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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颂银是佟佳氏正根正枝,佟家统管内务府八十五年,有几代君王,就有几任内大总管。
佟佳氏子孙不兴旺,到了银子这辈四个闺女。老大殁了,银子行二,大总管的职务就落在了她肩上。
行走紫禁城,银子游刃有余。能干的姑娘讨人喜欢,年纪大了没着落,不要紧的。上头发话了,王公贵族,随意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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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尤四姐,现居上海,晋江原创网签约作者。80后狮子女,恋家、散漫,爱花爱草爱古言,向往无组织无纪律的生活。
2013年,尤四姐凭《宫略》初露锋芒,其充满京味儿的幽默语言俘获大批读者;2014年,《浮图塔》名声大噪,读者口口相传,各大贴吧、论坛、微博账号竞相推荐,成为当之无愧的当代经典言情小说代表作品。因高人气、高口碑、高质量而广获赞誉,尤四姐凭其独一无二的文字魅力成为时下最具代表性的古言人气作家。
已出版:《红尘四合》《锁金瓯》《宫略》《浮图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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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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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结亲
第二章 下马威
第三章 皇嗣
第四章 刁难
第五章 预谋
第六章 震怒
第七章 试探
第八章 做媒
第九章 生病
第十章 做戏
第十一章 心动
第十二章 盘库
第十三章 查账
第十四章 抉择
第十五章 委屈
第十六章 博弈
第十七章 凶险
第十八章 反转
第十九章 内情
第二十章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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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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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结亲
金墨十八岁得了天花,病势汹汹,无药可医。
天花在那会儿是绝症,唯一好方法,一天三碗药汤,挨过来就能活命。金墨的造化显然不好,病了十来天,发烧、说胡话,痘在皮下时隐时现,总不破花儿。
佟述明在内务府当值,和太医院的御医相熟,卖卖人情,请到家里来给大妞瞧病。谁知道太医看了直摇头,那时候金墨两头晃荡,已经不成事了。
“要不……”太医在铜盆里盥完了手,愁眉苦脸回头看一眼,叹着气道,“挪挪地方?冲一冲,兴许就好了。”
大太太听了掩面抹泪,北京有这个讲究,人不能死在炕上,老话说背了炕去了,也就是倒霉到家,以后不顺遂。太医表达得很委婉,变相告诉你,人不行了,准备吉祥板吧!吉祥板是块朱漆铺板,专门停箦用的,上了那块板,就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因为患的是病传染,一家老小都不敢靠近,跟前只有两个出过花儿的仆妇伺候。老太太领着众人在抱厦里等消息,暗夜寂静,唯有风声阵阵。
突然后间里号啕起来,众人心头一凉,知道人过去了,顿时上下呜咽悲鸣,哭声震天。
白纱灯笼在檐下摇曳,有细碎的沫子飞进来,触脸即化,这是今冬的头一场雪。
一个哈哈珠子爬上房顶,手里挥舞着白绸,用凄凉的语调哭喊:“天晴了,下雨了,蛤蟆骨朵儿长腿了……风停了,雨住了,蛤蟆骨朵儿不行了……”然后细数亡人生前的好处。这种仪俗叫哭丧。
候在宅门外的人翻身上马,直奔正白旗钱粮胡同。胡同里住着大学士容蕴藻,他们家刚死了长子,正候着这个信儿。
家里太太一个劲儿地催促:“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容中堂反倒犹豫了:“佟家是内务府,门第不高……”
