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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从女性、科举、朋友、城市、家庭、底色,拆解丰富的儒林世界
打破《儒林外史》只写科举名士的刻板印象
赵姨娘从小妾到主母的宅斗逆袭路
卷不动老公转而“鸡娃”的鲁小姐,简直是薛宝钗2.0
嘴上说着厌女,纳妾倒是一点没耽误的杜慎卿
散尽家财、厌恶功名的杜少卿竟是吴敬梓的化身
王玉辉鼓励女儿自杀殉夫后还仰天大笑“死得好”的畸形道德观
软饭硬吃的赘婿现象背后的合理性何在?
※最大程度呈现《儒林外史》和现代人生活的关联
“古典名著中,《儒林外史》是最接近生活的一部”
范进为“中举”疯魔
周进在科举路上屡屡受挫
沈琼枝用反抗解开女性枷锁
杜少卿离开势利的县城去往南京寻找生命能量场,用躺平表达对功名的终极嘲讽
“上岸”“女性处境”“躺还是卷”“大城市还是小县城”
那些我们以为的“现代问题”,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吴敬梓写透了!
※挖掘人性的温暖与善意,卷与躺之外,照见人间烟火的真实
迂腐但心地善良为朋友仗义疏财的马二先生
身份低微却重情重义的戏子鲍文卿
情感独立、不卑不亢的王冕母亲
※6大主题,18封信,形式新颖,亲切易读,情感更真实,文字更坦诚
每个视角,都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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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这是一本解读《儒林外史》的书信集。杨早、庄秋水和刘晓蕾从女性、科举、朋友、城市、家庭、底色6个视角切入,聚焦经典情节和小人物的命运,以现代眼光重新诠释这部文学经典,追求现实与历史的照应。书中既有对封建礼教的犀利批判,也敏锐捕捉到吴敬梓隐藏在文字中超前的性别观念,以及他对底层人物的温情关怀。作者以流畅的笔触,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架起对话的桥梁,既展现了吴敬梓悲天悯人的情怀,也呈现了他对生活烟火气的热爱与生命诗意的追求。为读者打开了一扇重新认识《儒林外史》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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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杨早,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阅读邻居读书会联合创始人,“名著三缺一”联合创始人。
著有《清末民初北京舆论环境与新文化的登场》《传媒时代的文学重生》《拾读汪曾祺》
《民国了》《元周记》《野史记》《说史记》《城史记》《早读过了》《早生贵子》等著作,
主编《话题》系列(2005-2014年)《沈从文集》《汪曾祺集》《六十年与六十部——共和国文学档案》《汪曾祺别集》(其中两册)《宁作我:汪曾祺文学自传》《汪曾祺文库本》(十卷)。
译著有《合肥四姊妹》。合著有《汪曾祺1000事》《墙书·中国通史》《小说现代中国》等书。整理文献有《扶桑十旬记(外三种)》。
担任深圳读书月、华文好书、探照灯好书等多种图书奖评委。2013、2014获『华文领读者大奖』提名,2024年获第六届伯鸿书香奖『阅读推广奖·正式奖』。
刘晓蕾,文学博士,大学教师,“名著三缺一”联合创始人,“得到”APP《刘晓蕾讲透〈金瓶梅〉》课程主理人,《文汇报》《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有《刘晓蕾〈红楼梦〉十二讲》《作为欲望号的〈金瓶梅〉》《情僧、英雄与正经人:14位人物解透红楼梦》。
庄秋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出版人,“名著三缺一”联合创始人。出版作品有《风入罗衣:中国文学中的服饰与人情》《三百年来伤国乱:晚清至民国中国记忆》等书籍;
纪录片《张謇》策划撰稿(获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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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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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伟大也要有人懂 杨早 〇〇一
儒林第一·女性
第 1 封信 杨早
另一位赵姨娘的故事
第2封信 刘晓蕾
《儒林外史》里为何没有“爱情”?
