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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名师作品。夏昆老师是中学语文名师、《中国诗词大会》第一季第五期擂主，对中国古诗词研究颇深，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其作品《在唐诗里孤独漫步》《温和地走进宋词的凉夜》等畅销多年。
2.独家解读汉魏唐宋女诗人。作者以诗词为引，讲述谢道韫、卓文君、薛涛、李清照等汉魏唐宋20多位女诗人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展现了深刻的人文关怀。同时，还对其重要作品进行分析、解读，并对相关历史背景加以介绍，考据丰富、严谨，具有较高的学术研究价值。
3.一部古代女性突围人生之书。作者认为，中国古代女性“身上闪耀的不是旧道德的光环，而是人类智慧和才华的光辉”。本书不仅讲述她们的真实遭遇、才华与智慧，还展现了她们在封建桎梏下逐渐觉醒的女性自主意识，顽强生长、活出自我的精神力量，能够给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女性读者以启示。
4.一部古代女性抗争命运之作。本书讲述从西汉到南宋二十多位女诗人的故事和她们的作品，她们“或是不驯于‘女德’的规训，或是不驯于门第的藩篱，或是不驯于权力与战乱的裹挟，或是不驯于诗坛千年以男性为中心的评判……向所有试图把女性锁进‘柔顺’模子的镣铐说‘不’，向‘从父、从夫、从子’的训令说‘不’，向‘文章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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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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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中国诗词大会》擂主夏昆老师的最新力作，以诗词为引，将诗词与女性生平相结合，分为抗争篇、爱情篇、命运篇、灵慧篇等四章，讲述诗词背后汉魏唐宋20多位女子的精彩人生。她们惊才绝艳，如谢道韫、薛涛、李清照；她们敢爱敢恨，如卓文君、鱼玄机、朱淑真；她们命运坎坷，如王昭君、蔡文姬、杜秋娘；她们聪明灵慧，如苏蕙、上官婉儿、黄崇嘏……这些女子，虽温柔善良，却心性坚韧、果敢独立，在封建桎梏中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突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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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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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昆，出生于1970年，中学语文名师。2015年度《中国诗词大会》第五期擂主。曾在《人民教育》《师道》《中国教师报》《读写月报：新教育》等报刊发表文章上百篇。已出版“中国语文之美”系列：《在唐诗里孤独漫步》《温和地走进宋词的凉夜》《语文陪伴孩子的一生》；“吃透古诗文”系列：《吃透古诗文：夏昆带你学语文（初中卷）》《吃透古诗文：夏昆带你学语文（高中卷）》；“趣讲唐诗宋词”系列：《趣讲唐诗·从初唐四杰到诗圣杜甫》《趣讲唐诗·从香山居士到无题诗人》《趣讲宋词·从南唐后主到醉翁词人》《趣讲宋词·从东坡居士到一代才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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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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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黄钟大吕的首页由她掀开——唐山夫人
第一章 抗争篇
文武双全的奇女子——谢道韫
将门出虎女——王韫秀
北宋第一拽姐——李清照
一场飞蛾扑火的反叛——朱淑真
第二章 爱情篇
大胆追爱的“女校书”——薛涛
为“商人妇”代言——刘采春
被辜负的一生——鱼玄机
爱、死亡与女诗人——《上邪》《华山畿》作者及其他
第三章 命运篇
大时代下的小女人——蔡文姬、王昭君及和亲公主们
绝望的“漂流瓶”——侯夫人及宫女们
乱世中的那片云——李季兰
众望所归的“献祭”——关盼盼
半生无花空折枝——杜秋娘
第四章 灵慧篇
一心搞事业的“巾帼宰相”——上官婉儿
她们笔下的幽默感——士人之妻
《璇玑图》上的千种深情——苏蕙及其他
可爱可敬的“川蜀辣妹”——卓文君、黄崇嘏、花蕊夫人等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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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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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参加一个直播节目，节目开始前，现场工作人员都在做准备工作，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我突然对我的搭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些国家老是发展不起来了。”
