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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温泉疗养客

書城自編碼: 2014844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外国随笔
作 者: [德]赫尔曼
國際書號(ISBN): 9787208108387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3-01-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25/133000
書度/開本: 大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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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黑塞常被人说起的是他的小说,也因小说闻名于世。但他同时也是位出色的诗人与散文家,这些散文多记录的是他对历史、社会的观察与思考。
★《温泉疗养客》是黑塞作品中少为人知的一部小书,却是最为风趣的一部,展现出作者浪漫幽默执拗善良的侧面。首度面世。
★任何读过黑塞作品的人,都会为黑塞作品中的人生阅历与感悟,以及浪漫气息所打动,情不自禁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青年没能在青年时代阅读黑塞,是一个极大的损失,尽管成年之后,重读时,会感受到这种懊悔,这就是一位只要有过阅读,就一定会喜欢上的作家,一个性情中人,坦率的朋友,人生的导师。
★《朝圣者之歌》《温泉疗养客》以及《漫游者寄宿所:黑塞诗选》是在《朝圣者之歌》(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0年)的基础上稍作增删编成,后者在市面上已长期缺失。
★全球青年口耳相传,黑塞是被阅读最多的德语作家。
★阅读黑塞,与黑塞做伴,会多一点分辨是非的能力和怀疑的勇气。
內容簡介:
黑塞的散文集,收录《漫游记》《秋日人生》,及首次与中国读者见面的自传体札记《温泉疗养客》。

《温泉疗养客》是黑塞作品中少为人知的一部小书,记叙黑塞晚年因坐骨神经痛到巴登疗养的故事。不像黑塞的其他作品,此文可称最为风趣的黑塞,那种在病痛疾苦中所表现出的乐观幽默以及对个体、生命、自然的思辨,会深深打动人心。
關於作者:
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1962)
德国作家、诗人、评论家,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以《德米安:埃米尔?辛克莱的彷徨少年时》、《荒原狼》、《悉达多》、《玻璃球游戏》等作品享誉世界文坛。1923年46岁入瑞士籍。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自上世纪60年代起,黑塞就成为美国大众的最爱,他出现在《史努比》系列漫画中,纽约的女大学生说“黑塞是今天美国需要的反物质主义的发酵酶”,他的“Do
your own
thing”也成为美国整整几代青年人的座右铭;在日本,黑塞是除了歌德之外最著名的德国作家;迄今为止,在日本和美国,黑塞是20世纪被阅读最多的德语作家。黑塞崇拜还蔓延至全球,他的作品被翻译成40多种语言,总印数超过一亿四千万册。
目錄
译者序 朝圣者之歌
*温泉疗养客*
前言
疗养客
一 日的作息
荷兰佬
恶劣的情绪
康复
回顾
*漫游记 *
农舍
山隘
村庄

牧师的屋子
田家的院子

雨天
乡村小教堂
午间小憩
湖、树和山
多云的天空
红房子
*秋日人生*
忆印度
印度来客
迁居杂忆
提契诺之秋
秋日人生
经历安嘉定
黑塞生平及创作年表
內容試閱
温泉疗养客(1923)
谢莹莹 译

*前言*

闲散是一切心理学的开端。
——尼采


人家说,施瓦本人要到了四十岁才变得明白事理,自信心不强的施瓦本人有时就把这当做一种侮辱。但是,事情恰恰相反,这是极高的赞誉,因为一般所说的明白事理(就是年轻人所说的老年智慧,就是认识伟大的二律背反的道理,知道轮回和两极的奥秘),即使是天分很高的施瓦本人,在四十岁之前,是极少有人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不过,一个人如果过了四十五岁,不管他有无天分,老年智慧或老年心态就会自动出现,特别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出现的一些警示和病痛会加强这种老年心态。最常见的病痛有痛风、风湿和坐骨神经痛,正是这些病痛把我们温泉疗养客带到巴登来的。这儿的环境对已进入这种心态的我十分有利,一到这儿,人就会自动地,好像有保护神带领着,进入某种怀疑的虔诚,愚钝的智慧,拥有一种差异性极强的简化艺术,一种非常智性的反智性状态,它就像温泉的热气和硫黄的气味一样,是一种特效药,我们必须浸泡其中。总之,我们疗养客和痛风病人特别有赖于此,就是尽可能地用圆机活法处理到处是棱角的生活,不要有大的幻想,可以代之以百种无大碍的小幻想。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们这些在巴登的疗养客特别需要懂得二律背反的道理,我们的筋骨越僵硬,我们就越需要圆机活法,一种两面的、两极的思考方式。我们的病痛是病痛,不过和那种英雄式的、装饰性的病痛不同,有那种病痛的人,可以将他们的病痛看得和全世界一样重要且还不会失去我们对他的尊敬。