第3封信 庄秋水
合理性和诗意
〇九二
一〇四
儒林第三·朋友
第7封信 杨早
朋友之道苦矣
第8封信 庄秋水
朋友就是一种选择
第9封信 刘晓蕾
在败坏的世界里相互守望
一一六
一三〇
一四一
儒林第四·城市
第 10 封信 刘晓蕾
从故乡到大城市
第 11 封信 庄秋水
往大邦去
第 12 封信 杨早
吴敬梓的《城史记》
一五六
一六九
一八〇
儒林第五·家庭
第 13 封信 杨早
软饭硬吃的赘婿们
第 14 封信 庄秋水
纳妾是一种炫耀性消费
第 15 封信 刘晓蕾
家不家,国不国
一九四
二〇七
二一九
儒林第六·底色
第 16 封信 杨早
须得将烟火写透
第 17 封信 庄秋水
作为底色的启蒙
第 18 封信 刘晓蕾
发现日常生活
二三二
二四六
二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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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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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蕾、秋水:
咱们终于要开始讨论《儒林外史》了。 一 般人说到《儒林外史》,首先想到的总是科举, 是匡超人和马纯上(马二先生),周进与范进。 咱们偏偏要在第一封信来说说《儒林外史》里 的女性。
那天被问到古典名著的排名,我不得不承 认,在公众心目中,《红楼梦》还是会压《儒林 外史》一头——主要原因是《儒林外史》不写男 女爱情,在一个任何行业剧、类型剧都要用大 部分篇幅来谈恋爱的时代,没有爱情太影响流
行与传播了。但没有爱情,不等于《儒林外史》里没有 女性。比如秋水讲你的女性主义启蒙人物就是沈琼枝。 所以书里的女性还是可圈可点的。
我今天想跟二位分享的是赵姨娘——不,我不是陷 在《红楼梦》里没出来,这是另外一位,严监生严大育 家的赵姨娘。但这位赵姨娘跟《红楼梦》里的赵姨娘也 有非常相似的地方,她们都是“生了儿子的妾”。
《儒林外史》里的赵姨娘是广东高要人。高要古称 端州,曾是宋徽宗赵佶的封地,此地是肇庆府治所,毗 邻佛山所辖三水县,离省城广州一百八十余里,算得冲 要之地。
赵姨娘家并不豪富,就是城里街上的普通人家,她 父亲是扯银炉的手艺人,有个哥哥赵老二, 自小送到米 店去学生意。她是卖给人做妾的——东门里的严家二老 爷,十多年没有子嗣,思谋买一房小妾来传香火。为 此事,严家夫妇打了多少饥荒,到底买了赵家的女儿 当妾。按明清律例“其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 妾”,所以严二老爷买赵姨娘,合理合法。
赵氏进了严家的门,做小伏低自不必说,太太眼里 没有她,又阻不得老爷传子嗣,只日逐将日用扣得密 紧。严家本是勤俭的家风,不到年节动不得荤腥,太太 又是个有嫁妆的,故此老爷也做不得声,只肯背人处与
赵氏说些闲话。
幸得天从人愿,不上二年,赵氏竟生下一个麟儿。 太太亦难再随意使唤她,反要拨两个丫鬟服侍。这位严 太太待自己亦是一样刻薄,又不肯歇息,凡百事端,都 要亲力亲为,加上心中忧愤,渐渐面黄肌瘦,有了下世 的光景。