我的搭档是电视台的一名美女主播，秀外慧中，她居然一下子就猜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您的意思是他们都不用女性？”
我哈哈大笑：“对，太对了！”
因为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导演、摄像师、化妆师、灯光师，清一色全是女生，而且大多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们摆弄着沉重的设备，拿着我从未见过的工具，说着我听不懂的术语，紧张有序地忙碌着，相比之下，我发现我这个全场唯一的男人就像文盲一样，傻傻地坐在那里任人摆布。我不由得想，要是没有这些女生，今天的工作指定没法完成，再扩大一点儿，要是今天的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突然没有了女性的参与，我们会倒退多少年呢？我想至少是几百年吧。
其实，作为一个资深“学渣”，我不是第一次被那些厉害的女生“狂虐”了。小学的时候，我总是害怕女生学习委员，她们是老师的小跟班儿，是班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统帅， 其工作对象往往就是像我这样经常不交作业的调皮男生；中学的时候，那些骄傲的优秀女生更是不把我们这样的“混世魔王”放在眼里，每当我们闯祸被老师训斥时，她们总是在一边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悯眼光看我们，仿佛在说“这群浑小子，没救了”；大学的时候，那些女生的目标是奖学金，而我的目标则是尽量少挂科，一个是庄子的凤凰，一个是惠子的猫头鹰，人生目标有天壤之别；而大学毕业走入社会之后，我更是直接或间接地认识了无数出色的女性，让我暗自钦佩，自愧不如。
我说这些当然不是想表达对女性的不满，恰恰相反，如前文所说，如果今天的中国没有女性这“半边天”，整个社会的倒退可能会以百年计，结果会是怎样，不敢想象。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古代社会，乃至整个人类的古代社会，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平日读史书，里面的主人公主要是男人，或者是皇帝，或者是大臣，最不济也是一般官员或者文人雅士。我们偶尔也能在书中发现女性的身影，但这些身影往往是破碎甚至残缺的， 或在惜字如金的《列女传》中，或在四平八稳的《后妃传》中，或在男人的传记里作为陪衬存在。她们能够进入史书，如果不是因为所依附的男人的地位，就是因为她们的美德，比如贤淑、顺从，比如孝顺、慈爱，比如逆来顺受，比如坚守贞洁……仿佛只有这些才是她们存在的价值，才是她们生存的理由。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陈词滥调下，仍然可以看到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女性，比如敢于打破礼教、大胆夜奔的卓文君，比如有林下之风，将当时一众所谓名士甩在身后的谢道韫，比如曾掌握朝政大权的上官婉儿，比如千古才女李清照……她们不做礼教的奴隶，而是努力做自己生命的主人。她们身上闪耀的不是旧道德的光环，而是人类智慧和才华的光辉，这种光辉，千百年后依然能穿透发黄的书页，熠熠发光。
当然，她们中很多人的命运都是坎坷的、悲哀的，甚至是惨烈的，比如蔡文姬一生颠沛流离，比如李季兰毁灭于皇权的震怒，比如鱼玄机惨死于刑场，比如朱淑真郁郁而终。但这一切并非她们的错，在专制皇权的压迫下，即便是男性也往往朝不保夕，更何况处在皇权和男权双重压迫之下的女性呢？她们发出的光最后也许像流星一样，闪耀一瞬后便消失了，但无论怎样，她们还是拼尽全力在漆黑的夜空中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而我们不应该让这些痕迹淡漠、消失，这就是我写作这本书的原因。
这本书讲述了从西汉到南宋二十多位女诗人的故事和她们的作品。她们中有些人的名字如雷贯耳，比如卓文君、蔡文姬、上官婉儿、薛涛、李清照等；有些不是那么有名，比如唐山夫人、王韫秀、李季兰、关盼盼等；有些干脆没有留下名字，古籍里只写着“× × 氏”；还有些连姓氏都不为人所知，比如民歌作者。她们很多人的故事并不见于正史，而是散落在野史和一些古人诗集的注释里。这些零散的记录就像从大石缝隙里顽强生长出来的小草，渺小而脆弱，远看似乎很不起眼，但当你凑近观察时，才发现那是整个春天。这片春天，我叫它“不驯”。
这些女性，或是不驯于“女德”的规训，或是不驯于门第的藩篱，或是不驯于权力与战乱的裹挟，或是不驯于诗坛千年以男性为中心的评判。她们以胡笳、花笺、匕首般的句读，向所有试图把女性锁进“柔顺”模子的镣铐说“不”，向“从父、从夫、从子”的训令说“不”，向“文章小道，妇言无用” 的轻蔑说“不”。不驯，是她们对既定命运最响亮、最漫长的反抗。
这种反抗，不仅是女性的力量，也是全人类的力量。
某种程度上来说，本书中的这些女性，就是男女平等的先驱者，也是争取自身权益的先行者。尽管遭到几十个世纪的打压与抹杀，她们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在史书中留下了柔弱而强大的身影，这些身影鼓励着千百年后的人们，在同一条路上继续奋然前行。鲁迅先生曾盛赞因参与学生运动而不幸牺牲的刘和珍等女学生，说她们在弹雨中的相互救助证明了“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套用鲁迅先生的话，我想，本书中这些女性，似乎也是“中国女子的勇毅”从未消亡的明证吧。
所以我突发奇想，如果我们从来没有过那段歧视女性的历史，如果女性几百年前甚至两千年前已经成了社会的“半边天”，伟大的女性们一直用她们的美丽、智慧和勇气守护这个国度，这个伟大的民族会不会更伟大，这片美丽的土地会不会更美丽呢？
本书的出版，首先要感谢天地出版社、天喜文化的大力支持，以及副社长陈德、编辑部门主任李博、编辑梁永雪等的细致工作，因为有他们的努力，这本书才得以与读者见面，谨致谢忱！