我把我个人老年的、坐骨神经疼痛者的思考方式提升为典型,提升为普遍的标准,好像我以人类的一个阶层和一种年龄段的名义在说话时,我完全明白,至少眼下明白,明白这是很大的谬误,没有一个心理学家会承认我对外界、对命运的反应是正常的、典型的。他们经过一番敲诊,会容易地看出,我是一名尚有天分,但还不必住进精神病院的精神分裂独行者。这我不在乎,我把自己的思考方式,我的脾气,我的哀乐,投射到周围的人身上,也投射到周围的事物、设施上,投射到整个世界上,认为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是“对的”、有权存在的,这种乐趣我不让人剥夺,虽然外界时时刻刻都在努力证明相反面的正确性,我不在乎多数人的反对,我认为我的做法比较对。这同我对伟大的德国诗人的态度一样,我不会因为绝大多数现今宁愿要火箭而不要星星的德国人对他们疏远,就减低对他们的尊敬、爱戴和需要。火箭很好,火箭令人着迷,火箭万岁!但是星星!看着、想着它们宁静的亮光,它们颤动着的世界音乐,朋友,这可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啊!

我这后生晚辈在记录我的温泉疗养时,想起几十种前人写的温泉游记,作者优劣不同,带着喜悦和崇敬的心情,我想起众多火箭中的那颗星星,它是钱币中的金币,是麻雀中的极乐鸟,那就是卡岑伯格的温泉之旅,不过,这也阻挡不了我放出火箭去追随那星星,放出麻雀去追随极乐鸟。飞吧!我的麻雀,升吧!我的小风筝。

*疗养客*

火车刚进站,我艰难万分地走下车厢的阶梯,巴登的魅力立刻映入眼底。站在月台潮湿的水泥地上,目光四处侦察寻找旅馆行李夫。我看到从同一班火车上走下三四个同病相怜的人,他们紧绷臀部,犹豫不决地举步,动作小心谨慎,从他们无助的举止和哭丧着脸的样子,很清楚地可以看出他们是坐骨神经病患者。

虽然各有各的专项病,各有各的变种,因而步子犹豫不决、僵硬行走,还有跛行的样子,也各不同,各人的脸部表情也不一样,然而相同之处占主要部分,我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是坐骨神经病患者,都是我的弟兄,我的同类。领教过坐骨神经所玩把戏的人,在这方面的眼光是尖锐的,当然不是从书本上学来,而是从医生称之为“主观感觉”的那种经历中领教来的。我很快停了下来,观察着这些被命运嘲弄的人。看啊,这三四个人面部表情都比我还难看,比我更加依赖手杖,抬起大腿时比我抖得厉害,把脚放下时比我更小心,更加紧张害怕,他们都比我苦,比我可怜可悲。

这对我来说,简直太棒了,周围的人在跛行,在爬行,在叹息,还有坐在轮椅上的,他们比我病得更重,比我更有理由闹脾气,更有理由失望。这情况在我停留在巴登的短暂日子里,千百次重复地予我以安慰,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安慰。我到此地的第一分钟立刻窥探到所有疗养的秘密和魔法,我快意地吞咽下这一发现:有病同享,有难同当的感觉。