严老爷是个胆小有钱的人,每与赵氏私下说,太太 王氏家里放着两个做廪生的哥哥,铮铮有名,若恶了他 们,便太太没了,也扶你不得。赵氏记在心里,有事无 事撺掇老爷,相与两个舅爷,又明里暗里劝老爷,太太 王氏身虚要用补药,人参、附子只管去买。太太的病渐 渐重起来,每日四五个医生穿梭家中,赵氏在旁侍奉汤 药,极其殷勤,夜晚时抱了孩子在床脚头坐着哭泣,哭 了几回。
那一夜道:“我而今只求菩萨把我带了去,保 佑大娘好了罢!”王氏道:“你又痴了!各人的寿 数,那个是替得的?”赵氏道:“不是这样说!我 死了,值得甚么?大娘若有些长短,他爷少不得又 娶个大娘。他爷四十多岁,只得这点骨血,再娶个 大娘来,各养的各疼。自古说:‘晚娘的拳头,云 里的日头。’这孩子料想不能长大,我也是个死数。
不如早些替了大娘去,还保得这孩子一命。”王氏 听了,也不答应。赵氏含着眼泪,日逐煨药、煨 粥,寸步不离。一晚,赵氏出去了一会,不见进 来。王氏问丫鬟道:“赵家的那去了?”丫鬟道: “新娘每夜摆个香桌在天井里,哭求天地,他仍要 替奶奶,保佑奶奶就好。今夜看见奶奶病重,所以 早些出去拜求。”王氏听了,似信不信。
王氏太太须不是那心宽能容的人物,但宗嗣到底是 自家的,赵氏既如此说,拗她不过,再听赵氏哭诉,不 觉松了口道:“何不向你爷说,‘明日我若死了,就把你 扶正,做个填房’。”赵氏飞请老爷进来,当面将这话 说了,严老爷一迭声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早就要请 二位舅爷说定此事,才有凭据。”王氏心知此是夫妾合 伙的算计,欲待争辩,却越不过仪礼,又自思是将死的 人,只索罢了,摇手道:“这个也随你们怎样做去。”
严老爷与赵氏晓得此时不是省钱的当口,舍了两封 银子,每封一百两。果然二位舅爷没口子应承,他们又 是读书人,说道此事,不特严老爷父母、自家妹子父母 极力主张,连孔子亦是赞成的。严老爷大喜,只心忧自 家大哥是县里有名的恶人,又是前任学台明取的贡生, 欺负了自家这个钱捐的监生几十年,眼下虽去了省城,
回来难免多话。两位舅爷道:“有我两人做主。但这事 须要大做。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做我两人出 的,备十几席,将三党亲都请到了,趁舍妹眼见,你两 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为正室。谁人再敢放屁?”
赵氏当年进严家,不过一乘小轿,一件货物似的抬 进门来。如今严老爷要抬举小妾,请舅爷们写了几十幅 帖子,遍请诸亲六眷,先到王氏床前,写立王氏遗嘱, 又请两位舅爷王于据、王于依都画了字,再到外面,严 老爷与赵氏全照夫妇嫁娶礼仪。
两人双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王于依广有才学, 又替他做了一篇告祖先的文,甚是恳切。告过祖宗,转 了下来,两位舅爷叫丫鬟在房里请出两位舅奶奶来,夫 妻四个,齐铺铺请妹夫、妹妹转在大边,磕下头去,以 叙姊妹之礼。众亲眷都分了大小。便是管事的管家、家 人、媳妇、丫鬟、使女,黑压压的几十个人,都来磕了 主人、主母的头。赵氏又独自走进房内,拜王氏做姐 姐,那时王氏已发昏去了。
行礼已毕,大厅、二厅、书房、内堂屋,官客并堂 客,共摆了二十多桌酒席,宾主尽欢。吃到三更,奶妈 来报,“奶奶断了气了!”严老爷放声大哭,赵氏冲入 房内,一头撞在床沿上,哭死了过去。府里众人忙着施 救不提,却有嘴利的丫鬟醒过神来,喝骂奶妈:“偏只
说奶奶断气,利市不好,过了今日,仔细你的皮!”