文武双全的奇女子——谢道韫
一代才女
《红楼梦》第五回“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部分有一首诗：“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研究者认为这首诗说的是薛宝钗与林黛玉，其中“堪怜咏絮才”一句形容林黛玉才华出众，可以跟“咏絮”的才女谢道韫相媲美。
将林黛玉比作东晋才女谢道韫，从二者的才华来看，似乎没有太大问题，但是综合一个人的格局、胸襟及风度，林黛玉其实是远远比不上谢道韫的。因为林妹妹最多是个大家闺秀，而如果称谢道韫是大家闺秀，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是对她的贬低，尽管她的确出身名门，而且是东晋时期的顶级名门——陈郡谢氏家族。
谢道韫是东晋安西将军、豫州刺史谢奕的女儿，谢奕有一个弟弟，就是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谢安。谢安曾任司马、都督、太保等职，指挥东晋军队抗击前秦军队入侵，在淝水之战中创造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奇迹，是东晋朝廷的柱石级人物，去世后被追赠太傅、庐陵郡公。
谢安的四弟谢万曾经做过中郎，后来北征时兵败被撤职；五弟谢石是淝水之战的主要将领之一，为东晋立下汗马功劳；谢安的侄儿谢玄也是淝水之战的一员主将，还曾经率兵北伐；谢安的侄曾孙谢灵运是著名诗人，也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创者；谢灵运的族侄谢朓也是著名诗人，唐代诗人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中的“中间小谢又清发”的“小谢”指的就是他。谢家不仅男子人才辈出，女子也不乏出类拔萃者，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谢道韫。
说起谢道韫，很多人马上会想起“咏絮诗”的故事：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这段文字讲的是，一个寒冷的雪天，谢安和家人聚会，给子侄辈讲解诗文。不一会儿，雪突然下大了，谢安欣然问道：“白雪纷纷，像什么呢？”他二哥的儿子谢朗（小名胡儿）说：“把盐撒在空中差不多可以相比。”他大哥的女儿谢道韫说：“不如比作柳絮随风起舞。”谢安大笑起来，十分开心。谢道韫就是谢安大哥谢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这个故事讲的便是“咏絮诗”的由来。为什么后人纷纷称赞谢道韫的才华，并公认她的诗句比谢朗的好呢？原因在于，谢朗把雪花比作盐撒在空中，虽然形态和颜色有些相似，但是盐既没有雪花飞舞的飘逸，也没有雪花轻薄的质感。而谢道韫把雪花比作柳絮，不仅形态、颜色相似，飘飞的动态也很传神。更重要的是，柳絮比盐更有诗意。柳絮是诗词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古人认为“柳”与“留”谐音，所以，“柳”这个意象经常被用来暗示离别。《诗经·小雅·采薇》就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诗句；《乐府诗集》中也有《折杨柳》，抒写离别之苦；而唐诗、宋词里有“柳”的诗句就更多了。“柳枝”“柳叶”“柳絮”都是诗词中的“常客”，自然比食用的盐更有诗的感觉，所以，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大家公认谢道韫的这句诗远胜于谢朗的了。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谢道韫的诗词造诣是非常高的。据说她小时候，谢安曾经问她：“《诗经》中哪一句最佳？”她回答：“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这四句诗出自《诗经·大雅·烝民》，是周朝老臣忧心国事的咏叹。而当时谢安位高权重，谢道韫举这四句诗，其实是希望叔父成为诗中周朝名臣仲山甫那样的人。谢安听了之后大为惊喜，称赞谢道韫“雅人深致”。
这些男人真让她看不起
家族中出了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才女，谢安作为叔父，当然也为侄女的婚事操碎了心。当时能与谢家相匹配的名门只有王家，民间有“王与谢，共天下”的说法。于是谢安做主，将谢道韫嫁给了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王凝之也是书法家，擅长草书、隶书，先后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但他迷信五斗米道，平时喜欢拜神起乩那一套。谢道韫对这门婚事很不满意，自从嫁给王凝之，她总是表现出对丈夫的鄙视。一次回娘家，谢道韫闷闷不乐，谢安奇怪地问她：“王郎是王羲之的儿子，也不是没有才能，你为什么不开心？”谢道韫回答：“我们谢家一族，叔父辈有阿大、中郎，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个个都很出色。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郎这样的人！”意思是说，王凝之是个让她失望的蠢材。
不仅丈夫让她看不起，就连小叔子——比王凝之名气大得多的王献之，在嫂子谢道韫面前也得甘拜下风。有一次，王献之在客厅与客人清谈，这是当时流行的一种辩论方式。可是，王献之辩不过对方。谢道韫身在房内，听得一清二楚，她很想帮小叔子，但是当时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她不能直接出面与客人辩论。于是她让婢女告诉王献之自己能替他解围，然后命人在门前挂上青布幔遮住自己，在房内与客人继续辩论，结果把客人辩得理屈词穷，败下阵来。