他太太抽出帕子哭天抹泪:“这会子还计较什么门第?包衣怎么了,皇上的心腹,御前红人儿!”连推带搡,把容中堂架上了轿子。
等着一个人亡故,说实话很残忍,但也是没办法。活着的姑娘紧俏,死了的更抢手。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要寻一门合适的好亲很难。容绪死的时候没定亲,家里老太太、太太舍不得,怕他在下面孤单,所以一听说哪家闺女不行了,就打发人在胡同里候着,怕去晚了让别家抢先。
佟氏呢,老姓应该称佟佳氏,属内务府镶黄旗。内务府说穿了就是皇帝家的账房,虽为家奴,但深受皇恩。宰相门前七品官,到了皇上跟前,少说也是三四品往上走,因此出任高官者不乏其人。
提起内务府,没人不知道,阔得出名,佟佳氏尤甚。他们和别的包衣不同,不是因军功,也不是因科举。佟家是所有内府世家中与皇帝最亲的,佟家老祖是高皇帝的乳母,抚育两代幼主成人。溘逝时追封奉圣夫人,且得了一个天大的恩典,凡族中女子,一律免于选秀。这是旗人们求不来的好事,也说明了佟家的闺女高人一等,因为功勋本就是女人挣来的。
可是再荣宠有加,内三旗和汉军外八旗之间仍旧有道鸿沟,即便通婚,也是低来低往。内三旗的包衣高攀不起外八旗的官员,汉人自有汉人的骄傲,哪怕娶不上媳妇,也决不将就。
然而现在不将就不成了,恰逢节骨眼儿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哪个汉人大员家死了闺女等着你去说阴亲呢,这里有个现成的,你犹豫了,眨眼姑娘就许给别家了。
容中堂还是跨进了佟府。
府里正治丧,孝幡装裹从外面运进来,天上飞雪,披麻戴孝的奴才弓腰往来,这场景太熟悉了,容府前不久刚经历过。容中堂束手立着愣神,中路上有人匆匆赶来,未到近前先作揖:“家下乱成一团,失了体统,请中堂见谅。”
容中堂忙还礼:“不请自来,是我失礼在先。”
佟述明强打起精神,将他迎进了偏厅。
也经不得兜圈子,容中堂简明扼要地说清了来意:“两个孩子早卒,做爹妈的心是一样的。你看两家交好,你我又是旧相识,结门亲吧,叫孩子们有个伴。”
如果是给活人说亲,那是再好没有的。跳出内务府的圈子,和外八旗认亲家,不说荣辱,多少是个照应。可惜要的是刚咽气的闺女,这种“骨尸亲”差了一截,名头上的亲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述明抚了抚发烫的前额:“我家大妞生前脾气很倔强,礼数上也要得足。你我同朝为官,本不应该太揪细,可毕竟孩子刚没,她阿奶和额涅恐怕撒不开手。”
容中堂心里有数:“述明兄说得很是,我来得仓促了,也是家里太太催得没法儿……本应该照着活人规矩请媒人上门,再占个卦,问问孩子的意思。这不是心里急吗,没想那许多。你放心,只要能成,大姑娘正经是我容家媳妇,咱们两家就是儿女亲家,火烧不断,水泡不烂的。这个这个……给孩子的聘礼,咱们不拿纸活儿糊弄,全照喜事来。”
容中堂舔舔唇,人往前倾了倾:“述明兄啊,容绪自小在宫里跟着阿哥,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能不能入你的眼,你给句准话儿。要是两个孩子都在,真配成一对也是男才女貌,可惜了的……”
两个父亲对坐着,说到伤心处哽咽难言。
述明心里有他的想法,暗道:“难为你想着我,真要是都在,你也寻不到我门上来。”至于这门亲到底是结还是不结,得看后头有没有发展空间。
他拿汗巾揩了揩鼻子:“话说到这分上,我心里也有根底了。蒙中堂瞧得起,我和老太太商量商量,过阵子再给你答复。”
容中堂站了起来:“眼下说正是时候,要是定准了,棺椁进容绪的墓,也免得将来再惊动孩子。”
述明脸色灰白,往院子里指了指:“您瞧这光景,我可怎么向老太太开口?您也知道,我一辈子没养儿子,得了四个,全是闺女。原指着大妞嫁个好人家,将来帮衬家里,谁成谁想……”
容中堂斟酌了下:“不碍的,既结了亲,就是一家子。一时遇着尴尬,少不得互相扶持。”
述明一听有缓,捶着膝头叹了口气:“我也是吃心了,您别见怪。我记得……您府上还有一位公子?”他略顿了下又道,“倘或大妞真给了容绪,亲戚里道的,日后少不得要烦扰容实。”
容中堂当即怔住了,佟述明虽不说破,却大有姐儿俩嫁哥儿俩的意思。要容家一笔不菲的聘礼外,还得顺带应允下面的婚事,这个本儿下得太大了。他心里不大乐意,袖中的手指捏了放,放了又捏。
佟述明大概看出来了,忙不迭地请他喝茶。他朝外看,天气愈发地坏了。风本是无形的,可是掺了雪,就显出走势来了,翻卷着,上下回旋。
宅子里请了和尚道士,预备小殓结束后念倒头经。家里老太太和太太受了打击,除了哭,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见一个拆了头的姑娘站在出廊底下指派人:“把法师带到两边耳房里,先请阴阳生开殃榜。大姑娘的装裹都筹办起来,老太太吩咐要九铺九盖。李嬷嬷听着,一应都要你经手瞧明白,衣料不许用皮和缎子,不许钉纽扣,不许缝带子。饭含预备好,时辰到了请大太太来亲视含殓……”