这边赵氏虽然昏迷,亦不妨事,衣衾、棺椁都是现 成的。三更没了太太,五更未到,人已入殓。贺喜的宾 客多不肯走,此时立地变了吊客,参了灵,才回家去吃 早饭。
严二爷家红白事连着,隔壁大老官家,五个儿子, 一个也不曾到。夫妇二人心中不安,报丧,开丧,出 殡,足足闹了半年,用了四五千两银子。赵氏欲待披麻 戴孝,又是两位舅爷抢下来,只肯按姊妹论,戴一年 孝,穿细布孝衫,用白布孝箍──这又是给赵氏吃一颗 定心丸。
故此,“赵氏感激两位舅爷入于骨髓,田上收了新 米,每家两石;腌冬菜,每家也是两石;火腿,每家四 只;鸡、鸭、小菜不算”。严老爷是怕老婆成了习惯的 人,虽然看着心疼,也不敢说句二话。
当年除夕,严老爷收到王氏放在当铺里生利的私房 钱三百两,想起亡妻的好处,忍不住掉下泪来。赵氏乘 机劝说,要将这些银子再替王氏做好事,又要送些给两 位舅爷做科举盘川。严老爷见她只顾耗财邀名,甚是不 快,一脚将伏在腿上的猫儿踢走,谁想那瘟猫将床板跳 塌了一块,掉出王氏生前藏着的五百两银子,严老爷此 时想念亡人,也不管王氏藏金的用途,只认作“恐怕我
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想起来哭一场,一直哭到元 宵节,兀自郁郁不乐,得了心口疼痛的病。撑了一年, 不支去了。
临终时,严监生伸出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两根指 头,总不肯断气,无人晓得何意。闻讯赶将来的隔壁大 侄子二侄子,纷纷猜“两个亲人不曾见面”(意指自己父 亲未返)、“两笔银子不曾吩咐”,只有赵氏明白,他是 看那灯盏里点着两茎灯草,恐费了油,说着话,忙走去 挑掉一茎。严监生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
严监生既死,赵氏心头只剩一块大石头,便是省里 科举未归的大伯子。待得大老爹严贡生科举归来,赵氏 立时三刻派奶妈、小厮去请。她手中此时,有三张牌:
(1)自己生的儿子,无可争议的继承人,赵氏又 让他给严贡生磕头,“全靠大爷替我们做主”;
(2)两位廪生舅爷的支持;
(3)送给大伯“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臻臻的 二百两银子”。
果然,严贡生此时并不曾为难她,还说了几句宽慰 的话:“二奶奶!人生各禀的寿数,我老二已是归天去 了,你现今有恁个好儿子,慢慢的带着他过活,焦怎 的!”这声“二奶奶”叫得赵氏心内快活极了,一块石 头也落了地。
然而,严贡生不同意严监生葬入祖茔,一面说“你 爷的事,托在二位舅爷就是”,又道“等我回来斟酌”, 紧跟着带二儿子上省结亲去了──此举亦是蓄势,将来 发难时更有依仗。
去了大老爹这块心病,被卖的小户人家女儿赵氏, 生了儿子的妾,终于走上自己的人生巅峰:“赵氏在家 掌管家务,真个是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僮仆成群,牛 马成行,享福度日。”
然而好景不长,小孩子出了七日天花,竟是没 了。“赵氏此番的哭泣,不但比不得哭大娘,并且比不 得哭二爷,直哭得眼泪都哭不出来,整整的哭了三日 三夜”。
她毕竟是个有主见的人,立时便打发人请了两位 舅爷来,商量要立大房里第五个侄子承嗣。赵氏的想 法是:“这立嗣的事是缓不得的……间壁第五个侄子才 十一二岁,立过来,还怕我不会疼热他、教导他? …… 就是他伯伯回来,也没得说。”赵氏虽然不大识字,但 无子立嗣的常识还是晓得,律令所谓“无子者,许令同 宗昭穆相当之侄承继。先尽同父周亲,次及大功、小 功、缌麻,如俱无,方许择立远房及同姓为嗣”。大老 官家现放着“生狼一般”的五个儿子,哪可能有别的选 项?赵氏唯愿能立个最幼的,方便控制,而且抢先造成
既成事实,便不怕大老爹回来有甚多余言语。
大舅爷看到银子米肉份上,还待答应,小舅爷是 个精的,抢先道:“宗嗣大事,我们外姓如何做得主?” 只肯写一封信,让人去省里请严贡生回来主事。
这小舅爷王仁,虽然只是县学里的廪生,不比他大 哥是府学里的,但对于律例上事,委实比大哥清白。律 例规定:“妇人夫亡无子守志者,合承夫分,须凭族长 择昭穆相当之人继嗣。”而严家族长严振先,本人虽是 乡约,“平日最怕的是严大老官”,他怎敢撇下严贡生 自作主张?