谢道韫不仅对丈夫和小叔子如此，对自己的弟弟谢玄也毫不客气，她曾经批评谢玄：“你最近为什么一直没有长进？是太留心于世俗事务，还是天分有限？”谢玄虽然挨了姐姐的骂，但是他一生最佩服的女子仍然是姐姐。当时，有一位名士张玄经常称赞自己的妹妹，谢玄就想将姐姐和张玄妹妹相比。有一个知名的尼姑跟张家、谢家都有往来，人们就问她谢道韫与张玄妹妹谁更优秀。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不管说谁更优秀，都难免得罪另外一人，然而这个尼姑的回答非常智慧：“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这个尼姑承认张玄妹妹是大家闺秀，但是将谢道韫与“竹林七贤”相比，说她有“林下风气”，这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等于说谢道韫的才情见识不仅超越了当时所有女性，连一般的男性也难以望其项背，只有嵇康、阮籍这样的名士才能与之相比。换言之，她认为将谢道韫简单地归入名门闺秀之列，其实是对谢道韫的贬低。
而谢道韫自己对名士嵇康的人品与才学也是相当景仰的。嵇康曾经写过一首《游仙诗》，诗的开头四句借歌咏青松表达了自己想要超脱尘世的理想。
遥望山上松，隆冬郁青葱。
自遇一何高，独立迥地双。
谢道韫很喜欢这首诗，于是写了一首《拟嵇中散咏松诗》，不仅表达了对嵇康的敬仰，也表现了自己对人生苦短、命运难测的伤感。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
这首诗的意思是，遥望高山上的松树，隆冬时节也不会凋零。我希望能到树下歇憩，仰望那万仞长的枝条。我等凡人无法腾升高飞，只有等待仙人王乔来接引。然而，命运并非我们所能把握，我们只能随着命运的大风飘摇。
这首诗境界开阔，大气磅礴，全无闺阁之气。这样的诗，林妹妹大概是写不出来的。
嵇康是魏晋名士中的典范，他的遗世独立、不畏强权使其成为后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偶像，而他蔑视权贵，最后被司马昭杀害的命运，更让后人唏嘘无尽。在世人眼中，无论才学还是人品，嵇康都是高不可攀的，于是他成了一个“孤高”的人。“孤高”必然意味着孤独，也意味着危险。“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其结果往往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嵇康的结局就是明证。
谢道韫对这样的孤独想必也是体会甚深的。她太过优秀，其认知水平和思想境界不仅远远超越了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性，甚至超越了当时一大部分男性。可是，这种优秀带给她的并不是优越感，而是难以言说的孤独，她感到俗世中已经没有谁能与自己交流，只能祈望上升到仙界与神灵沟通。然而，仙界终究是虚无缥缈的，她深深知道，自己真正要面对的，是尘世中可怕的纠葛、纷争乃至灾难。
飞来横祸
灾难很快就来了。
东晋隆安三年（399），孙恩、卢循起义爆发，孙恩率领百余人起事，很快追随者达到上万人，义军进攻会稽郡（今浙江省绍兴市一带）。当时任会稽内史的就是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面对强敌，王凝之想的不是如何积极备战御敌，而是求神问卜、闭门烧香，希望得到神灵保佑。谢道韫多次劝说丈夫，但是丈夫都不予理睬。无奈之下，谢道韫亲自招募数百家丁，每天操练武艺。后来会稽被攻破，王凝之和子女都被杀害，谢道韫目睹惨状，手持兵器，带着家丁与敌人拼杀，杀掉多名敌人后力尽被俘。此时义军想杀掉她年幼的外孙刘涛，谢道韫抱着外孙，大声斥责道：“这是王家的事情，与其他家族有什么关系？要想杀他，先杀了我！”谢道韫的英勇让敌人深感震惊和钦佩，最后孙恩下令释放了谢道韫，还派人把她和外孙送回家。
史书记载，谢道韫著有诗赋诔颂并传于世，可惜后来都散佚了。她留存至今的作品，除了前面那首《拟嵇中散咏松诗》，只有这首《泰山吟》（又名《登山》）：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这首诗的意思是，巍峨的东岳泰山，清秀的灵气直冲青天。山岩中的洞穴仿佛是空虚的庭院房屋，寂寞无声，幽静玄远。这不是人间工匠的杰作，完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变幻莫测的风云气象究竟是什么？竟然让我的心绪如此躁动不安。我决定离开人世，搬到这自然的房屋中生活，恬淡无为，尽享天年。
这首诗写于谢道韫晚年孀居期间。孙恩、卢循起义之时，谢道韫的丈夫、儿女都死于战乱，家族遭到重创。此时又值东晋晚期，战乱不断，生灵涂炭。面对混乱的世事，谢道韫深感人世间的黑暗残酷，于是萌生了隐居的想法。《诗经·魏风· 硕鼠》中有这样的句子：
逝将去汝，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谢道韫在《泰山吟》的结尾化用了这四句，看似不经意，其实隐藏了深深的哀痛与悲凉。人类终究是渺小的，再伟大的人，也无法逃脱自己的时代。正如屈原无法逃脱楚国的灭亡，蔡琰无法逃脱汉末的乱世，李白、杜甫、王维逃不过安史之乱。谢道韫也一样，纵然她出身名门，是不世出的才女，面对丈夫和儿女的惨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默默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不过，虽然经历了如此沉重的磨难和打击，这首诗却没有如一般人的作品那样自怨自艾、顾影自怜，而是笔力矫健、气魄宏大。这不禁让人好奇，一个女性要有怎样的境界和气魄，才能在历经灾祸之后写出这样的诗？
遭遇家破人亡的惨剧之后，谢道韫依然独居在会稽，虽然家里没有男人，但是在她的管束下，“家中莫不严肃”。会稽太守刘柳向来景仰谢道韫，请求拜见。谢道韫也听说过刘柳，便同意了。《晋书》中记录了这次会面。当时谢道韫坐在帐中，太守刘柳恭敬地坐在帐外与之对谈。书中并没有提到对谈的内容，只写了两人对谈之后对这次会面的感受。刘柳叹服说：“她实在是我所未见过的奇女子，仅是聆听其言，观察其气度，就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谢道韫也称赞说：“自从我的亲人去世，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名士，听他所言，让人心胸开阔。”