容中堂收回了视线:“那是……”
述明嘴角勉强有了点笑意:“那是二妞妞,叫颂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一家子慌不择路,全靠她了。”
容中堂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他常听闻佟家有四位姑娘,大的就是死了的这个,叫金墨。二一个叫颂银,三姑娘让玉,四姑娘桐卿。述明没有儿子,闺女将来要接替他的位置,所以打小教养就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今天一见,年纪轻轻的姑娘,这么大的事儿上纹丝不乱,看来他日又是位压得住秤杆的内府总管。
也好,虎父无犬女,佟家能当好皇上的家,自然也能当好他姓容的家。何况有姐儿仨,从中挑一个,还怕挑不出来吗?
容中堂点了点头:“大姑娘和容绪结了夫妻,容实帮衬着妹妹也是应当。”
述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说真的,可着四九城找,找不见比容家更合心意的亲家了。他也着急,不愿意大妞在下头孤单着。闺女的亲事最后弄得跟做买卖似的,他何尝好过来着?横竖先打好了底子,并不订下来。万一三个丫头有更好的出路,也不妨碍她们的前程。
说定了,述明陪着中堂出来,远远在供桌前上了一炷香。金墨是出花儿死的,几个奴才抬着生石灰粉沿墙根撒,风一吹,呛人得厉害。
容中堂告辞了,述明到上房给老太太回话:“容绪是上个月没的,比大妞大三岁。原在侍卫处当值,从小伴着三阿哥。也是福薄,要没这个劫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人我见过好几回,眉清目秀的哥儿,沉稳,知道好歹,配给他,绝不委屈咱大妞。”
老太太两眼哭得跟核桃似的:“人刚没,说亲来了,叫我心里不受用。”
“谁说不是呢!”述明垂头道,“不过退一步想,也是门儿好亲。他家还有一位公子,我先前撂了话,看荣蕴藻的模样,有几分眉目。”
老太太接过丫头递来的热手巾捂在脸上,声音从手巾底下传出来,不甚满意:“就是给人画‘芭蕉图’的那位?”
其实“芭蕉图”已经是雅称了,芭蕉底下不还有只鸡嘛,连起来叫什么呀?没人画这样的图,口彩太糟糕了,但是述明想起来就觉得可乐:“小子嘛,就该活泛点儿。况且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小,上房揭瓦的年纪。”
老太太哦了声:“这么着,和咱们二妞还挺般配。银子一冬闲着,天天拿梅子擦铜活儿,说什么梅洗见新呀,我也不懂那些个。家里火盆茶吊子倒是擦得锃亮,可我看孩子快傻了。这会儿大妞没了,往后银子你就多走心吧!”说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容家的事儿,先问明白金子的意思,她要答应再办。孩子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去了,是该找个人,到了那边也有个照应。”
其实老太太心里还是愿意的,毕竟容家不一般,汉人高官,多少旗下人想攀都攀不上。这回也是借着金墨的光,这孩子是个旺家宅的,临走还给家里姊妹留条道儿。老太太想到这里又淌了行热泪,伤心起来止不住声儿,掖着帕子心肝肉地哭起来。
述明垂着脑袋叹气,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落泪,紧走几步上前说:“事儿已经来了,老太太保重身子骨。以往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死个孩子不值什么,是她自己没造化。您别上前头去,前头有银子盯着,我才看她办事,一板一眼很靠得住。老太太要吩咐,儿子让她上后头来。”
老太太道:“别插手,全凭她安排。眼下经点事儿,日后宫里行走就不怕了。”正说着,另三房的媳妇进来,一时住了口。
述明是佟家长房,底下还有三个兄弟,在各处做官,三个媳妇都是上三旗的人,有规矩,家里人见面也都客客气气的。进门先对大老爷行礼,述明还了一礼就打帘出去了。
帘角撩起来,带进了雪沫子,檐下灯笼照出一片凄惶。木鱼已经敲起来了,笃笃的,跟敲在人天灵盖上似的。
三个媳妇并排站着,不得老太太的令,谁也不能坐下。老太太歪在南炕上,媳妇们赶紧开炕柜取褥子垫在她身后,轻声安抚:“老太太节哀,逢在上头没办法,您要仔细身子,好些事儿等您拿主意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们大嫂子怎么样了?”