于是,主动权又回到严大老官手中。
果然,严贡生从从容容,办完二儿子的亲事,做 足架势,“借了一副‘巢县正堂’的金字牌,一副‘肃 静’‘回避’的白粉牌,四根门枪插在船上;又叫了一 班吹手,开锣掌伞,吹打上船”。
大老官回到家后,首先便制止了浑家给新媳妇腾房 的举动,说儿子媳妇要去住二房的高房大厦。浑家说赵 氏只要过继自家五儿子。严贡生把眼一瞪:“这都由他 么?他算是个甚么东西!我替二房立嗣,与他甚么相 干?”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严贡生再去二弟家,嘴脸便大不同,“二奶奶”也 不叫了,两位舅爷也不大理会,只叫管事人等打扫正
宅,“明日二相公同二娘来住”。赵氏还抱有一丝希望, 想着退一步也罢,就过继老大家二儿子, 自己也该是母 亲的名分,怎么要搬出正房让儿子媳妇?
未料严大老官是心极黑手极辣的读书人,他先是吓 得二位舅位仓皇托词溜掉,再是当赵氏透明,直接吩咐 府里众人:
我家二相公明日过来承继了,是你们的新主 人,须要小心伺候。赵新娘是没有儿女的,二相公 只认得他是父妾,他也没有还占着正屋的。吩咐 你们媳妇子把群屋打扫两间,替他搬过东西去,腾 出正屋来,好让二相公歇宿,彼此也要避个嫌疑。 二相公称呼他“新娘”,他叫二相公、二娘是“二 爷”“二奶奶”。再过几日二娘来了,是赵新娘先 过来拜见,然后二相公过去作揖。我们乡绅人家, 这些大礼都是差错不得的。你们各人管的田房、利 息、账目,都连夜攒造清完,先送与我逐细看过, 好交与二相公查点,比不得二老爹在日,小老婆当 家,凭着你们这些奴才朦胧作弊。
一口一个“妾”“小老婆”,完全不肯承认赵氏曾 经的正房地位。
偏生这些下人,都听严贡生的,顶着赵氏的臭骂, 仍是道:“大老爹吩咐的话,我们怎敢违拗!他到底是 个正经主子。他若认真动了气,我们怎样了得。”下人 的反叛,固然有赵氏平日里“装尊,作威作福”的缘 由,亦足见世俗民情中,赵氏仍然算不得“正经主子”。
若是赵氏待人体贴,下人宾服,一起帮着赵氏与严 大官人争执,甚至跟严家五个儿子斗殴起来──严家五 子曾有将找猪的王大“拿拴门的闩、赶面的杖,打了一 个臭死”的战绩──那又当如何呢?