当我离开车站,踏上缓缓伸向温泉区的一条下坡路时,每一步路都证实并加强了我刚才可贵的见闻:到处有拖着步子的疗养客,到处可见到他们疲惫而且有点驼的身体坐在绿色的长条椅上休息,也可见到他们成群结队地边聊边跛行经过。一位妇人坐在轮椅上被推过来了,她疲乏地微笑着,病恹恹的手上拿着一枝半凋的花,后面是一位昂首阔步、精力充沛、生气勃勃的护士小姐。一位老先生走出一家小店,就是风湿病人买明信片、烟灰缸和镇纸的那种小店(他们买许多这种东西,而我从未弄清楚其原因),这位走出店的老先生,每下一格台阶,须用一分钟,他看着面前的路,那样子,就像一个已经疲倦而无自信的人看着一项待完成的重大任务。一个年纪尚轻的男子,蓬乱的头上戴着一顶灰绿色军帽,拄着两根拐杖,强有力却又费劲地向前走去。啊,这些此地到处可见到的拐杖,这些可恶的煞有介事的拐杖下端装有橡皮箍,像蚂蟥或吸嘴那样紧紧吸住沥青地。我虽然也用拐杖,我的拐杖是一根精致的马六甲杖,我乐于用它助行,但是必要时我也可以弃杖而行,从未有人见我用过那种可叹的橡皮箍拐杖!这是清楚的事,每个人都会注意到,我是多么迅速地沿着这条可爱的街道向下逛去,很少借助手杖,只不过因着好玩而用它,它纯是点缀、装饰。坐骨神经病患者的特征,小心谨慎紧收大腿的动作,在我身上是那么轻,那么微不足道,与这些年龄更大、更可怜、病得更厉害的弟兄姐妹们相比,我走得多么挺直,多么恰如其分,我是多么年轻健康,而他们的病痛是那么毫无遮掩、无可躲避地让人一目了然。每走一步我都吸吮着赞许,吞咽着肯定,我觉得自己几乎是健康的,无论如何,我的病比所有这些可怜人轻得多。假若这些半瘫痪的跛子还有痊愈的希望,假若温泉浴能治愈这些拄着拐杖的人,那么我的不适,就应当像被热风吹融的雪,很快就会消失,大夫们也会发现我是个了不起的个案,一个值得称赞的现象,是治疗上一个小小的奇迹。

我友善地看着这些令我鼓舞的人物,心中充满同情与好感。

现在有一位老妇从一家糕点店挤了出来,她显然老早就不想掩盖身体的缺陷了,利用一切可以使她减轻痛苦的动作和能够帮助她的肌肉,像一只海狮般,做着体操、平衡着身体、游着泳挤过巷子,只不过动作比海狮还慢一些。我的心暗暗欢迎着她,对她欢呼,我赞美海狮,赞美巴登和我自己的好运。我见到自己被周围一同挣扎、一同竞争的人包围着,而我有远比他们多的优势,在轻微的坐骨神经痛的初始阶段,在痛风刚开始有些许症候的时候,我就及时来到这儿,这多好啊!撑着手杖,我转过头久久地目送那位海狮,带着一种良好的感觉,这事向我们表明,语言实在难以表达人心灵上发生的事,因为幸灾乐祸和同情心在语言上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概念,在这儿却如此紧密地连在一起。天啊!这可怜的妇人,一个人竟然会落到如此地步。

即使在这令人欣喜的意气昂扬的时刻,在这可爱的狂喜中,我内心里那讨厌的声音也没有完全沉默,就是那我们非常不喜欢却大有需要的理智之声,它以令人不舒服的冷静音调,轻声地带着怜悯提醒我,我弄错了予我以慰藉的源泉,我采取的方法是错的。我这个撑着马六甲手杖的有点儿跛的文人,和那些半瘫的、跛得厉害的、变形的人相比虽然可以心存感激,但我没有考虑到此外还有比我轻得多的症状存在,我根本没有觉察到那些比我年轻、挺直、健壮、健康者的存在。与其说没有觉察到,不如说我拒绝同他们去比较,是的,最初几天我居然幼稚地相信,那些不用手杖、不瘫不跛、表情快活地散着步的人是这个城市的居民。