二太太说:“我们刚打那边过来,这会儿人已经醒了,三丫头和四丫头在跟前照应着呢。”
老太太闭上眼睛,嘴角直往下耷拉:“可怜见儿的,凤凰一样捧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怎么不叫人伤心!你们大伙儿都瞧在眼里,能帮衬就多帮衬着点儿吧!”
三个媳妇忙应是,三太太问:“陀罗经被怎么办呢?老太太看要不要进宫请个恩典,入殓时好用上。”
陀罗经被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宫里通常得是贵人以上品阶,王公大臣需请旨奏报,等上头发了话才能安排。满人多信佛,据说这种经被能使罪灭福生,免除一切冤孽魔障。丧家希望亲人安心往生,所以但凡有门道的,都要想办法向主子哭求,以得特许。
老太太却有些犹豫:“她小孩儿家的,僭越了,没的叫人说嘴。我看免了吧,多做几场法事超度也是一样的。”
越是家业大的,越是要谨慎。佟家几十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知情识趣,从来不干落人口舌的事儿。既然老太太发话,众人没有不从的。这时候门上丫头打起了帘子,外面有人迈进来,老太太抬眼看,来的是颂银,后面跟着几个仆妇,手里托着素服。
“请太太们更衣。”颂银蹲了个安,令仆妇上前分派。长辈们是不给小辈穿孝的,只换上元缎的氅衣,拆首饰插通草,就是礼节了。
老太太支着引枕道:“你阿玛和你说过没有?接三最要紧,要大办才好。”
颂银道是:“已经吩咐下去了,楼库、车马、箱子、经棚、焰口座……一应都分到各人头上了,请阿奶放心。”言罢顿下来,接过丫头手里的眉勒递上去,又小心翼翼地说,“我是头回经办这个,不足的地方要请阿奶和太太们提点。大姐姐的轿车上我让人加糊了两个跟妈,到那儿好有贴身的人照应。
老太太听了,紧皱的眉头方松开,伸手出来,颂银提着袍子偎在她身边,她摸摸那光滑的脸盘,一下下捋她乌黑的发:“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全。你姐姐年轻,我也怕她在那儿不适应,多跟两个人好,万一结了亲,有嬷儿指点,姑爷不敢乱来。”
颂银直起身子,一双莹莹的大眼睛望着祖母:“先前来了一位中堂,就是为结亲?”
老太太点头,大妞不在了,二妞以后就是接班人,现在该手把手地教导起来了。她今年十四,满十六后随她阿玛正式进内务府当差,历练得多了,到时候就不怵了。
以前的精力全放在金墨身上,对二妞的关怀少了点,现在仔细打量她,才发现这丫头出落得一副标致的好相貌。
老太太有了岁数,一辈子阅人无数,对女孩儿的评断有自己的一套讲究。首先不能太瘦,太瘦像家里闹饥荒似的,担不起福泽。银子的身板正合适,不显得胖,也不过分单薄,少女玲珑的曲线掩在直身的袍子底下,像怀里揣着宝贝,架子好,有底气,能端着。然后是五官,面如银莲,明眸皓齿,鬓角和鼻梁生得也极磊落,单看这眉目身条儿,就不比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主儿们差。幸好佟家用不着参选,否则包衣出身要当十年宫女,委屈坏了这孩子。
老太太得了新的寄托,爱不释手,告诉她:“那人叫容蕴藻,是保和殿大学士。你知道大学士吗?朝廷里共有五位,保和、体仁、文华、武英、东阁。其中保和殿大学士最尊贵,容蕴藻前边那一任是孝宗皇帝的小舅子。国舅爷薨逝后二十年,没人能坐上这位置,当今万岁爷敬重容蕴藻才学,特别高看他,加封了这个官衔。容中堂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上个月刚没,年纪和你姐姐很相配,他想来攀门亲,好让他们在地底下做伴儿。”
大家听了都有些意外,这是瞧准了的,人咽气就过来了,说得难听点儿就是候着死讯。颂银看了老太太一眼:“阿奶的意思呢?”