这是关于谢道韫最后的记载，此后，正史、野史中便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文字了。但是相比于其他女子，谢道韫已经足够幸运了，毕竟《晋书》里还有关于她的一篇不算短的传记，《世说新语》里也有关于她的好几个故事，而很多才女，则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很难让人看到了。
北宋第一“拽姐”——李清照
鲁迅先生曾说：“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记念刘和珍君》）如果沿着女诗人这条线，我们的确可以看见这样的勇毅闪现在历代才女的身上，比如蜀地才女卓文君、林下女杰谢道韫、大唐女相上官婉儿，以及元载的妻子王韫秀，而她们之中最杰出者，则非千古才女李清照莫属。
待字闺中，才名远扬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司马光完成了巨著《资治通鉴》；苏轼结束了在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黄州区）四年的贬谪生涯，奉命调任汝州（今属河南省）团练副使，顺便送长子苏迈赴任饶州德兴县（今江西省德兴市）县尉，经过鄱阳湖口时，写下了著名的《石钟山记》。也是在这一年，齐州章丘明水镇（今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明水街道）的李格非喜得千金，起名“李清照”。
李格非进士出身，著有《洛阳名园记》，《宋史》有传，可算有宋一代著名文人之一。他的原配妻子是宰相王珪的长女，善于文辞，可惜在李清照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李格非娶了继室，对方是状元王拱辰的孙女，也是文才出众之人。书香门第，家学渊源，这些都为李清照的成长准备了良好的土壤。而仕宦之家又培养了她开阔的眼界和高贵的气质，这种大家闺秀的境界，是旁人无法企及的。
李清照六岁左右，随父亲来到大宋都城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生活，这无疑更加开阔了幼小的李清照的眼界。李格非曾长年在太学任职，可算一代良师，继母王氏对李清照视若己出，悉心教导，幼小的李清照在这样的环境里无忧无虑地迅速成长。她开始学习诗文后，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是李清照的词作。词中说，昨夜春雨萧疏，夜风呼啸，自己昏睡一晚，醒来后昨天的酒意还未消散。试问卷帘的侍女，她却说海棠开得和以前一样。你知道吗，经过一夜风雨，应该绿叶更加繁茂，而花儿残破凋零才是啊！
伤春悲秋是中国古诗词中最常见的题材之一，《乐府诗集》中的《长歌行》就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的诗句，孟浩然更有“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感慨。这并不是古人神经过敏，多愁善感，而是因为欣赏美、珍惜美是一切艺术的最终鹄的，也是导人向善的必由之路。
审美的目的在于引导人认识美、热爱美、珍惜美，一旦做到这一点，人类就可以由“爱美”发展到“爱善”，所以，审美观其实决定了是非观。一个人只有知道美之为美，丑之为丑，才可能认识善之为善，恶之为恶，因为本质上，善就是一种美，而恶就是一种丑。因此，对美的凋零的叹惋就是对善的逝去的感慨，并非多愁善感，更非无病呻吟。这种心理往往只有对美极度敏感和热爱的人才可能拥有，在庸常人眼里，却像无事生非、自寻烦恼。所以，黛玉葬花，人皆笑其痴，只有宝玉能勘破她的心事，从内心理解她的行为。
然而，侍女无疑是无法理解李清照的，在她眼里，海棠多一朵少一朵都无关紧要，草草看去，一切如常。因此，李清照才嗔怪地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首词第一个极妙的地方是“知否，知否”。《如梦令》这个词牌，一般人认为最难写的就是这两个叠词，既要符合格律，又要浑然天成，非常人可写。秦观《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这两句写的是“无寐，无寐”；宋代曹组《如梦令·门外绿阴千顷》，此处写的则是“人静，人静”。相比于“知否，知否”，这两个词都稍显僵硬，明显是为了遵循格式而有意“填”的，尤其是曹组的“人静，人静”，既然如此寂静，又何必重复？而“知否，知否”则了无雕琢痕迹，仿佛就是小姐在嗔怪丫鬟：“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自然妥帖，仿佛脱口而出，比另外两个诗人的构思不知道高妙多少。
第二个很妙的地方便是“绿肥红瘦”。在李清照之前，似乎没有人用“肥”“瘦”来表现叶和花，这种表达方式完全是她首创的。这让人不由得猜测，是不是自古以来少女们对身材管理就十分注重，“肥瘦”在她们的生活中就是美丽的指标，也是她们日常的高频词，所以闺中的李清照在形容花叶的时候才能脱口而出？不过这也让一帮男性文人又惊又服，惊的是没人想过居然可以这样形容花叶，服的是这个小姑娘的用词自然老道不说，还新颖妥帖，难怪文人们对这首词无不击节叹赏。明朝沈际飞就说：“‘绿肥红瘦’创获自妇人，大奇。”（《草堂诗余正集》）
不过有趣的一点在于，李清照的词中，“肥”显然指的是生机盎然，而“瘦”则指花儿凋谢，这倒有些大唐“以胖为美”的遗风，与现代美女的审美观略有不同。
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李清照在词中说，常常想起在溪亭郊游，不知不觉就到了日暮时分，大家喝了酒，都有些醉意（或者说沉醉其中），忘了回家（或者说记不起回家的路）。直到尽兴才乘舟返回，却因为迷路而误入荷花池的更深处。大家奋力把船划出去，吵闹声、划船声惊起了池中的一群水鸟。