过了好几天之后(通常我们认识事情就是那么慢),我才认识到:

坐骨神经病患者也有不用拐杖、不扭曲身体而能走路的,走在街上的许多痛风病人,人家是看不出他们的病痛的,连心理学家也看不出的,我的轻微变形的走路样子,我只用马六甲手杖,这绝不说明我排列在这种新陈代谢病的最初的、无关紧要的阶段,那些瘫的、跛的羡慕我,而我同时也是另外许多同病者嘲弄同情的对象,我是他们的安慰、他们的海狮,总之,我对病痛程度敏锐的观察和比较,不是客观的研究,只是自我陶醉,盲目乐观。

此刻,我全心全意地享受着第一天的幸福感觉,开始了幼稚的自我肯定的狂欢,觉得很舒服。到处都有看得到的疗养客和比我病得重的弟兄吸引着我,每一个跛子谄谀着我,遇到的每一张轮椅也都引发着我欢乐的同情和关怀他人的自满,我就这样沿街向下逛去,在这条令人愉快的街上,新到的疗养客从火车站被用轮椅推着走,蜿蜒的斜坡一直通向底下古老的温泉,像一条河注入温泉旅馆的大门。抱着良好的意愿和欢乐的希望我逐渐靠近将要下榻的地方“圣苑旅馆”。我得在此停留三四个星期,每天泡温泉,尽量多散步,远离激动和烦恼。可能有时会有些单调,不无聊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儿的生活守则与具有深度和强度的生活正相反,而我一向厌恶一切群体生活和旅馆生活,而且还是个极难适应的孤独者,肯定有些困难得去克服。不过,这种新的、我完全不习惯的生活,虽然带着些市民生活淡而无味的色彩,毫无疑问地也会带来欢快、有意思的经历,经过几年无拘无束的安静孤独的乡居生活,整日沉浸在书本之中的我,不是极该回到人群中住一段日子吗?更主要的:在困难的后面,在几星期的疗养之后,有一天会到来,那一天,我将变得年轻、健康,将告别温泉,随心所欲地活动我的膝盖和臀部轻快地沿这条街走向火车站。

可惜的是,正在我踏入“圣苑旅馆”时,天开始下起毛毛雨。

“您没带来好天气。”服务台的小姐非常友善地微笑着说。

“没有。”我不知所措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在想着,难道真的是我造了雨并且把它带到这里?最简单明白的道理都会说,事情并非如此,但这不能减轻我这神秘学信奉者的心里负担。是的,就像命运和感情是概念的名称一样,就像我的名字、地位、年龄、相貌,我的坐骨神经痛,在某种意义上是我自找的,不能要别人负责一样,大概这雨也是这种情况。我愿意负责。

我把这意思告诉了服务小姐,又填了旅客登记表,然后就开始了住房交涉,正常的人、快乐的人是不懂的,不懂得其可怕之处,这是只有惯于孤独和完全寂静的、深受失眠之苦的隐士和作家被迫住旅馆时才懂得的痛苦。