老太太摇摇头:“这事儿谁也拿不了主意,得听金墨的。她要是答应,开了个通婚外八旗的头,对底下这些妹妹们有好处;她要是不答应呢,也没什么,咱们佟家依仗的是皇上,和容家联姻不过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可惜。”
颂银心里有点厌恶,觉得这容大学士不厚道。但是老太太没反对,她也不好胡乱多嘴。
“大嫂子知道吗?”二太太说,“她的意思怎么样呢?”
老太太是个比较专制的人,在她眼里媳妇的意见并不重要,只说:“我也是刚得的消息,她先前晕过去了,就没让人往她跟前报。大老爷请人占卦去了,有了结果再告诉她吧,眼下她这样,知道了更伤情。”
正说着,丫头隔帘叫二姑娘:“外头置办的寿材进胡同了。”
颂银忙应了声,低低道:“阿奶,我去迎一迎,这还要‘转空’呢。”
所谓的转空也是一种仪式,新买的棺材不能空着进家门,叫“不进空材”。进门前要依制往里放钱财杂粮,这种小细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知道,也挺叫人稀罕的。
四太太隔着窗子往外看,奇道:“银子以前也没办过这个,怎么瞧她样样在行似的。”
老太太想了想:“大概上回跟着大太太奔过一回丧,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这孩子过目不忘。”
颂银从上房出来,屋里燃炭盆,很暖和,到了外面起风下雪,冻得浑身打摆。丫头给她拿手炉来,她捧着上前院,大门上两个穿绿驾衣、戴小毡帽的杠夫正等候,见她露面,在槛外扫袖打千儿:“给姑娘请安,材到了。”
颂银说好,吩咐管事拿金银锞子填进棺材里,数了数杠夫只有八个人,转头问:“出殡用三十二人抬?”
管事的说是:“老爷吩咐了,不叫张扬。大姑娘年纪小,六十四人的大杠怕她经不起。”
颂银叹了口气,十八岁算早殇,做这么大的排场已经是破格了。她让到一旁,看那些杠夫抬着棺材送进院子,因为是没出嫁的姑娘,不能把灵设在堂屋,只能停在一旁的屋子里。她略站了会儿,见阿玛从耳房里出来,边走边交代底下人:“瞧瞧容家在没在门上留人,说一声,大姑娘点头了,让他们家赶紧筹备起来。”
颂银站在一边问:“阿玛的卦占完了?”
述明点头,满脸的憔悴:“都问明白了,她答应。我就知道,她人走了,心还惦记家里……”
颂银鼻子发酸,哭得太多了,两只眼睛疼得厉害,只得忍泪劝谏:“阿玛别伤情,大姐姐知道您疼她。您留神自己,额涅那儿还得您多安慰着点儿。”
述明说知道,又看她一眼,灯下长身玉立,十四岁的孩子,个头挺高,乍一看大人似的。他轻轻叹了口气,温声叮嘱她:“别熬整宿,这还没到最忙的时候呢。回头上屋里迷瞪会儿,外头让人盯着,到五更再起来。”
她应了,阿玛转身进了垂花门,雪愈发大了。
颂银没回自己屋里,在前院厢房凑合睡下了,一夜打磬,当的一声,悠悠荡出去十万八千里。
第二天起身,脑子晕乎乎的,刚擦了牙洗完脸,仆妇进来通报,福身说:“时候差不多了,这就要入殓,二姑娘看看去吧。”
她瞥了眼案上的自鸣钟,卯时刚过,天还黑着:“老太太、太太来了没有?”