我经常好奇，作为一代才女的李清照，小时候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这首词能够给我们一些线索。
首先，少女时代的李清照似乎与人们通常想象的不同，她并不是紧锁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反，她似乎经常和家人、朋友出去游玩。显然她的世界不仅有刺绣等女红，还有青山绿水。所以，她的很多诗词境界都那样开阔，绝非一般女子可比。
其次，李清照似乎是很喜欢喝酒的，“酒”在她的作品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如上首词里的“浓睡不消残酒”，这首词里的“沉醉不知归路”，《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里的“东篱把酒黄昏后”，《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里的“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等。有些人对此莫名惊诧，觉得女孩儿喝酒似乎有伤大雅，甚至有人据此说李清照不过是一介酒徒。其实他们纯属大惊小怪，古人喝酒不论男女，也不论年龄。《红楼梦》里就多有少男少女一起喝酒的描述。而且宋以前的酒多为低度的米酒之类，现在我们常饮的那种高度酒当时还没有，故男女皆饮酒就更不足为奇了。
对李清照来说，“白日放歌须纵酒”，这就是青春，这就是生活。这样的生活太幸福，其间有些小“事故”让人印象深刻，回味良久，比如喝醉后迷了路，比如把小船划进了“死胡同”，比如大家叽叽喳喳、吵吵嚷嚷，惊得鸥鹭乱飞，吵得波心荡漾……如此青春烂漫，如此无忧无虑。
不过，和所有少女一样，在李清照过了及笄之年后，她的心事也慢慢重了起来，似乎也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愁与喜、忧与盼。
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词中说，自己荡罢秋千起身，娇喘吁吁，连弄脏了的双手都懒得揩一揩。香汗从轻纱般的衣衫中渗透出来，就像露珠挂在花蕾上一般。忽见有客进来，慌得顾不上穿鞋，只穿着袜子，抽身就走，头上金钗也掉了下来。行至门前，倚在门上回头偷觑，假装嗅青梅。
古往今来，几乎所有对女性的教育，都要求她们矜持端庄，不苟言笑，静如处子，绝不能乱说乱动，否则就会“被人耻笑了去”。所以，大观园里无论是宝姐姐、林妹妹，还是迎春、探春、惜春，平时都以高冷示人，一定要把矜持的架子端够，除了史湘云那个“疯丫头”，不时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然而，世人反而觉得湘云似乎更加真实可爱。
所以，大家闺秀见人，一定是严妆之后，莲步轻移，团扇遮脸，庄重严肃，绝对不会将自己游戏终了，汗湿衣衫的窘态写出来，更不会写外客突至，自己连鞋都顾不得穿，以袜践地，惊惶奔逃的狼狈，除非她是李清照。
而这首词最美的一句无疑是最后的“却把青梅嗅”。李白在《长干行》里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从此传下一个幸福而甜蜜的成语“青梅竹马”。少女倚门回首嗅青梅，这个动作的寓意再明显不过了。梅子青青的季节，也是春心萌动的季节，这时候的李清照，已经有了对未来的一些朦朦胧胧的渴望和期盼，也有对未知的未来的一丝丝担忧。虽然她以为自己把这一切深藏心底，谁都不知道，但是她不明白，少女的她“眼波才动被人猜”，自己的心事早已成为父母的心事。为了掌上明珠的幸福，李格非和王氏应该操了不少心。
此时的李清照虽然还待字闺中，她的才名却已传遍汴京。李格非对她也相当自豪，他曾跟朋友谈起女儿的才华，朋友引用韩愈的诗赞美说“中郎有女能传业”，这句诗本来是赞美东汉蔡邕和他女儿蔡文姬的，朋友将李格非比作蔡邕，将当时十几岁的李清照比作蔡文姬，可见李清照的才名之盛，已不是小小的闺阁所能容纳的了。
这样的才女，谁才堪做她的如意郎君呢？
“赌书消得泼茶香”
就在李清照的才名渐渐传出闺阁，名满京华的时候，当时的吏部侍郎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告诉父亲，自己刚才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在读一本书，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书中有三句话，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三句话是：‘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
赵挺之略为沉吟，笑着说：“这是一个字谜啊！‘言’与‘司’合起来就是‘词’字，‘安’字上面的宝盖去掉就是‘女’字，‘芝芙’的草字头去掉就是‘之夫’。这个梦是说你要成为‘词女之夫’啊！”
而谁才是“词女”呢？纵观整个汴京，只有礼部员外郎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堪当此名，而且她正好待字闺中。
这个故事见于元代伊士珍的《琅嬛记》。这是一本充斥着荒诞不经的奇谈怪论的书，但是很多人都愿意相信这个关于赵明诚与李清照的故事是真的，因为在缺乏浪漫色彩的中国爱情史上，这几乎是最美好的一个爱情故事了。
公元1101年，刚刚即位的宋徽宗将年号改为建中靖国，希望以此来消弭持续了数十年的党争。就在这一年，赵明诚迎娶了李清照，此时，他二十一岁，还在太学读书；李清照十八岁，她终于告别了少女的闺房，走入了爱情甜蜜的港湾。
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词中说，自己从卖花人的担子上，买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那晨曦的露珠在花朵中留下痕迹，让花显得更楚楚动人。但我又怕丈夫看了花之后，觉得我的容颜不如花漂亮。于是我将花插在云鬓间，让花与我的脸庞相映，让他看看到底哪个更漂亮。