住旅馆选房间对普通人是小事一桩,两分钟就做完的事。而对我们神经病患者、失眠者、心理病人而言,这样普通的事却会与记忆、感情和恐惧联系在一起,会成为磨难。当友善的旅馆主人和接待小姐,在我们犹豫不决但不停的请求下,把他们的“安静房间”指给我们看、向我们推荐的时候,他们一点儿也想不到,这个可怕的词所引发的联想、恐惧、讽刺和自我讽刺是如何狂风暴雨般地袭击着我们。对这种安静的房间,我们太清楚了,清楚得心带恐怖,它们是我们痛苦的渊薮、我们最痛心的失败、我们不为人知的耻辱!舒适的家具,好意的地毯,快活的墙纸,它们是多么做作、多么奸狡地看着我们!连接隔壁房间的上了鞘的门,对我们佯笑的样子多么恶毒!多么想置人于死地!不幸的是这类房间多半有这种门,它知道自己扮演着恶劣的角色,于是害羞地躲在布幔的后面。我们是多么痛苦,多么卑微地向上望着粉刷得雪白的天花板,在参观的时候,它总是在静默的虚空中狞笑,到了晚间和早晨,楼上房客的脚步声便震耳欲聋,啊!不但有脚步声,脚步声是大家都知道的,因而也不是最可怕的敌人。不,在要命的时刻,从这不显眼的白色天花板上,从那薄薄的墙和门后面,预想不到的噪音和震颤音滚滚而来:甩掉靴子、手杖掉地、强大的韵律性震荡(说明在做健美操)、倒下的椅子、从床头柜掉下来的杯子或书、拖拉箱子和家具的声音,再加上人声,谈话和自言自语、咳嗽、笑声、鼾声!还有,比这些更糟的,不明其详且无法解释的噪音,那些罕见的、恍如幽灵的响声,不知其意义,也不知它要响多久,那些喜欢敲打翻搜的人,以及一切的拆裂声、滴答声、耳语、吹和吸声、沙沙声、叹息声、轧轧声、啄声、沸腾声,天知道,在几平方米的旅馆房间内藏着多大的无形乐队!

于是,选旅馆房间对我们这种人就成了一件极端棘手而又相当无望的行动,有二十件事要想,有一百种可能性要考虑。意外噪音的来源,在一个房间里可能是壁橱,在另一个房间可能是暖气管,在第三个房间里可能是吹笛的房客。根据经验,我们知道绝对无法确知,哪个房间可以提供我们热切希望得着的安静和安稳的睡眠,因为看起来最安静的房间会藏着意外的惊喜(我不就为了避免来自上面和隔壁的嘈闹而住进五层孤零零的用人小房间,结果如何?取代人的是阁楼上闹得欢的老鼠!)。我们最终是否该放弃选择,让偶然去掌管命运?自己找痛苦找麻烦,几小时之后却失望悲伤地面对那不可避免的事实,与其这样,不如让盲目的命运去掌管,不加选择地接受人家提供的第一个房间。当然,这样是比较聪明的。但我们不这么做,或很少这么做,因为,如果让聪明和避免生气来引导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生活会成什么样子呢?我们难道不知道,命运是注定的,逃不掉的?而我们不是还念念不忘,幻想自己有选择的可能和自由的意志,我们每个人,在选择医生、职业和居住地时,在选择情人或新娘时,不是也很可以交给纯粹的偶然去管?说不定效果更好。然而,我们不是仍要选择,仍要为此而经历许多激情、辛劳和忧烦?这么做的时候也许是幼稚的,带着童稚的热情,相信自己能够影响命运,或许也有怀疑,深信那种努力是没有价值的,不过同时深信,行动和努力,选择和使自己痛苦,比在失望和被动中僵化要好,要有活力,要有益,至少,比较有趣!我这个呆子就是这么做的,明知自己的做法会徒劳无益,毫无价值,仍然每一次要为房间而交涉良久,问清楚隔壁房客的情况,门是哪种门,以及所有相关情况。我在这样的日常小事上总是听从幻想,听从虚构的游戏规则,好像这种事情能够以理智的态度处理,值得这样去处理,在我,这是一种游戏,一种运动。我这么做,和赌徒根据数学表格下注是相同的,我们知道面对的是偶然,却由于深切的精神需要,做得像是不可能也不允许存在偶然,好像世上的一切都听从我们理智的思考和安排。

就这样,我与乐意帮忙的服务台小姐仔细地过了一遍还空着的五六间房间。知道有一间的隔壁住着一位拉小提琴的女子,她每日练琴两小时。这是个重要消息,我自然要尽可能远离那个房间和那层楼。我本来对于旅馆可能有的声音就特别敏感,具有建筑师该有的感受能力。总之,我做了必要的理智选择,我仔细负责地注意着神经质的人选睡房时该注意的一切,通常得到的结果大约可以这样概括:“这虽然没有什么用,我在这间房会遇到在别的房间同样会遇到的冒险和失望,不过自己总算尽责尽力了,其他的就看上帝的安排吧。”
同时,在这种情况下我内心深处总会出现另一种声音:“把一切交给神,自己别玩这把戏,那样是不是好一些?”像往常一样,我听见这声音而又听不见,因为这时我的情绪很好,一切也就相当顺利,我满意地看着我的箱子消失在号房之后就走了,因为我登记看病的时间到了。