依律例,赵氏还是占不了便宜,假设赵氏率下人将 严贡生家人打伤打死,“凡妻妾殴夫之期亲以下,缌麻 以上尊长,与夫殴同罪。至死者,各斩(清律改为斩 监候)”,严老大夫妇随便躺下碰个瓷,就够赵氏吃不 尽的苦头。若是反过来,严老大家人打伤打死了赵氏, “若兄姊殴弟之妻,及妻殴夫之弟妹,及弟之妻,各减 凡人一等。若殴妾者,各又减一等”。若是官府认定赵 氏为妾,四舍五入,严老大一方的犯罪成本甚微。
故此赵氏只是“号天大哭,哭了又骂,骂了又哭, 足足闹了一夜”。次日一乘小轿抬到衙前,喊了冤,托 人写了状词。高要县正堂汤依规矩,次日批复:“仰族 亲处覆。”
那就让族长来断。前面说了,族长严振先顶怕严大
老官,他的说辞是“我虽是族长,但这事以亲房为主。 老爷批处,我也只好拿这话回老爷”。其余亲族,更是 白瞎:
那两位舅爷,王德、王仁,坐着就像泥塑木雕 的一般,总不置一个可否。那开米店的赵老二、扯 银炉的赵老汉,本来上不得台盘,才要开口说话, 被严贡生睁开眼睛喝了一声,又不敢言语了。两个 人自心里也裁划道:“姑奶奶平日只敬重的王家哥儿 两个,把我们不不睬,我们没来由今日为他得罪严 老大。‘老虎头上扑苍蝇’怎的?落得做好好先生。”
那么,赵氏到底是妻还是妾呢?如果她的儿子不 死,这一点关系没那么大(因无别的嫡母在,这也是赵 氏当初拼命要扶正的最大动因),但儿子没了,这妻妾 之分便是霄壤之别。
细论起来,当时严监生与赵氏成婚,做得太急,二 位舅爷拿了银子物事,只求巴结金主,万事不顾,留下 了偌大的漏洞:王氏还在,严赵就已拜堂成亲。
依律:“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严 贡生又是亲长,家里人又未参与婚礼,他拿住此条,告 到衙门,严究起来,赵氏少不得要改妻为妾。难怪族长
回禀县衙,只能“混账”:“赵氏本是妾,扶正也是有 的。据严贡生说与律例不合,不肯叫儿子认做母亲,也 是有的。总候太老爷天断。”而严贡生,就敢径以赵氏 为妾,说出“像这泼妇,真是小家子出身。我们乡绅人 家,那有这样规矩!不要恼犯了我的性子,揪着头发, 臭打一顿,登时叫媒人来,领出发嫁”这般狠话。又没 个正牌弟媳主持,严贡生要发卖已故兄弟的妾,也未必 做不到。
赵氏终于忍受不了严老大的恶心恶言,也顾不得殴 伤夫兄须加罪一等,要从屏风后奔出来揪他、撕他,被 家人、媳妇劝住了。
至此,赵氏的主母梦走到了绝路。汤知县若断一 个“准夫家族亲依礼处分,严赵氏不合以妾为妻,着 改正”,万般要强如曹七巧的赵氏,就是一个祥林嫂的 下场:
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 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
──鲁迅《祝福》
好在,汤知县也是妾生的儿子,能与赵氏共情。这 个寻常贪官,见了复呈道:“‘律设大法,理顺人情。’
这贡生也忒多事了!”写了极长的批语说:“赵氏既扶 过正,不应只管说是妾。如严贡生不愿将儿子承继,听 赵氏自行拣择,立贤立爱可也。”
严贡生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告到肇庆府,“府 尊也是有妾的,看着觉得多事”,将此案发回高要县, 汤知县当然维持原判。严贡生又告到省里,按察司如何 肯理这等细故,仍然批回府县。严大老官是狠人,直接 打算“京控”,“赶到京里求了周学道,在部里告下状 来,务必要正名分”,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下文。
高要县、肇庆府、广东省的一系列的判决,也并非 无法可依,按律:“无子立嗣,除依律外,若继子不得 于所后之亲,听其告官别立,其或择立贤能及所亲爱 者,若于昭穆伦序不失,不许宗族指以次序告争,并官 司受理。”这其实还是给了立嗣者选择腾挪的空间,所 以严大老官的诉求点,应该还是“妾”根本连立嗣资格 也是没有的。