没有谁比宴尔新婚的少妇更幸福了。欧阳修《南歌子》说刚刚结婚的女子“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成天黏在丈夫身边，“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想必初婚的李清照也是如此。女人都是爱花的，看见卖花的担子，忍不住就要去买一枝。花犹带露水，如女子正在绽放的青春。她将花斜插在鬓上，却又担心丈夫觉得自己没有花好看。转念一想，何不让丈夫比较一下，到底是自己好看还是花好看？爱情的幸福如蜂蜜一样，包裹住了这个年方十八的女子，她尽情享受这幸福的甜蜜，也肆意挥霍着这甜蜜的幸福。
通常情况下，幸福终究会被挥霍一空，等到激情与迷恋退去，生活终究会回归柴米油盐的庸常，恩爱亲密的两人也会日久生厌，渐若路人，这是大多数夫妻最终将走上的一条路。
然而，李清照和赵明诚却不一样，因为妻子的才华而主动展开追求攻势的赵明诚，婚后对其更加珍惜和欣赏，两人很快发现了共同的爱好——金石书画。
多年以后，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回忆了这段美好的生活。那时候赵明诚还在太学读书，赵家和李家虽然都是官宦人家，但是都简朴贫寒，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放假，赵明诚便会先将衣服当掉，换五百钱，然后去相国寺买些夫妻俩都喜欢的碑文拓片，细心的他还不忘给妻子买些水果零食。回家后，夫妻俩一边吃零食，一边赏玩碑帖文物，他们乐在其中，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远古时代的葛天氏之民，无忧无虑。
两年后，赵明诚太学毕业出来做官，有了俸禄，于是两人立下“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为此，夫妻俩节衣缩食、粗茶淡饭，省出钱来购买那些金石文物，日积月累，金石文物渐渐堆满家中。夫妻俩有亲人朋友在馆阁中工作，就将那些珍本藏书借出来抄写，旁人觉得枯燥无味，他们却甘之如饴，其乐无穷。尽管已经有了收入，有时遇到一些珍贵的名人书画、古玩奇器，赵明诚仍免不了要用身上的衣服来交换。
李清照记得，崇宁年间，有人拿着五代南唐时期徐熙画的《牡丹图》来卖，要价二十万钱。那时候即便是贵家子弟，也很难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夫妻俩在灯下将画观赏玩味了一夜，始终拿不出钱，只好还给卖家。之后几天，两人都失魂落魄，相对长叹。
之后二十余年的婚姻生活中，无论是赵明诚因为党争而被迫屏居乡里，还是奉命复出为官，两人都竭尽俸禄，四处购求金石文物。每次入手一本古书，夫妻俩便一起校勘，整理归类，题上书名。对古画、彝、鼎等文物，两人也共同鉴赏，指摘瑕疵。而且难得的是，两人十分自律，每晚的功课，都以一烛燃尽为止。
李清照回忆说，那时候每天饭后，两人就坐在归来堂烹茶，指着堆积如山的书籍，打赌说某个句子在哪本书、哪一册、哪一页上，谁说对了就先喝茶。李清照显然属于博闻强记的“女学霸”，这种游戏大多是她胜。只要赢了丈夫，她便高兴得举杯大笑，结果把茶泼洒在怀中，最后也没喝成。多年之后的李清照每每回想起当时情景，都忍不住长叹“甘心老是乡矣”，真希望能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到老。
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婚姻生活可以说是当时乃至后世夫妻生活的典范，“在与赵明诚的婚姻中，她（李清照）享受到了几乎完全的性别平等”。这样的婚姻生活，建立在夫妻双方对等的才华与相互认可之上，夫妻之间不是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而是基于同等品位和共同追求的同好、同志关系，这已经远远超越了迷恋与激情，成为恒久的共事与共生，“夫妇擅朋友之胜”，也就是人们常说的“soulmate”（灵魂伴侣）。这样的爱情，别说在一千多年前的宋代，即便在今天也是稀缺而珍贵的。所以，清代文人纳兰容若曾在《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中感慨道：“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被美好爱情滋润的女子，这时候写得最好的作品，是那些对离家丈夫表达思念的词。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词中说，荷已残，香已消，冷滑如玉的竹席，透出深深的凉秋。自己轻轻地提着丝裙，独自登上一叶兰舟。仰头凝望远天，那白云舒卷处，谁会将锦书寄来？正是那排成人字形的雁群南归的时候，月光皎洁，洒满西边的亭楼。花自在地飘零，水自在地流淌。一种离别的相思，萦绕你我两人，牵动起两处的闲愁。然而无法排遣的是，这相思、这离愁，刚刚从微蹙的眉间消失，又隐隐地缠绕上心头。
据《琅嬛记》记载，李清照与赵明诚结婚不久，赵明诚便要离家游学，李清照不忍分别，便在一方锦帕上题下这首词，送给丈夫。
这首词上阕第一句看似平凡，却极尽缱绻。“红藕香残”暗指丈夫远离，自己担心红颜老去，“玉簟秋”则倾诉自己独守空床的凄冷。后人说，这七个字“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气象”（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评价很高。第二、三句写自己提衣上船游玩，这种情况本应有丈夫陪同，此时却只能“独上”，再次强调丈夫远行时自己的思念。最后三句再写鸿雁传书，自己辗转难眠，月满西楼，思念如水，难以平静。
下阕“花自飘零水自流”既巧妙照应了上阕的“红藕香残”和提衣游船，也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娇嗔，似乎是在暗自责备丈夫辜负风情。当然，这只是“假嗔”，因为她知道，相隔两地，不仅自己在思念丈夫，丈夫也在思念自己。这是一种确定有回应的痛苦，因为这回应，痛苦似乎也显得没那么痛苦，甚至隐隐有了一丝甜味。不过思念终究是让人心神憔悴的，即便有意找点儿事做，让自己忙碌起来，分散下这痛苦的况味，但思念总是看似离开眉头，却又浮上心头。
