
白姬为什么在帝王池中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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