真好,这儿也一切顺利。现在我可以承认,当时是有点儿怕,不是怕诊断结果太坏,而是在我心目中,医生隶属精神界,应该有崇高的地位,我难以忍受对医生的失望。自己也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我期待医生维持着一点人文精神,这包括懂得拉丁文、希腊文以及某些较浅的哲学,那种今天大多数职业所不需要的人文精神。一般情况下,我乐意见到新的、革命性的事物,但在这件事情上,我相当保守,我要求教养程度高的人要有一点理想、要乐于理解和探讨,不受物质利益左右,也就是保有一点人文精神,虽然我知道,这种人文精神事实上已不存在,即使是做做姿态,也只能在蜡像馆才看得到。

稍事等待之后,我被带进诊室。这房间的布置相当有品位,我立刻对它产生了信任。医生在另一房间洗手,接着也进来了,他的脸孔显示着智慧,给人的感觉是他能理解人,我们互相打了招呼,像有礼貌的拳击手开战之前热情地握手。我们小心翼翼地开战,互相打量着对方,犹豫地试着前几拳。我们还处在中立地带,讨论着新陈代谢、食物、年龄、病史,还未进入要害地区,聊的当儿,有几次我们的目光相遇,很清楚是在交战。这位医生用了他拥有的一些医学神秘词汇,我只能大略拆解,这些词汇使他的说明多了几分修饰,也提高了他相对于我的地位。几分钟之后,我总算弄清楚,对这位医生我不必害怕可能产生可怕的、使我这样的人十分尴尬的失望情绪,也就是说我不必害怕,在智慧的、有专业训练的、令人有好感的表面后头会遇上僵化的教条,宣称,病人的看法、想法、用词全是主观想像,而医生的看法则极具客观价值。做一番努力以赢取这位医生的理解是有意义的,他处理按照规定该做的一切时很理智,在某种尚无法确定的程度上他还是知人的,也就是说,他对所有精神价值的相对性具有一种灵活的感觉。有教育、有能耐的人之间,时刻发生这样的事,每个人都认为他人的心理和语言、教条和神话是主观的,只不过是一种试验、一种肤浅的比喻。而在自己身上认识到这一点并且应用到自己身上去,承认自己和对方都有权利拥有自己本来面目、思想方式和语言,也就是说,两个人在交流思想时,意识到所使用的工具的脆弱性,语言的多义性,真正准确表达的不可能性,自己有时也该退让,相互间要有真诚的意愿和知识者的骑士风度,这种良好的、在思想者之间其实很自然的状况,事实上极少出现,因之,我们由衷欢迎任何近似的情况,看来,我和这位新陈代谢科医生有可能互相理解与交流。

如同我所预期的,就在这一刻,事态有了转变,我们离开了中立地带,我的伙伴转入攻击,他小心却着重地,以一种看来很随意的口气问道:“您不觉得,您的病痛部分可能也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原已知道的、我所预期的事现在出现了。客观检查的结果与自述病痛的严重性不相符合,说明我有可疑的敏感性,我对痛风主观的反应不符合正常尺度,我被认出是个神经质的人。好吧!开战吧!