最后两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直为后人激赏，不过却非李清照原创。北宋老前辈范仲淹《御阶行·秋日怀旧》里就有“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之句，李清照其实是化用了前人名句，但是她却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范仲淹的句子只说愁绪不在脸上就在心里，躲也躲不开；李清照的词句却说为了排解思念，自己强打精神，用游玩来转移注意力，看似取得了效果，不展的愁眉终于舒展了，然而愁绪并未消除，反而深深地隐藏在心里，更难消除了。这样，愁绪似乎有了动态，一直在跟人捉迷藏，怎么也消除不去，更显得愁绪之深，思念之苦。所以，明朝王世贞说范仲淹的词“类易安而小逊之”，直言“雏凤清于老凤声”，李清照比范仲淹略胜一筹。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词中说，薄雾弥漫，云层浓密，日子过得愁烦，龙脑香在金兽香炉中慢慢燃烧。又到了重阳佳节，卧在玉枕纱帐中，半夜的凉气刚将全身浸透。在东篱边饮酒直到黄昏以后，淡淡的菊花清香溢满双袖。莫要说清秋不让人伤神，西风卷起珠帘，帘内的人儿比那黄菊花更加消瘦。
陶渊明可以说是“粉丝”最多的诗人，后世几乎所有有名的诗人都将他作为崇拜的偶像。孟浩然曾经说“尝读高士传，最嘉陶征君”，这个“陶征君”指的就是陶渊明；王维曾说“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耽酒”，意思是陶渊明性格天真，很喜欢喝酒；李白说“渊明归去来，不与世相逐”，意思是陶渊明写《归去来兮辞》后辞官回乡，不再追逐名利；白居易在游览陶渊明故居之后发出感慨“垢尘不污玉，灵凤不啄膻”，意思是污垢无法玷污美玉，凤凰也不会去吃肮脏的食物；欧阳修甚至说“晋无文章，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欧阳修的学生苏轼说“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意思是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诗人，唯独喜欢陶渊明的诗；王安石对陶渊明《饮酒》中的前四句叹赏不已，“如‘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有诗人以来，无此句也”；杨万里赞美陶渊明的诗，“渊明之诗，春之兰，秋之菊，松上之风，涧下之水也”；辛弃疾在《鹧鸪天》一词中盛赞陶渊明，“晚岁躬耕不怨贫，只鸡斗酒聚比邻。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不过估计陶渊明自己也没有想到，数百年后，自己的“粉丝群”里又多了一位名垂千古的才女李清照。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取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这句话的意思是，靠着南窗寄托我的傲世之情，即便只能坐在仅能容纳双膝的小屋子，我也怡然自得。她和赵明诚的书斋“归来堂”也是根据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命名的。这些都是李清照内心的写照。她与丈夫结婚后，既不追求声色犬马，也不迷恋锦衣玉食，而是甘心“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用极度缩减物质享受的方式省出每一文钱，与丈夫一起致力于精神世界的富足与丰盈，这与陶渊明“富贵非吾愿”“乐琴书以消忧”的傲岸精神无疑是契合的。
这首词表达的也是对远行丈夫的思念。时值重阳，正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而对独守空房的女子来说，这种思念无疑又深了一层。闲坐家中，薄雾浓云，漫长的白昼让李清照无法躲避思念的侵袭。香炉中的熏香燃尽，半夜，凉风袭来，更觉凄冷。和前一首词一样，在无法抑制思念的时候，李清照便会找些别的事做，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里她是去划船，这首词里则是饮酒。而“饮酒”“重阳”“菊花”，几乎都是陶渊明的关键词。所以，她非常自然地想到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五柳先生，花间一壶酒，与菊对饮，暗香盈袖，似乎也颇为陶然。但是轻风卷帘，日渐消瘦的身影却暴露了内心的秘密，良人远游，妻子早已为他消得人憔悴。
《琅嬛记》中说，赵明诚远游，李清照在重阳节写了这首词寄给他，赵明诚看了自愧弗如，但又心有不甘，便废寝忘食地写了三天三夜，写出五十首《醉花阴》，拿给友人陆德夫赏鉴。陆德夫仔细翻看后说“只三句绝佳”，即“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与《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中的“绿肥红瘦”一样，这首词中的“瘦”字也为后人叹赏。人与菊花比瘦，妙在一方面突出了女子因思念而憔悴的模样，另一方面又因“黄花”给这个形象涂上了一层傲岸隐士的色彩——瘦得孤单，却不可怜；瘦得憔悴，却不衰弱；瘦得纤细，却不轻薄。此中妙处，必须细细揣摩，才能得其三昧。
从公元1101年两人成婚，李清照度过了二十余年平安幸福的婚姻生活，她也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在这样的岁月静好中度过，可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却在无情地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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