严贡生坚持将二儿子过继给二房,也是有道理的, 过继立嗣,没有立人家长房长子的——当然也有例外, 像汪曾祺的例子。汪曾祺的二伯父汪常生早死无后,按 说应该由长房次子汪曾炜过继,但二伯母不同意,她和 汪曾祺的生母杨氏感情很好,所以要次房长子汪曾祺当 儿子。汪常生念中学时就死了,汪家多少对二奶奶有内
疚与亏欠之感,最后讨论出一个折中方案,将汪曾炜和 汪曾祺都过继给二伯母,一个叫“派继”,由家族指定 的,一个是“爱继”,遵从当事人的意愿。
但即使汪家很是将就,二伯母也有了两个名义上的 儿子,最喜欢的继子汪曾祺还常上她屋去,听她教他 《长恨歌》《西厢记 ·长亭》,喂他吃饭,吃点心。但最 后,二伯母孙氏还是郁郁而终。她去世前,汪曾祺奉祖 父命,去城隍庙为二伯母“借寿”——就像赵氏在后园 祷祝,将自己的十年阳寿转借给重病者。赵氏是假意, 汪曾祺是真心。但一样没用。
后来,汪曾祺把二伯母的故事写到了《珠子灯》里:
她变得有点古怪了,她屋里的东西都不许人 动。王常生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永远是什么样 子,不许挪动一点。王常生用过的手表、座钟、文 具,还有他养的一盆雨花石,都放在原来的位置。 孙小姐原是个爱洁成癖的人,屋里的桌子椅子、茶 壶茶杯,每天都要用清水洗三遍。自从王常生死 后,除了过年之前,她亲自监督着一个从娘家陪嫁 过来的女用人大洗一天之外,平常不许擦拭。里屋 炕几上有一套茶具:一个白瓷的茶盘,一把茶壶, 四个茶杯。茶杯倒扣着,上面落了细细的尘土。茶
壶是荸荠形的扁圆的,茶壶的鼓肚子下面落不着尘 土,茶盘里就清清楚楚留下一个干净的圆印子。
她病了,说不清是什么病。除了逢年过节起来 几天,其余的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整天地躺着,除 了那个女用人,没有人上她屋里去。
其实就是得了抑郁症。汪曾祺后来说“对传统礼教 下的妇女来说,丈夫去世,她也就死了,双重悲剧”, 汪家没有人薄待二伯母,尚且如此,赵氏就算过继了大 房的老五,几口子在隔壁虎视狼顾,她能享福到老吗? 算来,她这时不过只有二十来岁,日子正长。
严贡生京城告状不成,返乡之后,以其毒辣心性, 最大的可能,是想方设法逼赵氏改嫁,按律:“其改嫁 者,夫家财产及原有妆奁,并听前夫之家为主。”不单 如此,改嫁的寡妇,若受对方财礼,这财礼也归前夫家 所有(“孀妇自愿改嫁,翁姑人等主婚受财,而母家统 众抢夺,杖八十”),这又是祥林嫂被婆家卖到山里的 故事了。
二伯母去世后,九岁的汪曾祺作为孝子为二伯母服 丧尽孝,汪家甚至答应了二伯母娘家的要求,用老太爷 的寿材发送了二儿媳,还有,棺材设灵在堂屋里── 这都是“逾制”,然而汤知县说得好:“律设大法,理
顺人情。”这句话出自《后汉书 ·卓茂传》。汤知县连 刘伯温是元朝进士都不知道,偏能引《后汉书》?只能 说,这句话,虽出自汤知县之口,却是作者的心声。
我们看《儒林外史》里这位赵姨娘的故事,固然为 严贡生的心狠手辣、二位舅老爷的无耻贪婪而悚然心 惊,但仔细想想赵姨娘的命运,也会让人不寒而栗。我 们当然早就知道,旧社会的中国是一个对女性不友好的 男权社会,但读《儒林外史》的时候,难免会被男性视 角的叙事挡住眼睛。细细理一下,尤其是结合明清的律 法,才发现赵姨娘简直是无路可走,她虽然鄙俗,但命 运实在对她不公。在各大名著里,吴敬梓与曹雪芹的性 别观是最先进的,曹雪芹借宝玉之口说“水做的”“泥 做的”,世人皆知,吴敬梓的观点,除了沈琼枝一节, 却是藏在字里行间的。我想着把这个故事好好讲讲,正 是想说明,《儒林外史》也是很值得深读的,非独科举 名士那些显明的讽刺。晓蕾、秋水觉得呢?
等你们对《儒林外史》中女性书写的看法。
即请
文安
杨早
2023年5 月 16 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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