我用同样小心翼翼,同样随便的口气解释说,我不相信“心理因素也发生作用”,在我个人的生理和神话中,“心理的因素”

是首要力量,并非生理因素之外的副因素,我认为我们每一种生活状态,每一种哀乐的感情,还有我们的每一种病,我们的每一种灾难和死亡,都来源于灵魂。如果我的指关节因为痛风而肿大,那是我的灵魂、我的可敬的生命原则、在我里面的本我,以物质形象表现出来了。如果灵魂有痛苦,它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在第一个人身上表现为尿酸过多而令自我的身体逐渐衰退,在另一个人身上则表现为酗酒,其作用也是使自我解体,在第三个人身上可能表现为整天头重如铅。同时我也承认,助人的医生在多数情况下,他的任务、他所能做到的应该是寻找物质上的,也就是次要的病情变化,并且做物质性的治疗。

讲了这么多之后,我心中有准备,医生完全有可能不予理会。他大概不至于直接说,“尊敬的先生,您说的全是废话”,但他很可能会用一种带着过多同情的微笑同意我的看法,讲一点情绪对人,特别是对艺术家灵魂的影响,他还可能甚至用上“不可衡量之物”这个要命的词。这个词是一块试金石,一个衡量精神尺度的敏感秤。当人们要衡量和描述生命的一些表现形式,而现有的度量衡不够细致,自己的意愿和能力不够用的时候,他们就用这个十分方便的词。科学家多半知道得不多,比如,他们就不知道,对那些他们称之为“不可称量的”匆促敏捷难以把握的生命价值,在自然科学以外有古老而深有文化的衡量和表达方式,托玛斯?冯?阿奎因和莫扎特各自用他们的语言所做的,不是别的,正是用极其精确的方式测量所谓的不可衡量之物。我能够期待一个温泉疗养院的医生具备这样细致的知识吗?即使他在专业上是个杰出的人才。可是,我这么做了,看吧,我并未失望,我被理解了。他看出,他面对的不是陌生的教条主义,而是一种游戏、一种艺术、一种音乐,不会有有理不让人的事,不会有争执。

他做得很好,我被理解,被承认了,自然不是作为正确者被承认,我既不正确,也不想正确,而是作为寻求者、作为思考者、作为对立面、作为偏远但完全有效的另一学科的同行被他承认了。

血压和呼吸检查结果本已使我情绪舒畅,现在,情绪简直就是高涨了。雨天也好,坐骨神经痛也好,疗养也好,总之,我没有落入野蛮人手中,我面对的是一个人,一个同行,拥有灵活心态,知道细致区分的一个人!我并不打算常找他,与他长谈,与他仔细讨论问题。不,这没有必要,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也是不错的。在一段时间内有权管我、我必须对他信任的这个人,在我眼中是个拥有成为人的毕业证书的人,这就够了。至于大夫,他今天或许认为我是个精神活跃,只可惜有点神经质的病人,但是以后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时刻,那时,他能够登堂入室,与我真正的信仰和哲学交锋。我自己基于尼采和汉姆生的关于精神病的理论说不定还能进一步发展。不过,这不重要。不把神经质的性格当做病态,而是将它看为虽然痛苦却是有益的升华过程,这是个好想法。不过,这样去生活比这样去说明重要得多。

拿了一大堆疗养守则,我满意地告别了大夫。那些印在纸张上的规定我明天一早就得开始执行,规定的事看来有治疗效果,也会有趣:温泉浴、热治疗、石英灯、疗养体操、汤药。看来,这段治疗不至于太无聊。

在疗养地的第一个晚上过得非常好、非常隆盛,旅馆女主人把晚餐安排成品位高尚的盛筵。许多美味佳肴,如鹅肝酱馅土豆丸、爱尔兰杂烩、草莓饭等是我多年无缘一尝的。饭后,我同旅馆男主人坐在一间漂亮的老式房间里,古老的核桃木桌上放着一瓶红葡萄酒,我们边喝边聊,谈话相当活跃,一个出身、职业、理想、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对我的话有反响,而我也能够参与他的忧喜,知道他同意我的一些看法,这真令我高兴。我们没有互相高抬对方,但我们很快找到接触面,坦诚相待,很容易彼此就有了好感。

睡觉之前,我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星星映在水洼中,河水潺潺,河岸上几棵极美丽的树摇曳在晚风中。明天它们仍会美丽,但是,此刻它拥有一种富于魅力的、无法重复的美,它来自我们的灵魂,按照希腊人的说法,只有当爱神注视着我们的时候,这种美才会在我们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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