仆妇说:“后边各房的人都走动起来了,想是马上就要到的。”
她听了赶紧穿上素服,芽儿从盒里刮了玉容膏,揉开了胡乱往她脸上擦:“大冬天的,别吹坏了肉皮儿。”
她也顾不得,拔上了鞋跟出门,想想好些事要办,心里总有大石头压着。到了外面冷风一吹才定下神,问水红绸子准备没有,那是要铺在棺底的。还有垫背的铜钱,都让人摆好,准备得差不多时老太太带着太太姑奶奶们来了,出花儿死的人,至亲也不敢靠近,都远远站着举袖悲哭。
大太太要上前,挣着说:“让我看看我的大妞妞,我的儿……”阿玛不让。已经这样糟糕了,不能再有人折进去了。
颂银和让玉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怕她太过悲伤,上了年纪的人经不住。等金墨大殓一完,颂银就让人把老太太送回去,老太太摆了摆手:“让我在前头坐会子,好歹送一送孙女。”
颂银没办法,唤了主事来:“请老太太和太太们到抱厦里休息。”又对老太太说,“我这儿看着他们布置灵堂,回头灵桌前还要设奠池,都筹备妥当了,亲友来了好行奠酒礼。”
奠酒礼是旗礼,在灵桌前拿素稠围一方案几,上面设个锡盆,有客祭奠,斟一杯水酒,客人双手往上举举,把酒倒进锡盆里,这就是奠酒礼。
老太太见颂银办事周详,嘴上不说,心里熨帖。总算长房不缺人,痛失继承人的哀伤尚可以减轻一些。
待到天光大亮时都吹打起来,铙钹唢呐响彻云霄。
颂银忙过一阵子才打算歇歇腿,又有人来报,说容家请了媒人,上府里过大礼来了。
人在棺材里躺着,媒人上门来了,其实真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好在未到接三,亲戚朋友还没登门,急急料理了,也免得别人看在眼里,背后说嘴。
不过颂银不大愿意理会这个:“报给老爷和太太吧,这事儿我不管。”
仆妇听了只得道是,回身往抱厦里通传去了,让玉站在一旁看她:“怎么不管呐?这也是大姐姐的事儿。”
颂银抬头看天:“料着没什么要张罗的,大概就是递个庚帖过定。阿玛先前问过大姐姐的意思,说愿意,既这么顺理成章,等下葬的时候再忙上一通就完了。”
让玉掖着两手叹气:“我记得上月二太太做寿,大姐姐私底下还和我们打趣,说将来要找个能扛会提的女婿,没想到一眨眼工夫,人没了,女婿倒来了。”
姐妹两个卷着袖子擦眼泪,颂银擦得颧骨发烫,拿手当扇子扇起来,边扇边说:“我可不能哭了,颊上生疼。你帮我看看,破皮了没有?”
让玉扒着看,颂银的皮肤真是好得出奇,人家姑娘要擦粉,她不必。她是天生的粉腮,远看近看都是粉扑扑的。别人每月领了月例得花一半在脂粉上,她没有这项开销,一盒膏子全解决了,很省钱。
让玉牙痒痒,凑手掐了一把:“没破,就是有点儿红,给腌渍的。”
她垮着肩又叹气:“好在没在太太奶奶们跟前,要不哭起来更没完了。桐卿呢?”
让玉朝抱厦方向看了眼:“四傻子在额涅身边,年纪小不懂事儿,说害怕,叫姑奶奶拿烟袋锅子敲了头。姑奶奶骂她没良心,自己姐妹怕什么。”
颂银想起金墨弥留的时候,大家站在远处瞧她,她内热得厉害,脸烧得通红。皮下痘出不来,都挤到一块儿了,看上去有点浮肿,和原先比起来可算面目全非,难怪四丫头害怕。
“人活着讲究漂亮,死了谁还顾得上!”她长吁短叹一番,外面雪沫子撒盐似的,被风吹进来,扑在脸上冰凉。她看着人来人往,抚了抚手臂跺跺脚,“天儿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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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玉最容易收买,许她点好处果然不吭声了,难怪阿玛说三丫头不能进内务府,进去准是个巨贪,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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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非让她去,是有用意的,因为容绪不在了,交换庚帖由他们家二爷容实代劳。佟述明的意思,不单是死了的孩子要结亲,活着的只要合适,也可以发展一下。叫她去,是为了让她先过过目,心里好有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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